對於天象,桓玄還是耿耿於懷,有些事他不能不重視。


    於是,他還是找羊孚,問他當日為什麽會失態。羊孚猶豫良久,還是說道:“遇到不吉卦象,中心難平而已。”


    桓玄當然不信,說道:“我對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也換不迴卿一句真話。“


    羊孚注視桓玄,緩緩說出一句話:“靈寶,我們去曆陽看看索元。”


    “阿保怎麽了?”桓玄脫口而出,感覺腦袋被人重重敲了一下。羊孚不答,隻是淒涼地把嘴角彎成弧度。


    等桓玄趕到索元的住處,隻是一間小房子,以桓玄的眼光來看,連自己家的柴房都不如。他問羊孚他為什麽不住在曆陽的治所府邸,羊孚迴答他自由簡單慣了,就搬出來,這小屋裏也就一個下人替他打點。


    麵對這些,愧疚總會襲向桓玄,也就自己扯家帶口來這裏,他把家眷都留在荊州,為了陪他,留在了曆陽。問那唯一伺候他的人索元去處,那人說索元去曆陽軍營練兵。桓玄暗暗鬆了一口氣


    等桓玄騎馬到軍營口,士兵堵住他們,桓玄什麽都沒說,策馬直進,眾人阻攔不及。這時,一人一騎攔住桓玄去路,那人見是桓玄,愣了一下,桓玄就已跳上他的馬。


    他還是習慣性地捏他的臉,幸好,這人還在,又拉過他的手,粗糙,幾道傷痕,還有,似有似無的溫度。又看看他的臉,不知道什麽時候脫離了稚氣,隻是,如果細看,又多了從來沒有憔悴,或者說,是病態……


    \"阿保……\"桓玄想說什麽,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太尉違反軍紀,理應受罰。\"索元說道。


    \"嗬嗬……是我莽撞了,要怎麽罰?\"


    \"私闖軍營,喂馬三天。\"


    \"還有這種處罰?我接受。\"桓玄覺得好笑,又想到自己來的目的,問道:\"阿形容憔悴,生病了?\"


    索元現在才發現,原來桓玄就在自己的馬上,而他的眼也從未離開他的臉,趕緊跳下馬,行禮。


    桓玄也下馬扶他起來,又重複了一次剛才的問題。索元不滿地看向羊孚,羊一聲苦笑,說自己隨處轉轉,就離開了。


    麵對桓玄的疑問,索元知道自己瞞不過了,隻能說出自己活不過三個月的事實。原來,在到達臨海後,他身體就不舒服,原以為是海風和長途奔波造成的,等孫恩跳海後,他找一位大夫來看,結果是他少年時的病又犯了,病入骨髓,無藥可醫。


    桓玄實在不相信這個結實的索元說病就病,還是絕症,立刻下令廣集天下名醫,索元製止,說道:\"命運如此,還是要接受。從第一次發病到現在,我已經多活了十五年,我也不想再受醫藥的打擾,順其自然吧。\"


    接下來的三天,桓玄都在曆陽軍中喂馬,可能,這是他做過的最重的活,本來喂馬還要自己準備草料,可因為他身份尊貴,總會有人替他準備好。


    喂完馬,他就叫上索元到附近狩獵,索元問他這樣不迴姑孰,不理政事是不是太隨意了。桓玄挑起粘在衣服上的馬料,說道:\"我在接受軍中懲罰,要以身作則,姑孰那邊有範之和羊孚,不用擔心。\"羊孚當天就迴去了,他可沒有閑情陪桓玄喂馬打獵。


    很快,三天過去了,索元催促桓太尉迴去,太尉叫他一同迴去,趁著還在世上,好好享受幾天,索元笑道:\"能在軍中煉習,就是我最大的享受。\"


    桓玄默然,他很想留在這裏陪他,又不忍心看他一天天失色,病來如山倒,他看到人的脆弱,似乎明白為什麽會有這麽多人會孜孜不倦地求仙服藥。他,即使手握重權,才氣不俗,也救不迴自己的愛將。


    \"我過兩天再來,要阿保親自迎接。\"


    索元點點頭。


    迴到南州,桓玄按例問範之有沒有什麽大事發生,範之迴答沒有,倒是桓


    修那邊,還是說北府兵難控,他心裏亂,暫時把這事擱在一邊。


    第二天,桓玄又匆匆奔往曆陽,守衛的士兵沒有阻攔,隻說索太守今日不在軍營,他又到索元小屋,下人說他出門了,桓玄暗歎這小子連在病中都這麽不安分,心中的酸意又濃了。


    這次,桓玄在曆陽府找到索元,他正在整理曆陽資料,厚厚的郡誌,見到桓玄,他抬頭,抱歉地笑道:\"子道走的時候整理得清晰有條理,看,我又弄亂了。\"


    桓玄有點生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在他眼裏就是一個笑話,命是自己的,總要給自己留點。走到索元身邊坐下,道:\"阿保在嘲笑我手下無人,要卿如此拚命?\"說著,奪過他手中的資料,放到一邊。


    \"我不能屍位素餐,讓下一任太守嘲笑。\"他說道,臉色已是蒼白,桓玄突然到來,他沒有準備,連藥都沒吃,氣色大不如前幾天。


    除了心疼,桓玄什麽都做不了,看著靈寶大哥的樣子,索元開始後悔自己沒有迴荊州,是自己太自私了,硬要留在這裏,讓他不開心。而桓玄,也開始後悔自己沒有和他迴荊州,於是說道:\"我們現在就迴江陵,你還有很多事要和家裏交代。\"


    索元想也是,自己是對不起家中的老父妻兒,迴去也好,至少是在路上了,可是,靈寶可不能隨便出揚州,桓玄看出他的心思,道:\"阿保還不讓我多陪你幾天嗎?\"


    於是,二人輕裝迴荊州。


    路過江州尋陽,當時,任江州刺史的是桓石生,那個為桓玄通風報信的堂哥,熱情接待了這兩個人,也請了名醫為索元診治,這時的索元,已經連拒絕的力氣都沒有了。


    看來,到不了荊州了,彌留之際,桓玄說,讓阿保做我的將士真委屈,我不能讓阿保發揮他全部的實力,現在,連送阿保迴家的勇氣都沒有。


    索元斷斷續續說,靈寶大哥,不能一直保護你,


    是我的失職……


    大亨元年十月戊申,征西將軍索元卒於江州。


    一路下來,桓玄也已經逐漸接受他將要離開自己的現實,所以,在那一天,他隻是安靜地坐在他旁邊,握著他的手,直到手心不再有溫度傳來。


    接著,桓玄還是要陪著索元迴荊州。


    臨行前,突然想起了自己當初和殷仲堪、顧愷之一起作了語時的那一句“白布纏棺豎旒“,仲堪、索元走的時候,還有人為之招魂,那自己離去的時候……


    跨上馬,卻有人快馬報信,桓玄本想不理,但看那時馮該所傳,應該是軍中事,難道索元一走,軍中就出事了?拆開一看,是荊楚兵和北府兵發生不和。


    本來這兩個部隊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連被桓玄派過去的馮該、苻宏到達北府軍後也垂手而治,不觸犯他們原有的法度。


    可是,這事就鬧起來了,導火索就是桓振,這個讓桓玄極為無奈的侄子。繼淮南太守後,桓玄是讓這侄子戍守湓口,這次東下,本來是打算讓他也參加,可是,尚未行軍,就有人舉報他過於兇暴,為了樹立西荊軍隊良好的形象,桓玄舍棄了他,隻讓他做一個江夏相,用文職養心。


    到桓玄奪得建康政權,又加他為楊武將軍。不到一個月,桓振又在軍中兇橫。屢屢傷人,桓玄無奈,罷免了他的官職。


    如今,桓振跑到建康,畢竟是自己的侄子,而且,可能是桓氏一族這一代最能打仗的武將,桓玄還是安排他在索元手下當小小的兵長。索元的話,和他關係比較好,而且,估計也就索小子能製住侄子,就安安分分地過了一段時間。


    索元去臨海,他也代替索元在軍中管理一段時間,也沒出什麽差錯。索元任曆陽太守,他轉至馮該手下,看來,馮該是管不住他的。


    軍中事不能不管,桓玄隻能囑托桓石生送索元迴家,自己匆匆趕往建康。


    迴去之後,知道這事也不


    能全怪桓振,這個侄子和他相似,有創意慣了,擅自調出一部分北府兵和西荊兵訓練,完後,還讓他們互相較量。結果,北府那邊就火了,本來讓這小子在那裏紙指指點點就不舒服,如見,又要幹這種蠢事,自己的主將劉牢之又是投降後被逼的得走投無路,一怒之下,就真較量起來了。


    後來,馮該及時趕到,阻止了這場爭鬥。


    本來,索元的逝去,桓玄體味到的是心靈的空落,如今,才明白,還有軍事上無所依靠。索元在,他還有和北府兵抗衡的信心,索元走,他的自信突然崩塌了。


    還有很多劉牢之的舊將分布在東晉各地,皆掌握要職,如果那一邊有異動,這邊難保不會做內應,於是,大筆一揮,勾了幾個人,那幾個人就去陪索元了。


    被桓玄拉進死亡名單的是:吳興太守高素、輔國將軍竺謙之、謙之從兄高平相朗之、輔國將軍劉襲、襲弟彭城內史季武。這六個人,桓玄其實都不是特別了解,殺他們,隻是因為他們是劉牢之的舊將,以及這些都是背叛過王恭的人。


    而桓振,桓玄把他遣迴荊州,就讓他在那裏鬧,希望哥哥桓偉能製住他一點。


    等羊孚看到這份名單,匆匆來找桓玄,想要阻止,這個時候,真不適合幹殺雞儆猴的事,這樣隻會加速叛亂的發生。再說桓玄要殺的人,特別是那個劉襲,他可是大膽指出劉牢之屢屢謀叛,難以在天地立足的人,又是間接被劉牢之自縊的功臣,怎麽說都不該殺。


    見到桓玄後,羊孚就明白索元已經走了,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男子失神地坐在位子上,別樣地孤寂。見到他,眼裏也沒有以前的神采,隻是淡淡說道:“子道,來,坐。”


    羊孚隻能直說這些人不該殺,桓玄似乎沒有聽見他的話,似乎在自言自語:“不該離開的都離開了,該走的還留著做什麽?”


    羊孚又在旁邊解釋一通,桓玄沒有插話,久久才開口,道:“都聽你的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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