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帝國中央南下至南方的達夫瑪州,利用幹道自然是最快的方法。然而,雷米翁派在掀起軍事政變的同時逐一封鎖了這些主要道路。因此約倫劄夫上將率領的伊格塞姆派搜索隊和伊庫塔率領的「旭日團」分遣隊,首先必須解決這個阻礙。


    「到饑餓城傳令,這麽轉告對方──本日下午五時整起,我方將派出前往達夫瑪州的三千人分遣隊。部隊由伊庫塔?桑克雷親自指揮。」


    伊庫塔出發前下達的指示,令騎士團其他人頗為不解。


    「喂,為什麽要告訴他們?在達夫瑪州的搜索活動是先下手為強吧。考慮到往後的發展,不是該盡量隱瞞我方的兵力及行程?」


    「別慌別慌,聽好了馬修,別說啥先下手為強,首先我們自己不先抵達達夫瑪州什麽也做不了。比起搜索更必須先考慮的問題,是如何穿越被雷米翁派封鎖的幹道。」


    「雖然說得沒錯,但這兩件事有什麽關聯……嗯?啊,這樣嗎!你有意跟伊格塞姆派合作行軍!」


    「就是這麽迴事。雖然幹道被封,那終究隻是對外封鎖,既然是防止伊格塞姆派勢力從各地趕來的措施。應該沒設想過如何絆住自封鎖線內向外而去的大部隊。隻要我們這邊人數足夠,多半能成功突破。」


    馬修連連點頭,他身旁托爾威也露出理解的表情。


    「到這裏和伊格塞姆派利害一致。如果他們和我們統一步調進軍,總兵力大概將達五千以上。就算把封鎖幹道的雷米翁派部隊規模估算得相當大,想來也難以絆住這麽多人的大軍。」


    「便是如此。形勢傾向雷米翁派時就協助吃虧的伊格塞姆派恢複整體的均衡,反之亦然。眼前這個立場是我們的基本戰略。」


    「所謂三分之計嗎……考試時國家戰略論考過。」


    「國家戰略嗎?我們不知不覺間出人頭地了耶……!」


    哈洛悠哉的感想逗得所有人哈哈大笑。


    「……巍然不動也該有個限度啊。在你口中,這情況也能用一句『出人頭地』總結掉喔?」


    「啊哈哈……!但比起硬梆梆地強撐著,像這樣輕鬆地麵對或許更好。吶,雅特麗小姐也有同──」


    托爾威不經意的一句話使現場完全沉默,察覺失言的青年渾身一僵。他的發言,無比清晰地凸顯出所有人拚命別開目光不去看的欠缺。


    沒有一個人能夠圓場。一旦認識到眼前張開大口的虛無,再如何掙紮也無法蒙混過去。所以他們才假裝沒看見,計算好不去碰觸。明知這樣走鋼索般的舉動不可能長久持續。


    「……確認前進路線吧。各位,打開地圖。」


    反正粉飾也隻會心生淒涼。正因為明白這點,伊庫塔沒開玩笑緩和氣氛,僅僅事務性地轉移話題。連他也想不出除此之外的作法。


    她不在──害怕直視那個事實,騎士團的眾人甚至未能正確地理解事情的嚴重程度。


    指揮伊格塞姆派搜索隊的約倫劄夫?伊格塞姆當場便體察「旭日團」送來的傳令意圖。他看出彼此利害一致,配合對方重新排定進軍行程,在出發不久後便與伊庫塔一行人在目視可及的距離外「會合」。


    這狀況簡直是吳越同舟的範例,而雙方部隊之間充斥的氣氛比起友軍還是更接近敵人。現在隻不過是碰巧彼此得失一致,隻要狀況稍有變化,隨時都可能互相廝殺──連基層的士兵都能切身感受到雙方這樣的關係。


    在血一般的暮色漸濃的黃昏天空下,約倫劄夫上將愉快地笑著向身旁的雅特麗搭話。


    「喂,對麵的指揮官很不錯,相當厚顏無恥啊。叫伊庫塔?桑克雷來著?好像是個年紀輕輕的小毛頭,他是怎樣的家夥?」


    「要用一句話說明『他是這樣的人物』很困難,但請絕對別小看他。會露出破綻,但最後甚至能成功一擊將局麵徹底翻轉,他便是這種人。」


    「喔~居然能讓你說到這個份上……打起仗來怎麽樣?是頭腦敏銳的參謀型,或是擅長前線指揮?」


    「兩種角色皆能以高水準處理得當,但本質上並非好戰的人。比起殲滅對手的壓倒性勝利,更期望彼此無損傷的不戰而勝。在上降閣下看來或許會感到不滿。」


    「哼,真沒趣。但我也不是啥不分是非的瘋狗,再加上這次是內戰,既然對方不想動手,那再好也不過啦。」


    老將到這般地步才展現自己懂得分寸,但和所說的內容相反,那緊鎖雙眉的神情難掩不滿足。但責怪他沒有意義,對約倫劄夫老將而言,對於戰鬥的渴望已近乎本能。


    「唉,暫時要這樣手牽著手相親相愛地進軍。抵達達夫瑪州後大概沒法這麽和平──盡量期盼事情穩妥解決吧。」


    臉上浮現與言語不一致的淺笑,約倫劄夫上將單手拉扯韁繩。


    *


    當伊格塞姆派與「旭日團」搜索隊從幹道南下,封鎖路線的雷米翁派部隊暫時讓路任他們通過。不如說,除此之外別無選擇。戰力差距大到無從嚐試防禦戰,即使可能,也沒有任何人期望大軍在此交鋒的愚蠢錯誤發生。


    「動作快!現在分秒必爭!」


    負責指揮維持中央鎮壓之餘所能動員的極限──七千人的搜索隊,雷米翁派參謀長露西卡中校往南前進。


    帝都邦哈塔爾與中央軍事基地之間有幹道直通,兩者都在雷米翁派占據下,使他們現階段得以搶先出發。拜此所賜,已跟伊庫塔等人的部隊拉開四十公裏以上的領先距離。


    「……想要以不發生兵力衝突的形式阻礙進軍,隻剩下阻斷交通本身這條路。所以,把前進路線上的橋全部弄斷。」


    露西卡中校命令負責封鎖幹道的部隊任由其他勢力的搜索隊通過,但並不表示她放棄絆住對手。搶先走上相同路線的他們,可以對後麵趕來的敵方勢力在時間與人力允許的範圍內做妨礙──說白了就是布置幹擾用的機關。渡河後破壞渡橋是基本中的基本。


    「……說歸這麽說,能顧及的地方隻有幹道沿線的主要橋梁。目前既沒有時間破壞所有通往達夫瑪州路線的橋,而且這樣做的話連我們也無路可歸。如果將這方麵也納入考慮,能爭取到三天左右吧。」


    可以迫使其他搜索隊迂迴繞路暫時足夠了──「冰之女」這麽思考。愈快抵達達夫瑪州,愈能在之後搜索皇帝時為自軍陣營取得有利的配置。這個優勢絕對不小,隻要占住州內要地,等其他勢力抵達後依然能獨占廣大的搜索範圍。


    *


    「嗯,離河很近。從這裏轉往西邊前進。」


    展開進軍後第四天,擔任總指揮的伊庫塔指示順利南下的「旭日團」搜索隊調轉方向。率領夏米優殿下近衛部隊,身著輕甲的女孩聽到後不解地歪歪頭。


    「西方──嗎?下官還以為要繼續朝達夫瑪州直線南下呢。」


    「那樣行不通。繼續前進會碰到塔布蘭大河,但雷米翁派早一步走過相同路線,肯定破壞了沿路的主要橋梁。比起目睹後失望地折返,事先迂迴繞路才是上策。」


    黑發少年向露康緹準尉說明,同時用望遠鏡眺望東方。他的視野裏映出──率領伊格塞姆派搜索隊的先導部隊和我方步調一致但保持一定距離進軍的情景。


    盡管隔開彼此的緊張感依然不變,他們似乎對在此改變方向沒有意見,也轉而向西行進。


    「都不必派出傳令兵呢。對麵有雅特麗在,這種時候互相理解很輕鬆。」


    在伊格塞姆派搜索隊中帶頭的騎兵部隊由炎發少女指揮。盡管隻是從遠距離用望眼鏡看見她的身影,他們三天前便確認到這一點。看見雅特麗平安無事,騎士團眾人也暫時鬆了口氣。


    少年通知大家她在何處的聲調顯得


    有些歡喜,每次聽到,走在他身旁的夏米優殿下就感到胸中一痛。可是──少女絲毫未將感情流露在外地開口。


    「就此和伊格塞姆派聯手,促使雷米翁派投降──這樣不可行嗎?」


    「如果是指停戰交涉的意思,最少在查明皇帝位置之前沒辦法。因為現在哪一方勢力都還有『獲勝』的可能性,此階段沒有同意妥協的理由。」


    「這麽說的話,果然是掌握皇帝的勢力將贏得軍事政變?」


    「事情沒有如此單純。唉~起碼透過敕命批準將行為正當化的陣營即為『政府軍』,在道義、感情上占上風。相反的,被按上『叛黨』烙印的勢力則會失去公眾大義,從那個瞬間起,無法避免士兵們的士氣低落。這對由保守派構成的伊格塞姆派而言是致命打擊,雷米翁派也會失去樹立軍事政權的正當決定性招數。不加掩飾地說,這會決定接下來的停戰交涉哪一方不得不退讓。


    「……你預計把榮譽讓給哪一方?」


    「雖然隻是稱不上預計的期望,如非我們親自保護了皇帝,我希望皇帝落在雷米翁派手中。隻要拿出實際利益說服,雷米翁派會接受談判,但能夠抑製伊格塞姆派的隻有皇帝權威。如果要讓其中一方取得優勢,應該選相對好對付的雷米翁派吧。」


    「唔?我明白你的想法……但那不是從一開始就……」


    應該與雷米翁派結盟限製伊格塞姆派?──盡管話已到喉頭,公主改變想法閉上嘴巴。假使這樣做,他們此刻必然已經和伊格塞姆派徹底為敵,或許等不到搜索皇帝就爆發了武力衝突。


    察覺公主咽迴去的台詞,伊庫塔微帶苦笑地說明。


    「……麵對這個狀況,一旦分清敵我就完蛋了,公主。正因為彼此的關係流動不定,三路對立的秩序方可建立。現在我們與伊格塞姆派合作進軍,但到了達夫瑪州情形又將生變,得改為妨礙對方的搜索。當然,是盡可能以穩當的手法。


    無論如何,我心中描繪的最終著地點,是對雷米翁派有利的平局收場。盡管怎麽說也要他們放棄樹立軍事政權,相對的,在軍方組織健全化議題上則要和伊格塞姆派之間達成明確共識。最重要的一點──是不管軍事政變爆發時屬於哪個勢力,事後沒有一人遭到懲處。也就是沒有戰犯。這很重要,畢竟我自己的首級也包含在內。」


    伊庫塔以開玩笑的舉動指指自己的腦袋。停頓一會後,少年仰望烏雲密布的天空。


    「如果一切順利進展──帝國軍的主流將轉移到雷米翁派,伊格塞姆的職責應該會伴隨變遷大幅減輕。換句話說,便是卸下重擔吧。她所背負的事物也將一起──」


    伊庫塔注視著遙遠的天空低語。看見他的樣子就覺得難過,少女霎時別開目光。


    「那是你所期望的光明之路……嗎?」


    想著被那光明所燒灼的自己,夏米優殿下用顫抖的聲調喃喃地說。


    出發後第九天。目的地達夫瑪州近在眼前,伊庫塔等人往西前進,和向東的伊格塞姆派搜索隊在敵視狀態下分道揚鑣。暫時沒發生小衝突,讓雙方勢力的士兵全都鬆了口氣。


    到此為止的過程正如預料。包含早一步抵達的雷米翁派,為了避免初期無用的衝突,已事先決定好要在州內哪一帶紮營。


    走最短距離首先抵達的雷米翁派搜索隊活用先到的優勢筆直從北側入州,自該地擴展搜索範圍。相對的,伊格塞姆為了彌補人力不足,從基地所在的州東側進入成功與友軍會合。


    剩下的伊庫塔一行人則被要求行動上不與兩勢力重疊,因次近乎消去法地決定從西側入州。雖然免不了初期行動落於人後,對他們而言首要之務是不引起武力衝突,毫無違反原則也要交手爭奪陣地的意思。


    「好,開始吧──各營朝負責區域前進!」


    說完之後,伊庫塔開始對屬下軍官們下令。由於目的是搜索要人,將特地帶來的兵力固守在一個地點沒有意義。當前正處在先對每個營指定負責區域派遣出去,再依照個別指揮進行搜索的階段。


    「走吧,小馬!」「喔!」


    六個營朝指示區域再度展開進軍,指揮其中兩營的是托爾威和馬修。希歐雷德礦山攻略戰時大幅變更編組,階級上也晉升至上尉臨時官的兩人,在伊庫塔指揮下分別擔任營長。


    「首先要確保補給中繼點,最少也得找個有水源的地方。」


    「嗯,我看中了一個目標,是距離此地東邊四十公裏外的昆瓦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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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托爾威在攤開的地圖上指出一個點。他們率領的兩營一千兩百餘人,今後的任務裏也被指示要共同行動。微胖少年也理解地點點頭。


    「還不錯。正好在我們負責區域的正中央,看來交通也很方便,還能期望鎮民提供協助。」


    「不如說,要是不能指望的話就傷腦筋了。我們這次輕裝出行,為了避免損及機動力連輜重馬車都沒帶。」


    「就算節省著用,手邊的糧草三天便會耗盡啊。唉,總得想想辦法。在自己國家裏餓死全滅,那才是一直流傳後世的恥辱。」


    馬修諷刺地笑笑。翠眸青年也露出笑容作迴應,然後展開行軍。


    *


    另一方麵,比他們早四天進入達夫瑪州的雷米翁派搜索隊迅速設置好搜索總部,展開正式活動。


    「報告!都內第一區至第七區所有房屋搜索完畢!未能發現皇帝陛下及宰相的蹤跡!」


    「繼續清查房屋。地下室、倉庫、密室──連畜欄也別漏掉,徹底搜索。」


    不帶感情的女聲命令著。在設於舊帝都拉夫暹卡文化館的司令所中,露西卡?庫爾滋庫中校不斷思量著部下送來的報告。城內已經有七成區域經過徹底調查,至今還未獲得皇帝所在地的線索。


    「果然不在舊帝都嗎……?」


    那聲低語隻不過是做確認,露西卡中校並未十分焦慮──既然對手是狡猾的老狐狸,她不認為能輕易逮住狐狸尾巴。獵狐有相應的步驟,對照起來,現在還是往山中放出幫手驅趕獵物的階段。


    「哇──非、非常抱歉!」


    慌亂的聲音打亂她的思路。打開門正要走出房間的軍官似乎撞到什麽人,從門縫間看見那個高個子身影,露西卡中校開口。


    「進來,少校。」


    「打擾了。」


    受到催促的人物小聲地打過招唿後踏入司令所。


    那名男子擁有超越群倫的端正相貌,帶著一股尖刻氣息。粗魯剪齊的短發底下,略帶青藍的翠眸蘊含危險的光芒。與其說是野心的表徵──更像頭被逼到絕境的野獸。


    「拉夫暹卡的搜索工作隻剩最後收尾部分。事情交給第一營處理,我等也將對負責區域展開探索。請批準部隊出發。」


    「我批準……不過,我有一個要求。你在這裏做深唿吸。」


    男子聽到後皺起眉頭,但當「冰之女」瞪視他的雙眼,便坦率聽命反覆深唿吸。他的長官親眼確認過後頷首。


    「你似乎很焦躁。理由我就不問了,但唯獨這件事你要記住──處在這種情緒下的你經常失敗。」


    中校以教師口吻告誡眼前的對象。男子左右犬齒咬緊嘴唇。


    「……在下將銘記在心。」


    「能夠說出這番迴答,你做得很好。達成任務吧。」


    隨著最後這句話,男子敬禮轉身離去。走出門離開司令所,隻見體格比男子壯上一圈的健壯軍人在旁待命。互相以眼神示意後,兩人一起邁步前進。


    「出發嗎?大哥。」


    「對,斯修拉。露西卡那老太婆也批準了。」


    說著難聽的話,男子的手煩躁地


    從臉旁邊往上撥。雖然現在沒必要再這麽做,他還沒改掉留長發時的習慣。


    「機會終於來臨,擠掉礙事的家夥前進吧。不管對手是伊格塞姆或『旭日團』,還是背叛出生家族和咱們為敵的弟弟……!」


    不再遮掩危險氣息,薩利哈史拉格?雷米翁渾身洋溢殺氣。走在他身旁的斯修拉夫也點頭,配合激動的兄長加快步調。


    *


    在接納托爾威等人的問題上,昆瓦鎮上演了一番爭執。應該說。居民從部隊到達前起就產生強烈的不安。雖然是透過不確定的傳聞,他們也察覺到中央發生了某些異變。在這個節骨眼造訪鎮上的軍人遭渴求情報的群眾包圍,反倒是必然的。


    「通往北方的幹道被封鎖了!我聯絡不上人在中央的兒子,究竟出了什麽事!」


    「那個玉音放送是怎麽迴事?陛下平安無事嗎!」


    「請、請等一下!各位請冷靜一點……!」


    作為部隊指揮官出來直接問候民眾的托爾威被不安的鎮民團團包圍傷透腦筋。他不知道該怎麽安撫這樣的民眾,性情溫柔的他也無法豁出去貫徹軍人職務。


    「請放心!我們接下來向各位說明原由!」


    成長過程中與故鄉居民十分親近的微胖少年對他伸出援手。


    「正如各位注意到的,帝國軍出現叛變部隊!我等正是來追剿叛變者的討伐隊!問題部隊很可能潛伏在這一帶,我等將巡邏保衛各位的安全!請給予協助!」


    這是摻雜事實的謊言。簡直像伊庫塔幹的事啊,馬修一邊心想一邊繼續道。


    「封鎖幹道是阻止叛變者逃跑的措施!雖然現在導致交通和運輸遲滯,但終究隻是暫時性的,還請見諒!另外,陛下平安無事!先前的玉音放送正是證據──」


    因為編造得還算合理,群眾的不安減輕幾分。經過約十分鍾的說服,感到他們咄咄逼人的氣勢緩和後,馬修沒錯過良機,拉著托爾威的手略為強硬地穿過人堆前進。他邊走邊在青年耳畔小聲地說。


    「你真的很不擅長這種事耶!碰到那樣的人總之讓他們安心就行了!該怎麽對上前言後語等之後再考慮就好!」


    「謝、謝謝你,小馬。不過沒關係嗎,那個謊要是被揭穿……」


    「噓──!不會被揭穿,別說那是謊話!無論伊格塞姆派或雷米翁派,都不會刻意公然聲明『現在正發生軍事政變』吧!哪一方都不希望民眾知情,剛才我說的是應該全體共享的謊言!」


    在這方麵的指示上,馬修比伊庫塔更加講求實際。拜此所賜,托爾威等人終於和馬上現身自稱鎮長的中年男子展開交涉。


    針對鎮民打點完畢後,購買糧食等各種物資都進行得很順利。做好這些準備後,他們立刻投入原本的任務。


    「總之先從掌握周邊狀況做起。斥候部隊,行動開始!」


    營長指令一下,兩個排的騎兵分成八個班奔出陣地。由三個連六百餘人組成的營兵種大半為風槍兵,但也包含少數負責聯絡、偵查的騎兵。至於燒擊兵、衛生兵、光照兵也一樣,活用一個兵種需要其他兵種的輔助。


    「主力風槍兵部隊以連規模行動。搜索範圍朝東南方向擴展,但直到斥候歸來前別拉遠彼此的距離,保留在搜索附近地帶的程度。你或許會覺得我的安排有點膽小……」


    「地形是平原,難以利用遮蔽物采取散兵戰術啊。這樣的話我們步兵隻能靠集團行動保護自己……我沒有意見,謹慎行動吧。」


    馬修也表情嚴肅地同意托爾威的意見。從現階段開始,兩人的神情都不複從容。


    他們的部隊負責搜索範圍的外圍,行動中接觸其他勢力部隊的可能性最大。他們要確實監視被指派的區域,若有外敵入侵必須加以驅逐。


    當然,此時發生戰鬥的可能性極高。以牽製為目的的小戰鬥也會死人──不如說,沒死上幾個人發揮不了牽製作用。他們接下來要步入的戰場,宛如加水稀釋過的毒藥。就像持續飲用遲早將達到致死劑量,持續走下去遲早將互相殘殺。


    「……如果我方有更多騎兵會輕鬆得多啊。雅特麗那家夥真是的,偏偏在這個緊要關頭不見人影。」


    翠眸青年苦笑著迴應馬修的抱怨──希歐雷德礦山攻略戰中動員的騎兵,歸國後大半跟隨雅特麗一同與伊格塞姆派會合了。因此現在伊庫塔率領的「旭日團」嚴重缺少騎兵。將人員分派到偵查、傳令上後,已沒有騎兵可供戰力運用。地形七成為平原的達夫瑪州,這方麵的欠缺是個重大不安因素。


    「……現在雅特麗小姐一定也很辛苦。這次隻能靠我們努力了。」


    「哼,那還用說。那家夥不在沒什麽大不了的,隻是──」


    目光從青年身上別開,微胖少年不經意地眺望他們前來的北方地平線。


    「──等一切結束以後,我想找平常的老麵孔聚聚啊,想和大夥一起在中央基地的軍官餐廳吃那毫無起色的夥食。」


    「……嗯,會的,小馬。我們正為此而戰。」


    托爾威竭盡全力強而有力地打包票。馬修也大大地點個頭。為了實現共有的小小心願,「騎士團」的兩名成員開始行動。


    *


    「初期布陣算是完成了吧!用將棋來說,是棋子終於擺完的時候。」


    另一方麵,在馬修等人後方設置的野戰總部內,伊庫塔與夏米優殿下正和桌上的地圖大眼瞪小眼。自軍事政變爆發後近一個月,先前判定為兩個月的時限正好來到折返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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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能夠展開搜索了。不過從地圖來看,搜索範圍似乎有些太偏州南邊……?」


    看著地圖上以扭曲橢圓形標出的搜索預定範圍,公主納悶地問。黑發少年向她搖搖頭。


    「這樣就好。不如說,這是唯一的選擇。我們在兵力數量和騎兵數量上分別遠遜於雷米翁派及伊格塞姆派。再怎麽掙紮,也無法像他們一樣擴大搜索範圍。這麽一來隻能行寡兵之道──挑準關鍵處預先下手。」


    「預先下手……這是派兵繞到南側的理由?」


    「沒錯。雷米翁派由北邊南下,伊格塞姆派從東邊往西南走,我們則從西往東南搜索。因此這個包圍網必然愈往南愈會縮小,搜查愈是進行,皇帝存在的可能性愈被限定在州內南側的狹窄範圍裏。」


    「那是沒錯,但不會在過程中被其中一方勢力發現嗎?」


    「那事情就此結束。如果雷米翁派或伊格塞姆派在自軍搜索範圍內發現皇帝,我們無從插手手。──不過,那樣也好。我們的首要目的是防止大軍發生武力衝突。舉例來說,要是雷米翁派明天發現皇帝,被逼到絕境的伊格塞姆派或許會考慮動用武力奪迴。此時我們的存在便派上用場。一旦發生武力衝突,無論哪一方獲勝事後都將兵疲馬困。我們或許能坐收漁夫之利──隻要促使他們想像那個可能,兩方就無法輕舉妄動。至少難以掀起大規模的決戰。


    「唔,我理解我等的存在能像這樣發揮作用,可是……」


    「就像是某種平衡器。棘手的反倒是一直找不到皇帝的情況。當搜索範圍局限在州南側,叫人不爆發衝突反倒困難,那等於是想在一間狗屋裏關三條狗啊。不過,這種可能絕不算低才是麻煩的地方。獵人從北、西、東三個方向追逐過來,狐狸自然會往南逃吧?」


    「……你是說托裏斯奈不隻純粹躲藏起來,還會逃避搜索?」


    「如果快要被輕易找到的話當然會跑囉。令這場軍事政變無用地陷入混亂,盡量延長勢力之間的對立,盡可能折磨我們──盡管動機完全無法理解,對那家夥來說這樣才會心滿意足。否則的話,情況打從一開始就不會變得如此


    荒謬。」


    用苦澀的口吻唾棄地說完後,伊庫塔忽然露出認真的神色。


    「……沒錯,這不是尋寶遊戲而是獵狐。其他勢力的指揮官多半也注意到了吧。正因為如此,三方選定初期位置時都很順利。因為將退路限定到單一方向,符合所有人的盤算。」


    「原來如此,現在是驅趕獵物的階段吧……可是這樣一來,派兵繞至州南側的不可能隻有我等。」


    「正如你所料,在完全找不到皇帝的情形下,最終所有勢力將聚集到州南側。我剛才說的預先下手,就是指防備那個發生機率很高的狀況。具體來說──我想趁著狀況陷入僵局前,事先在州南端確保據點。」


    少年這麽說明自己的計劃,緊緊抿起嘴唇。


    「……正因為如此,我才派手頭部隊裏最為信賴的托爾威營執行那個任務。雖然是非常重要的任務,但很可能遭遇抱持相同意圖的其他勢力部隊,危險性極高……危險到可以的話,我想親自前往。」


    伊庫塔的雙手在地圖上緊握成拳。公主猶豫過後,小心翼翼地將手疊在他的手上。


    「……不隻托爾威,馬修也在一起吧。既然你信賴同伴把任務托付給他們,就別再迴顧反思。他們兩人一定會辦到。」


    「我當然這麽認為。可是──因為這是戰爭。不合理、不講理,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注視著地圖上的一處,托爾威和馬修此刻應該正行經的地點,少年一臉嚴厲地呢喃,一心盼望兩人平安。


    *


    自昆瓦鎮出發一整天後,托爾威等人對周遭保持警戒往東南進軍。


    無邊無際延伸的綠野,乍看之下找不到任何危險氣息。除了悠哉吃草的羊群,沒特別遇上什麽東西。太過洋溢田園情調的景色不斷延續,大多數士兵漸漸放鬆緊張感──然而……


    「……這裏總讓我覺得心神不寧啊。是在北域太過習慣山嶽戰鬥的關係……?」


    率領一營士兵的馬修本人,自出發以來始終感到神經焦灼不安。他每隔一分鍾就環顧四麵八方的地平線確認毫無異狀,然後安心片刻──如此一再反覆。


    當然,他自覺到自己變得很神經質,卻沒有停手的意思。因為事前黑發少年再三對他囑咐過,他的憂慮並非杞人憂天。


    「……雖然地形單純,也不能以為這是趟安穩的旅程……嗎?」


    迴想伊庫塔的忠告,微胖少年悄悄低語──一望無際的平緩平原,反過來看也代表這是片小把戲不管用的地形。如果遇見兵力在我方之上的勢力,人數差距將直接導致戰敗吧。這種場合下必須盡快逃跑。


    意即早期發現敵蹤正是生存秘訣,絕對不容鬆懈。前往達夫瑪州的行軍途中,伊庫塔這麽建議同伴們。


    「偵查工作交給先遣騎兵排負責,為防襲擊,行動時和托爾威率領的營別拉開距離……不要緊吧。這樣子應該沒問題,嗯。」


    微胖少年彷佛要說服自己似的一再點頭。


    根據他們的預測,這趟行軍中遭遇的敵方部隊最大頂多為營規模。要徹底搜索廣闊的達夫瑪州,每一方勢力都不得不將兵力細分運用。考慮到這個前提,「旭日團」才安排了兩個營的風槍兵戰力。


    就算現實推翻預測,遭遇規模遠超過一個營的敵方部隊,到時候隻要迅速撤退即可。由於行動上計畫在當地籌措兵糧,現在馬修他們裝備極為輕便,麵對同屬步兵的追擊不可能逃不掉。另外,若敵方部隊規模與我方相差無己,因為彼此都不想見到同歸於盡的結果,根本不會發生戰鬥。


    問題在於對手為騎兵的場合,但這種情況下,實際上很難想像將遭遇營以上規模的騎兵部隊。為達成搜索皇帝的目的,這樣的兵力運用毫無效率。因此可以推定搜索中遭遇的騎兵部隊頂多為連級規模。


    若是一個連──即兩百人左右的騎兵,靠馬修他們也應付得來。如果人數更多實在吃力,但隻要和在不遠處行軍的友軍會合,到時候戰力比就會逆轉。在發現敵蹤的同時敲響警鍾,到會合需要二十分鍾──即使對手是騎兵,這點時間也不是爭取不到。


    「……沒錯,我們準備周全。無論以什麽形式遇襲都能夠因應,部隊毫無破綻。所以──拜托,就這樣直到最後都別發生任何事吧……!」


    環顧一圈確認現狀,馬修的思緒最後以祈禱作結。由於他的表情過於嚴肅,身旁的副官一度猶豫著該不該開口交談──但來不及等他決定,警鍾打破少年真切的願望,在陰沉的天空下傳遍四周。


    「──!」


    馬修瞪大雙眼,士兵之間也掠過一陣緊張。微胖少年側耳聆聽警鍾。兩下、一下──接著重複。在通知敵襲的銅鑼音色裏,這個組合隻代表一個意義。


    「一個敵方騎兵連接近中!防備襲擊,組成方陣!」


    馬修下令的聲音毫無迷惘,士兵們像大夢初醒般開始行動。構成各連的五排中的四排分別將四十名兵卒排成三列形成一邊呈九十度角組合起來,以綠色平原為畫布,士兵們的戰列描繪出絲毫不亂的正方形。三個連總共組成三個方陣。


    「敵方勢力進入目視距離!」「沒時間了,快點整列!」


    剩下的一個排在正方形內側環繞指揮官組成小圓陣,站在他們中心的馬修從懷裏取出望遠鏡抵著眼睛試圖捕捉逼近中的敵人蹤跡。


    「距離、距離怎麽樣了……?」


    狹窄的視野中,少數騎兵自眼前奔馳而過。馬修一瞬間嚇了一跳,但那是通知敵襲的我方偵查部隊。又經過幾分鍾後──目標出現。東南的地平線上映出掀起沙塵逼近的騎兵集團,微胖少年撇撇嘴。


    「速度比預料中更快,剩下不到兩公裏!全員上刺刀!」


    組成正方形方陣的全體風槍兵迴應命令分別為風槍上刺刀。第一列單膝跪地,第二列站立,第三列從前列同伴之間探出槍身,各自擺出射擊姿勢。在形式上完成的方陣中心,馬修依然影視著望遠鏡下的敵蹤。距離已接近到可分辨出對方的軍裝。


    「輕裝騎兵──開始展開橫列了,……喂,數量似乎很多?」


    「看來有四百人!應該是兩個連,或非正規編成的營!」


    是偵查部隊錯認了敵軍規模吧。馬修聽到副官的修正後臭罵幾句,目光仍然鎖定敵蹤不放──輕裝騎兵兵種的特色在於輕便帶來的機動力,主要裝備為軍刀和附短槍的弩弓。鎧甲通常為輕甲,或不穿戴任何鎧甲。比起裝備鎧甲與戰戟的重裝騎兵,衝鋒時的攻擊力雖然略遜一籌,但疾馳速度是他人難以企及的。


    「進入衝鋒態勢了!可惡!戰意滿滿啊!連事前警告都沒有喔!」


    輕裝騎兵對他來說並非陌生的存在。豈止如此,說不定還是平常最常目睹其活躍場麵的兵種之一。钜細靡遺地想起那些記憶的瞬間──在腦海中飄揚的炎發身影,令少年停止思考。


    ──難道,那是那家夥的部隊……?


    「進入有效射程!營長,請下令!」


    副官摻雜焦慮的叫聲將馬修拉迴現實。想起現在沒有時間迷網,馬修像要扯斷猶豫般拉開嗓門。


    「開──開始一齊射擊!比起人優先瞄準馬!」


    「yes, sir!」「舉槍,瞄準……」「開火!」


    壓縮空氣的破裂聲伴隨號令合唱起來。射出的無數子彈迸出空中迎擊敵方騎兵,因馬匹中彈失去控製的數騎落馬。他們反覆一齊射擊數次──但敵人的勢頭並未減弱。


    「來了!舉高槍劍──!」


    迫近咫尺之遙的騎兵衝鋒──那速度與重量感宛如湧來的海嘯。在害怕得表情抽搐的士兵們中心,馬修緊抓的五指也深深陷入顫抖的肩頭──冷靜點


    ,有方陣在一定撐得過去!


    出於自衛本能,馬會在比視線更高的障礙物前停住腳步,因此沒辦法直接撲向高高舉起的槍劍柵欄。即使前麵的士兵折損,方陣本身應該能平安堅持下來……!


    在緊張屏息的馬修眼前,敵方騎兵的帶頭集團終於到達方陣。做好承受衝擊覺悟的士兵們一起擺好架勢。然而──他們以雙手舉起的槍劍出乎意料地並未傳來馬身的沉重觸感。


    「──咦?」


    視野忽然轉暗。因為自天空射來的陽光被躍過頭頂的馬身遮蔽住了。士兵們正對這不可能發生的景象張口結舌,乘載整頭馬重量的馬蹄毫不留情地往那毫無防備的頭顱踩下。


    「啊──?」


    敵方騎兵輕鬆躍過槍劍槍林。在宛若惡夢的狀況前加速的思緒,喚醒馬修的一個記憶。


    ──遠在少年出生前,在與齊歐卡的戰爭最為激烈的一個時期,人稱帝國軍第一猛將的男人擅長的戰法。憑藉反覆琢磨到甚至扭曲馬匹本能的馬術來施展的跳躍衝鋒。據說他們從不外側擊垮敵軍方陣,而是跳進去從內側打破防禦陣型。


    與別名烈將一同被記錄下來的戰場傳說。其名為──約倫劄夫?伊格塞姆的跳騎兵部隊。


    「──太扯了──!」


    迸出喉頭的吶喊彷佛是對神的抗議。使戰爭成其為戰爭的要素──據黑發少年所言,是不合理與不講理。這對邪惡的雙胞胎此刻正以可想像範圍中最兇猛的形式襲向馬修?泰德基利奇。


    「哈──唿嗬嗬嗬嗬嗬!」


    飛揚的塵土,迸散的血花,不分敵我響徹四周的粗野叫聲。置身令人懷念的戰場音樂中,帝國陸軍名譽上將約倫劄夫?伊格塞姆打從心底感到歡喜。流經全身的熱血愈發洶湧,他甚至感覺彷佛恢複了昔日的年輕。


    老將自己也在衝鋒中目睹了部下們往敵部隊方陣撲去的身影。經過四十年歲月後再於世間複蘇的他的利牙,跳騎兵部隊。盡管從前部下至今還在的隻要單手就能數完,在成員方麵等於完全是另一支部隊,其威脅則繼承了傳說中的威力。


    衝鋒最前列配置馬術高手,發揮輕裝騎兵獨有的輕盈以跳躍一口氣衝進方陣內側。趁著他們從內側混亂敵軍,後續同伴的衝鋒再一口氣使方陣本身潰散──這便是烈將約倫劄夫擅長的跳躍衝鋒戰術全貌。被利牙咬中的獵物,通常連反擊機會都沒有就直接敗退,但是──


    「……嗯嗯?」


    下一瞬間,約倫劄夫上將皺起眉頭凝視。敵方的指揮沒想像中來得紊亂。


    他仔細觀察,發現原因出在方陣內側組成圓陣的排。他們一麵對付跳進去的騎兵,一麵奔向方陣受創最大的一邊修補破洞。一個看來才十幾歲的微胖少年在圓陣中心揚聲大喊。


    「別退縮,繼續一齊射擊!一旦方陣崩潰就完了!」


    少年唿籲同伴,自己也手持上了刺刀的風槍加入戰鬥。和構成方陣四邊的槍兵相比,內側那些人的風槍槍管截短兩成,是犧牲射程專門因應混戰的獵兵。正因為如此,才能夠應付出乎意料的白刃戰。


    「喔~有意思!」


    看出對手的奮戰,「獨臂的伊格塞姆」再也按捺不住。他不顧副官的製止一拉韁繩,親自衝進已如風中殘燭般搖搖欲墜的敵軍方陣。


    「挺善戰啊,小家夥!我承認拿下你的首級算戰功!」


    來不及注意到老將那標明身分的炎發和獨臂,自馬上揮落的軍刀一路收割附近敵兵的性命。當他迅速砍死第三人時,微胖少年也察覺對手的存在。少年活像看見怪物般瞪大雙眼──在他目光所及之處,老將揚起淺笑盯準目標。


    「喝啊!」


    就像在說小把戲沒有用,他對準獵物筆直地衝了過去。發現他目標是長官的士兵們展開防禦,卻慢了一步。宛如跨越路旁的小石子,約倫劄夫上將以擅長的跳躍從堵住去路的士兵頭頂飛躍而過。


    「喔啊!」


    在滯空途中,他與呆站在著地點不動的馬修四目交會──好了,你要怎麽行動?往右逃我就用軍刀斬首,往左逃則用馬蹄踩爛你。無論怎麽選都無路可逃!


    但微胖少年采取的行動並非這兩個選擇。那一瞬間,他做好覺悟緊閉雙眼,對準飛撲過來的馬身一頭翻滾到地上!措手不及的約倫劄夫上將沒法子攻擊從視野消失的對手。


    馬身發出沉重的聲響著地。順著慣性往前奔去的路上,頸背感受到殺意的老將猛然壓低上半身,子彈伴隨清脆的聲響掠過一秒鍾前他頭部所在的位置。


    他驚訝地迴過頭,那個微胖少年居然以摔在草地上的姿勢舉著風槍。


    「──哈哈哈!很頑強嘛小家夥!」


    就這樣衝迴去再打一場──老將半認真地考慮著,但馬修身邊的士兵們一個接一個將槍口對準他,實在不能再逗留下去。約倫劄夫上將往殺進敵陣時的反方向繼續疾馳,穿越快要潰散的方陣脫離現場。好幾發子彈追逐他的背影,但連一發也沒射中。


    「興致來了,再來一擊!你們這些家夥先拉開距離!」


    極盡暴虐之能事的騎兵部隊結束第一波衝鋒穿越而去。領會老將的意圖,士兵們已在數百公尺外重新組成橫隊。


    「那個小家夥,年紀輕輕倒是經曆過激戰前線啊!跟過來,混帳們!方陣已經搖搖欲墜,直到最後別大意。在補上致命一擊前絕對──」


    說到一半,約倫劄夫上將望見一名部下毫無前兆的落馬。


    「咦──?」「喂,怎麽了!」


    周遭的同伴錯愕地看著那名一頭栽倒在草地上的士兵,但其中又有三人遭遇同樣的命運。察覺異變的老將環顧附近一帶,在重組中的隊列北側──平緩的丘陵彼端找到了原因。


    「槍兵部隊……?開玩笑,竟然能從那麽遠的距離瞄準!」


    距離超過三百公尺。隻見那群士兵的子彈,從遠比約倫劄夫所知的滑膛風槍設成更遠的位置射來。


    「繼續狙擊!別給敵人機會重整隊列!」


    托爾威率領的狙擊部隊自小山丘上持續展開支援射擊。穿越長距離襲來的射擊,接二連三將炎發老將率領的騎兵部隊成員送入永眠。


    即使目睹成果,翠眸青年還是焦慮不已。因為從遠處也能分辨得出同伴受到多嚴重的損傷。


    「我們來遲了……!再受一次衝鋒,那方陣就要支撐不住!」


    為了救援同伴,一發也不許落空。這麽告誡自己,托爾威和部下們一起扣下風槍的扳機。為遙遠距離外的敵軍帶來死亡的子彈,變得愈發精準──


    來自遠方的射擊一發接一發奪走同伴的性命。麵對昔日戰場上絕不可能發生的狀況與令人膽寒的景象,約倫劄夫上將立刻放棄繼續交戰。


    「那就是傳聞所說的狙擊部隊……?這可不妙,撤退!全體成員撤退!」


    不執著於獵殺到一半的獵物,判斷時機已至的老將率領部隊開始撤退。子彈依然執拗地往他背影傾注而下,但全部超出有效射程沒造成傷害。


    確定撤離至安全範圍後,「獨臂的伊格塞姆」迴味起在他漫長戰史中留名的新一戰。


    「這就是現代戰場嗎……!和雅特麗說的一樣,果然不好對付。」


    老將高興地低語。遭遇預料外的反抗,承受預料外的反擊。為這個事實感到戰栗之餘,他胸中湧上的情緒是無盡的歡喜。


    老將嘴角綻開無從壓抑的笑容。他比任何人更加深愛戰爭的不合理與不講理。與那對雙胞胎如情人般彼此依偎正是烈將約倫劄夫的人生,賭上一生與戰爭相伴是他的夙願。所以……


    「啊啊──活得長果然有好處。」


    男子露出孩子般無邪的表情


    說道,同時深深體會著以年老體衰之軀從戰場活著歸來的幸運。


    看見敵方部隊撤退,托爾威等人即刻中斷射擊衝下平緩的山丘奔向友軍方陣。


    「救護工作開始!以班為單位替傷兵包紮!」


    正確的說法,或許改成曾經是方陣的隊列更適合。三個方陣中受創最深的一個彷佛被巨人手掌攪爛過一樣,早已維持不了正方形的原型。


    「營、營長呢?小馬在哪裏……!」


    托爾威帶著接近恐慌的神情在痛苦呻吟的傷兵之中掃視,但熟悉的聲音很快傳入耳中。


    「這裏,托爾威……我在這裏。」


    一認出對方好好地站著唿喚自己的身影,放下心頭大石的托爾威差點雙膝一軟跪倒。他直接奔向微胖少年身旁。


    「小馬,幸好你平安無事……!太晚趕來支援,我擔心來不及了!」


    「嗯……老實說,連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活著。吶~你敢信嗎?馬蹄可是踏凹了我頭兩旁的地麵喔?從正下方看著衝刺而過的馬腹,世上有這種經驗嗎?」


    馬修試圖靠饒舌來掩飾遲來的恐懼。托爾威等了一會等待他冷靜下來,環顧周圍再度開口。


    「受創相當嚴重啊。敵人看起來是輕裝騎兵,卻在短短時間內把方陣破壞到這種程度……」


    「那不是普通的輕裝騎兵,是傳說中的跳騎兵。由『獨臂的伊格塞姆』本人指揮。」


    即使聽見那個名字,托爾威還以為是玩笑話或某種比喻。可是,微胖少年以十分嚴肅的態度往下說:


    「是那個烈將約倫劄夫。炎發獨臂,貨真價實的本人。早就退伍年過七十的老爺子,單騎衝進方陣中央,帶著笑容筆直地對準我殺過來……要不是有船長保佑,我或許真的死定了。」


    馬修邊說邊望著從懷中掏出的指南針。那是與海軍告別之際,波爾蜜紐耶?尤爾古斯交給他保管的護身符──偉大的船長喀爾謝夫的遺產。他覺得是船長的好運氣救了自己一命,打從心底感謝海盜軍始祖及作為其後裔的女子。


    「……遭受騎兵衝鋒時,帶頭的家夥突然飛躍我方的戰列。不是衝過來,而是像字麵意思般靠跳躍越過,我從沒見過如此輕盈的騎兵部隊。我看連雅特麗的部下也效仿不來吧?」


    「怎麽可能……不,如果傳說屬實那就是真的。照當前的狀況,為了補充缺乏的人力召集退伍軍人也不稀奇。約倫劄夫老將大概也是因此重歸戰場……」


    「就算重迴戰場,正常人會親自率領騎兵四處跑嗎~?雖然不記得詳情了,他退伍時應該已經升上將級軍官!我記得後來又獲頒榮譽軍階,現在是中將或上將──總之是堂堂高級將領!哪是可以在前線到處跑的身分!」


    馬修口沫橫飛地大喊。對襲向自己的不合理與不講理抱怨過一番後,他神情苦澀的望著周遭的部下。


    「有一個連幾乎全毀。考慮到照料傷兵的問題,這樣下來我帶的營戰力隻剩一半。重傷者也很多,不盡快抵達下一個據點讓他們休養的話……」


    「乾脆掉頭……不,不行。我們還沒達成任務。」


    「說得也對,現在比起昆瓦鎮更接近下一個目的地,還是幹到底更好。從剛才敵方部隊撤退的方向來看,我們的據點候選地還無人占據的可能性很高……我覺得啦,大概吧。」


    馬修沒自信地說。表情僵硬地點頭讚同他的意見後,托爾威也開始指揮部下搬運傷兵。


    兩人的部隊在當天傍晚抵達下一個據點。


    與州內稀少的森林地帶鄰接處有座村莊,他們在那裏補充了些許物資,野營陣地則設置在附近的山丘上。山丘南側麵向森林,因此除了高地優勢外,還有緊要關頭能夠躲進樹林裏的優勢。不用說,選擇這個位置是為了防備騎兵襲擊。


    先前戰鬥中出現的傷亡之中,傷勢特別嚴重者托付給村莊,剩餘輕傷者則奉命在據點休息。包含照料傷兵的士兵在內,馬修部隊出現超過兩百人的非戰鬥人員。


    麵對自軍消耗過劇已難以稱之為營的慘狀,微胖少年長長地歎了口氣。


    「本來人員就比其他營少,兵力又從一開始就被消耗掉那麽多……」


    「嗯,很吃力……不過,約倫劄夫閣下的部隊沒發出警告就直接襲擊吧?反過來說,豈非代表這附近對他們而言也是搜索的要地?」


    「唉,『獨臂的伊格塞姆』都親自出馬,他們在戰略上很重視這一帶肯定沒錯……這表示往後雙方的搜索標的也會重疊。雖然不願意去想,之後還得再跟那個可怕的老爺子交手嗎……?」


    想起老將兇暴的笑容,馬修不禁發抖──此時,在他身旁俯瞰黃昏平原的托爾威,在遠比他人更加廣闊的視野中發現同伴正往陣地馳騁而來的身影。


    「斥候迴來了。這下能得知周邊狀況了,小馬。」


    不到十分鍾後,對周邊偵查完畢的騎兵部隊隊長歸納好部下呈上的報告,來到馬修和托爾威麵前,向兩名年輕的長官敬禮後開始報告。


    「周邊兩公裏偵查及指定地點的觀測工作完成。目前在巡哨線內沒有敵蹤。但根據斥候報告,位於東邊二十二公裏處的據點候選地及再往東二十公裏處的探索預定地皆被其他勢力部隊占領。」


    「果然被搶先一步……知道占據兩地的各是哪一方勢力嗎?」


    「非常抱歉,因擔心被敵軍發現未能靠近,這方麵的情報並不清楚……所知的隻有兩邊敵方部隊的規模。前者約為兩個營,後者約為一個營。前者步兵較多,後者則是以騎兵居多。當然,這純粹指在陣地內能確認到的兵卒。」


    「他們當然都會放出兵力在外搜索及偵查,雙方的兵力估算應該都要再加一個營。至於勢力,推測位置較近的是雷米翁派,較遠的是伊格塞姆派較為自然?」


    「嗯~……依據是兵種的比例,但還是不夠牢靠。真想獲得確證而非用推測的……」


    托爾威抱起雙臂沉思,不久後便擬定方針抬起頭。


    「……好,不用斥候,改派出傳令兵。先去較近的對手那邊,如果真是雷米翁派部隊,那就尋求今後的協助。」


    「嗯,是該這樣幹。伊庫塔那家夥也說過,如果我們沒找到,希望是雷米翁派找到皇帝。我也不想光靠我們單獨和那個兇暴老爺子再打一場。」


    馬修也沒有異議。能締結合作體製自然極好,光是約定不妨礙彼此活動的敵人也將少掉一半。不過,他不認為事情會進行為那麽順利。


    「問題在於對方答不答應。即使機會不大也有挑戰的價值……如果要展開交涉,可以交給你負責嗎?」


    被馬修一問,青年渾身僵住。停頓好一陣子之後,他緩緩地頷首。


    「嗯,由我來……再怎麽樣,我也是雷米翁家的兒子。」


    *


    清澈的水麵沉入黑暗之中,但唯獨蛙鳴與蟲鳴變得比白天更加喧鬧。阻礙思考的雜音,使薩利哈史拉格?雷米翁在設於湖畔的我軍陣地內咂咂嘴。


    「嘖……所以我才討厭在水畔設野營。一整夜呱呱呱地吵得要命。」


    「要忍耐,大哥。」


    「嗯,我知道。咱們特地為了防備騎兵襲擊布下背水之陣,我才不要被伊格塞姆的老頭雞奸。」


    這麽迴答弟弟斯修拉夫,雷米翁家的長男從鼻孔哼了一聲。他們也希望盡量遠離騎兵的威脅,選擇這個地點布陣。


    背對湖泊設置的陣地不僅防止來自背後的襲擊,騎兵也幾乎不可能正麵突襲我軍。因為騎兵部隊發動突襲後非得繼續筆直地向前奔馳,擊破敵人後一頭衝進湖裏也沒有用。


    相反地,背對湖泊有著遭受攻擊時無路可逃的可怕缺點。鑒於地


    形特性,在古代也是用來刺激無心戰鬥的士兵使出全力奮戰的戰術。但隻有這次,不需要這樣的效果。他們選擇沒有退路的陣地,純粹是因為確信自軍為周邊一帶最大勢力,也有援軍可指望之故。


    「三個營一千八百人……被那老頭削減過後,現在實際上大概剩一千六百人?」


    薩利哈史拉格很不痛快地喃喃說道。他也和托爾威等人一樣,為了搜索剛來到達夫瑪州南邊,就麵臨約倫劄夫的襲擊洗禮。


    「算了,人數盡管寒磣,要應付狀況是夠用了。對付騎兵的對策在下次交手前也會備妥──管他伊格塞姆派還是伊庫塔?索羅克一黨,乾脆一起解決掉吧。」


    男子的表情殺氣騰騰。當斯修拉夫簡短地附和,部下快步走了過來。


    「向少校報告!其他勢力的部隊剛剛派來傳令兵!是在西方二十二公裏外丘陵處設陣的『旭日團』搜索隊!」


    聽見那個名稱,薩利哈史拉格皺起眉頭。因適逢非常時期緊急晉級,如今他官拜少校。「繼續說。」他以嚴厲的口吻催促部下。


    「是。似乎是提出請我方協助進行搜索活動,信件您要過目嗎?」


    接過遞上來的信件拆封,薩利哈史拉格目不轉睛地瀏覽內容。信上簡潔地陳述了期望雷米翁派部隊協助搜索皇帝的要旨以及理由。主張還算有道理──但一看見文中紀載的署名,男子額頭冒出青筋。


    「……一介叛徒也敢要求合作,那個混蛋,一陣子不見臉皮變厚啦……!」


    聽到這句咒罵,斯修拉夫不必看信也察覺情況。他以淡淡的語氣確認。


    「那邊的部隊指揮官是托爾威嗎。合作具體上是指什麽?」


    「不幹涉彼此的活動,共享情報,封鎖伊格塞姆派──開哪門子玩笑。」


    薩利哈史拉格動手把信件捏爛,將紙團扔迴部下手中。


    「這樣告訴傳令兵。『和叛徒不談合作,敢礙事就宰了你們』。」


    「口、口頭傳達就行了?」


    「你聽到我剛剛說的話了吧。」


    「……是!」


    當他露出冷酷的眼神這麽說,部下顫抖著轉身離開。弟弟對兄長拒絕要求的判斷聲調平靜地提問。


    「這樣做好嗎?大哥。」


    「哪有什麽好不好可說的。誰能斷定那些家夥沒對伊格塞姆派提出同樣的提議?無論要互不幹涉、共享情報或封鎖敵軍,缺乏信賴都辦不到。而我當然不可能信賴他們。現在小托爾可是那個伊庫塔?索羅克的走狗,誰知道肚子裏在打什麽鬼主意。」


    薩利哈史拉格唾棄般的說完後掉頭就走。踏著粗暴的步伐朝司令所的帳篷走去,他以低沉粗啞的嗓子呢喃。


    「還想像模擬戰時那樣使詐也沒用,別太看扁你哥,小托爾……!」


    *


    同一日深夜,麵對隻帶迴簡短又散發危險意味傳言的傳令兵,托爾威愕然地抱頭苦思。


    「這個答覆……是大哥,一定沒錯……!」


    從小一起生活,身為弟弟獨有的直覺使青年察覺那個事實。「嗚呃~」馬修聽到後也表情扭曲。


    「薩利哈史拉格上尉是那邊的指揮官……?開玩笑吧,雷米翁派的人力資源管理究竟怎麽搞的。」


    清晰迴憶起過去在模擬戰中的種種,也難怪馬修冒出這番感想。托爾威無力地搖搖頭。


    「小馬,最好別輕視大哥。模擬戰時是大哥從一開始就沒把我們放在眼裏,再加上阿伊的策略才占了上風。其實他並非能輕易戰勝的對手。」


    「是這樣嗎?老實說,我對他沒有好印象……」


    倒不如說印象中都是他醜態畢露的模樣,但這句話實在不好意思當著他弟弟的麵說出口。馬修含糊其辭地換了話題。


    「總之,重點是接下來該怎麽做。雖然對手很難搞,堅持下去有機會說服他嗎?」


    「…………抱歉。一下子就辜負你的期待,但要說服大哥他們合作……」


    「沒辦法吧~不,我明白。隻是做個確認。」


    沒有一句怨言,微胖少年微露苦笑地說。對失職不加責怪的溫柔態度,反倒令翠眸青年更難受。


    「唉,隻得靠我們自己來了……不,大概還有對伊格塞姆派也提出同樣提議,最後趁機搶先之類的辦法,但賣弄口才是伊庫塔的拿手好戲吧。要我們去做有點勉強。」


    「嗯,我有同感。不過,那我們做得到的方法是……?」


    馬修抱起雙臂思考,但神情不見焦慮或急躁之色。經曆高密度的實戰經驗,他在無自覺的狀態下漸漸獲得麵對惡劣狀況也不屈服的強韌精神。


    「……兵力少,騎兵少,導致可調查範圍也小。大致歸納一下,這就是我們難堪的現狀。」


    「嗯。」


    「簡單的說,這次我們是寡兵,實力比其他勢力差。不管要搜索或戰鬥,正麵對決都贏不了。這種場合該怎麽作戰──曾向我們展示過範例的家夥,我們應該想得到吧?」


    馬修豎起右手食指說道。思索幾秒鍾後,翠眸青年也找到答案。


    「對喔,席納克族……!」


    「沒錯。明明士兵人數和熟練度都是我方遠勝,那時候卻被折磨得差點要命。一方麵是因為薩費達中將指揮不當──但更大的因素,是席納克族從一開始便采取適合寡兵的戰鬥方式。」


    微胖少年邊說邊調轉目光,注視著全麵蔓延開來塗滿綠色平原的黑夜。覆蓋隱藏一切的無明──在而今的他眼中,是最可靠的同伴。


    「碰上好機會,我們來有樣學樣。既然特地付過昂貴的學費,這種時候不活用很吃虧吧。」


    表情像個想到惡作劇點子的小孩,馬修這麽說道。托爾威也把頭湊過去,針對詳細作戰計畫展開密談。


    像惡棍在商量壞事,卻缺乏決定性厚顏無恥的兩人討論之後,決定了往後的方針。


    *


    「……哈啊~」


    在周照燈的微光中,班迪上等兵望著站立入睡的馬群打嗬欠。


    他正在站每兩小時換班的夜哨,但白天搜索任務所累積的疲勞,迫使他和睡魔苦戰。


    「喂,起碼用手遮一下。如果上將看見,可是會一拳下來打裂你的頭骨。」


    盡管同袍明格爾上等兵看不下去地以手肘頂頂他的側腹,班迪的眼睛依然充滿睡意。


    「……這些家夥真厲害~白天跑了那麽多路,睡覺時卻還站著。」


    他麵對眼前的馬群呆呆地嘟囔。明格爾歎口氣,陪班迪閑聊驅走睡意。


    「要說真心話,這些家夥大概也想坐下來睡吧,在住慣的馬廄裏就會坐著睡。」


    「馬的睡眠時間本身也很短耶,隻要睡上三四小時便整天活力充沛。我也想模仿,乾脆變成馬


    好了。」


    「那可得每天隻吃草料喔。從今以後一輩子不吃肉你活得下去嗎?」


    「啊,不可能。果然我還是辦不到。」


    班迪以懶懶的聲調迴答,明格爾也低聲發笑。他們兩人皆為技巧卓越的騎手,但閑得發慌時聊的廢話不過就是如此。


    「到下次換班還有多久?」


    「還滿久的,將近一小時吧。」


    「還有一半啊~……真難熬~」


    喪失幹勁的班迪蹲了下來,拿手中附短槍的弩弓尖端戳刺地麵。明格爾不禁厭煩地拉高嗓門說道:


    「喂,給我適可而止振作點啊。這副德性算哪門子站哨啊。」


    「隻要騎騎馬就會清醒了……隻騎一下子不行嗎~」


    「白癡。怎麽能為了給你提神害得重要的戰馬更疲憊──」


    「嘶嘶!」


    尖銳的嘶鳴聲打斷明格爾的教訓傳遍四周。兩人驚訝地看迴去,一頭直到剛才都靜靜沉睡的馬躁動地扭了起來。雖然係著頸圈沒有跑開,叫聲卻漸漸吵醒其他馬匹,明格爾連忙走過去。


    「喂,怎麽了,靜下來!是被老鼠咬了嗎?」


    當他撫摸馬背安撫時,這次換成在不遠處睡覺的另一匹馬同樣發出悲鳴。聽到叫聲的瞬間,班迪猛然蹦起來撲向明格爾,直接拎著他的脖子壓到地上。


    「趴下,有人開槍!」「什麽?」


    兩人匍匐在草地上,確實聽見破風聲掠過頭頂。藉此確定狀況後,班迪再度起身壓低身子奔向陣地。


    「敵襲!是敵襲!快敲響警鍾~!」


    聽見警告的人紛紛驚醒,原本安靜的陣地霎時間騷動起來。警鍾慢了一拍後響徹周遭,睡眠被打斷的士兵們完全進入臨戰態勢。


    「──然後,結果沒有發現敵軍?」


    騷動過後的清晨,聽完事情全部經過的約倫劄夫上將這麽替部下的報告作結。負責指揮昨夜迎擊的男性軍官臉色凝重地頷首。


    「是……說來窩囊,確實是如此。光照兵和騎兵徹底搜索過陣地周邊,卻未能發現敵蹤。」


    「損失怎樣?有幾匹馬中彈?」


    「腿或臀部受槍傷的共有四匹,全都不到重傷程度,但直到痊愈前為慎重起見無法加入衝鋒部隊……不過,損失僅止於此實屬僥幸。」


    望著軍官安心地鬆口氣的樣子,獨臂老將按住額頭低聲發笑。


    「你當真這樣以為?以為幸好隻有馬屁股中彈。」


    「啊……?」


    軍官聽到後還是不明白,麵露困惑之色。以軍官為首,約倫劄夫上將略為掃視一遍排在軍官背後的軍人,直接了當地說。


    「在這排排站湊數的所有人,不都一副快睡著的鬼樣子?」


    當上將指出症結的瞬間,眾士兵赫然驚覺麵麵相覷。


    「發現得真夠慢……也罷,你們沒發現是因為實戰經驗太少,這事兒本身不是你們的錯。打從我退伍以後,你們這些跳騎兵部隊幾乎是當成消遣在維持,把軍中沒當上騎兵的瑕疵品湊到一塊。」


    他嘴角的笑意漸漸加深。連我自個兒都覺得,真虧這麽異想天開的勾當能繼續啊,老將自嘲地想。


    「我把你們作為騎兵好好鍛煉成器了。如果看見你們技術有多精良,中央基地那些騎驢的肯定個個嚇破膽……不過,單是馬術好和雜耍有啥差別。我教你們的可不是博取觀眾掌聲的技術,是要用來戰勝敵軍的。無論能跑多快,跳過多高的障礙物──不懂得打仗終究沒有意義。」


    笑聲突然中斷,約倫劄夫上將轉而以鮮紅的雙眸瞪視部下們。被目光直視的他們同時挺直背脊。


    「和現在的你們相比,前陣子交過手的小家夥還更懂得打仗。我可有說錯?有誰想反駁?」


    「「「「「sir, no, sir!」」」」」


    「不甘心吧~被一個沒比學生大多少的小鬼頭擺起前輩架子。」


    「「「「「sir, yes, sir!」」」」」


    眾軍官異口同聲地迴答。砰!老將拍桌。


    「那就在他們下次跑來動手動腳前想出對策。證明你們比平常騎的動物更聰明一丁點。辦不到的話就不是騎手,隻是個累贅。隻會吵吵嚷嚷講話的醜陋皮囊。怎麽樣,想害馬匹白白耗力嗎你們這些家夥!」


    「「「「「sir, no, sir!」」」」」


    「我也希望!還不快去!」


    當約倫劄夫上將大喝一聲,眾軍官紛紛逃也似的跑出帳篷。剩下的隻有上將與原本在角落待命的另一名男子。


    歲數僅次於長官──從半世紀前起一直留在烈將約倫劄夫部隊的少數軍官之一,目送年輕人衝出去的背影離開後,彎起嘴角麵露苦笑。


    「好懷念。剛進部隊的時候,您也曾如此斥責過我。」


    「別老糊塗了道隆,你直到第五年都還天天挨罵吧。」


    「是這樣嗎……到了這把年紀人變得很健忘。」


    「想忘掉啥都隨你,記得怎麽打仗就夠了。連那個也忘掉解雇的日子就到啦……話說,你快進入正題吧。想聊往事等進了墳墓我再陪你聊個痛快。」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迴到正題,您認為昨晚的騷擾是哪一方做的?」


    「旭日啥子的那邊吧。做出那種狡猾行徑的總是人數少的家夥,盡管也有跟雷米翁派合作的可能性。」


    「大致上應是如此。不過以現實問題來看,夜裏持續被騷擾的話有些棘手。士兵們的睡眠時間被迫減少,更嚴重的是──」


    「──馬有麻煩嗎。每晚不知幾時將遇襲的日子繼續下去,會耗損馬匹的神經。不管受過多少訓練適應人類的良駒,一旦超過忍耐極限發起狂來都和猛獸沒兩樣。」


    「在事情發生前必須設法解決。隻交給年輕人去辦好嗎?」


    「你覺得不好?那你會怎麽做?」


    「可能的話,斷絕來源。隻顧著防禦沒完沒了。」


    「好主意,我喜歡,不過實現起來很困難。那些家夥往後都會躲在麵向森林的丘陵上不出來吧。要攻陷那片陣地不是沒可能,但頗有難度……再說他們專挑晚上過來騷擾,基本上又是以少數行動。靠著夜色掩護接近我們陣地,一進入滑膛風槍射程就對有燈火的方向猛開槍。馬也好人也好,隻要打中一發襲擊就算數了。」


    約倫劄夫邊以想像中的風槍擺出瞄準目標的動作邊說明。副官揪住下顎的胡須。


    「既然無法斷絕來源,那隻剩下對症治療。眼前就是強化巡哨線和到不易被遠距離射擊擊中的高處重設陣地吧。雖然兩個方法在增加士兵負荷的意義上都正中敵人下懷。」


    「騷擾的手法大概也不光限於射擊啊,接下來那些家夥八成會動腦想出各種花招來玩。至於有多毒辣,要看指揮官的性格而定。」


    「乾脆把雷米翁派一起拖下水也是個方法。我等和他們一樣派人過去騷擾,再偽裝成旭日團幹的,順利的話或許能導向實質二對一的局麵。」


    「那是無所謂,不過真要這麽幹?一旦開了頭,可以想見旭日也以同樣招數迴敬。然後就是不斷持續下去,弄得所有當事者疑心生暗鬼喔?這樣搞的話不隻搜索效率直線下滑,找到皇帝後的交涉也會受影響吧。」


    「沒想到能從您口中聽見擔心戰後處理的台詞……我們彼此都老了啊,上將。」


    「別望向遠方。你這個沒事愛挑撥人的毛病打從以前起就沒變過,我怎麽直到今天都沒一時衝動砍掉你的腦袋,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約倫劄夫上將聳聳肩說完後,靠著桌子向後仰頭。


    「……不管怎樣,現在隻能放棄。考慮到齊歐卡的威脅,搜索很難長期化,短期間內靠你所說的對症療法來填補。正好也是教導部隊裏的小毛頭戰爭不從人願的好機會。」


    「真不像您。先不提軍事上的對錯,隻有我等被整得慘兮兮卻沒還手,不是很不愉快嗎?」


    「你偶爾會像這樣突然翻臉強硬起來,看得我都啞口無言,不過你還記得我好歹是伊格塞姆家的一員嗎?記不得的話迴想一下,說真的,一年一次就好。」


    「您和元帥閣下流著相同的血的,是我確信即使翻遍帝國九百年曆史也找不出其他事情足以比擬的最幽默玩笑。」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約倫劄夫上將腹肌震動,從喉嚨深處擠出低沉的笑聲。


    「的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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