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奧巴裏?比蘭大約在日落後兩小時的時候抵達了阿普塔堡壘。


    原來本可在天亮的時候就抵達,但因奧巴裏本人在旅館裏和女人們磨磨蹭蹭地拖延時間,這才遲到了。他覺得沒必要著急。反正聽說阿普塔被陶利亞打得片甲不留,最後還被強行簽訂了同盟合約,一想到即將麵對城內戰敗的慘淡氛圍,他就覺得心情沉重。可盡管這麽說,


    (被人說像是雛鳥離巢高飛的皇子殿下)


    也不過爾爾嘛,想到這裏,他覺得心情也並不怎麽糟糕。奧巴裏對第一皇位繼承人基爾?梅菲烏斯心存芥蒂。皇子初陣便一手占下莫大的功勳,在紮德謀反時,好不容易才與諾維私下串通,讓自己扮演救國的英雄,但全因為皇子,計劃徹底告吹了。不僅如此,自己還因為在謀反中途行蹤不明而遭到了皇帝的不滿。


    基於這些事,當索隆東南部的吉爾羅發生奴隸叛亂時,奧巴裏主動誌願前去鎮壓。自命久經沙場武將的他,根本不屑向奴隸們揮劍,但現在不是什麽擺架子的時候。雖說任務沒有發生任何意外順利地完成了,但對高傲的他來說,自尊已然受到了沉重的打擊。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


    奧巴裏覺得這一切都是由於基爾皇子的錯。奴隸們會在這種時候武裝自己揭竿起義,紮德的謀反恐怕是最大原因吧。但是奧巴裏認為,將奴隸編製為近衛兵,還將掀起叛亂的劍奴隸們安置於自己麾下的那位思想天真的基爾也有責任。


    “哼。”


    來到能眺望到阿普塔堡壘的位置,很明顯能看出整座堡壘因轟炸連形狀都發生了改變。幹得還真誇張呢。奧巴裏露出了心術不正的笑容。城門正在修複中。


    “奧巴裏?比蘭將軍,入城。”


    他們在抵達的幾乎同時,穿過了半壞的城門。


    (咦)


    剛走入城下市街,歐魯巴修長的眉頭就皺了起來。一陣違和感襲來。本以為敵人放的火既然已將要塞的外形都改變,那城市一定也被波及受到相當的損害,現場定會陷入一片陰沉的氛圍中。但四周往來的人群也好,與他們談笑的士兵們也好,表情都顯得相當明快。


    奧巴裏一行人沿著輝煌燈火下映照的大道前進,並躍下了馬匹。現在的城館無法使用,因此他們被帶領前往規模最大的軍營。穿過了玄關,奧巴裏的疑心越來越重。


    大廳裏正舉行著酒宴。喝得臉頰通紅的士兵們,以及為了幫忙而從市內召集來的女人們,隨處可見他們牽手跳舞的景象。桌上食物堆積如山,人們每幹完一次杯,杯中的酒都會被立刻注滿。就像是打了勝仗一樣歡欣鼓舞。


    “哦哦,將軍。”


    “我們早就翹首以盼您今日的大駕光臨呢,不過抵達時間還真是遲呢。”


    駐紮在堡壘內的奧巴裏部下黑盔團的士兵們也都顯得心情愉快。奧巴裏反而一臉疑心重重地將名為貝因的百人長拖到一邊,


    “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難不成戰敗的皇子終於開始自暴自棄了嗎?”


    這樣問道,而貝印則報以“怎麽會呢。”的迴答,一貫無精打采的臉上貼著軟弱的笑容。


    “這是在慶祝勝利啊。”


    “什麽?勝利?”


    “陶利亞的阿克斯?巴茲甘大人曾一度在這阿普塔被我方捕獲。皇子……那位殿下相當擅長打仗呢。”


    奧巴裏向貝因打聽了這場戰鬥的詳細情況。當知道皇子在誘敵人入甕的基礎上,自己對堡壘進行了轟炸的時候,他差點驚歎出聲,但硬是將其咽了迴去。


    “那還真是。”他隻能強打笑容。“真是史無前例,跨時代的戰鬥呢。除非有哪個家夥產生己方資金與物資相當充裕的錯覺,這招數確實沒什麽人能效仿。”


    嘴上雖這樣譏諷,


    (真奇怪)


    內心卻不禁疑惑。


    他與皇子基爾在初陣前幾乎沒怎麽交談。但當然也聽說了不少有關於他的傳言。隻知道每天遊山玩水的『蠢貨』的風評甚至已廣為他國所知。


    然而,他在紮伊姆堡壘的初陣討伐了總指揮官留卡奧,阻止了索隆發生的謀反陰謀。然後在這阿普塔將阿克斯?巴茲甘抓了起來,並與對方簽訂了平等條約。而且還是在徹底沒接受本國救援的前提下。


    (這麽看來,基爾簡直不就像是個久經沙場的將領嗎?)


    雖說內心非常不愉快,可這與奧巴裏所認識的皇子明顯判若兩人。若說他有個優秀的參謀,但這次的阿普塔內卻沒有駐紮任何其他將軍。而隨侍皇子身側的,幾乎都是原奴隸身份的人才對。


    哪怕皇族,一個人有可能在如此短時間內發生如此巨大的變化嗎。還是說正因為他是個『蠢貨』,才能用常人想不到的辦法來陸續解決那些事件嗎?就在奧巴裏重新思考著幾乎所有梅菲烏斯廷臣都帶有的疑問的此時,


    “哎,這不是殿下嗎。”


    “皇太子殿下,此次陶利亞之行,真是有勞您辛苦了。”


    基爾?梅菲烏斯本人出現在大廳中。


    (啊)


    此時麵麵相覷的,是在正在大廳中與同伴們相互敬酒的希克和格威,都是歐魯巴的老相識了。


    此時的歐魯巴,從遠處都能一目了然他已酩酊大醉。腳步都不太穩當地晃晃悠悠走進大廳,對向他打招唿的人報以散漫的笑容。臉上也像被染色似的漲得通紅。這應該不是歐魯巴平時常表現出的演技。畢竟兩人比誰都清楚,歐魯巴酒量並不大。


    歐魯巴——當然對這大廳中的人們來說,是梅菲烏斯第一皇位繼承人的他,看到了奧巴裏?比蘭,大幅揮著手向他靠近過去。


    “哦哦,將軍。您終於抵達了啊。真遲啊,我都開始為您擔心了呢。”


    “殿下。”奧巴裏恭謹地行了一禮。“榮您掛心不慎惶恐。非常慚愧,吉爾羅那件事比我預想的更費手腳,所以沒能趕上與陶利亞的決戰。”


    “無礙。來,快喝。”


    見他快要摔倒了,身邊的侍從慌忙上前攙扶,但被粗暴地甩開,基爾從盤子中一把抓起了杯子,向奧巴裏敬酒。


    雙方的臉靠得十分近。奧巴裏想要婉拒。別說腳步不穩了,連目光焦點都飄忽不定的基爾卻吊起了眼角,


    “不願意喝我的酒嗎,將軍?”


    如此恐嚇他。奧巴裏隻得苦笑著拿過了酒杯,一飲而盡。本以為皇子隻會靜靜地凝視這一切,可突然,


    “殿下!”


    不顧周圍人們的突然高唿,皇子拔出了腰間的長劍。奧巴裏見狀也不禁眯起了眼睛,


    “……您這是作何打算,殿下。”


    “讓我們來跳一段劍舞如何,將軍。”


    “劍舞?”


    劍舞是梅菲烏斯的特色,是多個手持長劍的男子的舞蹈。在建國祭的時候,索隆宮殿中也曾經舉行過。


    “雖說這是為慶祝而舉辦的宴席,但娛樂未免太少了。這種時候梅菲烏斯人可不該太樸素了喲。不過這裏沒有可以給大家帶來樂趣的藝人。所以就由我和你來演一出劍舞吧。大家一定會高興的。”


    說這話精神簡直不正常,可奧巴裏的薄唇邊依然維持著笑容,


    “承蒙殿下的邀請,但我奧巴裏?比蘭,實在配不上當皇太子殿下舞劍的對手。來,讓我們到那裏坐下,好好談一會兒吧。希望您能務必說說與陶利亞那場戰鬥中的——”


    奧巴裏的臉頰突然 “啪”地一聲響起,是基爾用手背甩了將軍的側臉一下。


    “說什麽配不上當皇太子殿下舞劍的對手?別裝可愛了。這是皇太子的命令,來,拔劍啊。”


    基爾用手上的劍向他刺了過去。奧巴裏慌慌張


    張向後退縮,臉上強撐著笑容,“殿下,殿下”地不停叫喊道。但要避開腳步不穩的皇子實在是一件辛苦的差事。正當第三次的劍擊擦過了肩頭的時候,銳利的劍鋒刺中了奧巴裏臉頰側麵。


    皮膚上淺淺地裂開了一個傷口。見臉頰上滴下的鮮紅色血珠,女性們不禁高聲悲鳴。


    “將……將軍!”


    “殿下,殿下,請等一下。”


    士兵們紛紛叫著,希克和格威企圖撥開人群靠近基爾,可在此期間,基爾依然揮舞著手上的劍。這讓奧巴裏也被迫將手放在了自己的腰間,見到這副景象的基爾嘴邊露出了兇殘的微笑。


    喀嗆,隨著一聲清脆的聲響。


    基爾手中的劍掉在了地上。基爾和奧巴裏都停了下來,雙方視線投向了側麵伸來的另一把長劍。握著這把劍的,是一名擁有強壯體魄的男人。是在建國祭劍鬥大會上,與歐魯巴爭奪勝利者寶座的原劍鬥士——帕席爾。從側麵將基爾的劍擊落在地的帕席爾低垂雙眸,毫無表情地承受著基爾如火焰般的目光,將劍收迴腰間。


    周圍一陣騷然。


    “將軍!”


    士兵們本想衝過來,但被奧巴裏抬手製止。


    “這……這作為酒宴上的玩笑,未免顯得過分了點吧,殿下。”


    基爾拾起了自己的劍。頓時周圍又陷入了緊張的氣氛,但基爾將劍收入鞘內,


    “如果你願意接受我劍舞的邀請,不就沒事了嘛。”


    顯得有些掃興地聳了聳肩。斜眼瞄著一旁的帕席爾,


    “每個人都無趣得讓人受不了。所以梅菲烏斯人才會被人評價說在興致很高的場合上不懂得揣測氛圍。”


    說著,又腳下晃晃悠悠地離開了大廳。奧巴裏用手觸碰了一下麵頰,注視著他離去的背影,憤怒得臉色發青、全身顫抖。


    “這叫什麽事啊!”他輕聲嘀咕,“因為興致高了所以精神都不正常了嗎,還是說『蠢貨』的本質暴露出來了?”


    另一方麵,一個身影站在與皇子離開位置不同的出入口處。是碧莉娜?阿維爾。剛才她還在屋頂上,但聽到騷動趕了下來。到達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但從大廳入口附近嘩然不已的人們口中,她大致明白了剛才的情況。


    呆滯了一陣的她當即橫穿整個大廳,跟著皇子身後追了上去。


    2


    “您究竟在想些什麽!”


    公主拎著裙子奔跑的形象在阿普塔已廣為人所知了。加在希克與格威中間靠著牆行走的皇太子用相當不耐煩的口吻迴應了一句,


    “什麽,是指什麽?”


    卻並沒有停下腳步。少女大步流星地向他靠近,


    “我隻是在問,剛才您的行為究竟有什麽深層的含義。就像您過往表現出的各種看似愚昧的舉止,都有著我所看不透的秘密一樣。”


    “殿下喝醉了。”


    希克企圖安撫她,但似乎對碧莉娜起到了反作用。本來就大大的眼睛瞪得更圓了,


    “醉了?啊,那是當然了。那麽我換個問題。導致你甚至喝到神誌不清到想要砍臣下地步的原因,究竟是為了什麽?”


    “誰喝醉了啊。區區那點酒。”


    基爾含含糊糊地嘀咕著,典型的醉鬼樣子。碧莉娜頓時怒氣上衝,又向前逼近了一步。做好被當頭棒喝思想準備的希克縮起了肩膀,可出乎意料之外地,碧莉娜的氣勢突然削弱。


    她想起來了。


    想起了仿佛跪倒在地上哭泣的皇子的身影。


    難道喝得如此爛醉是與那件事有什麽關聯嗎?一想到這裏,碧莉娜頓時失去了發火的力氣。


    進入軍營中自己的房間,基爾——歐魯巴立刻撲到床上。對低聲呢喃的他,


    “發生什麽事了?”


    格威開口第一句話就這樣問道。希克對等待皇子歸來的侍從丁吩咐了一句“今天就這樣吧”,讓他離開。並巧妙地找借口將站在門口的警衛打發走,靜靜地關上了門。


    “哪有什麽事。”


    “歐魯巴。”


    格威壓低了嗓音。歐魯巴現在那紅得與格威古銅色肌膚差不多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冷笑。


    “喲,你的表情恢複成以前奴隸監督長那時了哦。大家每天早上起床時,都會悄悄地通過臉色來揣摩你今天心情如何呢。”


    “這樣嗎。那我話說在前頭,現在我的心情極度糟糕。”格威靠近枕邊,從上方怒視歐魯巴。“因沉溺酒水,而親手毀壞迄今為止拚死保護東西的行為,簡直小屁孩都不如。根本不像一貫冷靜的你。你要好好感謝帕席爾,如果不是他及時阻止,你已經招來了自身的毀滅。”


    “老大爺,你太較真了啦。”


    “歐魯巴!”


    格威憤怒地高吼。粗壯的手臂揮了下去,希克慌忙上前阻止。


    “好……好啦好啦,格威大人。歐魯巴是因為一直過度緊張,現在肯定累了。原本就是名劍奴隸,現在成了一國的皇太子。偶爾想要點借酒澆愁的時間也沒什麽過錯吧。”


    “不成!”格威喘著粗氣。“歐魯巴,你這家夥自己曾經這麽說過吧,說安排你成為替身一事恐怕是費得姆公的獨斷行為。那麽一旦真實身份被暴露給其他梅菲烏斯人,將很有可能被直接送上斷頭台。你這家夥應該也有了相應的覺悟吧。而且倘若你的真實身份暴露,我們也會被懷疑是你的同謀,性命也會遭遇危險。這可不是你一個人被斬首的問題啊!”


    歐魯巴這才收斂起笑容,換成仰天躺在床上。可沒一會兒又側身背對格威。高吼著“歐魯巴”地再次向他逼近的格威耳邊突然傳來,


    “我已經沒有理由再繼續當皇子了。”


    近似呢喃的聲音。格威頓時停下了腳步,與希克麵麵相覷。


    “放那家夥一條生路的理由,已經不存在了。”歐魯巴的背脊開始顫抖,一句句地吐露著。“哥哥死在這裏,被那家夥見死不救地拋棄。阿麗絲和媽媽,想必也被殺了吧,被為了那家夥而在同為梅菲烏斯的村莊裏放火的他那雙手!”


    剛才似乎還因為醉酒而興致高漲的歐魯巴,一轉突然高聲咆哮著,隨即抽了下鼻子。


    “那家夥是指?”


    希克問道。而格威將話接了下去。


    “難道是指你打算砍的那個將軍嗎?我記得他是叫奧巴裏吧。你被那個男人幹了什麽?在成為皇子之前,你和那家夥見過嗎?”


    格威口中雖然這麽問,但心中已經明白剛才歐魯巴說的已經是事情的全部了。他知道奧巴裏?比蘭過去曾經擔任過阿普塔的守將。歐魯巴的哥哥死在這裏,換句話說,就是曾作為士兵駐守在這裏的意思吧。


    “你說——在梅菲烏斯的村莊裏放火?歐魯巴,難道……”希克驚訝地抬高了嗓門。“難道,你打算向他複仇嗎?”


    歐魯巴依然背對他們,沒有作答。


    換言之,他也並沒有否定這點。倒咽了一大口口水的希克的身旁,格威吐出一聲沉重地歎息。迄今為止的歐魯巴始終帶著一絲神秘感。總讓人覺得他既有相當冷撤的一麵,又有感情異常激烈的一麵。維持著這截然相反兩麵的這種均衡關係,在旁人眼裏看來也顯得岌岌可危。甚至令人感到可能隨時爆發的情感說不準會讓歐魯巴的某個人格徹底崩潰。


    (而現在,就是這瞬間嗎。)


    兩年——不,已經三年了吧,自從第一次見麵時起,就覺得他是個讓人放不下心的人。不隻鋼鐵的麵具,連內心也戴著麵具,完全沒法摸透他的心思。然而現在壓抑著聲音哭泣的歐魯巴的後背,卻難以置信地毫無防備。完全不像是一旦持劍就常勝不敗的男人,完全不像設下層層謀略對敵人布陷


    阱的男人。現在他那背影,隻不過是個幼小的少年而已。


    然而,格威卻刻意維持著嚴苛的口氣。


    “報仇嗎?如果是家人被殺,那確實是難以饒恕的事。可如果現在優先複仇,那你將失去所有的一切。好不容易才熬過層層絕境,眼見將能到手的所有的一切,你卻——”


    “你說一切?一切是指什麽?”歐魯巴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叫喊。“我已經失去了一切。我還有什麽?這條命嗎?要這條命就請便。如果能換來讓那家夥嚐到地獄般痛苦的話,隨時拿走吧。”


    “我是指讓你履行責任,歐魯巴。你要是玩膩了一國皇子的身份,那隨便你。但是,一個身份也包含著其相應的責任。這不是你希望不希望的問題,甚至可以說,這是讓你能夠隨心所欲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


    希克還是第一次看到格威費盡口舌想要表達某件事。自從身為奴隸監督長那陣子起,他就是個不會對他人的人生隨便插嘴的男人。教導劍術,教導如何贏得勝利的心態。但卻對他人的私事不報任何關心。畢竟在那個世界中,即便教育一百個劍奴隸,也不知道一年後是否能有一個存活下來。因此不該投入超越作為一份工作所該投入的感情。


    歐魯巴成為皇子僅半年,歐魯巴固然如走馬燈般切換著自己的立場。但在此期間,改變的不僅是他一個。


    所以,


    “沒錯,歐魯巴。”希克也刻意批評現在的歐魯巴。“我們的事姑且不論,可你答應過碧莉娜公主要向加貝拉出兵的吧。如果現在殺了奧巴裏的話,將再也無法完成了。隻要是奧巴裏將軍還逗留於阿普塔的現在,想幹就還不算太遲。要不然,作為你讓我以近衛兵的身份目睹了那麽多事情的謝禮,我甚至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但是,你必須要履行你的職責。”


    歐魯巴沒有再說任何話。


    兩人離開後,室內又被一片寂靜所包圍。床上的歐魯巴紋絲不動。


    ……從陶利亞迴來之後,他立刻和鍛造師索丹談話,並從他口中得知了兄長死亡的消息。他自己都覺得不可能還活著。然而內心的某處總帶有一線希望——不,那是甚至不能稱之為希望的幻想。


    自己熬過了如地獄一般的日子。那麽,他心想與自己生離的哥哥、母親、以及阿麗絲或許也可能還活著,也許自己有一天能與他們再次相見。


    然而,從索丹口中確認了哥哥的事實,歐魯巴內心深處的幻想徹底崩潰了。不隻是哥哥,對阿麗絲和母親,以及對過去認識的那些人所抱有的幻想也都全部崩潰了。他們已經不存在於這世界上的任何角落了,歐魯巴充分理解了這點。


    他哭了。哭到眼淚流幹後,身體深處仿佛有種炙熱的感情噴湧而出。想斬下奧巴裏?比蘭的首級。倘若當時奧巴裏在城堡內的話,歐魯巴說不定早已不顧後果,真的衝過去殺他了。


    但是奧巴裏那時尚未抵達阿普塔。歐魯巴對因沒有發泄之處而產生的焦躁情緒懊惱不已。迴到房間後,不顧丁的勸阻,他借酒澆愁。隨著一杯、兩杯的下肚,歐魯巴忘卻了自己的極限。事實上,他一點都沒醉。然而當天色暗下,聽說奧巴裏抵達消息的時候,他想從椅子上站起來都費了一番功夫。


    之後在大廳中發生的事也就不用多說了。


    (呿)


    現在,那難以適應的酒精令胸口產生了嘔吐感。他數次吞咽唾沫,左右翻轉身體,想要調整一個輕鬆點的姿勢。與此同時,阿普塔之戰及訪問陶利亞這連續的奔波令他那疲勞的身體迅速陷入了沉睡。


    “——哥哥”


    幹涸的唇邊吐露出這樣的聲音。


    在距村莊最近的堡壘都市,這阿普塔中,哥哥在商人的懇求下為其打副手。


    當每個月請個兩、三次假期迴到家中時,他所描述的都市生活景象,對貧瘠峽穀的天空與大地就是生活中一切的歐魯巴來說,就是另一個世界。在那之前的歐魯巴,甚至不知道利用魔素在天空飛翔的飛空艇的存在,也不知道奴隸們互相比拚競技的圓形鬥技場的存在。當知道奴隸們隻要在競技中獲得勝利,就能贏得足夠一天生活的報酬時,歐魯巴立刻堅持“那麽,我也要成為奴隸去賺錢。”,令告訴他這事的哥哥本人不知所措。在歐魯巴生活的鄉下村莊中,甚至連接觸奴隸這種階級的機會都沒有。


    讓這樣的歐魯巴拓寬見識的,就是哥哥羅安講述的當地軼事,或者是帶迴的各種書籍。教導他如何讀書的也是哥哥。歐魯巴沉浸在書中描寫的各種故事中。從兒童向的繪本,到流行的娛樂書籍,描寫關於過去人類誕生的舊世界的書,描述古代王佐迪亞斯創造的被稱為魔法的奇跡的書。而最為重要的,是各種英雄們的曆史故事。


    沉迷於閱讀這些書籍,最後又因覺悟到這些事是無法發生在自己身上而受到令人絕望的打擊。然而他心中抱著這種淡淡的期待,說不定總有一天——隻要能離開這種窮苦的村莊,向寬廣的世界邁出一步——或許真能涉足故事中的世界也說不定。想要環顧一望無垠的蔚藍海洋,想要體驗冬日飛舞而下堆積而起的積雪的光輝,而陰謀纏繞爭權奪利的黃金色宮殿又究竟是怎樣的呢?


    隻要攤開一本本的書,歐魯巴就會感到向自己解釋這些那些的哥哥也是自己的同類。熟知都市中自己所不知道世界的哥哥,比自己聰明得多,有技巧得多的哥哥,或許總有一天會先自己一步踏上隻有從書中才能了解的未知世界吧,歐魯巴幼小的心中這麽認為。


    迷迷糊糊陷入沉睡的歐魯巴做了個夢。


    幼年時代的歐魯巴,以及他記憶中羅安最後的模樣。在穀倉外並肩坐下。兩人的頭頂上方星光閃爍。


    (這是——)


    就是那時。是哥哥被阿普塔征兵離開的數日前。歐魯巴因與鄰村的達格打架,被母親訓斥。哥哥羅安出聲叫他,


    “大家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人。”


    哥哥這麽說著,在青白色月光的浸透下仰望天空。那時哥哥的話語令歐魯巴終生難忘。


    之後,阿麗絲一句“你們在幹嗎呢?”加入了進來。她是居住在對麵家中的青梅竹馬的少女。比歐魯巴年長三歲,年齡正好介於羅安與歐魯巴的中間。不知不覺,三人熱烈地討論起了種種往事。曾有一次村子裏的某人說在附近發現了野生的龍,三人就朝目擊的地點進發。然而峽穀的道路蜿蜒曲折,不一會兒就迷失了方向。最後雖說他們還是拖著僵硬的腿迴到了村子,但已是太陽下山後兩小時的事了,三人都被家長狠狠地教訓了一頓。


    “媽媽認為一定是我拖老哥出去的,所以根本沒有責怪哥哥啦。反之卻把這些錯全都怪到我頭上地狠狠罵了我一通。”


    “本來就差不多吧。”阿麗絲撅起了嘴。“那話本來就不是誰先說的,打從一開始,吹噓說『看到龍』的就是歐魯巴吧。”


    “為啥這樣說啊。”


    “那件事之後,我逼問過其他小孩們了,他們都說誰都不知道這種傳言。現在迴想起來,那一定是歐魯巴啦。”


    “不是啦,那是達格那家夥……”


    “但是很開心哦。”


    羅安說道。唇邊浮現出淡淡的微笑,他仰望仿佛觸手可及的星星的身影令兩人陷入了沉默。


    “昨天,我忽然想起來的。想僅憑借記憶在那個峽穀走走看,結果出人意料還真能記住不少呢。抵達最後阿麗絲說『我們折返吧』的那個滿是岩石宛若平原的地方,花了大約三個小時左右吧。那是個風很強的地方。啊啊,這種地方即便真的有龍——而且不是被人類改良過的品種,不是豢養的那種龍,而是存在真正的,還被稱之為龍神的那個時期,擁有知性與翼翅,同時具備魔法語言的真


    正的龍也一點都不奇怪,當時我心中這麽想。”


    “唔,還真是富有幻想呢。不愧是兄弟。我本以為你們倆一點都不像,但這種方麵還真是一模一樣。歐魯巴直到現在都還妄想靠力量出人頭地呢。平民百姓光靠一把劍就能贏得一個國家,還相信這種不知哪個時代的童話故事啊。”


    被這樣譏諷,歐魯巴邊很不爽地“那還真是抱歉呢”反嘲,邊注意到正凝視哥哥側臉的阿麗絲的表情中,似乎帶著一絲說不出的寂寞。


    “並不是那樣啦。”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的哥哥搖了搖頭。“隻不過我覺得,對大人們來說不過是三小時的路程,而對我們小孩來說,還真猶如一次壯大的冒險呢。摸不清前進的方向,可內心卻為之雀躍不已,內心當真會產生一種念頭,說不定當這次冒險結束的時候,迎接我們的將會是與平日截然不同的了不得的每一天吧。”


    當時的歐魯巴頓覺哥哥的話仿佛深深紮入內心。但卻不明白具體的理由。


    那之後,幾人也繼續談論著過去,阿麗絲一調侃歐魯巴,羅安總是會溫和地製止,可迴想起一件件過往軼事的詳細,又會笑起來。


    而這,就是與哥哥渡過的最後的一天。


    歐魯巴緩緩地從床上起身的時候,天還沒亮。


    醉意已消。年輕的身體隻需數小時的睡眠就能令疲勞一吹而散。伸手取過放在床邊的水杯,灌入幹涸的喉嚨。水杯一下子就空了。


    微弱的月光從窗邊投射進來,不覺抬頭仰視的歐魯巴的眼角,又流下了一滴淚水。


    將視線轉向書桌,桌上堆滿了丁搜集而來的資料。這是在出發前往陶利亞之前,他吩咐丁去做的。其中,應該包括有恩德公國的情報。考慮到今後的形勢,與恩德的分歧在所難免。因此必須要掌握包括公國兩位繼承人情報在內的各種知識才行。


    (但是,這些已經……)


    已經沒有用了吧。歐魯巴仿佛失去了力氣的木偶一般向後倒去,在床上彈了下。


    (皇太子什麽的已經和我沒關係了)


    仰望著的天花板比索隆的房間要低得多。原本這就是軍營中的一室,也並不怎麽寬敞。可即便如此,與奴隸時代的境遇相比,這已經能說得上是極為舒適的空間了。


    殺了奧巴裏。也就是說,將會失去現在所擁有的所有環境,正如格威所說的。但是,歐魯巴想要得到的所有一切都已經失去。應該已經沒有什麽需要懼怕了吧?但是——


    “履行職責。”


    格威的話在腦海中浮現。伴隨著尖銳的刺痛。


    是酒精的作用,還是因連續不斷的煩惱的緣故,腦袋疼得仿佛要裂開了。


    (殺了他。殺。殺。——)


    (責任。責任。責任——)


    歐魯巴再次闔上了眼睛。身體、內心都使不上勁來。直至現在,他都不知道真正的自己所追求的究竟是什麽。作為歐魯巴想殺了奧巴裏的渴望,作為基爾卻不能這麽做的唿喊聲。


    (我)


    不僅在頭腦中,連背後都散發著熱量。刻於那裏的烙印,仿佛正噴湧著怨恨哀歎的火焰。


    (我……是誰)


    心中反複過無數次的唿喊,現在仿佛正以最大的音量迴響於耳際。


    3


    此時,位於帝都索隆,梅菲烏斯諸侯之一,費得姆?奧林正忙於作出發的準備。由於突然決定的事宜,令他忙得暈頭轉向。


    (那個小丫頭)


    即便如此忙碌,費得姆還是突然無法不令自己迴想起昨天發生的事。


    突然造訪宅邸的伊奈莉?梅菲烏斯居出人意表地,


    “那位基爾?梅菲烏斯——該不會是假貨吧?”


    說出這種話。即便現在迴過頭反芻當時的記憶,都感到臉色發青。可畢竟費得姆早已做好將全身心投入這場生死戰鬥的覺悟。他勉強掩蓋自身的動搖,用笑聲來應對,


    “皇子是假貨?原來如此。對皇子的改變,宮廷內雖然有各式各樣的猜想,但不愧是伊奈莉公主,與其他人的思路就是不一樣呢。可如若皇太子殿下是假貨,那他究竟是誰呢?擊潰了留卡奧,阻止了紮德謀反的那位英傑究竟是?”


    “誰知道呢。”


    “年輕的公主您或許並不知道。翻閱曆史就能發現,自古以來這種事例出人意料地不在少數。尤其是被稱為英傑的這類人,常常有在幼小時候被周圍所疏遠,被蔑視的經曆。盡管我自認做這種推斷顯得相當失禮,但恐怕基爾?梅菲烏斯殿下總有一天也會被曆史這樣描述。後世之人想必會這樣認為,啊,在其年輕時代因凡俗之人未能看透他的才華而受到了不公的評價。”


    “是這樣嗎?”


    伊奈莉皺起了眉頭。用手指輕輕撫摸手中茶杯上被嘴唇沾過的位置。看到她這樣子,費得姆多少鬆了口氣。他萬萬沒有想到這種小丫頭居然能如此逼近真相。


    (反正不過是個因母親湊巧成了皇後而仰仗其威光的女孩而已。)


    肯定根本就沒怎麽認真思考過把。其證據就是,當費得姆,


    “作為一個笑話確實很有趣,但請不要隨便將其說出口比較好。基爾殿下再怎麽說也是皇位繼承人。如果有人將這個笑話當真,進而在宮殿中到處打聽,以至最後引發巨大騷亂的話,不能保證公主殿下不會因此事而被問責啊。畢竟紮德?考克那件事在先,現在梅菲烏斯宮廷內正處於缺少安定因素的期間呢。”


    隻是稍微嚇唬了她一下,伊奈莉就“哎~”地露出了惡作劇般的微笑,而後像逃跑似的告辭了。


    (但是——即便是單純的靈光一現,這種事情若變成傳言就麻煩了。)


    從費得姆的立場看來,即便是這種小丫頭的輕輕搖晃也令他禁不住一身冷汗。這些全都是作為基爾替身的歐魯巴總是擅自行動的錯。有必要將他盡快拖迴身邊,禁止他多餘的言行才行。


    話雖如此,現在的歐魯巴還身在西南國境處的阿普塔堡壘中。在與陶利亞締結同盟的現在,今後皇帝會如何處置皇子——是十萬火急將他召迴索隆,還是暫時作為阿普塔的城主讓其滯留當地——現在還沒有做出決定。


    在此期間,費得姆決定暫時離開索隆。他打算與此前多次聯絡過的,簡單說就是反格魯派的貴族們召集起來舉行會議商討。場所是在索隆的東南的吉爾羅。就是奴隸掀起叛亂,奧巴裏?比蘭率領黑盔團剛鎮壓過的地方。吉爾羅是由服從梅菲烏斯的豪族一派統治的土地,但卻被掀起叛亂的奴隸們殺害,因此現在由梅菲烏斯十二將之一的因德爾夫?約克擔任新領主。值得慶幸的是,他也是費得姆同伴的反格魯派中一人。


    看準這個時機,用慶祝其上任,暫時協助他統治吉爾羅為由,火速將反格魯派的貴族與將軍總計七名人員召集於此。


    全體成員齊聚一堂這還是首次,絕對不能出任何差錯。


    擁立皇太子基爾,向現任皇帝揭起反旗——費得姆?奧林認為或許已經到了將這遠大的計劃向家人挑明的時候了,他打算在會議結束後就趕赴家人所在的領地比拉克。


    費得姆在雖然有著不能稱其為無能的一麵,但他一旦將精力集中於一點,視野內就看不到其他事物了,對為政者來說這是致命的。


    就在他離開索隆的次日,仿佛看準了這個時機似的。


    “差不過該是時候向基爾那裏派出使者了。”


    皇帝格魯淡淡地說出這話。此時正處於與臣下們同席的早餐桌上。


    “您是說……使者嗎?”


    西蒙?羅德魯姆露出奇怪的表情問道。不止是費得姆,當然很多人都很介意皇帝將如何處置皇太子基爾。


    “我有傳話


    要捎帶給他。”


    這是皇帝最近的癖好,對任何人的話語都不作應答,隻見他低垂著雙眸嘀咕著。


    (該不會是。)


    家臣們互相交換著眼色。現在的他們都很清楚皇帝根本不想幹預加貝拉與恩德間戰爭的情況,所以直覺告訴他們,皇帝捎去的『傳話』,該不會就是叮囑基爾決不能向加貝拉派遣援軍吧。


    格魯?梅菲烏斯把用刀切下來的肉塊放入口中,


    “除了基爾,我還必須向阿克斯那裏捎去正式的書信。萬萬沒想到,我們居然會如此幹脆地與那像是對龍神的加護不屑一顧似地離開了梅菲烏斯的巴茲甘家建立書信往來的關係呢。”


    自言自語般地說道。


    就在這時,


    “那麽陛下。是否可以將我派去阿普塔呢?”


    意外的人物提出了請求,所有的臣下——甚至連西蒙——都禁不住驚訝之情。


    緩緩抬起手請願的,是伊奈莉?梅菲烏斯。這陣子一直將自己關在後宮內的她,臉色還有一些蒼白,但眼神中卻充滿了勃勃生機。


    家臣們立刻“這怎麽可以。”地揮手表示異議。


    “和陶利亞雖說已締結了盟約,但現狀卻是雙方依然未達成任何正式約定。若您真的打算前去的話,務必要帶上軍隊一起。”


    “不用那麽大張旗鼓啦。隻是想來個出其不意,嚇哥哥一跳而已嘛。呐,父皇,可以嗎?碧莉娜公主都在那裏了。若說什麽因為危險不能去,那加貝拉的諸位若聽到這話會怎麽想呢?”


    “公主。”


    伊奈莉對滿臉苦色的貴族們微微吐了下舌頭。伊奈莉對在這種超越常規的提案中,如何利用小孩的可愛去撒嬌強求很有心得。如果再過一年,當然還須具備其他的魅力並更換其他戰術,而伊奈莉對這方麵的準備不遺餘力。


    “伊奈莉也還沒褪去孩子氣呢。”皇帝格魯?梅菲烏斯眯起了眼睛。“好,準備飛空船吧。你即便帶著觀光的心情去也無妨,但別忘了將我的話好好傳達給基爾哦。這畢竟是皇帝的敕令,決不允許出現像陶利亞那件事中的擅自妄為哦。”


    “是,陛下。”


    不允許擅自妄為,果然是指向加貝拉派遣援軍吧。家臣們對內心的想法更加深了確信。然而加貝拉毋庸置疑是梅菲烏斯的同盟國,作為證明,公主碧莉娜也成了皇子基爾的未婚妻。究竟皇子基爾會認可這個決議嗎,而加貝拉又會對同盟國的作壁上觀有何反應呢?


    嗅探到了騷動的氣味,家臣們紛紛麵露難色。然而,很快地,他們又感到了與此事無關的另一種騷動發生的可能性。


    “伊奈莉。”


    那是在早餐即將結束的時候。皇後梅莉莎向女兒吩咐。這位皇後這些個日子也沒在公開場合露過麵,今早或許身體狀況還不錯,再加上女兒伊奈莉也會出席,所以才久違地出現了。


    “就算因陛下的仁慈得到了允許,也不能始終帶著那種小姑娘心態了哦。畢竟很快,你也將成為支撐梅菲烏斯中心的孩子的姐姐了呢。”


    “是。”


    見到伊奈莉因這次的訓斥顯得有些慪氣的表情,眾人紛紛露出了微笑,但與此同時,幾乎所有的廷臣們都在互相打著眼色。


    (果然啊)


    (梅莉莎大人懷孕了)


    西蒙的眉間擠出了微小的皺紋。雖然他早知道這件事總有一天會正式公之於眾,但照這個情況看來,今天白天內就會在宮殿中廣為人所知了。


    (接下來)


    西蒙刻意忽視其他貴族們向自己投來的眼色,用手絹抹著嘴。表麵上依然保持著平靜,但手上其實早已陣陣出汗了。


    (接下來,關於皇子的待遇,或許會從另一個角度上引起宮殿中人們的關心了。)


    另一方麵——就在費得姆出發離開梅菲烏斯的帝都索隆,緊接著伊奈莉也出發的數日後,在與梅菲烏斯西南阿普塔國境接壤的都市國家陶利亞中,艾斯梅娜?巴茲甘也在做著出發的準備。


    與梅菲烏斯締結了和平後,基爾?梅菲烏斯皇太子立刻造訪了陶利亞。艾斯梅娜主張這次輪到陶利亞側派遣和平使者趕赴阿普塔了,而她自己則誌願擔任使者。


    “父親,母親。艾斯梅娜即將啟程趕赴阿普塔了。”


    在謁見大廳內,艾斯梅娜向父親阿克斯?巴茲甘做出發前的辭別。母親潔伊娜站在阿克斯身旁。潔伊娜是舞女出身,女兒直接繼承了她外表的美貌。


    “一定要小心哦。”潔伊娜說道。“我聽說阿普塔周遭有山賊出沒。不僅如此,那地方被加貝拉返還後還沒過多久。不能保證沒有無法之徒會看準這混亂的時候發動襲擊啊。”


    身旁,阿克斯不禁幹咳數聲。畢竟阿克斯幾天前自己也幹下了妻子口中所指的『無法之徒』的勾當。但潔伊娜這話並非是對丈夫的譏諷。她本性率直,會將心中所想的直截了當地說出口。至於話中是否有包含言外之意,潔伊娜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真像是夫人的作風,大公希爾格?特德斯在一旁忍著笑意,向擔任本次護衛工作的第六兵團長納托克吩咐。


    “萬事都不要掉以輕心,視線分分秒秒都不能離開艾斯梅娜大人。”


    “是。”


    頷首受命的納托克,是在阿普塔奇襲中率領軍隊的男人。雖然敗給基爾皇子被抓了起來,但在與梅菲烏斯和談成立的當口,就與部下一同被釋放了。


    “而且,”希爾格為了不讓還在談笑的阿克斯父女聽到,放低了嗓音。“萬一,再發生那個的話。”


    “我有心理準備。”


    納托克削瘦的麵孔頓時緊張了起來。『那個』,是指艾斯梅娜偶爾會出現的發作。半夜三更如夢遊病人一樣晃晃悠悠地離開房間,即便在數名女官抱住企圖阻止的情況下依然企圖向外走。外加還會如咒語般重複叫喊著令人忌諱的古代魔法使的名字。


    基於這件事,阿克斯當初強烈反對女兒想要前往阿普塔一事。原本下令禁止女兒一步也不準踏出房間的就是他自己。更何況是離開陶利亞,前往直到數日前還是宿敵的梅菲烏斯領地內,那根本就是難以容許的。


    但是,


    “這不挺好的嘛。”


    用一副悠閑地口吻支持艾斯梅娜的,是軍事拉班?道。這是在五天前的夜晚,兩人邊喝著酒,邊玩著興趣愛好的遊戲盤時。


    “你又說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了。如果在梅菲烏斯發生那種騷動,搞得不好甚至會把和平協定給搞砸了啊。”


    阿克斯坐立不安,被家臣們評價為一刻都靜不下來的銳利的目光瞪向軍師,然而拉班卻依然一臉淡定,


    “最近這陣子,公主沒有發作,表情也恢複了往日的精神。如果你對公主如此的懇求都予以拒絕,將其關在房間裏,那必定會造成反效果。對艾斯梅娜大人來說,這是初次前往異國之地。接觸新鮮的風土人情,或許她的心境也會有所改變吧。”


    “但是——”


    “而且那種發作,”拉班也露出了被人評價為飄飄然而捉摸不透的眼神。“不僅是艾斯梅娜大人,聽說陶琅各地凡是高貴的少女們均出現了相同的症狀。半夜從床上爬起,精神恍惚著在城內彷徨遊走。”


    “所以——”


    “但是,在陶琅諸國內廣為流傳的這個傳言,一旦出國外一步,就完全沒聽人說起了。”


    阿克斯頓時沉默不語。拉班移動著盤上的棋子,


    “不管那種症狀是魔術還是疾病,想要像乘風般遍布整塊大陸——的情況似乎無力做到呢。”


    “難道你,該不會是想用我女兒艾斯梅娜來測試這點吧。”


    “這樣做,作為搜集


    總會與之發生戰鬥的敵方情報,不是挺好的嘛。隻不過艾斯梅娜大人擁有一顆感性的心靈,我覺得若能讓她稍微舒展下翅膀也不錯。……當然,必須部署萬全的警備態勢。”


    “唔,總是將艾斯梅娜關起來確實也不是個辦法。啊,等一下!”


    “這不能等。”


    “不是啦,我是指棋盤上。剛才那兩、三步是因為我精神分散大意了。從那裏開始重來過。”


    “我都說了這不能等嘛。戰場也好,人生也好,哪有容許悔棋的。”


    在這樣的對話後不久,阿克斯心不甘情不願地同意了女兒的外出。納托克被囑咐貫徹夜間的警備工作。由於每小時都會有士兵換崗,所以隨行的人員數量相當之多。


    然而出發前,前來告辭的艾斯梅娜確實血色很好,表情也非常開朗。再加上阿克斯在腦海中描繪著,終有一天將女兒嫁給梅菲烏斯皇太子的這個未來也是一種選擇,所以現在開始加深雙方友誼的這主意或許並不壞。


    焦慮不安地旁觀巴茲甘家這種情況的,還有波旺?特德斯。他是希爾格大公的養子,年紀輕輕就擔任一軍之將,也參加了此前對阿普塔發動的第二次襲擊。


    在決定了艾斯梅娜出行的前三天,波旺曾誌願擔任她的護衛。但在陶琅諸國形勢岌岌可危的現在,他連兩三天都都離不開陶利亞。波旺當然也是名軍人,不會做出不惜違抗主君的命令都要堅持己見的行為,但他無比在意艾斯梅娜。


    這種在意當然包含了擔心她前往阿普塔可能遇到的危險。但以他的立場看來,卻還夾雜著一絲私人的感情。然而沒有意識到波旺心中的這種感受,


    “波旺,我會暫時離開陶利亞。”艾斯梅娜露出了炫目的笑容。“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就多多拜托你了。我會為波旺買一些土特產迴來的哦。”


    “是……明白!”


    為了不讓青梅竹馬發現自己的心事,他刻意比平時更中氣十足地迴答。


    “你想要什麽?”


    就在波旺為這無憂無慮的問題感到煩惱不已的同時,


    (哼)


    謁見大廳內,另一個人物正因為與他截然不同的理由,內心萬分複雜。


    拉斯旺?巴茲甘。


    他是阿克斯的侄子。其父親是阿克斯的弟弟,負責守衛陶利亞的將軍托恩?巴茲甘。


    (還真虧這一個個家夥都都頂著個一副世界和平表情的腦袋呢。)


    梅菲烏斯是己方兩百年以來的宿敵。在格爾達這來路不明的威脅逼近眼前的現在,與梅菲烏斯締結同盟關係確保後方的安全確實具有重大的意義,可陶利亞內並非每個人都對這種同盟關係表示歡迎。隻因為阿克斯這位君主在陶利亞的人氣很高,所以將怒氣或反對之意表現在外的人才寥寥無幾。事實上大多數人的內心都充滿了驚訝、困惑。


    首當其衝的就是拉斯旺。年僅二十不到,性格的激烈程度比其主君阿克斯有過之無不及。最重要的是,他與波旺原本都是艾斯梅娜的夫婿候補——也就是說,他也是陶利亞的繼承人候補之一。


    他相當看不慣對自己的想法置之不顧,大搖大擺地前去攻打阿普塔,最後卻與梅菲烏斯締結著同盟歸來的伯父。


    (甚至有傳言說連玉璽都被搶走了——)


    這是士兵間的傳言。玉璽是陶利亞的曆史,是巴茲甘家的榮譽。居然被宿敵梅菲烏斯給奪走,不能保證陶利亞最後不會演變到失去存在意義的事態。如何能將國家的命運繼續托付給這種男人。拉斯旺心中的熊熊怒火無處發泄。


    (如果我是阿克斯,一定會讓艾斯梅娜籠絡皇子,亦或是製定不惜讓她身藏匕首都要奪迴玉璽的計劃。)


    就像加貝拉曾經遭遇到的——最後由留卡奧發動的那件事一樣——在這陶利亞,對梅菲烏斯同盟的不滿也化為了火焰,逐漸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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