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露修拉和芽依到達學校，已經是放學時間。
玲奈收拾好東西，走出空蕩蕩的教室。
露修拉看準這個時機，從背後向她搭話。
「喂，女生」
「嗯？」
玲奈轉過身的瞬間，就被真紅的目光貫穿。
那是魔眼。
大凡吸血鬼都具有的，魅惑人類的魔性眼瞳。
貴為「真祖」的露修拉的眼瞳更是具有絕對的魔力，能夠輕鬆從對方口中套出信息。
艾露露正是知道這一點，才讓露修拉前來。
原則上她是不願意在搜查中使用魔眼，可這次是為了緋水，情非得已。
「迴答我……你是“魔女”嗎？」
玲奈搖頭表示否定。
「那麽，那時你為何將曼德拉草的葉子混進料理中……？到底是為什麽…………？」
她已經從芽依那裏聽說了艾露露的調查結果。
所以她這次打頭陣前來查明真相。
「那隻是…………一道小咒語」
「…………！？」
玲奈以空虛的目光呢喃道。
即使被魔眼控製，也並非會喪失所有感情。
她的神色中帶著幾分悲傷。
「那本圖畫書雖然被沒收了，可我……還記得…………那是，魔法藥的材料…………所以，隻要用了那個，紅城君就會更加……更加地…………」
更加——後文卻遲遲沒有說出口。
也許是她自己也尚未明白。
隻是她的心房已經被那個夜晚占據了，被那位攜劍而來，將自己從吸血鬼手中救出的騎士占滿了。
是憧憬，還是戀慕——也許她正是為了檢驗自己的心意，才選擇了帶有香料的魔咒。
這是花樣年華的少女都會懷有的——秘密的小咒語。
「已經行了……」
露修拉離開了玲奈。
玲奈跌坐在地上，露修拉先用憐憫的目光看了看她，然後繼續趕路。
「……這就行了？也許還能問出什麽…………」
「行了。如果要對我下手的話，應該選「白天」才對。那天我和這家夥一起一直待到日落。可她卻什麽都沒做。這就能證明清白了」
「這樣啊…………」
芽依微笑道，追隨奔過走廊的露修拉而去。
下一個目的地是——教職員室。
班主任堀江樹裏正在房間角落裏對著電腦。
她大概工作累了，摘掉眼鏡，在揉著眼睛。
露修拉從背後拍了拍她的肩。
樹裏條件反射地轉過身。
然後瞬間便被魔眼的光芒貫穿。
「迴到我……你是魔女嗎？」
「…………也許……是」
露修拉和芽依驚愕地麵麵相覷。
維持著真紅的魔眼，露修拉繼續問道。
「這是什麽意思……說清楚！為何那個什麽文集上有你的名字！？你是什麽人！？超自然研究會是怎麽迴事！？」
「調查過…………七大不可思議……以及傳說…………後來，接觸到魔女的存在……可是，陷得太深…………我在中途……退出了…………可是，其他孩子…………」
「我說，怎麽老師她說話斷斷續續的？你的力量還有效嗎？」
「我的魔眼並非萬能。如果本人忘記或者不知道的事情就問不出來了，沉睡在記憶深處的事情會很花時間。快繼續說！」
「其他的孩子…………我也不清楚…………轉校後……就沒聯係了…………也有的孩子去向不明…………魔女？成為魔女了嗎…………？真正的魔女…………還是說，被魔女殺死了…………」
「魔女是誰……不是你嗎！？」
露修拉毫不在意四周人們的目光，抓住樹裏衣領問道。
芽依也迫切渴求答案，並沒有製止她。
而職員室裏的另一個學生出手阻止道。
「喂，你們在對老師做什麽啊！？」
是希璃華介入了進來。
她身為學生會的副會長，也常因公事往來於職員室。
副會長將懷中的一摞書籍放在桌上，瞪著露修拉問道。
結果自然也成為了魔眼的犧牲品。
「……你也許跟料理實習的事件也脫不了關係呢。迴答我，你是魔女嗎？」
「不是……那是什麽…………」
希璃華頓時沒有了平時的傲氣，茫然地搖頭迴答道。
露修拉砸了咂舌，用下巴示意她走開。
「那就走一邊去。沒你的事了」
希璃華搖搖晃晃地離開了職員室。
確認她走了後，露修拉又開始盤問樹裏——可周圍的人卻越來越多。
「喂……稍微出去下吧？要用魔眼控製他們所有人又太難了，反正老師似乎也不是魔女…………」
「………………」
露修拉一臉不爽，可她也別無他法，隻好扔下樹裏迅速撤離職員室。
然後全速穿過走廊，走出校庭。
芽依追上來後，一邊喘氣一邊問道。
「怎麽辦呀？也沒有其他嫌疑人了，要把學校裏所有相關的人都用魔眼審問一遍也不現實吧？」
「我有辦法」
隻見露修拉拔出愛用的短劍，將刀刃抵住自己的手腕。
「喂，你想幹嘛？」
露修拉沒有迴答，隻是用短劍劃過手腕，一絲赤紅浮了出來。
血滴浸出傷口，滴在地麵。
地上的血痕無視物理法則，匯聚成薔薇的紋章。
這正是身為「真祖」的證明。
鮮血中飄出的甘甜香味，讓芽依不禁捂住嘴。
好想喝。
如果不這樣克製自己，也許已經嚐進嘴裏了。
要是繼續聞著血的香味，恐怕會失去理智。
「身為「真祖」——我的血可是很甜的。甜到任誰都會渴求，都會想喝」
露修拉無畏地笑道。
正如驗證了她所說的一般，它們開始聚集在校庭裏。
幾乎空無一人的學校裏——卻有不少比人類對血的香味更敏銳的存在，匯聚在四周。
有狗。
有貓。
還有蟲。
數不清的動物們，成群結隊地靠了過來。
他們因為對血的渴求才集結起來，跪倒在跟前。
異常的景象讓芽依瞠目結舌，露修拉則露出微笑。
她以真紅之眼瞳，向趕來的臣仆們宣告。
「你們給我聽好了——」
做了個夢。
事實上每天都會做夢，是否記得又另當別論。可最近突然發覺，那些記得的夢，大多都不是美夢。
原因自然是——夢見了家人。
今天的夢中，是那次晚飯時的景象。
她讓我給她倒著喜歡的紅酒。一邊享受著濃厚紫色液體所散發的香氣，一邊優雅地送入口中。
——你真是喜歡紅酒啊。是因為自己是吸血鬼，而紅酒像血嗎？
——也許吧。不過也許更主要的原因，是會讓我想起那個將紅酒稱作「吾之血」的男人。
這個家人偶爾會說些古怪的話。
不愧是涉世深遠的人，熟知含蓄之道。
——你在說啥啊。
——陳年往事，兩千多年前的往事了。是個好男人。我這個吸血鬼敵不過他，大概就是這個原因吧。
——我聽得莫名其妙啊。什麽啊，帥哥？
——那頭長發和胡子很適合他啊。更可貴的是——他為人高尚。緋水，你覺得倘若定個價，這個男人值多少錢？
——人怎麽能用價格衡量。
——銀幣三十枚，這就是他的定價。考慮到他帶給後世的影響，實在太便宜。太低賤了。可問題並不在於金錢，而是這個男人的生存之道。恐怕我屈從於他，是因為對他那崇高的心靈表達敬意吧。
——…………。
——所以緋水，你也要成為一個好男人。即使被三十枚銀幣賣掉，也要能拯救身邊深陷痛苦泥潭之人。
「…………你到底要說什麽啊…………」
緋水在潔白的病房中醒來。
他扯掉連在身上的幾根輸液管，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真是的，人都死了，還要在夢中對我說教…………我就這麽靠不住嗎？」
換上疊在桌子上的私服，緋水輕手輕腳地走向房門。
從右腕上纏著的繃帶中，不斷地滲出血來。
瀕臨界限了。
出血而死的臨界。
血壓、脈搏，都已達到極限。
正因為如此——才會在此刻覺醒。
覺醒成為即使詛咒纏身，也能活動的身體。
覺醒成為與吸血鬼匹敵的強韌肉體——反吸血鬼模式。
「我知道啦…………這種事……要是都靠女人的話…………肯定會……被你罵的吧」
拖著瀕死的軀體，緋水離開病房。
走到室外後爬上出租車……駛向自家。
期間他用手機聯係芽依。
雖然手已經不聽使喚了，可總算是撥出了號碼，幸好芽依也很快就接聽了。
「緋君！？喂你不要緊吧！？」
「有話等會再說……露修拉呢？」
「啊，她正在……出大事了！動物們都聚集過來……啊，不過這樣也能明白魔女的身份…………」
「是用了魔眼對吧？」
「咦…………？」
「她應該是用了魔眼來偵查吧。快把偵查結果和那邊的狀況詳細地說給我聽。別漏掉任何小細節」
「…………」
「拜托……」
「我知道啦」
聽完必要的情報後，緋水掛掉了電話。
謎題拚圖的碎片已經集齊了。接下來隻需要拚出真相。
沒過多久，艾露露便聽聞緋水失蹤了。
然後立刻根據目擊者的情報判斷出他是迴自己家去了，於是自己也跳上警車朝緋水家飛奔而去。
「紅城同學！？」
大門未鎖，艾露露即刻闖入室內。
沒人迴應，於是她首先去地下室尋找。
果不其然，緋水就在這裏。
他在十字聖劍麵前，如懺悔一般。
緋水跪倒在插在地上的十字架前，額頭抵著中央鮮紅的寶石上。
「你在做什麽……？」
無法直視十字架，艾露露隻好背過臉問道。
「算是……推理吧。這裏最能集中精神」
緋水轉頭迴答，他的頭上正浮現出形似荊棘的紋章。
艾露露對此有印象。
「難道你……？快住手，你這是蠟燭燃盡前的最後一絲光輝，就算覺醒，也隻能將死期延緩片刻罷了！」
「這就夠了……足夠了。我需要把剩下能利用的血液，都集中在這裏」
緋水輕輕敲著自己太陽穴說道。
腦部循環的血液量約占全身的百分之十五。
經由反吸血鬼模式的血流操縱，提高分配比例及循環速度。
剩下的血液的全部力量，都貢獻給大腦。
「現在來思考的話，應該能得出個比較滿意的答案。就由我來找出魔女」
「你在說什麽蠢話…………已經沒時間了，你想讓她們的努力白費嗎？」
「既然你這麽想，那就快迴醫院去。我忘記拿東西了」
「哈？」
「幫我去拿過來。大概等下會用到」
這下艾露露明白了緋水的意圖。
她輕輕點了點頭，轉身走向樓梯。
「……請不要胡來」
「已經在胡來啦」
艾露露離開後，緋水再次集中精神。
運轉著全身神經。
確認著手中的一切信息。
探究著所有可能性。
不顧後果——隻是盡可能地讓血液集中向腦部。
血管內飛馳的血液。
心髒以極限狀態跳動著，刻著飛速的節拍。
片刻之後——實際上隻是不到一瞬的極短時間的思考後，一道閃電劃過腦海。
「——原來是這麽迴事」
讓血流恢複正常，迴到軀幹。
緋水撐起蹣跚的身體，將地上的讚拉之刃拔出，抗在肩上。
然後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出房子。
走出玄關，正要越過前院時——艾露露趕迴來了。
她身後是押解囚犯用的護送車。
「這出租車真魁梧啊…………」
「要搬運那把劍的話，這種車才方便吧。不過可別讓那劍離我太近」
緋水點點頭，然後上車入坐。
我還在學校裏。
也不知道這樣到底是好是壞。
無論怎樣，恐怕我很快就會被人找出來吧。
最開始是有隻迷路狗走進教室，然後對著我狂吠。
那咆哮聲聽起來簡直就像在召集同伴。
然後就像接力傳令一樣，四處都響起了貓犬的鳴叫。
窗外還能看見蟲子漫天飛舞。
一開始還搞不清狀況。
周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完全不明白。
可當聽到腳步聲時——吸血鬼獨特的幾乎不發出響動的腳步聲——讓我明白了其中的理由。
且不論別人，我的聽覺能夠分辨。
被找到了。
通過使役這些小動物，她搜索到了我。
現在想想，魔女真是和動物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向那個巢道芽依和狩夜艾露露派去的使魔，以及警告紅城緋水的貓。
動物的事情，直接問動物是最有效的。
用魔眼使役那些與“魔女”親近的動物，那些見過魔女的動物，那麽它們就會順從地暴露“魔女”的身份。
我現在所處的位置，通過狗叫聲也一目了然了吧。
雖然原本我也沒打算東躲西藏。
這裏曾經是他們的社團活動室，現在已經被我奪了過來。吸血鬼——露修拉·達暮·德拉庫莉雅打開房門，闖了進來。
接著是她的同伴，巢道芽依。
「你就是——魔女？」
聽到芽依的問題，我笑著答道。
「對啊，然後你們就是吸血鬼及其同夥」
「竟敢對我的仆人下手，我可要讓你後悔個夠！羽乃希璃華」
「是呢……讓我們做個了結吧，吸血鬼」
沒錯，我笑對敵人。
「副會長是魔女！？」
緋水的話讓艾露露大吃一驚。
「沒錯，雖然還沒物證」
「我聽過巢道同學的報告了。她曾經中了魔眼，而且說自己不是魔女，這是…………」
「魔眼對她是沒用的。就如你做過的調查一樣，她有所準備。可露修拉大概是沒發覺吧」
「……原來如此。你意思是她裝作中了魔眼的樣子，說了謊？」
「正是。雖然
魔眼很方便，可對方要是佯裝中了魔眼，卻也很難識破。不過班長和老師應該確實是中了魔眼才對」
「你為何能斷言？」
「班長就如露修拉所說的。如果她是犯人，那她做的那些事全都白費了，並且太不自然，雖然曼德拉草的事情我還有疑點」
「這件事巢道同學也隻字不提……她是為什麽加到料理中呢」
看來就算在這種非常時刻，芽依也不忘體貼玲奈。
她自然懂得處於戀情中的少女心。
「什麽啊。瞞著我悄悄做什麽呢？」
「……沒什麽，請繼續說。那老師又如何？」
「她們聽從了你那恰當的建議，攻其不備。並且是趁她摘下眼鏡的時候。雖然也有人能靠強韌的精神力避開魔眼吧。不過那樣做需要一個大前提，就是有所防備。“我會遇到魔眼了，好的，集中精神準備應對”——需要這類心理準備。露修拉當時是出其不意，從背後突然襲擊，無論她精神力多強，都會中招吧」
「原來如此——那眼鏡呢？先不論太陽鏡，普通眼鏡和隱形眼鏡應該不會對魔眼的力量有所阻礙——難道你意思是敵人的眼鏡經過特殊處理？」
艾露露敲著自己的眼鏡問道。
「估計是吧。護符無效，結界又不實用，要避開魔眼，在視線中間的眼鏡上做特殊處理應該是最佳策略，這樣的話就算不小心遇上魔眼也能時刻防禦住。可老師那時摘掉了眼鏡。雖然也可能隻是裝飾用的鏡架，實際上戴有隱形眼鏡——不過應該是我多慮了吧」
「同感。雖說用排除法能知道隻剩副會長了。這麽說她是戴有隱形眼鏡，可這也隻是推測。其他線索呢？而且她到底是怎樣對露修拉下毒的？」
「副會長經常出入家庭科準備室。她事先在我們會吃下的東西裏做了手腳」
「這一點已經調查過了。結果全都是無毒的吧？」
兩人已經確認過此事——可緋水卻否定道。
「漏掉了一處。“準備料理用的水”是什麽啊？」
艾露露這才猛然迴想起那時的對話。
沒錯，她那時確實這樣說過。
「料理實習需要從水壺裏取水來用。可一般來說，這頂多也就是往礦泉水裏加冰塊一樣的小工序，用得著特地準備嗎？實習開始前做不就行了。從那時的前後文來看，正因為副會長有藥草的知識，對水的調配可是熟習得很。所以家庭科的老師才拜托副會長，讓她事先準備，放進冰箱裏」
「你說的水怎麽了……裏麵混有從藥草裏提取的成分嗎？那時你們組的料理用水裏混有魔女的藥？」
「如果是這樣，立刻就能從味道上察覺到——就如你所調查的一樣。你在那些比較貼心的西點屋或者西餐廳應該有見過吧，水壺裏飄著檸檬或者藥草香料一類的」
「啊，見過幾次…………」
「那就是所謂的藥草水吧。跟料理用的香料一樣，事先加進水裏，增添一點淡淡的獨特風味。算不上果汁，基本還是跟水差不多，一般人喝的話，隻會覺得這水味道真不錯啊。而副會長為了讓人喝下時不會起疑，應該花了不少功夫，我也沒發覺。可是，水裏的草藥成分，卻對吸血鬼的身體產生了不良反應……應該是這麽迴事吧」
「原來如此…………」
艾露露領會到事情的來龍去脈，感慨地點點頭。
「另外，副會長看見我被那隻貓抓傷的手腕，對我忠告道“小心細菌侵入”。明明我用繃帶遮住了傷口。一般應該會認為是扭傷淤青才對吧？因為她早就知道……知道我是怎麽受傷的」
「雖然不想承認，的確是漂亮的推理。我們沒有物證，可既然都知道這麽多信息了，接下來隻需要調查她身邊的環境就行了。或者直接問她本人。可是，你為什麽這麽著急呢？這事交給我們不就行了？」
談話之時，緋水的臉色也越來越憔悴。
有什麽東西比自己的性命更令他掛心。
「要是不趕快的話……會出事的啊。露修拉一定會亂來的」
「你就是魔女嗎……那緋水要怎樣才能治好？」
「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嗎？吸血鬼之流，快從學校裏滾出去。你也一樣」
「我明白了……那就不客氣了」
兩人一觸即發。
希璃華依舊是那副紅色長袍的打扮。
她對自己被追蹤一事有所察覺，已經做好了準備。
這裏並不是逃亡的窮途末路，而是擊斃吸血鬼的狩獵場。
「怎麽，這個氣味是…………」
芽依察覺到教室中彌漫的有毒香味。
曾經限製露修拉自由行動的氣味，正從教室四個角落放置的芳香蠟燭中散發出來。
「沒錯……這是吸血鬼害怕的香味。你打算怎麽辦？」
希璃華無畏地笑著。
可露修拉毫不在乎，動了起來。
她的行動能力一點也沒退化，希璃華這才恍然大悟。
這家夥——她摒住了唿吸。
短劍之一閃，迎麵劈來。
轉眼長袍就被劃出一刀長口子。
希璃華暴露在外的肢體上，裹著黑色的服裝。
那正如魔女邪惡的代表色，需要隱藏的部位全都裹著繃帶一般的黑色皮革，上麵還刻有咒文，而其餘暴露在外的皮膚則是正常的膚色，讓旁人盡收眼底。
而且皮膚上閃爍著某種滑滑的蠱惑般的油性光輝。
上麵塗了什麽東西。
露修拉全然沒放在眼裏，毫不停頓地衝向希璃華。
希璃華卻像和她嬉鬧似地毫無拘束地在教室中奔馳。
那速度快得——就連芽依也追不上。
「你知不知道魔女的軟膏呢？那是為了飛翔而塗在身上的秘藥。雖然實際上並沒有這種神效。可要甩掉你還是綽綽——！？」
希璃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露修拉已經近在麵前。
眼中放射出真紅光芒。
魔眼。
雖然希璃華佩戴的隱形眼鏡阻擋住了魔眼的效力。
可似乎由於魔眼的力量太過強大，鏡片上出現了龜裂，希璃華隻覺得整個視線都變得破碎不堪。
既然沒有談判的餘地，魔眼也派不上用場——那就隻能吸血了。
「不行啊！」
露修拉對芽依的製止充耳不聞。
她正如脫韁之馬。
「不要…………」
恐怖蔓上希璃華的臉。
她身上已經看不出魔女的氣息，隻是一個平凡的少女。
盡管淚水已經浮出希璃華的眼眶，可露修拉毫不留情地露出長牙，伸向她的脖頸。
「………………！！」
這時不速之客從門口闖入。
露修拉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放開了希璃華。
十字架。
有人將巨大的十字架扔了過來。
而且偏偏放跑了重要的獵物。
希璃華的感觸從手中消失了。
「別礙事！要是不趕快，緋水就…………！！」
為了排除敵人，露修拉揮劍刺向礙事者。
接著是刀刃入肉的感觸，以及輕微的呻吟。
「笨～蛋」
就算聽到這個聲音，露修拉依然是迷失自我的狀態，沒有清醒過來。
她滿腦子都是緋水。
這種念頭跟吸血鬼的本能合而為一，化作隻知道殲滅眼前敵人的猙獰猛獸。
下一個瞬間，她的唇被堵上了。
當露修拉明白那是唇與
唇的交合時，一股令人懷念的味道在口中擴散開來。
血的味道。
那是自己已經習慣的，蘇醒之後第一次品嚐到的血。
濃濃的血之牽絆，讓露修拉恢複了理智。
「啊…………！」
暗暗感到一絲害怕，露修拉睜開了眼。
與自己嘴唇重合的，是緋水。
站在希璃華前麵保護她的，也是緋水。
而露修拉的短劍，沒入了他的胸口。
「你……為何？」
緋水沒有迴答，不，是他無法迴答，就這樣跪倒在地上。
「為什麽？」
露修拉噙著淚抱著緋水的頭，輕輕地撫摸著。
「這個……果然有效啊。輸血用的我自己的血液……讓狩夜給我拿過來，真是拿對了」
「…………！？」
「她說要有備無患，因為我的血型很稀有，平時每次都采集一點，在意外受傷的時候以備不時之需。嘛……也算是為了你儲存食物吧」
「你…………！」
露修拉滿臉都是淚水。
緋水費力地繼續擠出幾句話。
「沒事…………因為你看，胸口的口袋裏裝了這個」
緋水舉起那個裝有米拉露卡遺骸之灰的小瓶。露修拉的短劍穿透了瓶子，灰燼飄散在空氣中。
「這是，你重要的…………」
「沒事啦。我本來是想把它當作護身符的……不過，我已經有了」
緋水拿出一枚金幣。
那意義非凡的紀念品。
是開始與露修拉住在一起的那天從她手中收到的，一枚金幣。
「怎麽會，這種事…………！」
「……話說，有件重要的事你可忘記了啊…………幹嘛想吸除了我以外的人的血啊……？我可是會真的討厭你的哦」
「可是，可是，你都…………！」
「啊，嘛，勉強還死不了。你該有話要說才對吧」
緋水直直盯著露修拉。
他以最後的生命之火，向她問道。
露修拉不住地點頭，流著淚。
「…………不起」
「我可…聽不見哦…………」
「對不起…………」
淚水決堤般地湧出，露修拉不住地重複著這句話，將臉埋進緋水的胸口。
緋水擠出斷斷續續的聲音，對茫然地看著他們兩人的希璃華說道。
「就是這樣了……嘛，你就原諒她吧……也都道歉……了…………」
「你……你到底是…………」
「我隻是個人類啦。可不是吸血鬼。是你自己搞錯了。嘛……親眼看見吸血鬼咬住脖子，被誤會……也難怪吧。估計你這個魔女軟膏的生產戶……也不會因為我不怕陽光而排除嫌疑」
沒錯。
全都是誤解。
在明眼人看來，自然會察覺到露修拉的身份。
更不用說緋水一天到晚都跟她形影不離，並且還在希璃華麵前被她吸了血。難怪會被認定為經曆過詛咒之血洗禮的魔物。
「從學姐的性格來看，如果得知了學校裏有吸血鬼……肯定會出手消滅吧。更何況身為魔女，也擁有這種力量。可還是很奇怪。為什麽殺死貓？為什麽燒掉文集？而曼德拉草……為什麽要種在花壇裏？」
「這個——」
「和露修拉……沒關係。估計是對某些半吊子的魔術使用者的警告。學姐很久以前，就在為了這所學校費心費力。我一直沒察覺到真相。我沒想到學姐會是邪惡的魔女。所以直到現在才能作出斷定…………」
緋水明白了。
從希璃華的思考模式，以及收集到的證據的碎片中，知道她並非吸血鬼獵人，而是另一種存在。
「事情的開端——恐怕是超自然研究會的文集。雖然那還算不上魔道書，不過也確實記載了些許魔術。結果那本書被某個人看到了。那個傻瓜想要把書上寫的付諸實踐。這就導致了最開始的兩隻貓的屍體。發現屍體的不僅有狩夜，還有學姐你。你想要阻止那人。想要給他警告。所以自己也施展了那個魔術讓人看見。因為是正牌的魔女，自然成功了。然後認為靠近的家夥都會被貓嚇住，以後不會再涉足魔術。嘛，結果是我踩到你的陷阱了…………」
「……對啊。做了那麽過分的事，我可不能坐視不管…………！所以……」
「……巧的是，你偶然發現一隻被汽車碾死的貓，於是就施展了魔術。我聽露修拉描述的事情經過，覺得很奇怪。會做那種殘忍行為的家夥，不可能會獻花的。其實是學姐為小貓獻花的，沒錯吧…………？」
「…………」
「文集上也做了手腳，如果下次還有人來看的話就把他嚇跑……在上麵施了點魔術。不好意思，這邊也是我中獎了…………」
「你…………！」
「至於曼德拉草……多半是場事故。堀江老師好像說過……有一個標本不見了。那個就是……曼德拉草？是魔女的遺產吧，那群超自然研究會的家夥留下來的…………是學姐為了不讓別人看見，才偷了出來，迴收處理了吧？」
「…………對。不過我直接把“花”丟掉了。真是失策…………」
「……然後又有某個傻瓜撿到了，把它種到花壇裏，想做個實驗。雖然最後被我拔出來了。那種哄小孩的把戲，真正的魔女不可能做的。後來班長偶然看到，不知為啥把葉子當作藥草放進料理…………」
緋水的聲音越來越小。
已經真的到極限了。生命的燭火已經搖搖欲隕。
「你……你到底是什麽人……？明明隻是個普通人類，為什麽…………！」
「誰知道呢。我明白你想從吸血鬼手中保護學校……不過露修拉的話，大概不要緊。另外…………這個房間能讓我們用嗎？我這可是搭上了命跟你換啊」
在場的每個人都許久不語。
而生氣也從緋水的臉上迅速流失。
「雖然我也想好好抱怨一頓……可現在……沒力氣了…………真的不行啦…………要是死前總說些憎恨的話……也太那啥…………那就拜托啦。不用……在意我」
緋水說完便倒下了。
留下不起眼的遺言，最後一刻牽掛的還是別人。
露修拉大腦一片空白，隻是茫然地注視著自己的仆人。
而芽依則行動了。
「快點……快拿出解藥！你有的吧！」
她衝向希璃華，而希璃華也是迷失自我的茫然狀態。
「趕快拿出來啊……快點！」
艾露露用槍口抵住希璃華的鬢角。她明知這是這把槍是不能對人的。
可這是她為了緋水，唯一能做的事了。
「啊，我、我知道了！」
希璃華好不容易迴過神來，交出一個裝有透明液體的小瓶子。
露修拉一把搶了過來，立刻打開蓋子，毫不遲疑地把液體倒入自己口中，然後嘴對嘴地讓緋水喝下。
快醒來。
久久不停的深吻之中，訴說著她源自靈魂的祈禱。
玲奈收拾好東西，走出空蕩蕩的教室。
露修拉看準這個時機，從背後向她搭話。
「喂，女生」
「嗯？」
玲奈轉過身的瞬間，就被真紅的目光貫穿。
那是魔眼。
大凡吸血鬼都具有的，魅惑人類的魔性眼瞳。
貴為「真祖」的露修拉的眼瞳更是具有絕對的魔力，能夠輕鬆從對方口中套出信息。
艾露露正是知道這一點，才讓露修拉前來。
原則上她是不願意在搜查中使用魔眼，可這次是為了緋水，情非得已。
「迴答我……你是“魔女”嗎？」
玲奈搖頭表示否定。
「那麽，那時你為何將曼德拉草的葉子混進料理中……？到底是為什麽…………？」
她已經從芽依那裏聽說了艾露露的調查結果。
所以她這次打頭陣前來查明真相。
「那隻是…………一道小咒語」
「…………！？」
玲奈以空虛的目光呢喃道。
即使被魔眼控製，也並非會喪失所有感情。
她的神色中帶著幾分悲傷。
「那本圖畫書雖然被沒收了，可我……還記得…………那是，魔法藥的材料…………所以，隻要用了那個，紅城君就會更加……更加地…………」
更加——後文卻遲遲沒有說出口。
也許是她自己也尚未明白。
隻是她的心房已經被那個夜晚占據了，被那位攜劍而來，將自己從吸血鬼手中救出的騎士占滿了。
是憧憬，還是戀慕——也許她正是為了檢驗自己的心意，才選擇了帶有香料的魔咒。
這是花樣年華的少女都會懷有的——秘密的小咒語。
「已經行了……」
露修拉離開了玲奈。
玲奈跌坐在地上，露修拉先用憐憫的目光看了看她，然後繼續趕路。
「……這就行了？也許還能問出什麽…………」
「行了。如果要對我下手的話，應該選「白天」才對。那天我和這家夥一起一直待到日落。可她卻什麽都沒做。這就能證明清白了」
「這樣啊…………」
芽依微笑道，追隨奔過走廊的露修拉而去。
下一個目的地是——教職員室。
班主任堀江樹裏正在房間角落裏對著電腦。
她大概工作累了，摘掉眼鏡，在揉著眼睛。
露修拉從背後拍了拍她的肩。
樹裏條件反射地轉過身。
然後瞬間便被魔眼的光芒貫穿。
「迴到我……你是魔女嗎？」
「…………也許……是」
露修拉和芽依驚愕地麵麵相覷。
維持著真紅的魔眼，露修拉繼續問道。
「這是什麽意思……說清楚！為何那個什麽文集上有你的名字！？你是什麽人！？超自然研究會是怎麽迴事！？」
「調查過…………七大不可思議……以及傳說…………後來，接觸到魔女的存在……可是，陷得太深…………我在中途……退出了…………可是，其他孩子…………」
「我說，怎麽老師她說話斷斷續續的？你的力量還有效嗎？」
「我的魔眼並非萬能。如果本人忘記或者不知道的事情就問不出來了，沉睡在記憶深處的事情會很花時間。快繼續說！」
「其他的孩子…………我也不清楚…………轉校後……就沒聯係了…………也有的孩子去向不明…………魔女？成為魔女了嗎…………？真正的魔女…………還是說，被魔女殺死了…………」
「魔女是誰……不是你嗎！？」
露修拉毫不在意四周人們的目光，抓住樹裏衣領問道。
芽依也迫切渴求答案，並沒有製止她。
而職員室裏的另一個學生出手阻止道。
「喂，你們在對老師做什麽啊！？」
是希璃華介入了進來。
她身為學生會的副會長，也常因公事往來於職員室。
副會長將懷中的一摞書籍放在桌上，瞪著露修拉問道。
結果自然也成為了魔眼的犧牲品。
「……你也許跟料理實習的事件也脫不了關係呢。迴答我，你是魔女嗎？」
「不是……那是什麽…………」
希璃華頓時沒有了平時的傲氣，茫然地搖頭迴答道。
露修拉砸了咂舌，用下巴示意她走開。
「那就走一邊去。沒你的事了」
希璃華搖搖晃晃地離開了職員室。
確認她走了後，露修拉又開始盤問樹裏——可周圍的人卻越來越多。
「喂……稍微出去下吧？要用魔眼控製他們所有人又太難了，反正老師似乎也不是魔女…………」
「………………」
露修拉一臉不爽，可她也別無他法，隻好扔下樹裏迅速撤離職員室。
然後全速穿過走廊，走出校庭。
芽依追上來後，一邊喘氣一邊問道。
「怎麽辦呀？也沒有其他嫌疑人了，要把學校裏所有相關的人都用魔眼審問一遍也不現實吧？」
「我有辦法」
隻見露修拉拔出愛用的短劍，將刀刃抵住自己的手腕。
「喂，你想幹嘛？」
露修拉沒有迴答，隻是用短劍劃過手腕，一絲赤紅浮了出來。
血滴浸出傷口，滴在地麵。
地上的血痕無視物理法則，匯聚成薔薇的紋章。
這正是身為「真祖」的證明。
鮮血中飄出的甘甜香味，讓芽依不禁捂住嘴。
好想喝。
如果不這樣克製自己，也許已經嚐進嘴裏了。
要是繼續聞著血的香味，恐怕會失去理智。
「身為「真祖」——我的血可是很甜的。甜到任誰都會渴求，都會想喝」
露修拉無畏地笑道。
正如驗證了她所說的一般，它們開始聚集在校庭裏。
幾乎空無一人的學校裏——卻有不少比人類對血的香味更敏銳的存在，匯聚在四周。
有狗。
有貓。
還有蟲。
數不清的動物們，成群結隊地靠了過來。
他們因為對血的渴求才集結起來，跪倒在跟前。
異常的景象讓芽依瞠目結舌，露修拉則露出微笑。
她以真紅之眼瞳，向趕來的臣仆們宣告。
「你們給我聽好了——」
做了個夢。
事實上每天都會做夢，是否記得又另當別論。可最近突然發覺，那些記得的夢，大多都不是美夢。
原因自然是——夢見了家人。
今天的夢中，是那次晚飯時的景象。
她讓我給她倒著喜歡的紅酒。一邊享受著濃厚紫色液體所散發的香氣，一邊優雅地送入口中。
——你真是喜歡紅酒啊。是因為自己是吸血鬼，而紅酒像血嗎？
——也許吧。不過也許更主要的原因，是會讓我想起那個將紅酒稱作「吾之血」的男人。
這個家人偶爾會說些古怪的話。
不愧是涉世深遠的人，熟知含蓄之道。
——你在說啥啊。
——陳年往事，兩千多年前的往事了。是個好男人。我這個吸血鬼敵不過他，大概就是這個原因吧。
——我聽得莫名其妙啊。什麽啊，帥哥？
——那頭長發和胡子很適合他啊。更可貴的是——他為人高尚。緋水，你覺得倘若定個價，這個男人值多少錢？
——人怎麽能用價格衡量。
——銀幣三十枚，這就是他的定價。考慮到他帶給後世的影響，實在太便宜。太低賤了。可問題並不在於金錢，而是這個男人的生存之道。恐怕我屈從於他，是因為對他那崇高的心靈表達敬意吧。
——…………。
——所以緋水，你也要成為一個好男人。即使被三十枚銀幣賣掉，也要能拯救身邊深陷痛苦泥潭之人。
「…………你到底要說什麽啊…………」
緋水在潔白的病房中醒來。
他扯掉連在身上的幾根輸液管，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真是的，人都死了，還要在夢中對我說教…………我就這麽靠不住嗎？」
換上疊在桌子上的私服，緋水輕手輕腳地走向房門。
從右腕上纏著的繃帶中，不斷地滲出血來。
瀕臨界限了。
出血而死的臨界。
血壓、脈搏，都已達到極限。
正因為如此——才會在此刻覺醒。
覺醒成為即使詛咒纏身，也能活動的身體。
覺醒成為與吸血鬼匹敵的強韌肉體——反吸血鬼模式。
「我知道啦…………這種事……要是都靠女人的話…………肯定會……被你罵的吧」
拖著瀕死的軀體，緋水離開病房。
走到室外後爬上出租車……駛向自家。
期間他用手機聯係芽依。
雖然手已經不聽使喚了，可總算是撥出了號碼，幸好芽依也很快就接聽了。
「緋君！？喂你不要緊吧！？」
「有話等會再說……露修拉呢？」
「啊，她正在……出大事了！動物們都聚集過來……啊，不過這樣也能明白魔女的身份…………」
「是用了魔眼對吧？」
「咦…………？」
「她應該是用了魔眼來偵查吧。快把偵查結果和那邊的狀況詳細地說給我聽。別漏掉任何小細節」
「…………」
「拜托……」
「我知道啦」
聽完必要的情報後，緋水掛掉了電話。
謎題拚圖的碎片已經集齊了。接下來隻需要拚出真相。
沒過多久，艾露露便聽聞緋水失蹤了。
然後立刻根據目擊者的情報判斷出他是迴自己家去了，於是自己也跳上警車朝緋水家飛奔而去。
「紅城同學！？」
大門未鎖，艾露露即刻闖入室內。
沒人迴應，於是她首先去地下室尋找。
果不其然，緋水就在這裏。
他在十字聖劍麵前，如懺悔一般。
緋水跪倒在插在地上的十字架前，額頭抵著中央鮮紅的寶石上。
「你在做什麽……？」
無法直視十字架，艾露露隻好背過臉問道。
「算是……推理吧。這裏最能集中精神」
緋水轉頭迴答，他的頭上正浮現出形似荊棘的紋章。
艾露露對此有印象。
「難道你……？快住手，你這是蠟燭燃盡前的最後一絲光輝，就算覺醒，也隻能將死期延緩片刻罷了！」
「這就夠了……足夠了。我需要把剩下能利用的血液，都集中在這裏」
緋水輕輕敲著自己太陽穴說道。
腦部循環的血液量約占全身的百分之十五。
經由反吸血鬼模式的血流操縱，提高分配比例及循環速度。
剩下的血液的全部力量，都貢獻給大腦。
「現在來思考的話，應該能得出個比較滿意的答案。就由我來找出魔女」
「你在說什麽蠢話…………已經沒時間了，你想讓她們的努力白費嗎？」
「既然你這麽想，那就快迴醫院去。我忘記拿東西了」
「哈？」
「幫我去拿過來。大概等下會用到」
這下艾露露明白了緋水的意圖。
她輕輕點了點頭，轉身走向樓梯。
「……請不要胡來」
「已經在胡來啦」
艾露露離開後，緋水再次集中精神。
運轉著全身神經。
確認著手中的一切信息。
探究著所有可能性。
不顧後果——隻是盡可能地讓血液集中向腦部。
血管內飛馳的血液。
心髒以極限狀態跳動著，刻著飛速的節拍。
片刻之後——實際上隻是不到一瞬的極短時間的思考後，一道閃電劃過腦海。
「——原來是這麽迴事」
讓血流恢複正常，迴到軀幹。
緋水撐起蹣跚的身體，將地上的讚拉之刃拔出，抗在肩上。
然後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出房子。
走出玄關，正要越過前院時——艾露露趕迴來了。
她身後是押解囚犯用的護送車。
「這出租車真魁梧啊…………」
「要搬運那把劍的話，這種車才方便吧。不過可別讓那劍離我太近」
緋水點點頭，然後上車入坐。
我還在學校裏。
也不知道這樣到底是好是壞。
無論怎樣，恐怕我很快就會被人找出來吧。
最開始是有隻迷路狗走進教室，然後對著我狂吠。
那咆哮聲聽起來簡直就像在召集同伴。
然後就像接力傳令一樣，四處都響起了貓犬的鳴叫。
窗外還能看見蟲子漫天飛舞。
一開始還搞不清狀況。
周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完全不明白。
可當聽到腳步聲時——吸血鬼獨特的幾乎不發出響動的腳步聲——讓我明白了其中的理由。
且不論別人，我的聽覺能夠分辨。
被找到了。
通過使役這些小動物，她搜索到了我。
現在想想，魔女真是和動物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向那個巢道芽依和狩夜艾露露派去的使魔，以及警告紅城緋水的貓。
動物的事情，直接問動物是最有效的。
用魔眼使役那些與“魔女”親近的動物，那些見過魔女的動物，那麽它們就會順從地暴露“魔女”的身份。
我現在所處的位置，通過狗叫聲也一目了然了吧。
雖然原本我也沒打算東躲西藏。
這裏曾經是他們的社團活動室，現在已經被我奪了過來。吸血鬼——露修拉·達暮·德拉庫莉雅打開房門，闖了進來。
接著是她的同伴，巢道芽依。
「你就是——魔女？」
聽到芽依的問題，我笑著答道。
「對啊，然後你們就是吸血鬼及其同夥」
「竟敢對我的仆人下手，我可要讓你後悔個夠！羽乃希璃華」
「是呢……讓我們做個了結吧，吸血鬼」
沒錯，我笑對敵人。
「副會長是魔女！？」
緋水的話讓艾露露大吃一驚。
「沒錯，雖然還沒物證」
「我聽過巢道同學的報告了。她曾經中了魔眼，而且說自己不是魔女，這是…………」
「魔眼對她是沒用的。就如你做過的調查一樣，她有所準備。可露修拉大概是沒發覺吧」
「……原來如此。你意思是她裝作中了魔眼的樣子，說了謊？」
「正是。雖然
魔眼很方便，可對方要是佯裝中了魔眼，卻也很難識破。不過班長和老師應該確實是中了魔眼才對」
「你為何能斷言？」
「班長就如露修拉所說的。如果她是犯人，那她做的那些事全都白費了，並且太不自然，雖然曼德拉草的事情我還有疑點」
「這件事巢道同學也隻字不提……她是為什麽加到料理中呢」
看來就算在這種非常時刻，芽依也不忘體貼玲奈。
她自然懂得處於戀情中的少女心。
「什麽啊。瞞著我悄悄做什麽呢？」
「……沒什麽，請繼續說。那老師又如何？」
「她們聽從了你那恰當的建議，攻其不備。並且是趁她摘下眼鏡的時候。雖然也有人能靠強韌的精神力避開魔眼吧。不過那樣做需要一個大前提，就是有所防備。“我會遇到魔眼了，好的，集中精神準備應對”——需要這類心理準備。露修拉當時是出其不意，從背後突然襲擊，無論她精神力多強，都會中招吧」
「原來如此——那眼鏡呢？先不論太陽鏡，普通眼鏡和隱形眼鏡應該不會對魔眼的力量有所阻礙——難道你意思是敵人的眼鏡經過特殊處理？」
艾露露敲著自己的眼鏡問道。
「估計是吧。護符無效，結界又不實用，要避開魔眼，在視線中間的眼鏡上做特殊處理應該是最佳策略，這樣的話就算不小心遇上魔眼也能時刻防禦住。可老師那時摘掉了眼鏡。雖然也可能隻是裝飾用的鏡架，實際上戴有隱形眼鏡——不過應該是我多慮了吧」
「同感。雖說用排除法能知道隻剩副會長了。這麽說她是戴有隱形眼鏡，可這也隻是推測。其他線索呢？而且她到底是怎樣對露修拉下毒的？」
「副會長經常出入家庭科準備室。她事先在我們會吃下的東西裏做了手腳」
「這一點已經調查過了。結果全都是無毒的吧？」
兩人已經確認過此事——可緋水卻否定道。
「漏掉了一處。“準備料理用的水”是什麽啊？」
艾露露這才猛然迴想起那時的對話。
沒錯，她那時確實這樣說過。
「料理實習需要從水壺裏取水來用。可一般來說，這頂多也就是往礦泉水裏加冰塊一樣的小工序，用得著特地準備嗎？實習開始前做不就行了。從那時的前後文來看，正因為副會長有藥草的知識，對水的調配可是熟習得很。所以家庭科的老師才拜托副會長，讓她事先準備，放進冰箱裏」
「你說的水怎麽了……裏麵混有從藥草裏提取的成分嗎？那時你們組的料理用水裏混有魔女的藥？」
「如果是這樣，立刻就能從味道上察覺到——就如你所調查的一樣。你在那些比較貼心的西點屋或者西餐廳應該有見過吧，水壺裏飄著檸檬或者藥草香料一類的」
「啊，見過幾次…………」
「那就是所謂的藥草水吧。跟料理用的香料一樣，事先加進水裏，增添一點淡淡的獨特風味。算不上果汁，基本還是跟水差不多，一般人喝的話，隻會覺得這水味道真不錯啊。而副會長為了讓人喝下時不會起疑，應該花了不少功夫，我也沒發覺。可是，水裏的草藥成分，卻對吸血鬼的身體產生了不良反應……應該是這麽迴事吧」
「原來如此…………」
艾露露領會到事情的來龍去脈，感慨地點點頭。
「另外，副會長看見我被那隻貓抓傷的手腕，對我忠告道“小心細菌侵入”。明明我用繃帶遮住了傷口。一般應該會認為是扭傷淤青才對吧？因為她早就知道……知道我是怎麽受傷的」
「雖然不想承認，的確是漂亮的推理。我們沒有物證，可既然都知道這麽多信息了，接下來隻需要調查她身邊的環境就行了。或者直接問她本人。可是，你為什麽這麽著急呢？這事交給我們不就行了？」
談話之時，緋水的臉色也越來越憔悴。
有什麽東西比自己的性命更令他掛心。
「要是不趕快的話……會出事的啊。露修拉一定會亂來的」
「你就是魔女嗎……那緋水要怎樣才能治好？」
「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嗎？吸血鬼之流，快從學校裏滾出去。你也一樣」
「我明白了……那就不客氣了」
兩人一觸即發。
希璃華依舊是那副紅色長袍的打扮。
她對自己被追蹤一事有所察覺，已經做好了準備。
這裏並不是逃亡的窮途末路，而是擊斃吸血鬼的狩獵場。
「怎麽，這個氣味是…………」
芽依察覺到教室中彌漫的有毒香味。
曾經限製露修拉自由行動的氣味，正從教室四個角落放置的芳香蠟燭中散發出來。
「沒錯……這是吸血鬼害怕的香味。你打算怎麽辦？」
希璃華無畏地笑著。
可露修拉毫不在乎，動了起來。
她的行動能力一點也沒退化，希璃華這才恍然大悟。
這家夥——她摒住了唿吸。
短劍之一閃，迎麵劈來。
轉眼長袍就被劃出一刀長口子。
希璃華暴露在外的肢體上，裹著黑色的服裝。
那正如魔女邪惡的代表色，需要隱藏的部位全都裹著繃帶一般的黑色皮革，上麵還刻有咒文，而其餘暴露在外的皮膚則是正常的膚色，讓旁人盡收眼底。
而且皮膚上閃爍著某種滑滑的蠱惑般的油性光輝。
上麵塗了什麽東西。
露修拉全然沒放在眼裏，毫不停頓地衝向希璃華。
希璃華卻像和她嬉鬧似地毫無拘束地在教室中奔馳。
那速度快得——就連芽依也追不上。
「你知不知道魔女的軟膏呢？那是為了飛翔而塗在身上的秘藥。雖然實際上並沒有這種神效。可要甩掉你還是綽綽——！？」
希璃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露修拉已經近在麵前。
眼中放射出真紅光芒。
魔眼。
雖然希璃華佩戴的隱形眼鏡阻擋住了魔眼的效力。
可似乎由於魔眼的力量太過強大，鏡片上出現了龜裂，希璃華隻覺得整個視線都變得破碎不堪。
既然沒有談判的餘地，魔眼也派不上用場——那就隻能吸血了。
「不行啊！」
露修拉對芽依的製止充耳不聞。
她正如脫韁之馬。
「不要…………」
恐怖蔓上希璃華的臉。
她身上已經看不出魔女的氣息，隻是一個平凡的少女。
盡管淚水已經浮出希璃華的眼眶，可露修拉毫不留情地露出長牙，伸向她的脖頸。
「………………！！」
這時不速之客從門口闖入。
露修拉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放開了希璃華。
十字架。
有人將巨大的十字架扔了過來。
而且偏偏放跑了重要的獵物。
希璃華的感觸從手中消失了。
「別礙事！要是不趕快，緋水就…………！！」
為了排除敵人，露修拉揮劍刺向礙事者。
接著是刀刃入肉的感觸，以及輕微的呻吟。
「笨～蛋」
就算聽到這個聲音，露修拉依然是迷失自我的狀態，沒有清醒過來。
她滿腦子都是緋水。
這種念頭跟吸血鬼的本能合而為一，化作隻知道殲滅眼前敵人的猙獰猛獸。
下一個瞬間，她的唇被堵上了。
當露修拉明白那是唇與
唇的交合時，一股令人懷念的味道在口中擴散開來。
血的味道。
那是自己已經習慣的，蘇醒之後第一次品嚐到的血。
濃濃的血之牽絆，讓露修拉恢複了理智。
「啊…………！」
暗暗感到一絲害怕，露修拉睜開了眼。
與自己嘴唇重合的，是緋水。
站在希璃華前麵保護她的，也是緋水。
而露修拉的短劍，沒入了他的胸口。
「你……為何？」
緋水沒有迴答，不，是他無法迴答，就這樣跪倒在地上。
「為什麽？」
露修拉噙著淚抱著緋水的頭，輕輕地撫摸著。
「這個……果然有效啊。輸血用的我自己的血液……讓狩夜給我拿過來，真是拿對了」
「…………！？」
「她說要有備無患，因為我的血型很稀有，平時每次都采集一點，在意外受傷的時候以備不時之需。嘛……也算是為了你儲存食物吧」
「你…………！」
露修拉滿臉都是淚水。
緋水費力地繼續擠出幾句話。
「沒事…………因為你看，胸口的口袋裏裝了這個」
緋水舉起那個裝有米拉露卡遺骸之灰的小瓶。露修拉的短劍穿透了瓶子，灰燼飄散在空氣中。
「這是，你重要的…………」
「沒事啦。我本來是想把它當作護身符的……不過，我已經有了」
緋水拿出一枚金幣。
那意義非凡的紀念品。
是開始與露修拉住在一起的那天從她手中收到的，一枚金幣。
「怎麽會，這種事…………！」
「……話說，有件重要的事你可忘記了啊…………幹嘛想吸除了我以外的人的血啊……？我可是會真的討厭你的哦」
「可是，可是，你都…………！」
「啊，嘛，勉強還死不了。你該有話要說才對吧」
緋水直直盯著露修拉。
他以最後的生命之火，向她問道。
露修拉不住地點頭，流著淚。
「…………不起」
「我可…聽不見哦…………」
「對不起…………」
淚水決堤般地湧出，露修拉不住地重複著這句話，將臉埋進緋水的胸口。
緋水擠出斷斷續續的聲音，對茫然地看著他們兩人的希璃華說道。
「就是這樣了……嘛，你就原諒她吧……也都道歉……了…………」
「你……你到底是…………」
「我隻是個人類啦。可不是吸血鬼。是你自己搞錯了。嘛……親眼看見吸血鬼咬住脖子，被誤會……也難怪吧。估計你這個魔女軟膏的生產戶……也不會因為我不怕陽光而排除嫌疑」
沒錯。
全都是誤解。
在明眼人看來，自然會察覺到露修拉的身份。
更不用說緋水一天到晚都跟她形影不離，並且還在希璃華麵前被她吸了血。難怪會被認定為經曆過詛咒之血洗禮的魔物。
「從學姐的性格來看，如果得知了學校裏有吸血鬼……肯定會出手消滅吧。更何況身為魔女，也擁有這種力量。可還是很奇怪。為什麽殺死貓？為什麽燒掉文集？而曼德拉草……為什麽要種在花壇裏？」
「這個——」
「和露修拉……沒關係。估計是對某些半吊子的魔術使用者的警告。學姐很久以前，就在為了這所學校費心費力。我一直沒察覺到真相。我沒想到學姐會是邪惡的魔女。所以直到現在才能作出斷定…………」
緋水明白了。
從希璃華的思考模式，以及收集到的證據的碎片中，知道她並非吸血鬼獵人，而是另一種存在。
「事情的開端——恐怕是超自然研究會的文集。雖然那還算不上魔道書，不過也確實記載了些許魔術。結果那本書被某個人看到了。那個傻瓜想要把書上寫的付諸實踐。這就導致了最開始的兩隻貓的屍體。發現屍體的不僅有狩夜，還有學姐你。你想要阻止那人。想要給他警告。所以自己也施展了那個魔術讓人看見。因為是正牌的魔女，自然成功了。然後認為靠近的家夥都會被貓嚇住，以後不會再涉足魔術。嘛，結果是我踩到你的陷阱了…………」
「……對啊。做了那麽過分的事，我可不能坐視不管…………！所以……」
「……巧的是，你偶然發現一隻被汽車碾死的貓，於是就施展了魔術。我聽露修拉描述的事情經過，覺得很奇怪。會做那種殘忍行為的家夥，不可能會獻花的。其實是學姐為小貓獻花的，沒錯吧…………？」
「…………」
「文集上也做了手腳，如果下次還有人來看的話就把他嚇跑……在上麵施了點魔術。不好意思，這邊也是我中獎了…………」
「你…………！」
「至於曼德拉草……多半是場事故。堀江老師好像說過……有一個標本不見了。那個就是……曼德拉草？是魔女的遺產吧，那群超自然研究會的家夥留下來的…………是學姐為了不讓別人看見，才偷了出來，迴收處理了吧？」
「…………對。不過我直接把“花”丟掉了。真是失策…………」
「……然後又有某個傻瓜撿到了，把它種到花壇裏，想做個實驗。雖然最後被我拔出來了。那種哄小孩的把戲，真正的魔女不可能做的。後來班長偶然看到，不知為啥把葉子當作藥草放進料理…………」
緋水的聲音越來越小。
已經真的到極限了。生命的燭火已經搖搖欲隕。
「你……你到底是什麽人……？明明隻是個普通人類，為什麽…………！」
「誰知道呢。我明白你想從吸血鬼手中保護學校……不過露修拉的話，大概不要緊。另外…………這個房間能讓我們用嗎？我這可是搭上了命跟你換啊」
在場的每個人都許久不語。
而生氣也從緋水的臉上迅速流失。
「雖然我也想好好抱怨一頓……可現在……沒力氣了…………真的不行啦…………要是死前總說些憎恨的話……也太那啥…………那就拜托啦。不用……在意我」
緋水說完便倒下了。
留下不起眼的遺言，最後一刻牽掛的還是別人。
露修拉大腦一片空白，隻是茫然地注視著自己的仆人。
而芽依則行動了。
「快點……快拿出解藥！你有的吧！」
她衝向希璃華，而希璃華也是迷失自我的茫然狀態。
「趕快拿出來啊……快點！」
艾露露用槍口抵住希璃華的鬢角。她明知這是這把槍是不能對人的。
可這是她為了緋水，唯一能做的事了。
「啊，我、我知道了！」
希璃華好不容易迴過神來，交出一個裝有透明液體的小瓶子。
露修拉一把搶了過來，立刻打開蓋子，毫不遲疑地把液體倒入自己口中，然後嘴對嘴地讓緋水喝下。
快醒來。
久久不停的深吻之中，訴說著她源自靈魂的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