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樹夕的肉體瞬間侵蝕牆壁、天花板,同時朝哮直逼而來。


    哮下意識發動掃魔刀,在進入慢動作狀態的世界裏追看樹夕的動靜。


    當百鬼夜行的肉泥侵蝕牆壁及天花板後,立刻長出觸手猛然探向哮這邊。


    但它們的目標並不是哮。


    而是京夜與吉水。


    在搞清楚動向的瞬間,哮的身體已然采取行動。


    京夜一手撐著裝有吉水的培養容器試圖起身,還沒能掌握狀況。


    此時仍保有行動能力的就隻剩下哮。挺身保護兩人的哮未能細思現狀,就這麽揮劍斬斷迎麵襲來的觸手。


    「——嘖,唔——咕,喔喔……!」


    沒完沒了地直撲而來的大量觸手,逼得他漸落下風。


    最後,同時延伸過來的其中一隻觸手直接擊中裝著吉水的培養容器。


    玻璃碎裂聲以及器材飛散的聲音響徹現場,牽引哮轉頭察看背後,遭到破壞的培養容器映入眼中。


    哮當場理解到吉水的維生裝置已經完全停止運轉。


    京夜瞬間為之一愣,隨後抱起躺在培養容器裏頭的吉水。


    「明……?明………」


    隻見吉水在容器停止運轉的同時開始痙攣,口吐鮮血。


    京夜則是瞠目結舌,淚流滿麵地緊緊抱著逐漸走向死亡的吉水。


    「……騙人的吧……怎會這樣………………」


    瞬間喪失生存意義的京夜隻能束手無策地緊緊抱住吉水。


    而周遭的觸手及肉壁,此時此刻也全數呈現靜止狀態。


    哮戰戰兢兢地再次緩緩轉頭望向前方。


    隻見樹夕麵帶燦爛笑容——佇立於這座紅色地獄的中心。


    「……快住手……樹夕……你這是在做什麽……?」


    一開始就連哮也搞不清楚自己為何這樣詢問樹夕。


    百鬼夜行無法控製,平常總是會違抗樹夕的理性,無窮無盡地持續增殖並侵蝕周遭的所有事物。


    用這種說詞大概會對她的心靈造成傷害吧。對最心愛的妹妹講出這種話,簡直不配再自稱是哥哥。自己實在不該用這種類似責備的語氣詰問妹妹。


    可是,樹夕臉上卻帶著顯然極為幸福的表情。


    那副模樣,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控製不了百鬼夜行的樣子,導致哮忍不住拋出了這個問句。


    樹夕彷佛覺得很不可思議似地微微側頭,豎指輕抵嘴唇。


    「做什麽……就是來找哥哥啊?」


    樹夕微微側頭,表現出一副宛如像在強調著『不要問這種理所當然的問題啦』之意的態度。


    盡管曾瞬間懷疑她是冒牌貨,但哮卻心知肚明。


    眼前的樹夕,是完全無庸置疑的本尊。


    「從惡夢中清醒過來,離開一座莫名其妙的裝置後,樹夕感受到哥哥的氣味就在附近。所……所以啊……那個……樹夕就連忙跑來這裏了。」


    樹夕豎指輕搔臉頰,雙頰羞紅地發出『嘻嘻嘻』的輕笑聲。


    的確是那個跟往常一樣,既害羞又膽小的樹夕。


    「啊~……果然還是真正的哥哥比較好。光是待在哥哥身旁,內心就覺得很溫暖啊。那個人說得沒錯,樹夕果然還是最喜歡真正的哥哥。」


    她依舊是那個最喜歡哥哥的心愛小妹。


    但卻太像一如往常的樹夕,也太像一成不變的樹夕。


    這種表現反而讓哮產生『樹夕的精神已經崩潰』的想法。


    他緊握劍柄,咬牙切齒地低著頭。


    (一定是被alchemist社的實驗給搞瘋了……不是利用藥物,就是透過拷問……絕對是這樣沒錯!)


    哮先強行壓下內心怒火,放鬆力氣之後,這才轉頭望向樹夕。


    「樹夕,夠了。」


    「?什麽夠了?」


    「你不必再承受那種折磨了。我已經找到解救你的方法。你再也不用被那股力量支配,也不必再被關在牢籠裏頭了。」


    「……咦?」


    「隻要有這張符咒及這具用來容納靈魂的身體,你便可以享有正常的生活,能擁有跟普通人一樣的人生喔!」


    哮打開背部裝甲,取出《附身》符咒及裝有人造人胚胎的容器。


    他張開雙臂唿喚樹夕。


    「樹夕……過來吧……跟哥哥一起迴家好嗎?」


    樹夕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哮。


    眼睛看起來好像泛著一絲淚光。


    或許是因為她的內心感到困惑不已吧,隻見樹夕露出微微上揚的視線,輕啟朱唇說道:


    「那樣做有什麽意義嗎?」


    無法理解樹夕話中含意的哮頓時啞口無言。


    「意義……樹夕,你自己應該很清楚才對吧?這樣一來你就可以得救,重新獲得自由了耶。」


    「樹夕……本來就很自由啊?」


    「不對。我的意思是說,你以後再也不必受到那具肉體的折磨了。你不是一直期盼著能夠……」


    「樹夕始終都很忠於自我啊。樹夕真的聽不懂哥哥到底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啦。」


    也許是真的不懂吧,樹夕雙眉皺成八字狀。


    哮則是就這麽麵帶僵硬笑容,整個人為之一愣。


    「樹夕的心願由始至終都未曾改變過唷?哥哥你所說的,其實並非樹夕的心願,而是哥哥你的願望……沒錯吧?」


    「————」


    由始至終都未曾改變。


    哮迴想起樹夕以前說過的那句話。


    『請哥哥殺了樹夕好嗎?』


    迴想起她提出的殷切願望。


    「樹夕的心願就是讓哥哥親手殺死樹夕,然後哥哥也陪樹夕一起死掉。除此之外,樹夕再也沒有其他心願喔?正常的生活?唔~樹夕實在不太感興趣耶。與其那樣,樹夕反而比較想跟哥哥……一起死掉唷?」


    為何她竟那麽開心……那麽難為情地,脫口講出如此令人傷心的話?


    哮無言以對。


    縱使想要強行擠出笑容也無法如願以償。


    「但我……想陪你……一同活下去啊。」


    「所以說啦,那是哥哥的心願對吧?」


    「……這……!」


    哮的身體微微顫抖不止。蒼白的臉龐徹底失去血色。因為應付不了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態發展,隻能死命咬緊牙關。


    他為了自己的目的一路奮戰至今。


    解救樹夕,實現自己的心願。就隻為了這件事情。


    他也不是沒有考慮過,自己認定的救贖並不等於樹夕需要之救贖的可能性。但在內心深處,卻仍保有那麽一點樂觀念頭,期待樹夕願意與自己一同活下去。


    隻要他開口要求,樹夕就會有所迴應……他很理所當然地如此認定。


    可是樹夕的心願卻是由始至終都未曾改變。


    想也知道。畢竟當時自己形同背叛了樹夕。


    形同違反了——兩人之間的承諾。


    「——唔……!」


    咬緊的牙關滲出鮮血。那抹鐵質的滋味,就是絕望的味道。


    (不過要我在這個關鍵時刻選擇放棄,打死我也辦不到!)


    百鬼夜行的大量肉泥橫亙在樹夕與自己之間。


    再這樣下去,自己根本就無法觸及到樹夕。而且,現在也沒那種閑工夫可以揮劍一一斬殺。


    「拉碧絲……拜托你……發動《弒神賦法》……!」


    哮宛如泣血似地出聲懇求拉碧絲。


    《……可是,櫻花小姐並不在場……!》


    「此時此刻再不


    設法救迴樹夕……往後可能再也沒有機會了……!」


    他很清楚這項要求形同做出自我毀滅的覺悟。


    可是即便如此,他仍認為不能在這個時候收手作罷。


    《…………我明白了。》


    腳下伴隨著拉碧絲的迴應聲浮現出一座黃昏色魔法陣。


    哮也同時向前邁出一步。魔法陣開始執行神祇殺手化術式,裝甲緩緩覆蓋住臉部。劍身竄出熊熊的黃昏烈焰,讓腳下的百鬼夜行瞬間灰飛煙滅。


    哮在火焰中紮紮實實地邁步前行,來到樹夕麵前。


    接著將雙手伸向樹夕臉頰,說道:


    「樹夕,哥哥求你………」


    「…………」


    「讓我……救你……!」


    麵對哮的哀求,樹夕眼神為之閃爍。


    接著隻露出感到有點困擾的笑容——


    「不要。」


    樹夕微眯雙眼,露出輕蔑的目光,粉碎了哮的心願。


    試圖觸摸樹夕臉頰的雙手戛然靜止。接著反而換成樹夕伸出自己的雙手觸摸哮的臉頰。頭部裝甲應聲碎裂,裝甲遭到侵蝕的哮露出臉龐。


    在火焰的包圍下,兩人互相凝視著近在眼前的對方。


    「怎麽樣?打擊很大對不對。」


    「…………」


    「這下子有稍微明白樹夕的感受了嗎?」


    樹夕邊說邊將臉湊近過去,主動親吻哮。


    這是一次既片麵又粗暴,宛如落實自我本位主義一般的親吻。


    樹夕的舌頭纏上哮的舌頭。


    樹夕的舌頭極其冰冷。


    發出水聲的樹夕緩緩抽離牽著水絲的嘴唇。


    樹夕雙頰燥熱,以冷若冰霜的吐息如此說道:


    「如果明白的話……那就繼續當時的……後續好嗎?」


    當時……


    就是指哮試圖與樹夕一起死去的,所有一切的開端。


    明知無藥可救,卻仍決定設法挽救的,所有一切的開端。


    哮淚流滿麵,深刻地體認到自己及樹夕身上究竟背負著多麽深重的罪孽。


    《宿主!》


    一陣宛如將他拉出絕望深淵的救贖聲音響起。


    哮猛然迴神。


    「——立刻解除術式!」


    掙脫所有束縛的哮放聲大叫。


    《怎、怎會這樣……!明明應該還來得及才對……!》


    但他身上卻立刻發生異常現象。記憶開始陷入混亂,意識變得模糊不清。


    侵蝕現象持續發威。拉碧絲及哮都再也阻止不了。


    ——再這樣下去,自己將會徹底失去自我意誌。


    將在樹夕的麵前喪失自我意誌。


    樹夕麵露陶醉神情,靜觀哮逐漸化身神祇殺手的過程。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我還沒放棄!我還不想放棄!)


    隻是無論再怎麽許願,哮終究無力迴天。


    再這樣下去,哮將親手殺死樹夕。


    將會徹底遺忘隊友們的事情。


    我不要這樣。我不要這樣。


    我絕對——不要變成那樣!


    「弗拉德——貫穿術式。」


    《遵命。》


    一道宛如流星的紅色光芒穿越烈火飛了過來。


    這道光芒筆直射向哮,精準地命中肩膀。


    瞬間,覆蓋在哮身上的裝甲於轉眼之間彷佛玻璃一般應聲碎裂。


    而遍布周遭一帶的烈火也宛如未曾存在似地迅速熄滅,恢複成肉身狀態的哮當場跪倒,隻能以劍代杖撐住上半身。


    「……櫻花!」


    「看樣子似乎是趕上了。真是千鈞一發啊。」


    魔女獵人化的櫻花佇立在京夜身旁。


    櫻花對哮露出值得信賴的笑容。


    「我不是說過了嗎?相信我吧。」


    耳聞這句話,哮由衷鬆了口氣。


    如果少了櫻花的幫助,哮肯定無法恢複原狀。


    哮不可能不感謝櫻花。自己還能夠維持自我,全是拜櫻花所賜。


    「話說迴來……這究竟是什麽狀況?」


    櫻花自哮身上移開視線,轉而望向樹夕。


    「樹夕,你還記得我吧?你為什麽——」


    「——吵死了!你為什麽每次總是要出手妨礙樹夕!?樹夕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不準碰哥哥!不準跟哥哥講話!不準走進哥哥的視野!」


    樹夕情緒相當激動。勃然大怒地展露出前所未見的瘋狂神色。樹夕目泛淚光、咬牙切齒、眉關深鎖的表情,儼然與鬼怪如出一轍。


    櫻花看似瞬間詫異了一下,不過仍定睛直視樹夕。


    彷佛從一開始便心領神會似地冷靜沉穩。


    「……你為何拒絕哮的救贖?難道你不想跟哮一起過生活嗎?」


    「你、你又瞭解樹夕跟哥哥的什麽……!?」


    「的確,我對你們兄妹的事情一無所知。但哮選擇全力拯救一切,而你當然也包含在其中,與他長期一同行動的我十分清楚,他絕對是發自內心這麽想。你有什麽理由拒絕救贖呢?為什麽討厭一起活下去呢?」


    「……囉嗦、囉嗦囉嗦囉嗦囉嗦囉嗦囉嗦!無緣無故半路冒出來,擅自跟哥哥並肩前行,而且還企圖從樹夕手上搶走哥哥……樹夕絕對饒不了你!」


    「我不會從你手中搶走哥哥。哮是隻屬於你的哥哥,你也是哮唯一的妹妹吧……又有誰能從你手上奪走這個地位!」


    櫻花的每一句發言都觸怒了樹夕的心靈。


    周圍的百鬼夜行重新恢複行動,並唿應樹夕的怒氣發出咆哮聲。


    『去死啦』『殺』『殺』『不需要』『殺』『礙眼』『差勁』『殺』『討厭』


    怨恨聲浪排山倒海而來。樹夕怒發衝冠,百鬼夜行也跟著更加劇烈地蠢動起來。附著於肉泥表麵的大量眼球同時定睛直瞪櫻花。


    「——住手!樹夕!」


    恢複肉身的哮閃身擋在櫻花及樹夕之間。


    淚眼汪汪的樹夕默默看著哮。


    哮收劍入鞘,彷佛保護櫻花似地張開雙臂。


    樹夕見狀,臉上浮現出更加不甘心的扭曲神情,接著緊緊闔上雙眼。


    隨後——


    「……唔……咕……唔唔唔……!」


    樹夕咬緊牙關,強行壓下自己的怒氣。


    百鬼夜行也隨著怒火受到壓製而戛然停止一切活動,彷佛發作的病症受到控製一樣。樹夕抬頭仰望天花板,雙肩頹然下垂。


    「算了。樹夕知道了。樹夕……果然還是必須自己加油才行。」


    昂首仰望的樹夕轉動眼珠,隔著瀏海發隙瞪視櫻花與哮。


    「今天我就暫時放過你。可是,到了最後的最後一刻,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你。沒錯……就是要保留到最後一刻才行。相信如此一來,哥哥也必定能夠理解。」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櫻花開口提問,隻見樹夕對櫻花露出一抹憔悴到極點的笑容。


    「首先呢,樹夕會殺光世上所有人類。然後再殺光哥哥的同伴。至於第一個要找誰開刀比較好呢……就挑西園寺好了。樹夕會用五馬分屍的方式殺了她。接著輪到二階堂,我會撕下她全身的皮膚。而杉波嘛……就讓樹夕的孩子們從腳底慢慢吃光她好了。最後——就是你。」


    樹夕指著櫻花說道。


    「樹夕會當著哥哥的麵……用盡各種方法折磨、淩虐、侵犯、摧毀你,讓你飽嚐遠遠勝過樹夕以往所品嚐的痛苦之後,再讓你屍骨無存地死去。」


    「………


    …」


    「如此一來,哥哥必定會隻憎恨樹夕一人,隻注意到樹夕的存在,同時願意動手殺了樹夕。」


    「…………」


    「你說是不是呢?哥哥——」


    耳聞樹夕說出這麽荒誕無稽的願望,哮滿臉錯愕地低頭不語。


    櫻花則隻是微眯雙眼露出尖銳目光。


    樹夕轉身背對哮等人,率領百鬼夜行邁步走向黑暗。


    「敬請拭目以待唷。等著失去所有一切,再將所有一切都傾注在樹夕身上吧。」


    「…………」


    「再見了……哥哥。」


    樹夕拖著大量肉泥離開現場。


    櫻花則是側目看著哮,鬱鬱寡歡地晈著下嘴唇。


    「站住。」


    此時,原本垂頭喪氣的哮突然出聲叫住樹夕。


    樹夕一度停下腳步。


    哮手握長劍,緩緩站了起來。


    「……樹夕,你為了實現自己的心願……打算犧牲掉這世上所有一切是吧?」


    「…………嗯,是啊。」


    「………………是嗎,我懂了。」


    兩人四目相交,開口對談。


    哮仿照樹夕方才的表現,昂首仰望天花板。


    「我知道了。既是這樣——那我也不會再客氣了。」


    櫻花吃驚地看著哮,樹夕則是雙肩微微一顫。


    「哥哥我生氣了。」


    「…………」


    「你或許也很生氣,但哥哥我絕不會讓步。」


    「…………」


    「這是我們兄妹頭一次吵架對吧?」


    哮緩緩拔劍出鞘,劍尖直指樹夕的背影。


    接著以他那渲染成血紅色的鬼怪之眼直瞪樹夕。


    「草剃諸刃流真傳,草剃哮。


    無論你再怎麽痛哭、再怎麽吶喊、再怎麽排斥,我都要救你。


    我會不由分說——讓你活著得到幸福!」


    這段誓言充滿了既堅定又駭人的熊熊怒火。


    「…………」


    樹夕不發一語地消失於黑暗之中。


    哮則始終以手中劍尖指著前方,直到再也看不見樹夕的背影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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