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舊群馬進入舊新瀉,一路朝向北方趕路的%小隊,卻因遭遇到出乎意料之外的驚人降雪量而陷入困境。


    盡可能選擇杳無人煙的道路行駛固然很好,但非正規道路的融雪管等除雪機能並不周全,單靠雪胎及鏈條很難順利推進。


    再這樣下去車子會卡死在半路上。櫻花提議暫時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到風雪止息再趕路,流隨即告訴大家「那我知道一個不錯的藏身之處喔」。


    於是一行人聽從流的建議,按照地圖前往該處。


    地點是遠離城鎮的深山地帶。盡管有民宅散布於路旁,但數量簡直少得可怕。


    而在目的地等待著一行人的,是一棟破舊程度誇張到幾近廢墟的民宅。


    但仔細一看,民宅玄關掛著一張非常不起眼的招牌。


    『藤之宿』——內附溫泉。


    開門跳下車的流丟下一句「我去交涉一下」,隨即匆匆忙忙地跑進民宅。而在等待的這段期間,蝦兵蟹將小隊成員們站在靜靜下個不停的大雪中,瞠目結舌地抬頭仰望著這間民宅。


    「這……再怎麽看都是俗稱的民宿對吧。」


    「是民宿沒錯。」


    「我曾在戰前的資料裏頭……讀到這種設施的情報。」


    「雖說目前正值滑雪旺季,但附近明明沒有滑雪場卻還把民宿設在這裏,讓人感覺超級不自然啊。」


    「……很破舊耶。」


    眾人各自一臉不安地表達出內心感想。


    「盡管覺得不太可能,但她應該不會說要留在這裏過夜吧……」


    就在櫻花表情僵硬地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流也踩著輕快步伐走出民宅。


    然後對著眾人展露燦爛笑容,高舉雙臂組成一個大大的圓圈。


    「老板娘表示ok~!說我們可以在這裏住上一晚唷!」


    櫻花不發一語地提腳踩過雪地,抓住流的雙肩使勁晃動。


    「你是笨蛋嗎!」


    「咦——!?為什麽罵我——!?」


    「在這種緊要關頭還留在民宿過夜是怎樣!?你都沒考慮到行蹤曝光的可能性嗎!?我們現在可是逃犯耶!?」


    麵對櫻花這番再正確不過的說詞,流噘起嘴唇輕戳雙手食指。


    接著露出上揚目光,忸忸怩怩地蠕動身體。


    「可是,天氣很冷吧?在這種風雪當中躲在車上過夜實在很難受……然後,就會很想泡一下溫泉不是嗎?」


    「我們又不是來這裏觀光的旅行團!從一開始我們就完全沒有要在此留宿一晚的意思啊!既然是在逃亡,那麽本就應該連夜開車趕往根據地才對吧!審問會的追兵搞不好已經來到離我們不遠的地方了耶!」


    「放心啦~碰到這種大雪,對方也無法展開什麽有效的搜索行動,而且我十分熟悉這間民宿唷~」


    流開始說明原委。


    「在我才剛當上學生會長的時候,曾為了賺取積分而收集魔導遺產的情報,找到了這裏來。有風聲指出這裏的溫泉效能太過優異,不管是生病、受傷或身體不適,隻要泡一下就能立刻恢複健康。很不可思議對吧~?」


    流彷佛閑話家常似地繼續說道。


    「因此我展開調查,結果不出所料!有一項魔導遺產被設置在溫泉裏頭~!原本照理說,是應該要沒收魔導遺產並逮捕民宿老板娘才對啦……」


    流豎起食指,吊兒郎當地笑道。


    「但畢竟這真的是一座很棒的溫泉,再加上也沒造成什麽實質危害,老板娘又說魔導遺產是大約七代前的祖先所設置,我也實在不忍奪走這座冷清村落所擁有的小小樂趣。」


    「……所以呢?」


    「所以我就開出日後免費讓我使用溫泉的條件,放過老板娘一馬羅~」


    櫻花再次卯起來搖動流的肩頭。


    「這種行為就是所謂的貪汙啊!」


    「啊哈哈,小櫻花,我既非正規的異端審問官,現在更是名符其實的罪犯喔。附帶一提,你的立場也跟我一樣,所以事到如今也不必再計較這種細節了啦。」


    「這並不是一個好歹曾身為對魔導學園學生會長的人物該做的事吧!?」


    雖是問題兒童,但曾經擔任過正規魔女獵人的櫻花,實在無法隻以一句『喔——這樣啊』就輕縱流的行徑。


    誰知勃然大怒的就隻有櫻花,其他隊員們的反應卻非如此。


    隻見眾人一邊冷到緊緊摟著自己的身體,一邊魚貫地開始踏上通往民宿玄關的樓梯。


    「天氣這麽冷,不管了啦。而且事實上大家也都累了,泡溫泉泡溫泉?」


    「畢竟再這樣下去都快凍成雪人了。啊,武器該怎麽辦呢?」


    「丟在車上就好了吧。連腳都被凍到受不了了啊。」


    「好香的氣味……真理,這邊有提供料理嗎?有飯可以吃嗎?」


    麵對一致地呈現悠哉狀態的小隊隊員,櫻花頓時不知所措。


    「啊,喂,你們幾個!在這種狀況下怎麽還像平常一樣悠哉!?現在可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


    她雖連忙試圖製止,眾人卻加快腳步走進民宿玄關。


    哮伸手輕搭櫻花的肩頭。


    「反正這場雪若下個不停,我們也無法再繼續推進,就留在這裏好好休息吧。」


    「連、連你也這樣……可是啊……」


    「雖說我很高興你為了我急著趕路,不過大家都累了。櫻花你這一個月也幾乎都沒好好睡過覺對吧?你眼睛下方都冒出淡淡的黑眼圈羅。」


    受到哮這段關心自己的話牽引,櫻花連忙像要掩飾似地伸手輕揉眼角。


    哮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


    「今天就留下泡個溫泉,吃點好東西養精蓄銳吧。」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


    櫻花揠抓著頭發,隨後便像要追趕眾人似地走向玄關。


    「…………」


    哮則是目送眾人的背影靜靜低頭,深深地吸了口大氣。


    緊接著,彷佛強忍著什麽似地使勁緊握拳頭。


    那既非憤怒、亦非不安。


    而是宛如自心海深處泉湧而出的焦躁感。


    樹夕在當下這一瞬間也依然飽受折磨的事實,更加倍地催促著哮。


    「草剃同學真是了不起呢~」


    背後突然傳來流的說話聲。


    而在哮轉身的同時,流又突然踮起腳尖伸手輕撫哮的頭。


    這個太過突然的舉動令哮睜大雙眼。他輕撫別人頭頂的次數雖然還不少,但自己卻幾乎從未曾被人摸過頭。或者該說這可能是他的初體驗。


    流笑咪咪地從哮頭上收迴手掌,對哮投射出一道柔和目光。


    總覺得相當難為情的哮,頓時鬼鬼祟祟地轉移視線。


    「你雖然對小櫻花那樣說,但你才是那個最需要休息的人,可千萬不能逞強唷。」


    「我、我沒事啦。我在魔導學園躺了好久,體力充沛得很啦。」


    流搖了搖頭。


    「我指的不是體力,而是心靈的問題。你很掛念妹妹的安危對吧?」


    「……是沒錯,但我明白現在再怎麽著急也無濟於事。」


    「草剃同學。」


    流收起笑容,換上嚴肅表情筆直凝視著哮。


    哮因此緊張得當場僵住,但流馬上又卸下嚴肅的表情。


    「你雖然懂得依靠他人,但光是這樣根本還不夠。我覺得你應該更進一步學會如何向別人撒嬌才行喔。要不然再這樣下去,你遲早會崩潰。」


    「……撒嬌?」


    這跟依靠有什麽不同嗎?哮對此感到疑問。


    見他露出困惑神情,流不禁苦笑著歎了口大氣。


    「哎,真是拿你沒輒耶……我原本期待小櫻花或小杉波能扮演好這個角色,但她們兩個都自顧不暇了,也沒辦法啦~草剃同學,聽清楚羅,所謂的撒嬌啊——」


    「等等!?」


    「——就是這麽一迴事啦。」


    流突然伸出雙手包住哮的頭,將他整張臉拉往自己的胸口。


    流的胸口有股淡淡的甘甜香氣。


    臉頰感受到微微突起觸感的哮,整個人頓時為之一僵。


    「啊哈,你可別怪我沒有胸部唷~」


    「學、學生會長!?」


    「廢話少說~你就乖乖被大姊姊我抱在懷中吧~」


    流邊說邊溫柔地輕撫哮的頭。


    哮完全無法動彈,隻能任憑流擺布。


    「你表現得很好唷。真乖真乖……好孩子……你努力過了。很難受對吧。不要緊,你以後再也不必逞強了。」


    「…………」


    「我絕對會兌現答應過你的約定。盡管並不容易,但多虧你帶迴來的道具,樹夕確實有救了。」


    「…………」


    「我也已經作好萬全準備……你可以放心了。」


    聽見甜美的細語聲在耳邊響起,哮內心頓時充滿了羞赧之情。


    但奇妙的是並不會感到不愉快,撫摸著頭發的小小手掌帶給他一種舒適感。


    迴想起來,以前雖然常常有人從背後推自己一把,但曾有人像這樣包容過自己嗎?自己曾接受過他人的撫慰嗎?


    或許是因為一直繃緊神經的關係吧,淚珠自哮的眼角悄然滑落。


    流還是一樣麵帶爽朗笑容說道。


    「你的精神麵已經脆弱到連我都能帶給你安慰的地步了。明白的話,今天就好好休息吧。你都一路努力到現在了,相信老天爺也會允許你享受這一點小小福利。即便老天不準,我也會批準啦。」


    就時間上而言,大概才過了短短一分鍾左右吧,但光是這樣便足以大幅化消哮所背負的心靈重擔。


    舒服到差一點閉上眼睛的哮,連忙抽身退離流的胸口。


    「啊,那個……!對、對不起我失態了!」


    哮擦拭噙著淚水的眼睛,低頭道歉。


    流輕輕揮了揮手,露出得意笑容說道。


    「小事一樁啦話~又說迴來,變成撒嬌小男孩的草剃同學真有破壞力耶!人家的母性本能都跟著怦然心動了說~」


    「呃……那個……」


    「剛剛還差點鬼迷心竅地冒出『就算親一下他的額頭應該也不會惹火小櫻花她們才對吧』這樣的念頭唷。」


    流手捂雙頰,羞澀似地扭動身體。


    被說成是個愛撒嬌的小男孩,哮整張臉瞬間染上一層前所未見的鮮紅色彩。盡管從很久以前,哮便有自己對年長女性沒輒的自覺,但光是被年長一歲的少女擁抱就讓自己如此手足無措,這點連哮本身也始料未及。再加上流的外表跟小學生一樣稚嫩,自然讓他感到更難為情。


    見哮表現出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樣,流麵露竊笑表情。


    「你該不會是愛上我了吧?」


    「什麽!?」


    「原來如此~草剃同學對成熟女性的魅力沒輒啊~這下子我是否也該參與草剃爭奪戰比較好呢~?」


    手抵嘴角發出奸詐竊笑聲的流,早已恢複成原本的風格。


    她真是個難以捉摸的人物啊。


    就在流開始調侃哮,哮也準備用往常的模式加以吐槽之際


    「——宿主。」


    身披黑色鬥篷,站在民宿入口處的拉碧絲出聲唿叫哮。


    拉碧絲的臉被鬥篷的陰影遮住而無法看清。


    「……您這樣會感冒,趕快進入民宿吧。」


    「啊,抱歉。你一直在那邊等我嗎?」


    哮連忙踩過雪地走向拉碧絲。


    一抵達她身旁,拉碧絲隨即伸手輕輕抓住哮的外套衣袖。


    「怎麽了嗎?」


    「…………沒事。」


    停頓幾秒之後,拉碧絲才曖昧地出聲否定。


    拉碧絲抓著哮的衣袖,在原地佇立了片刻。但卻立刻重新轉頭望向前方,就這麽拉著哮的袖子走進民宿玄關。


    盡管感到有點不太對勁,哮仍未特別在意地打開了民宿玄關大門。


    在哮與拉碧絲走進民宿時,流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拉碧絲。


    拉碧絲拉著哮的衣服,像是將他牽引至自己身邊似地邁步前行。


    「…………」


    哮或許沒發現,但流注意到了。


    在與哮一同邁開腳步之前,隱藏於黑色鬥篷底下的拉碧絲,正定睛瞪視著自己。


    流先用手撥掉堆積在身上的那一層薄薄雪花,接著才口吐白氣為雙手取暖。


    「……那孩子果然有點危險啊。」


    嘟嚷了一聲『該如何是好呢?』之後,流也像在追趕哮等人的背影似地走進民宿。


    甫踏進民宿的一行人立刻被引領至客房。老板娘的殷勤接待固然無從挑剔,但更重要的是,從破舊外觀根本聯想不到屋裏竟會如此幹淨整齊。


    隻不過,話雖如此,民宿仍是民宿。在旅遊淡季時會發揮民宅應有機能,因此空間跟旅館比起來較為狹小,同時洋溢著一股無拘無束的家居氣氛。


    但這反倒有助哮的心情恢複平靜。


    比起精致旅館,哮更喜歡這類民宿。


    「……但這實在不妥吧。」


    哮一看見在老板娘帶路下所抵達的客房,臉部表情瞬間為之一僵。倒也不是有所謂房間肮髒,或者充斥著一股猥褻氣氛之類的情形。


    這是一間古色古香的和室。有一台老舊電視機,以及已經泛黃的掛軸,房間中央擺著一張被爐。著實是一間具備家居感,令人覺得無拘無束的房間。


    問題出在——老板娘就隻準備了一間房間的這種狀況。


    正如俗話說『男女七歲不同寢』的道理一樣,與七名少女在同一個屋簷下共度一晚,對男生而言是非常不妙的局麵。


    「學生會長,你為什麽沒請老板娘幫忙準備兩間客房啊……」


    「不可以啦,草剃同學。我們目前既然正在逃亡中,為了防範在入睡時遭遇偷襲的場麵,大家若不睡在一起很危險吧!」


    「真要這樣說的話,在逃亡期間還跑來這邊住民宿的決定本身就大有問題了吧!?」


    「放心啦~這邊的老板娘絕不會把我們的行蹤透露給審問會。要是那樣做的話,這問民宿就別想再繼續經營下去羅。」


    看樣子這間民宿的生意似乎因頗受老人家歡迎而相當興旺。即便在這種世代,又位在這種偏遠地帶,對左鄰右舍而言仍是個彌足珍貴的休閑據點,因此不單隻是民宿老板娘,搞不好整座村落都會很樂意協助一行人藏身也說不定。


    (既是這樣,那就更方便請老板娘準備兩間房間了吧……!)


    哮在心中暗自吐槽。


    「我們小隊的隊員幾乎都是女孩子耶……!或許我不太適合講這種話,但你若能再顧慮一下這方麵的事情……」


    哮話說到一半,卻見真理忸忸怩怩地緩緩舉手發言。


    「我其實……並不在意就是了?」


    雖然這麽說,真理仍頻頻側目窺視哮的臉色。


    「我、我也……沒沒、沒關係喔。隻是,在換衣服時……得請你離開房間迴避一下唷。」


    小兔也用蓬鬆手套遮住臉龐,難為情地接受睡同一間客房的決定。


    「很好啊,正合我意。大家一起開亂——」


    真理及小兔不約而同地拿起民宿拖鞋,聯手砸向黃腔開到一半的斑鳩腦袋。


    「我也不在意。學生會長說得沒錯,大家待在一起比較安全。」


    「無所謂。」


    櫻花正經八百地,金絲雀則是漠不關心地分別同意與哮睡同一間客房。


    除了哮以外的成員們陸陸續續走進這問鋪設榻榻米的客房。


    「哦哦,內部裝潢還滿有模有樣的嘛。饒富雅趣的感覺還不賴呢……不對不對,現在可不是讚歎的時候……必須先檢查一下有沒有被安裝竊聽器之類的東西才行……!」


    「室內有茶壺及茶葉,我待會兒再泡茶給大家喝。啊,桌上還有小茶點。※落雁?這是戰前盛行的日式點心的重現版本嗎……真令人開心呢。」(譯注:類似綠豆糕、白雪糕的日式點心。)


    將行李擺在榻榻米上的櫻花及小兔分別開始檢視客房。


    真理及斑鳩也把行李擺在老舊電視機前麵,轉眼環視客房內部一圈。


    「哦~有被爐真是太棒了~……等等,這是怎麽迴事!?這台電視不投幣就不能收看耶!?而且也沒有遙控器!」


    「這不是用遙控器,而是得按下電視機麵板的按鈕才行啦。一般節目不必投幣也能收看,而必須投幣才能收看的則是這種節目。」


    斑鳩拿出零錢投入投幣孔,電視畫麵立刻播映出滿滿的猥褻影像。


    「呀——呀——呀!為什麽電視會播放色情影片啊!?嗚哇,好狠……要、要插進那種地方嗎……!?」


    「用來上健康教育課程最合適了。等等,這台電視居然還很像話地對應數位播映頻道呢。難道是偽裝成古董的最新款電視嗎?還是戰前的重現呢?真是一間不可小覷的民宿啊。」


    「……比起那種事,飯還沒準備好嗎?我肚子餓了。小兔,你能做些料理來吃嗎?」


    在對著電視吵吵鬧鬧的斑鳩及真理旁邊,小兔將日式點心塞進金絲雀的嘴裏,自己也跟著品嚐一番。


    「……雖然口感有點粉粉的,但很美味。」


    「真的很好吃呢。感覺綠茶比紅茶更適合搭配這種口味呢~」


    而在享用落雁的兩人背後,則見櫻花一臉嚴肅地瞪著掛軸。


    「這幅掛軸,顯然有問題……果然!哮你快來看,這問客房不適合留宿!掛軸後麵貼著一張符咒!這一定是竊聽用的符咒!」


    「…………」


    因為渾身脫力的緣故,衣服悄然自哮的肩頭滑落。


    在民宿的日式客房中,轉瞬之間就演變成平常在小隊辦公室那樣的混亂氣氛。


    「搞什麽啊……難道在意那件事的就隻有我而已嗎?」


    「嘻嘻嘻,少女情懷啊?」


    流伸手輕戳哮的手臂並調侃他一頓。


    而開始確認行李的小兔及真理也對哮露出苦笑。


    「你也不用想得那麽嚴重吧?反正既不是睡同一條棉被,也不是被你看見裸體嘛。之前小隊全體成員不是也曾在你家住過一晚嗎?」


    「對、對啊。這點程度的小事,就跟窩在小隊辦公室時的感覺沒什麽兩樣啊。隻要你可以在我們換衣服時離開客房,我就……」


    小兔邊說邊準備從包包裏取出衣服,卻發現拿到的是胸罩,連忙把它重新塞迴包包裏頭。


    此時,流彷佛突然想起什麽似地拍了拍雙手。


    「對了對了~裸體這個字眼,讓我想起一件忘記告訴各位的事情羅。」


    眾人的視線集中至流身上,流豎起食指說道。


    「關於溫泉啊,老板娘很貼心地讓我們包場羅。」


    「原來如此。畢竟大家在泡溫泉的期間都毫無防備啊。感謝老板娘的關照。」


    櫻花點頭作出迴應,卻見流臉上浮現有點難以啟齒的苦笑神情。


    「不過啊~可以包場的時間隻有一小時~」


    「即便隻有一小時也很感謝了。光是能在浴池裏泡溫泉就已經夠難能可貴了啊。」


    「嗯~可是呢,是混浴唷~」


    流以開朗語調,若無其事地講出這句話。


    盡管有一瞬間,這句話差點被當作耳邊風,但所有人全都為之一愣。


    「從現在起的一小時,我們可以使用女澡堂那邊洗混浴~男澡堂那邊則照常開放給一般客人使用。」


    「「「「「…………」」」」」


    「放心啦!我已徵得老板娘的同意,可以直接包著浴巾進浴池泡溫泉啦!大家一起洗也比較安全啊?裸裎相見裸裎相見?」


    流雙手已分別拿著浴巾及換洗衣物。


    能泡溫泉的時間隻有接下來這一個小時。眾人沒有其他選項可選了。


    所謂的溫泉雖說字麵上都叫「溫泉」,卻也有各式各樣的不同風貌。


    成份涵蓋酸性及鹼性,也有的富含硫磺或銅鐵質,其中也有夾帶放射線的溫泉。泉水色彩也不一樣,有藍色、紅色、乳白色及黑色等等,可說是五花八門。


    盡管一般經認定可浸泡的溫泉,據傳都能賦予人體優質效果,不過仍有個人差異。這種說法雖說還不到迷信的地步,但也的確是沒什麽根據。


    隻不過,其中倒也存在著會對人體產生明顯影響的溫泉,近年來審問會派人介入調查的案件數也不少。除了透過將魔導遺產設置於泉水源頭處的手法,致使浸泡溫泉的人獲得魔法效能的違法旅館之外,也有因位處吸魔礦石的礦脈附近而形成某些自然現象,對泉水源頭處造成影響的場所。縱使對人體有益,審問會都必須嚴加取締,並勒令這些地方停止營業。


    而這類違法旅館為了避免事跡敗露,自然也下了各式各樣的工夫抑製魔力釋出量,但……


    「……老板娘一定完全沒有打算要隱瞞吧?」


    哮看著眼前的溫泉,發出傻眼的嘀咕聲。


    溫泉本身是很常見的露天型溫泉,泉水則是夾雜著淡淡綠色的乳白色。


    但是卻發出光芒。


    很明顯地綻放著光芒。


    甚至連自浴池嫋嫋竄升的蒸氣都閃閃發亮,宛如小小螢火蟲一樣。自然發生的魔力粒子濃度,很難得高到連肉眼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的境界。


    這顯然是經由人為設置了魔導遺產所致。


    「這裏分明就是rpg的迴複之泉嘛……」


    盡管完全沒那種閑錢購買電玩遊戲之類的嗜好品,不過他曾在每個月固定前往光顧一次的超便宜拉麵店中,翻閱每周漫畫周刊,因此有看過相同的設施。


    就在哮對隱瞞此事沒有上報的流感到傻眼之際,背後傳來了拉門開放的聲響。


    「嗚哇,好驚人的魔力濃度……這種粒子的感覺應該是『療愈』屬性吧。不過話說迴來,還真是一座頗氣派的溫泉呢。」


    「是吧~我曾有一段時間很沉迷於探尋秘境溫泉說~」


    「……學生會長,該不會你那個『曾為了調查魔導遺產造訪此地』的說法完全是胡扯,實際上隻是衝著個人興趣而來吧?」


    「哇……真的閃閃發亮耶。」


    「這完全沒救了,已經到了最重可判數年徒刑的地步。我們隊上沒有扮演藥師角色的隊員,就裝幾瓶泉水帶在身上吧。感覺應該可以發揮醫藥箱替代品的效果。」


    「……為什麽大家非得一起泡澡不可……在內側又沒有這種泡澡的習慣。」


    女孩子們陸陸續續自哮背後走進溫泉。


    乍看之下完全是後宮的狀態,但男生單獨置身於女孩子群當中,有時其實是滿難受的一件事。更何況是裸裎相見,那就更加難受。哮提心吊膽地迴頭察看,發現裹著浴巾的六名少女身影出現在麵前。


    他稍


    稍鬆了口氣。盡管眼神確實不知該往哪擺,但她們該遼的地方都有緊緊遮住,再加上蒸氣濃鬱的緣故,倒也不致形成令他感到相當動搖的狀況。


    (……仔細想想,開放混浴的溫泉其實不少,要是太在意反而會被誤認是悶騷色狼吧。)


    關於自己被當作悶騷色狼一事,哮至今都尚未產生為時已晚的自覺意識。


    「咦~草剃同學的身子並沒有往前傾~」


    「哎呀,真的耶。也太無趣了吧。」


    流及斑鳩均一臉遺憾地凝視著哮。


    「你們兩個到底把我想成什麽了啊……!」


    「「悶騷色狼羅?」」


    「!?我、我才不是悶騷色狼、才不是悶騷色狼!我、我的精神並沒有脆弱到會因為混浴這種程度的小事就產生非分之想!」


    哮有點惱羞成怒地接連提出兩次訂正。


    「是這樣嗎?小兔,他說還不夠刺激耶。」


    「……什麽?」


    斑鳩繞到麵帶興奮神情窺視著浴池的小兔背後,突然一把扯掉她身上的浴巾。


    浴巾翩然飛向半空中,小兔頓時呈現出一絲不掛的狀態。小兔先是茫然地看著斑鳩與哮的臉,最後才壓低視線望向自己的身體。


    小兔雖麵紅耳赤地試圖遮住胸部,但……


    「嗚哇!?」


    「喏,去吧!」


    卻被斑鳩從背後推了一把,導致整個人重心不穩地倒向哮。


    而哮也連忙趨前試圖攙扶,不過腳掌卻被黏滑的地板絆倒,就這麽與小兔撞成一團摔進溫泉。


    哮因呈仰躺狀態跌進溫泉,造成溫水直接灌進鼻子。


    「混帳,這樣亂搞很危險——耶!?」


    從水裏探出頭的哮睜開雙眼——隻覺有兩團濕淋淋,且體積格外龐大的物體緊貼顏麵。試圖將其撥開的哮下意識地用雙手抓住這兩團物體,卻在搞清楚是什麽東西後,連忙鬆開雙手。


    遠離哮雙手的那兩團物體像是氣球一樣並未失去浮力,依然漂浮在水麵上。


    即便現場充滿水蒸氣,在這麽近距離的狀況下還是能看得一清二楚。


    「啊嗚……泉水跑進眼睛裏麵了啦……」


    小兔淚眼汪汪地搓揉雙眼。


    即便是哮,也不由得被這動作搭配濕淋淋的秀發及濕答答胸部的組合技迷得神魂顛倒。該怎麽說呢,相貌、軀體、幼嫩的年齡相輔相成,營造出一股絕妙的背德感。此時此刻,哮不自覺地理解到——斑鳩平常掛在嘴邊的蘿莉巨乳,魅力究竟有多麽強大。


    以往哮都把小兔當成妹妹一樣看待,對她產生異性意識的次數並不多,不過這樣仔細看來還真是……


    「…………——啊!?」


    見到邊注視著自己邊彷佛下詛咒似地不斷口誦「真悶騷真悶騷」的斑鳩臉上表情,哮頓時在內心暗自叫苦。


    他佯裝平靜,關心雙眼睜不開的小兔。


    「小、小兔你不要緊吧?站得起來嗎?」


    哮從溫泉當中起身,試圖伸手攙扶小兔。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搓揉眼睛的小兔就這麽低著頭睜開眼瞼。


    她的視線剛好對準了哮的胯下。由於跌進浴池的衝擊,導致原先綁在哮腰際的毛巾已經不曉得漂到哪去了。


    「…………嗚啊啊啊啊……」


    滿臉通紅的小兔雖以雙手掩麵,視線卻仍透過十指縫隙確確實實地捕捉到那部位。接著她又再次哭了起來。


    「小兔!?你撞到什麽地方了嗎!?」


    沒注意到自己現在是什麽模樣的哮很認真地擔心小兔,舉步挨近她身邊。


    因為哮的那部位逼近自己,小兔就這麽顏麵朝上倒落浴池昏迷不醒。哮本以為她發生腦震蕩而慌了手腳,不過至此他終於察覺到眾人的視線。


    所有人排成一列橫隊,從浴室那邊凝視哮的胯下。


    「天啊……呃,哮……那、那部位該不會是……」


    「這,哮……你、你你、你你你、看、看、看看你究竟露出了什麽東西……!」


    「……?那是什麽啊,好可怕的尺寸。」


    「哇真是不同凡響呢……大飽眼福大飽眼福。」


    「我早就知道了。他先前昏迷不醒時我就曾經觀察過了。」


    滿臉通紅地盯著不放的真理。嘴唇微微顫抖地豎指直指哮胯下的櫻花。


    雖不曉得那東西是什麽,卻仍率直地表達出感想的金絲雀。以及看見哮的那個部位之後,莫名其妙地雙手合十朝拜的流,加上一派超然地定睛凝視著該部位的斑鳩。


    直到此時此刻,哮總算才低頭察看自己的胯下。


    他愈看愈麵紅耳赤,連忙壓低身子躲迴浴池。


    「你們誤會了,這是……那個……!」


    麵對支吾其詞的哮,真理及櫻花的表情逐漸染上憤怒色彩。


    「哦~~~~……會起反應就代表,果然還是像小兔那樣的蘿莉巨乳才最合你胃口是吧。或者該說哮,你根本就不該隻因為對方是女生,就對同伴產生非分之想吧……?」


    「雖說是無可厚非的男性生理現象……但你居然不顧時間場合及其他隊友們的目光而產生這種欲望……你這家夥好歹也是個習武之人吧……?心技體各方麵部太不像話了,看來我要好好糾正你的劣根性……!」


    見兩人掰響手指關節,散發出怒火中燒的殺氣,哮頓時臉色慘白。七情六欲早就全部熄滅了。


    就在哮試圖辯解的那一瞬間


    他發現有道黑影,自櫻花、真理及金絲雀背後飛掠而過,緊接著四人身上的浴巾也跟小兔一樣淩空飛舞。


    「有機可趁!」


    繞到她們背後的人是流。


    「你——!」


    「嗚哇——!?」


    「——喂!?」


    「哎呀討厭啦。」


    大驚失色的三人,加上一如往常的一人。


    以及就各種角度而言,在各種層麵都心生戰栗的哮。


    最後,流也解下自己身上的浴巾,呈現出一絲不掛的狀態後


    「啊哈哈——!嘿——!」


    便從四人背後推了一把,自己也跟著跳進哮所在的溫泉浴池。盡管被迎麵逼近的五人嚇得不知所措,哮仍確確實實地目擊了所有人的裸體。


    啊啊,接下來一定會被她們不講理地痛扁一頓吧。


    哮這麽心想的同時,自己也被大量女性胴體推倒,再度沉入浴池之中。


    五分鍾後,浴室的風波總算告一段落,哮整個人自肩膀以下都泡在水中。


    「啊~……這溫泉……泡起來可真是通體舒暢啊。」


    哮講出像個老頭子的感想,麵露舒適神情吐出一口大氣。


    櫻花等人正忙著洗澡。雖因水蒸氣的緣故而看不太清楚,但女孩子的洗澡春光可是相當難得一見的美景。


    真可謂是大飽眼福。


    小兔與流聯手壓製住不想洗澡的金絲雀,硬用海綿擦拭她的身體。


    而櫻花及真理則並肩坐在另一邊的鏡子前麵。


    澡堂內明明並非鴉雀無聲,但或許是感到在意的緣故吧,哮的聽覺下意識地捕捉到兩人的對話內容。


    「鳳櫻花,洗發精借我用啦。」


    「啊,等等,不要擅自拿啦。我的頭發比較長,跟你不一樣,要洗比較久……你再等一下吧。」


    真理一出聲催促,櫻花隨即拚命地試圖搓出足夠的泡沫覆蓋住頭發。


    真理則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櫻花的身影。


    「……?幹嘛,感覺很惡心耶。不要一直盯著我看啦。」


    「沒有啦


    ,我隻是突然覺得你的頭發很漂亮而已。」


    「?你會誇獎我還真是相當難得呢。感覺更惡心就是了。」


    「少在那邊一直說我惡心啦。我向來是見到好東西就實話實說地誇獎,跟你才不一樣好嗎~」


    真理邊說邊伸手搶走櫻花的洗發精。


    櫻花雖然表現出一副不太服氣的模樣,卻還是接著繼續洗自己的頭發。


    「……聽見這頭頭發受到稱讚,即便是出自你口中,我也不會覺得反感。盡管小時候曾因這種發色而飽受調侃,現在我卻相當喜歡。」


    「原來你天生就是那種發色啊?我覺得確實是很漂亮的顏色喔,看起來像是晚霞一樣。」


    「我猜這大概是從我母親那邊繼承而來的。我雖不清楚關於自己親生母親的事,但總覺得應該是這樣沒錯。」


    「…………」


    「……這頭發色,必定是試圖保護我的母親遺留給我的財產。」


    櫻花曾經提及透過與粗製濫造的對決,讓她得以知悉自己的過往身世。


    詳情連哮也不太清楚,他隻聽櫻花提到自己的母親是魔女。


    櫻花豎起手指輕揠臉頰,彷佛露出了一抹苦笑神情。


    「但實際上,我連母親是否曾想保護我都一無所知就是了。也許隻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罷了。母親搞不好……並不想生下我這個不曉得父親究竟是誰的女兒吧。」


    真理「哦~」了一聲,唰唰地在頭發上搓出一大堆肥皂泡。


    「我呢,其實也不知道親生父母是誰啊。我有說過自己是在孤兒院長大的事情吧?」


    「……你不說我都忘記有這迴事了。」


    「盡管無從得知雙親到底是什麽樣的人,但我基本上隻對他們懷著『感謝』的心態喔。或許雙親是非常誇張的敗類也說不定,搞不好他們也並非自願生下我,但我如今能存在於這世上,全都是拜雙親所賜。『感謝你們生下我』……我覺得隻要這樣遙想他們就足夠了。」


    「…………」


    「所以說啊,假如你也有稍微對自己能活在當下一事感到喜悅的話,那隻要抱著『感謝』的心不就行了嗎?」


    真理邊說邊拿起蓮蓬頭衝洗頭發。


    「……原來如此。說得也對……」


    櫻花一度輕輕撫摸自己的頭發。


    「我原本打算在報仇之後就剪掉這頭長發……但我還是決定作罷。畢竟能夠證明我是母親所生的證據,就隻剩下這具軀體及這束頭發而已啊。」


    「沒錯。我也覺得不要剪比較好。無論理由為何,剪掉都太過可惜了。」


    真理以輕鬆灑脫的語調邊說邊開始衝洗身體。


    櫻花則是行跡可疑地頻頻側目窺視真理。


    呈現出一副好像有話想說,卻又遲遲無法順利地說出口的感覺。


    「…………那個……謝謝你。我很高興聽見你開口誇獎我的頭發。」


    櫻花總算率直地表達出心意後,真理戛然停止清洗身體的手部動作。


    兩人之間彌漫著一陣不尋常的沉默氣氛。忐忑不安的櫻花,以及紋風不動的真理。


    真理就這麽停止一切動作,簡短地嘀咕著說道。


    「這麽說來,你在不知不覺之間就不再用『你這家夥』來稱唿我了呢。」


    「……是、是嗎?我也沒有特別注意到這點……隻不過事到如今,我也沒有再用『你這家夥』來叫你的必要。雖說並非出於自願,但我們彼此之間存在著近似合作對象的關係啊。」


    「…………」


    「……況、況且稱同伴為『你這家夥』,事實上本來就不太妥當。」


    彷佛打從心底感到難為情似地說出,同伴』一詞之後,櫻花隨即低下頭去。


    真理則是側目看著這樣的櫻花,微眯雙眼作出迴應。


    「你這番話啊,該怎麽講呢……那個……」


    「唔~」


    「聽起來有夠惡心耶。」


    出人意表的這句迴應,促使櫻花霍然抬頭,在浴池裏的哮更是整個人為之一滑。


    「你說什麽!?」


    「本來就是啊。突然變得那麽率直,感覺超詭異的?啊,惡心死了惡心死了。哎真是笨手笨腳。我沒那種興趣就是了——」


    「嘖,說得也是啦,你這家夥本來就是這種人!可惡,洗發精還給我啦,你這汽油桶!」


    「喂,你不要死抓著這個綽號不放好不好!洗發精我還要用啦!順便連潤發乳也交出來!」


    「你這家夥的那顆頭用肥皂抹一抹就足夠了!我的頭發跟你不一樣,可是十分細致的,才不會把潤發乳交給你!」


    「別故意美化你那糟糕的發質啦,你這紅豆麵包女!」


    明明好不容易才營造出感覺滿友好的氣氛,結果還是在轉眼之間就變迴兩人平常的模樣。哮雖是麵露苦笑,卻也同時覺得,那兩人或許維持那種相處模式比較好。


    「她們兩個的感情實際上相當要好呢。」


    「哇嚇我一大跳!……搞什麽啊,原來你也進來浴池泡澡啦?」


    不知不覺之間來到自己身旁觀察鳳及真理互動的杉波,令哮嚇得整個人大大往後仰。


    斑鳩以隻用浴巾遮住胸口的狀態坐在浴池裏泡澡。


    這又令哮不知眼神該往哪擺了。


    「像她們那樣,有個能夠互相直來直往的對象,其實還滿令人羨幕的。」


    「是嗎?你不是也有小兔嗎?」


    哮原本差點接著講出『以及我也算』,但卻覺得難為情而作罷。


    斑鳩則露出蘊含憂色的視線持續凝視著櫻花及真理。


    「…………我無法像她們兩個那樣既坦率又直來直往。」


    斑鳩彷佛歎氣似地說道。


    平常斑鳩講話雖然都很直接,但那是她自己的『想法』,並非『心情』。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竟變得愈來愈害怕老實地吐露自己的感受……」


    一定是自從第五研究所那樁事件落幕後開始的吧哮如此心想。


    經曆過與伊砂重逢後所體驗到的失意、後悔。在斑鳩心海掀起驚濤駭浪的,想必就是這些情感。對於當初拋棄姊妹逃離研究所,過著撇下自身過往之生活的斑鳩而言,為了清算過去而采取行動後所麵臨的喪失之痛,著實足夠將她打入絕望深淵。


    會對感情用事產生恐懼感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斑鳩轉而麵向哮,稍稍將臉湊近他眼前。


    「我還沒好好向你道個謝。」


    「?」


    「……真的很感謝你將金絲雀帶迴來這裏。」


    原來是指這迴事啊——哮如此心想。他本來想說『用不著說什麽感謝啦』,卻因斑鳩的臉不斷貼近自己而頓時講不出話。


    隻見斑鳩閉上雙眼,噘起嘴唇貼近哮的嘴唇。


    「……呃等一下等一下……這、這是怎樣?」


    「什麽怎樣?就是感謝之吻啊。」


    斑鳩麵帶有點意外的認真神情說要跟哮親吻。


    「不,真的不必說什麽道謝的話啦!我隻不過是擅自決定帶她迴來罷了!」


    「……是嗎。若不喜歡親嘴的話,那你覺得什麽方式比較好呢?現在我可是有求必應喔。用胸部怎麽樣?」


    斑鳩用雙手捧起漂浮在水麵上的雄偉胸部,作勢搓揉一番。


    「還是用嘴巴算了呢?重頭戲有點……還得顧及其他人的目光,所以得晚一點才能給你就是了。」


    「杉波同學杉波同學!你為什麽動不動就想提供性服務呢!隻要一聲謝謝就足夠了吧!?」


    哮忍不住搬出敬語,


    因斑鳩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那樣我會良心不安。你完成了讓我覺得就算把自己所有一切奉獻給你也沒關係的事情,而說到我能為你做些什麽,我頂多也隻能聯想到這種事情。」


    斑鳩的神情極其正經。甚至到了令他實在不忍隨便加以迴絕的地步。


    她想做的事情明明很下流,態度卻是既誠懇又殷切。


    (……這家夥該不會純粹隻是不曉得該如何感謝他人吧?)


    由她的『我頂多也隻能聯想到這種事情』這句話來看,感覺事實好像真的如自己所料那樣。哮都忘記她其實也是一名非常不擅待人處事的少女。


    正當恢複冷靜的哮開始思索該如何是好之際,盥洗處那邊傳出一陣喧鬧聲。


    水桶掉落地麵的聲音響起,緊接著又有一陣拉門開啟的聲響傳入耳中。


    「喂!金絲雀!你還沒好好洗一下頭發耶!」


    「~唔,人家不想洗了!皮膚痛死了!」


    全身濕淋淋的金絲雀就這麽一絲不掛地衝出澡堂。


    「…………哼。」


    並趁著離開之際一度轉頭,狠狠瞪了斑鳩一眼。


    金絲雀『砰』地使勁關上澡堂拉門之後,小兔的歎息聲及流的笑聲同時響起。


    「…………」


    自遠方眺望著金絲雀身影的斑鳩,讓自己整個身子連同嘴巴都沉入溫泉之中,咕嚕咕嚕地一直冒泡。


    接著,彷佛強調不知該如何是好似地壓低了視線。


    這還是哮頭一次見到斑鳩表現出如此傷腦筋,且惹人憐愛的模樣。


    能讓斑鳩展露這種困惑表情的,一定隻有金絲雀而已。


    於是哮若無其事地伸出手掌,輕輕搭在不斷從水底吹出氣泡的斑鳩頭上。


    「我很清楚你害怕坦率麵對自己的感受。在講話時慎選字句,以免對聽者造成傷害,這是隻有聰明人才辦得到的事,換作我一定沒辦法。因此我隻會直截了當地講出自己的意見。但你反倒是那種看起來彷佛目空一切,且令人猜不透內心想法,實際上卻會慎選字句再說出口的人。」


    「…………」


    「然而,天生隻懂得直言不諱的我,卻也曾產生過『若不正麵對決就無法跨越難關』的想法。在我準備選擇到底要不要殺死樹夕的時候就是那樣。」


    斑鳩停止吹出氣泡,隻挪移視線望向哮。


    「當時我唯一能做的事,就隻有緊緊抱住樹夕,而我雖然沒有多餘的心力開口向她表達我的想法……但那確實是我的真心話。」


    哮迴想起持劍刺透樹夕時的情境,並眺望著從天而降的雪花觸及溫泉而緩緩融解的光景。


    「我愛樹夕,但我也想活下去。我想跟同伴……跟樹夕一起過生活。這就是我最真實的心情。」


    「…………」


    「當時要是直接手刃樹夕……要是沒能坦率地麵對自己的心情,我一定會死不瞑目吧。」


    哮移開搭在斑鳩頭上的手掌,再次壓低雙肩沒入水中。


    斑鳩則反過來讓肩頭露出水麵,抬頭仰望天際。


    「……你妹妹大概氣炸了吧。」


    「嗯。可是現在我也隻能先救迴她再向她道歉。」


    「……你妹妹可能受了重創,現在仍深陷水火之中喔。」


    「你說得沒錯。也正因為這樣,我更要讓她獲得超越這份痛苦的加倍幸福。」


    斑鳩移開仰望天空的視線,轉而筆直凝視著哮。


    「你為什麽這麽堅強呢?」


    堅強。聽她這麽一說,哮不禁麵露苦笑。


    「你錯了……我隻是個任性的傻瓜罷了。」


    「…………」


    「以及……我隻是不想後悔罷了。」


    哮任由嘴巴沒入溫泉之中,咕嚕咕嚕地開始吹起氣泡。


    斑鳩在聽完哮這番話之後,挺直背脊站了起來。


    「不想後悔…………嗯,一點也沒錯。」


    由於她毫不遮掩自己的裸體,導致哮連忙轉移目光焦點。


    「我也討厭後悔。我再也不想品嚐為時已晚的苦澀滋味。」


    她一定是迴想起伊砂的事情了吧。


    斑鳩啪沙啪沙地邁開步伐走出浴池。


    她可能是決定要去找金絲雀溝通吧。


    因此哮並未再開口,而是默默地在心裏替她的背影加油打氣。


    「話又說迴來,草剃。」


    就在斑鳩準備提腳跨越浴池邊緣之際,冷不防地轉頭望向哮。


    接著她將手挪到嘴邊,擺出宛如握住某種物體的姿勢。


    「真的不需要我用嘴幫你服務一下嗎?」


    「廢話少說快去吧!」


    哮眯起雙眼揮手驅趕,隻見斑鳩先是嘟起嘴唇作出近似「3」的形狀,隨後才步出浴池。


    洗澡的地方雖然還是一樣吵吵鬧鬧,哮仍得以獨占溫泉盡情享受一番。


    雪花依舊不斷從天而降,可說是最適合泡溫泉的日子。


    先確認過沒人注意到自己這邊,哮這才悄悄露出鬆弛的糟糕表情。


    幸福極了——雖說先前也曾與眾人一起去泡過溫泉,但他已經很久沒能像這樣徹底放鬆番。全身上下傷痕累累,又因過度使用掃魔刀而導致肌肉也瀕臨極限,然而拜這座溫泉所賜已完全康複。


    心情極好的哮哼著歌,盡情享受著溫泉。


    「?啦啦啦啦啦啦——」


    「宿主。」


    「——啦!?」


    突然聽見身旁有人開口叫自己,哮頓時嚇得發出尖銳的倒嗓聲。


    隻見不知不覺間佇立在浴池裏的拉碧絲連條毛巾也沒帶,全身一絲不掛。拉碧絲雖然始終是一副幼兒體型,但一迴想起在魔導學園肌膚相親時的情境,就令哮感到坐立難安。


    拉碧絲啪沙啪沙地踩過溫泉水,直接來到哮的眼前。


    「你、你也跑來泡溫泉嗎?」


    由於剛剛在大家一同前往澡堂時也有開口問她要不要一起來,結果她的迴答是不要,因此便將她留在客房,但……


    「泡溫泉會不會害你生鏽……應該是不致於吧,啊哈,啊哈哈……」


    「…………」


    哮講出這句不得要領的話試圖掩飾內心動搖,卻見拉碧絲逕自轉身背對他。哮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鎖定她那嬌小可愛的臀部,但她的臀部竟立刻沒入水中。


    換句話說,她就這麽直接坐在哮的麵前,或者該說是坐在他的下半身。


    哮差點忍不住發出詭異的驚唿聲。


    「拜、拜托你饒了我,別在浴室這種地方坐在我的膝蓋上好不好……」


    「為什麽?」


    「這……畢竟彼此都全身赤裸,不太好吧。」


    「……您排斥是嗎?我知道了。」


    或許是把哮這段話解讀成拒絕之意吧,拉碧絲乖乖地從哮身上站了起來。


    接著走到浴池一角抱著膝蓋縮成一團。更令人無言的是,她也像剛剛的斑鳩一樣在水裏用嘴巴吐氣,讓溫泉水開始不斷冒出氣泡。


    簡直就跟在魔導學園鬧別扭的那個拉碧絲如出一轍。但當時是以刀劍,也就是以魔導遺產的身分鬧別扭,感覺跟這次的理由不太一樣。


    (難道她是因為被撇下而不高興嗎……?)


    雖說希望她無論身為刀劍或人都能待在自己身邊的人是哮……但這種難為情的感覺究竟是怎麽一迴事啊……


    「……拉、拉碧絲,我並沒有排斥你,所以你也不用躲到那麽遠的地方啦。」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拉碧絲麵無表情地吹著氣泡。


    無可奈何的哮隻好主動起身接近拉碧絲,與她並肩坐下一同泡澡。


    「真是夠了,與其會這樣鬧別扭,你還不如從一開始就別講出不想來泡澡之類的話……你也真是有夠不坦率啊。」


    「…………」


    哮苦笑著如此說道,拉碧絲則側目瞄了哮一眼。


    隨後她冷不防地伸手抓住哮的左臂,將他拉到自己身旁。


    「……拉碧絲?」


    拉碧絲纏著自己不放的誇張程度,令哮感到有些不可思議。雖說她平常偶爾也會黏在自己身邊,但如此過度的反應實在很罕見。


    自從離開魔導學園之後,她幾乎就一直處於這種狀態。


    (這代表她就是如此重視我的意思嗎?)


    拉碧絲像是迴答哮內心的疑問一般,咕嚕咕嚕地猛吹氣泡。


    雖說聽不太清楚,但她剛剛大概是迴了一句「係統出錯」吧哮如此心想。


    離開澡堂的金絲雀,連頭發也沒擦乾就直接迴到客房。


    「…………」


    金絲雀板著一張臭臉眺望著客房。


    「…………金絲雀在這種地方做什麽啊?」


    她反問著自己,輕輕咬著下嘴唇。


    金絲雀開始後悔跟著哮來到這裏的決定。


    她並不討厭35小隊。然而他們那種有點脫線的氣氛,隻會令現在的金絲雀內心感到更加焦躁罷了。


    她很想現在立刻殺進alchemist社摧毀一切。


    她怎麽也壓抑不住這股激動的情緒。


    既是這樣,自己為什麽還聽從哮的建議,跟著來到這種鬼地方呢?


    為什麽會被那種什麽都不知情的男子口中的說詞打動心靈呢……


    為什麽會產生想跟那個撇下母親逃走的女人交談的念頭呢……


    事到如今自己也不可能變得多率直。光是看見那女人出現在眼前,自己就保持不了冷靜心態。整個人會變得感情用事,怒火不由自主湧上心頭。


    自己明明也並非不想跟她交談……


    「……算了。」


    金絲雀搖搖頭,拋開心中的迷惘。


    為了讓心情恢複平靜,金絲雀張嘴含住從口袋裏掏出的一根棒棒糖。不帶甜味的強烈薄荷香氣穿透鼻孔,心情總算稍稍獲得平複。


    她脫掉拖鞋,起身走過榻榻米。


    伸手握住毫無防備地斜靠在牆邊的魔劍『雷瓦汀』。


    金絲雀拔出這口呈雙手劍造型的巨劍,定睛凝視著鮮紅色的劍身。


    「…………沒關係。即便隻有一個人,金絲雀也要跟他們拚了。」


    金絲雀彷佛下定決心似地微眯雙眼。


    雷瓦汀雖與銀檞之劍同為神器,不過卻在魔女狩獵戰爭期間半毀,因而喪失了絕大部分的性能。


    與其他神器相同,這把劍是人類靈魂駕馭不了的神兵。而身為半樹精,魂魄性質與精靈相近的金絲雀,則具備足以運使這把神劍的素質。


    據大蛇所言,假使單論破壞力的話,雷瓦汀似乎更勝銀檞之劍一籌。


    但雷瓦汀不僅失去名喚《神隻殺手化》的弑神之力,甚至還呈現出無法確實執行《英雄化》術式的狀態。鵝媽媽雖說雷瓦汀的人格及魂魄至今依舊寄宿於劍身之中,金絲雀卻完全聽不見它的聲音。魔導遺產與持用者的魂魄若無法相互聯結,那就隻能發揮出不到一半的實力。


    金絲雀甚至到現在都還沒能博得雷瓦汀的認同。


    有缺陷的劍,以及有瑕疵的持用者,就算擅闖alchemist社也隻會落得慘遭殺害的下場。這種事,金絲雀自己也十分清楚。


    「……喂,你也說說話啊,雷瓦汀。」


    金絲雀抱持著焦躁之情,開口詢問不發一語的寶劍。


    雷瓦汀沒有任何反應,看起來宛如隻是一塊平凡的鐵塊。


    你這乳臭未幹的小女孩。


    對金絲雀而言,眼前這把紅色劍身看起來彷佛是在如此教訓她一樣。


    「……可惡。」


    遷怒似地將雷瓦汀收迴劍鞘之後,金絲雀隨即掉轉腳步。


    然而當她準備走向客房入口的門扉時,卻發現她最不想撞見的人站在門口堵住她的去路。


    是斑鳩。一頭濕淋淋的黑發,以及一身緊貼著肌膚的浴衣。大概是沒仔細擦乾身體就匆匆忙忙穿上衣服跑了過來吧。隻見她上氣不接下氣,胸口劇烈起伏。


    金絲雀的視線霎時變得格外尖銳。


    「你擋到金絲雀了,滾開。」


    「……你打算去哪?」


    「與你無關,這裏沒金絲雀的事了。繼續跟你們一起行動也毫無意義可言。金絲雀要獨自采取行動。」


    聽見金絲雀這番懶得理睬的冷淡發言,斑鳩不禁壓低視線。


    緊握成拳頭狀的雙手微微顫抖不止。


    「……你肚子餓了對吧?等一下老板娘會準備晚餐,就算吃完飯再離開也不遲啊。大家一起用餐是很開心的一件事喔。」


    「不需要。時間寶貴,別擋路。」


    金絲雀不由分說地準備從斑鳩旁邊離開。


    就在即將擦身而過之際,斑鳩突然抓住金絲雀的手臂。


    金絲雀皺起眉頭怒瞪斑鳩,不料卻立刻吃驚地睜大雙眼。


    因為抓住她手臂的斑鳩,臉上帶著宛如哀求般的殷切神情。


    「……等等……你別走。你不可以去。」


    「放、放開。金絲雀為什麽非得聽你指使不可!」


    「這不是指使……是在拜托你……我有話想對你說。」


    「嘖……!」


    金絲雀對著無意鬆手的斑鳩抽出巨劍。


    劍尖直指斑鳩喉頭,金絲雀咬牙切齒地說道。


    「事到如今你還想怎樣!金絲雀跟撇下媽媽逃走的你沒什麽好說的!」


    「……金絲雀。」


    「嘖,不要叫這個名字!這是媽媽替金絲雀取的名字!金絲雀才不想聽你開口提到這個名字!」


    金絲雀發出怒吼聲。明明隻要冷靜地表達拒絕之意即可,她卻因情緒失控而導致語氣變得格外激動。


    每次總是這樣。先前在魔導學園時,也是由於脾氣起伏太過劇烈而交不到什麽好朋友。而且她又不擅言詞,更搞不懂人心的微妙變化。


    金絲雀挪開抵住斑鳩喉頭的劍刃,準備加快腳步離開客房。


    不料斑鳩竟用雙手抓住雷瓦汀。


    「!?」


    金絲雀吃驚地睜大雙眼。假如她就這麽試圖使勁收迴劍刃的話,大概很輕易就能割斷斑鳩的十指吧。果然不出所料,斑鳩的手指因皮膚裂開而滴出鮮血。


    「……即便你就此割斷我的手指,或者刺透我的脖子也沒關係。隻要你肯因此聽我講話,那這代價便宜得很。」


    「開什麽玩笑……」


    「我並不是在開玩笑。要是就此放你離開,我以後根本沒臉麵對伊砂。與其任由你去送死,那我不如先死在這裏算了。」


    麵對斑鳩筆直的視線,金絲雀的眼神開始遊移不定。


    「……你……太卑鄙了……」


    「的確,我也這麽覺得。可是,假如你抱持著並不想殺我的念頭……那我希望你可以稍微陪我聊聊天。」


    「…………」


    「……拜托你了。」


    斑鳩的血液沿著劍身滑行,緩緩流向金絲雀的手邊。


    就在幾乎快要觸及斑鳩之血的瞬間,金絲雀放鬆了手部力道。


    五分鍾後。斑鳩讓金絲雀坐在被爐前,用毛巾擦拭她的頭發。


    金絲雀雖是悶不吭聲,卻因羞恥


    心及屈辱感而導致她嘴唇緊抿成ヘ字狀,整個人微微顫抖不止。


    「你這是……什麽意思啊……」


    「要是放著不管,會害你感冒喔?」


    「你不是說隻要聊聊嗎!?金絲雀怎麽都沒聽說還有這迴事啊!」


    「別亂動,很快就好了。」


    被斑鳩這麽一安撫,金絲雀雖是感到不太服氣,卻仍默默地任由斑鳩這樣對待自己。


    斑鳩麵帶淡淡微笑,用毛巾仔細地擦拭金絲雀的頭發。她的手傷在淋上方才裝瓶的溫泉水之後,立刻就完全康複了。


    像這樣能夠直接觸摸金絲雀頭發的狀況,就連斑鳩本身也感到相當不可思議。


    一方麵是因為她一直以為金絲雀早已被alchemist社處分掉,此外伊砂為了保住金絲雀一命而暗中采取不少行動一事也令她覺得意外。


    這已是五年前的往事了。金絲雀似乎認為自己的名字是伊砂所取,但其實那是斑鳩幫她取的名字。


    當然,斑鳩不會如此不識相地告訴她這件事。金絲雀先前那句『少在那邊擺母親的架子』真的是一點也沒錯……斑鳩也認為金絲雀的母親就隻有伊砂一人而已。事到如今,她也不認為自己有辦法成為金絲雀的母親,縱使想當好這個身分,斑鳩也不曉得母親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角色。


    隻不過,斑鳩說什麽都絕不能,讓因為她自身過錯而誕生的這孩子白白喪失寶貴性命。


    「你長大了呢。照理說你出生至今應該才經過短短五年時間才對。」


    「……急速成長。跟花時間養育的情形完全不一樣。」


    金絲雀將頭撇向一旁,心有不滿地嘟嚷著說道。


    急速成長那是為了運用複製人或幻想生物進行實驗,而借助藥物及魔導遺產加快肉體成長速度的處置。


    使用在人類身上的話,會對身體造成極大負擔,導致受驗對象在短短數年內便會逝去,不過精靈就例外了。因精靈基本上擁有將近千年的壽命。


    話雖如此,現在的斑鳩自然無法認同這種處置手法。


    內心深處隱隱作痛。


    「……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隻有五歲啊。」


    「知識透過裝置輸入腦中,別把金絲雀當小孩看待。金絲雀很擅長學習,比你聰明多了。」


    身體成長及知識雖有可能透過外部裝置灌輸,但即便使用裝置,也無法提升精神年齡。觀其言行舉止,可以明顯看出金絲雀的精神還停留在五歲小孩的階段。


    若換成一般小孩的情況,那就還隻是個幼稚園學生罷了。


    「對不起。」


    「……你在對什麽事情道歉?」


    「你會在alchemist社受到實驗動物般的殘忍待遇,全都是我的不對。」


    或許是出於自責的念頭吧,斑鳩的聲音夾帶著微弱顫抖。


    連斑鳩本身都很詫異自己居然會如此驚慌失措。一方麵固然是因為她幾乎沒做過道歉這種行為,再來就是由於長年來她一直為了金絲雀的事自責不已,因此在當事人麵前道歉自然會感到格外緊張。


    「……我並沒有被當作實驗動物受到虐待。」


    「……咦?」


    「媽媽挺身保護了差點遭到處分的金絲雀。金絲雀從來沒有被其他研究員動過任何一次手腳。」


    這是斑鳩首度獲知的事實。從很久以前,她就對原本預定好的處分計劃被推翻一事感到不可思議,但她怎麽也料想不到,伊砂竟會主動挺身試圖保護金絲雀。


    斑鳩甚至完全無法想像,伊砂與金絲雀之間到底是什麽樣的關係。


    隻不過,斑鳩猜想兩人之間必然存在著一股難以取代的羈絆。


    「……你在見到金絲雀之後,原本打算做什麽?」


    斑鳩沒能立即迴答出金絲雀的詢問。


    在停頓了很長一段間隔之後,斑鳩闔上眼睛說道。


    「我打算贖罪。即便是這樣的我,也自認該對不小心讓你誕生一事負起責任。我玩弄了生命……盡管當時毫無自覺,不過卻也無法否認這項事實。」


    在講話的期間,斑鳩聽見金絲雀緊握拳頭的聲音。她氣得雙盾直發抖。


    一旦提及『贖罪』這個字眼,金絲雀就會勃然大怒這個反應,早在斑鳩預料當中。但除此之外,她也找不到其他更合適的話語了。


    斑鳩打死也說不出自己對她懷有母愛的這句話。斑鳩既不知母親是什麽樣的一種角色,也不是懷胎十月經過陣痛而生下金絲雀的,自然不可能把毫無血緣關係的這女孩視如己出。更不能搬出勺愛。這個廉價詞匯瞞混過關。


    贖罪、責任及後悔。斑鳩對金絲雀所抱持的就隻有這幾種感情而已。


    照理說應該就隻是這樣而已。


    「撇下你與伊砂逃走也是不爭的事實。就因為我逃亡,害伊砂吃足了苦頭。伊砂會死也都是我造成的。」


    「…………」


    「伊砂最後留下的遺產就隻剩你而已……因此,希望你可以允許我保護那孩子所試圖守護的你。你盡管繼續討厭我沒關係,就算恨我也無所謂。因此……希望你能答應讓我留在你身旁。」


    連斑鳩本人都覺得,這真是一段笨拙到極點的說詞。


    縱使對象不是金絲雀,隻要聽別人對自己講出如此任性的話,也會忍不住火冒三丈。


    明明以為自己是跟緊張無緣的人類,想不到居然會在這種緊要關頭變得如此不擅言詞……


    不知不覺之間,金絲雀已鬆開緊握的拳頭,壓低視線直盯下方。


    「你……認為自己是金絲雀的母親嗎?」


    「…………不,你的母親是伊砂。我隻是為了利用誕生至人世的你,而從旁協助她辦理你的生產工程罷了。」


    斑鳩從金絲雀頭上拿開毛巾,彷佛忍受著壓力似地緊緊握住毛巾不放。


    「少騙人了。金絲雀知道,媽媽有說金絲雀是你們兩人聯手創造出來的。」


    「……那是……」


    「不過,隻有媽媽是金絲雀的媽媽。無論如何……也絕不會承認你是母親。金絲雀絕對不會原諒你。」


    縱使受到這麽明確的拒絕,斑鳩仍無法說出真正的事實。


    在她即將逃離alchemist社的前夕,原本有嚐試過要救伊砂及金絲雀一起離開。但伊砂卻拒絕了斑鳩,金絲雀則是被她以為早已遭到處分。


    隻不過,她背離兩人逃走也是個不爭的事實。


    早知如此,當時就算被拒絕也該硬拉著她的手一同逃走才對。而獲知金絲雀已被處分的判斷材料,也隻有掉落在地板上的那顆糖果。縱使等確認完遺體後再下定論也不遲。


    即便事實上曾嚐試過要搶救她們,然而當時想要搶救她們的念頭及決心卻一點也不夠堅定。


    金絲雀從被爐裏站起來,逕自舉步走向客房出口。


    雷瓦汀則是依然斜靠在牆角。


    「……想怎麽待在金絲雀身邊都隨你高興。不過相對的,別妨礙金絲雀就好。金絲雀已經懶得再理你了,要怎麽活怎麽死都是你的事。」


    即便是用這麽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口氣迴應,斑鳩仍覺相當欣慰。


    感到放心的她,就算自己沒意識到,臉上表情仍自然而然地笑逐顏開。


    「這樣就好,謝謝你。」


    金絲雀沒有迴應,隻是加快腳步走向門口。


    斑鳩凝視著金絲雀的背影,有點遲疑地出聲說道。


    「你的名字。」


    「…………」


    「我聽伊砂說過……金絲雀這個名字是從繪本所取的。那是一隻對人類懷著憧憬,最後搖身變成人類的


    鳥兒名稱。」


    「…………那又怎樣?」


    「金絲雀雖是著名的籠中鳥,不過繪本裏頭的那名少女,卻順利得到了身為人類的人生及幸福。我想伊砂必定是希望你能如同繪本中的金絲雀那般,像個平凡人類一樣享受幸福。」


    「…………」


    「我雖沒辦法為你做任何事情……但伊砂她真的很關心你呢。」


    金絲雀手握門把,猛然打開房門飛奔而出。


    被遺留在客房的斑鳩,則是垂頭喪氣地放下探向半空中的手臂。


    她輕提一隻手掌搗住臉龐,重重地歎了口大氣。


    「哪來的希望她幸福啊。別開玩笑了好不好。別再說謊了好不好。」


    斑鳩彷佛對自己的發言感到羞愧似地遮住顏麵。


    在最後一刻,斑鳩說了兩個謊言。


    第一,為她取名為金絲雀的人並非伊砂,而是自己。


    第二,就是斑鳩當初在替她取名時,根本就沒有抱持任何一絲希望金絲雀能得到幸福的念頭。


    「明明就隻懷著滿滿的罪惡感……那名字也隻是一時情急之下所想到的啊……笨蛋。」


    斑鳩自責地使勁緊咬著下嘴唇。她由衷盼望,金絲雀能永遠不要得知為她取名的人是自己的殘酷真相。


    否則一旦被她知道,她大概會對偽善到極點的斑鳩萌生強烈殺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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