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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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圖:八嘎喵


    每次來到這個地方的時候,哮總是感到悶悶不樂。


    並非他不想來,也不是討厭會麵所需付出的代價。


    隻是一踏入這個地方,無論他願不願意,都會迴想起一件事。


    ——就是自己的無能為力。


    「是草剃哮同學對吧。恭候大駕已久。您有攜帶探訪許可證嗎?」


    被負責接待的女性這麽一問,哮隨即從胸前口袋掏出卡片。


    女性接過卡片,輕輕滑過讀卡機,動手敲了敲鍵盤。


    「確認完畢。那麽接下來請填寫這張表格——」


    接過資料用紙的哮,十分熟練地動筆書寫。


    這是他已經重覆過不曉得多少次的手續。


    接下來等待著他的,是極其徹底的安全檢查以及清洗身體、更換檢查衣、多達三次的肉體掃描、再次清洗身體。最後通過多達20次的分析濾膜掃描之後,哮總算才得以見到自己的親妹妹。


    「…………」


    他搭乘電扶梯持續往下移動。穿越了一扇又一扇,多達印層的隔牆。通過了開啟的一扇隔牆後,背後的隔牆便隨即關上,下一扇接著開啟,背後的隔牆又再度關上。


    雖是習以為常,但哮總有種感覺,自己彷佛變成被輸送帶載著走的食材或其他物品。可說是很一貫作業、很機械化、同時又極端嚴格的一連串過程。


    若不經過這些繁瑣程序,哮便見不到自己的妹妹。


    最後一扇厚重的隔牆緩緩開啟。


    在隔牆的後方,共有五架龍騎兵,以及一名魔女獵人在等待著哮的到來。


    「真準時。那麽,接下來要進行最後一次的身體檢查。」


    哮舉起雙手,接受最後的身體檢查。


    周遭的龍騎兵則全都舉起槍口筆直對準哮。


    身體檢查結束後,魔女獵人向他行了個禮。


    「請千萬別對受刑人提及有關學園內部構造,以及審問會警備態勢之類的話題。萬一發生了抵觸禁止事項的狀況,我們這邊將會主動針對聲音進行剪輯,您今後的采訪權也會受到某種程度的懲處,這點還請您諒解。」


    「是。」


    「此外也請盡量避免比手畫腳。一旦發現動作可能藏有某種暗號,您將遭到逮捕,甚至當場射殺。沒問題嗎?」


    「嗯。」


    「探訪時間為從您進入之後開始算起的15分鍾。每5分鍾會按響一次警笛聲,並從最後30秒起開始倒數計時,請務必在時間倒數至0秒前退出探訪室。」


    哮從方才便一直接受著簡單的對應問答,但他似乎對魔女獵人話中所提到的一件事感到在意,隻見他側著頭問道:


    「請問,這次不是應該隻有10分鍾……」


    「會長有事先交代,這次就算多延長5分鍾也沒關係。」


    「……咦?」


    「『最近大概都因為配合審問會及學園活動,而使你沒能前往探訪妹妹,就把這5分鍾當成是我帶有贖罪意味的小小禮物吧。』——會長這麽說。」


    哮麵無表情地迴應語調平淡地講完會長口信的魔女獵人。


    「…………難得會長有此心意,但我還是隻要10分鍾就好。」


    「真的沒關係嗎?」


    「嗯。」


    哮明確地出聲婉拒,隨即轉身鑽過探訪室的門扉。


    這是一扇上了好幾道鎖,戒備極端森嚴的門扉。


    穿越數枚消毒用濾膜之後,便可見到一個寬闊的空間出現在眼前。


    這是個隻有一顆電燈泡垂掛在半空中,四周牆壁全都一片漆黑的正方形房間。


    房間正中央有一麵透明玻璃窗。


    在玻璃窗的另一側——可看見一道少女身影。她正用手指把玩著頭上那個看似發帶的裝置,坐在鐵管椅上。


    少女一看到哮便相當安心地笑逐顏開,嘴巴開開闔闔地動了起來。


    「……哥哥,好久不見。」


    加裝於房間天花板的揚聲器播放出少女的聲音。


    哮也因為聽見這陣既懷念又柔和的嗓音,而露出淡淡的微笑。


    「嗯,我又來遲了,真對不起啊……樹夕。」


    哮開口唿喚少女之名。


    草剃樹夕,她是草剃哮的妹妹。


    她是哮在這世上僅存的唯一一名有著血緣關係的家人。年紀與哮相同,換言之他們兄妹倆是雙胞胎。


    由於是異卵雙胞胎的緣故,他們兩人長得並不太相似。


    一頭略卷的黑發,以及一雙黑色眼瞳。嬌小的軀體加上纖細的雙手雙腳。


    不同於身強體壯的哮,樹夕呈現出來的是有如夢幻泡影般的形象。


    帶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羸弱感。


    「不要緊,哥哥別放在心上。對樹夕而言,時間並沒有什麽太大的意義唷。」


    「這樣啊。那我就實話實說了。在沒能前來探視樹夕的這段期間,哥哥可是感到很寂寞喔。」


    哮半開玩笑地說出這句話之後,樹夕臉頰頓時泛起一抹緋紅,手捂嘴角笑了出來。哮則彎腰坐在對麵的另一張鐵管椅上,與樹夕正麵相視。


    「……你是不是稍微長高了一些啊?」


    哮話一說完,隻見樹夕一邊揚起視線,一邊伸手搭在自己頭上。


    「有嗎?樹夕也不太清楚……畢竟俗話說愛睡的孩子長得快嘛。可能真的長高了吧。哥哥也長高了呢。」


    哮也做出跟樹夕一模一樣的動作。


    「相較於,從小就開始練武會長不高』的說法,我或許真的長得滿高的吧。」


    「……也、也變得更帥氣了唷,嘻嘻。」


    樹夕有點難為情地一邊輕摳臉頰,一邊壓低視線說道。


    這種輕摳臉頰的動作,跟自己還真是相似呢——哮如此心想。


    「學校生活怎麽樣呢?是不是又發生什麽趣事了?」


    「沒錯沒錯,其實啊,哥哥我又多交到一個朋友羅。她也是個在各方麵都麻煩的問題兒童,比起小隊成員的糟糕程度可說是毫不遜色——」


    在脫口說出『小隊』這個字眼的瞬間,樹夕不由自主地發出了「啊」的聲音。


    哮也瞬間在心裏暗自喊了聲『糟糕』。『試驗小隊』一詞大概算是禁止事項之一吧,必定是被視為學園內部的情報而遭到消音。隔開兩人的這片玻璃窗也是一麵濾膜,看起來像是透明玻璃,實際上隻不過是投映出超高解析度的電子影像,樹夕人在更底層。就連眼前這道影像,隻要雙方有人提及禁止事項,甚至就會為了不讓對方看清楚嘴型而打上馬賽克。


    所謂的探訪隻是表麵上的名目,說穿了就隻不過是透過視訊進行對話罷了。


    盡管如此,這對哮及樹夕而言仍是一段寶貴的時光。


    兩人身處在不同空間裏,天南地北地閑聊。


    既無法近距離聆聽彼此的聲音、發言亦受到管製,甚至無法互相觸碰。


    但兩人仍細細品味著這短暫的家族團圓時光。


    「這樣啊……連留著一頭漂亮頭發的人,以及圍著圍巾的人,都已經跟哥哥成為好朋友了啊。」


    「嗯,我想應該沒錯。她們兩人看似關係很差,但其實都相當認同對方。雖說平常總是互相叫罵,不過兩人拌嘴的光景始終令我看不膩呢。」


    「……話又說迴來,哥哥。那位留著一頭漂亮頭發的人,是女性對不對?」


    聽樹夕提起女性一詞,哮頓時為之一愣。


    「呃,嗯。是女生沒錯。」


    「樹夕就知道,果然沒錯。說得也是啦,就因為是女生,所以才留著一頭漂亮頭發嘛。」


    「……怎、怎麽了嗎?友情跟對方是男是女一點關係都沒有吧?」


    哮語帶掩飾地如此說道,隻見樹夕忍不住發出輕笑聲。


    「哥哥你真不會說謊耶。」


    「我、我又沒說謊。」


    「因為哥哥你在聊到那個人的事情時,總是顯得特別起勁啊。」


    「……沒這迴事吧。」


    「原來……哥哥也已經有喜歡的對象了啊。」


    她微眯雙眼,輕聲嘀咕著說出『樹夕很高興唷』這句話。


    「哥哥總是都隻顧著關心樹夕的狀況……所以人家一直都很擔心說。」


    「…………」


    「不過,真是太好了。」


    樹夕的表情流露出一抹寂寞的神色。


    「對不起唷,哥哥。兩年前對你說了那種話……樹夕覺得哥哥的心意應該是真的。哥哥明明從一開始就是個善解人意的人啊……」


    「……樹夕。」


    麵對宛如母親般慈祥地凝視著自己的樹夕,哮臉上浮現出有點難受的苦笑。


    「你誤會了。我對她抱持的並不是戀愛之類的情感。因為她對我而言……對我而言是個大恩人。」


    「……恩人?」


    「嗯。因此或許比較接近所謂的憧憬之情吧。我也搞不太清楚,但她頂天立地邁步前行的身影……在我眼裏總顯得格外耀眼啊。」


    哮露出遙望的眼神,談起關於留著一頭漂亮頭發的少女……櫻花的事情。


    這是由衷的真心話。對哮而言,櫻花是恩人。


    恐怕櫻花本人也沒注意到,況且那也隻不過是陰錯陽差地演變成這種結果罷了。實際上,哮也是自從他自己能轉變成現在這種個性之後,才開始產生櫻花是恩人的認同感。


    盡管心想希望有朝一日能對櫻花吐露這份心意,不過卻感到很難為情,因此才一直保持沉默至今。


    「……這樣啊。不過無論哥哥對那個人抱持著什麽樣的感情,樹夕都很開心唷。樹夕覺得這是非常棒的一件事情。」


    「…………」


    「看著哥哥變得愈來愈棒,樹夕也就覺得很幸福唷。」


    這極其溫柔的嗓音,卻令哮感到心如刀割。


    ——哥哥看起來很幸福,所以樹夕也覺得相當幸福唷。


    每次聽樹夕這樣說,哮便感到苦不堪書。


    「……你怎有可能……覺得幸福啊……」


    哮不由自主地以嘶啞嗓音嘀咕著說道。


    於此同時,揚聲器發出警告聲,並開始進行最後印秒鍾的倒數計時。


    「……被關在這種地方……一直被迫陷入沉眠狀態……」


    「?哥哥,樹夕聽不到你的聲音了耶。你剛剛說了什麽呢?哥哥,你怎麽了嗎?」


    「一臉幸福地聽著我講話……這樣就能讓你感到幸福,才怪……」


    樹夕八成聽不見這句話吧。


    管製室的人員大概動手刪除掉這句話了吧。


    哮毫不在意地繼續說道。


    「樹夕連哥哥的臉都看不到了耶。哥哥你在說些什麽呢?該不會是哭了吧?呐,讓樹夕聽一下哥哥的聲音好嗎?人家好害怕……哥哥。」


    樹夕不安的聲調壓潰了哮的心靈。


    「鳳並不是唯一救了我的人……還有你也是啊,樹夕。因為你當時看穿了我……因為你當時對我伸出手掌……所以我才得以變成現在這樣的一個人啊!」


    哮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伸手貼著如同玻璃窗般的螢幕。


    隻見樹夕雖然顯得有些困惑,卻也同樣以自己的掌心貼住哮的掌心。


    「我雖然知道辦不到……雖然明白那是一件不可能獲得許可的事情……!」


    「…………」


    「我雖然清楚自己根本改變不了這個世界!」


    「…………」


    「即便如此,我仍希望你能……過著平凡的生活……!」


    哮整個人頹然跪倒,雙膝著地。


    樹夕則是一臉百思不解地俯瞰著哮。


    「太過分了吧……連這種事情都不準講給她聽嗎……」


    跪倒在地的哮獨自噙著淚水。


    樹夕則屈膝蹲下,再次輕挪掌心貼著哮的手掌。


    「隻要哥哥可以偶爾撥空來看看樹夕……樹夕就感到心滿意足了唷?」


    「…………」


    「這是樹夕唯一的心願。所以哥哥,你別哭了好嗎?」


    樹夕像是諄諄教誨一般,又如同好言安慰一般地輕聲對哮說道。


    明明不曉得哮方才說了些什麽,臉上又帶著何種表情……樹夕仍舊溫柔地輕裹著哮的心靈。


    因此哮才倍感痛苦。


    在飽受這種束手無策的現狀反覆折磨、苦惱到最後……


    門扉悄然開啟。


    「——時間到,請離開探視房。」


    魔女獵人絲毫不留情麵地佇立在敞開的門扉前方。


    哮垂頭喪氣地緩緩站了起來,轉身背對心愛的妹妹。


    他大大地深唿吸一口氣。


    以此動作做為暗號,重新戴上假麵具。


    「……樹夕,我會再來探視你。」


    隻迴頭這麽一次的哮扼殺自己的真實心聲,對樹夕露出微笑。


    而或許是因為總算再次見到哥哥的容貌吧,樹夕也鬆了口氣似地展露笑容。


    「嗯,樹夕會一直在這裏等你。要記得再來探視樹夕唷,哥哥。」


    這是一如往常的相互道別。


    也是極其悲傷、極其無情的兄妹離別光景。


    草剃樹夕表麵上被視為ss級危險指定人物,幽禁在位於禁忌區域最盡頭,一個專門為她打造而成的隔離設施。


    五年前,在某座荒涼村落發生了一樁悲劇。


    一夜之間屠殺了三百多名村民的事件主謀者,就是草剃樹夕。


    這起事件並未被公諸於世,官方把此事當作河川潰堤引爆大洪水所導致的災害加以處理。


    身為極其與眾不同且極其異端的草剃樹夕,知悉她存在的人可說是少之又少。


    她的人生有大半時間,都被關在巨大※鐵處女當中沉眠。除了哮前來探視的短暫幾分鍾,以及定期執行的某種處置以外,她都不被允許處在有意識的清醒狀態。(編注:據傳是中世紀歐洲用來刑罰和拷問的一種刑具。)


    對她的監視之所以如此森嚴的理由,並非因為她是魔女。


    草剃樹夕這個人的存在,嚴格來說是另一種不同於魔女的異端。


    「…………哥……哥。」


    當哥哥離開之後,樹夕在燈光熄滅的漆黑房間裏頭,痛苦不堪地吐出聲音說道。


    「對不起……樹夕說了謊。」


    她用力抓住衣擺,臉上浮現出自我解嘲的笑容。


    同時,頭上那個看似發帶的裝置,竟響起一陣彷佛在積蓄能量般的聲音。


    「救救樹夕……樹夕……受夠這種對待了……既疼痛……又難受……樹夕再也承受不了了……」


    一抹微弱的頭痛掠過腦海,樹夕忍不住伸手捂著額頭。


    一行淚水自眼瞼悄然滑落。


    「人家好想見哥哥一麵……好想摸摸哥哥啊……」


    潰堤的眼淚開始奪眶而出,逐漸沾濕臉頰。


    「哥哥……」


    視野愈來愈模糊,樹夕自椅子上頹然倒地。


    「為什麽……不肯殺了樹夕呢……?」


    受到痛楚及反胃感折磨的樹夕發出呻吟聲。


    她一邊在心裏發出悲鳴,一邊靜靜闔上漸漸變重的眼瞼。


    《探訪結束。處置開始……好啦,今天決定采用毒素展開耐性調查實驗。務必準確地測量她從實驗開始至心肺機能停止所花費的時間。》


    在沉入深淵的意識中,她聽見揚聲器傳來一陣挑起內心恐懼感的言詞。


    然而她既無法發出尖叫聲、亦無法開口求救。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幻想哥哥的笑容,好讓自己得以逃避死亡的痛楚。


    接下來——草剃樹夕持續沉淪於地獄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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