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被奪走。


    家人被奪走。


    連土地也被奪走的他,在寄身的庇護處裏如此稱唿自己。


    「我的名字──叫『ishi(伊希)』」。


    *


    ──「東北的境界壁」。


    大戰後的追悼儀式在舉辦過「火龍誕生祭」的紅牆城鎮進行。


    為了讚頌所有參戰的共同體,他們的旗幟都在尖塔群的頂端隨風飄揚,其中有三麵旗幟被掛在特別高的位置。


    擁有紅底旗幟,打倒魔王阿吉?達卡哈的「no name」。


    不惜奉獻生命和靈格,爭取到勝利機會的「will o" wisp」。


    即使犧牲許多成員,依舊勇猛奮戰的「smandra」。


    要是少了這些人的活躍,這次想必無法取勝。在追悼儀式的最後,「階層支配者」和各地的「地域支配者」紛紛表達謝意,並承諾會盡全力提供支援,協助眾人重建共同體。


    等到戰死者的名字也被依序頌出,一切流程都結束之後。


    「階層支配者」之一的「覆海大聖」蛟劉前往「no name」住宿的旅社。


    扛著棍棒的他來到旅社的茶室坐下,轉著肩膀歎氣。


    「哎呀,好久沒參加這麽嚴肅的儀式,真是憋得讓人難過。」


    「喂喂,你這話太輕率了吧,起碼今天該哀悼一下。」


    「那是我要說的話。現在是什麽狀況?想說來看看你們,結果這裏根本和宴會沒兩樣。」


    蛟劉不以為然地指向茶室對麵。


    在旅社的大廳裏,正在舉辦不拘泥於東西方形式的宴會。桌上放有葡萄酒和簡單的餐點,旁邊的榻榻米和長桌則散亂著日本酒的酒瓶。


    已經黑白不分地成了一團大混亂──不過,沒想到大家的反應還不錯。畢竟悼念死者雖然重要,活下來的人一直沉浸在悲哀裏也不是辦法。


    實際上,為了療愈內心傷痛,確實需要酒精、美食以及能和其他人分擔痛苦的機會。


    蛟劉和十六夜一起看著宴席,喝了口杯子裏的熱茶。


    「不過啊……『no name』居然所有人都活了下來,我原本還擔心你們可能會少一半人。」


    「要是真少一半也不奇怪,沒死隻是因為有很多人幫我們承擔了原本該付出的犧牲……不管是『will o" wisp』和『smandra』都是那樣。」


    十六夜把熱茶一口氣喝乾。他大概有什麽自己的想法,才會選擇不加入宴會而是待在這裏旁觀。


    畢竟十六夜比任何人都清楚三頭龍並非靠自己的力量就能戰勝的對手,可能因此覺得沒有必要靠酒精麻痹痛苦吧。


    像這樣靜靜追憶死者,傾聽其他人懷念他們的對話也──


    「喂!你們聽說了嗎?在那邊桌子舉行的大胃王比賽裏,有個五連勝的女孩正在跟另一個體型巨大到誇張的壯漢單挑!」


    「聽說是個短發的十四歲女孩!」


    「而且她好像在這次戰事中也十分活躍,到底是哪個共同體的人啊?」


    「…………」


    「…………」


    …………算了,並不是隻有懷想故人才算追悼。而且有不少文化會為了讓死者安心而舉辦宴會……一定有那種文化,但是大胃王比賽另當別論。


    「哎呀,耀小妹倒是樂在其中。」


    「春日部需要別的標準。因為那家夥把吃看得比情懷更重要,不能一概而論。」


    蛟劉哈哈苦笑幾聲,拿出摸來的日本酒。


    「就是要這種時候才能喝出酒的某些滋味。怎麽樣,十六夜小弟你要不要也來一杯?」


    「嗯,那就隻喝一杯吧。」


    十六夜讓蛟劉幫自己倒酒,然後稍微沾濕嘴唇淺嚐一口。


    臉上掛著淺笑的蛟劉也模仿這個動作。


    然而下一秒,兩人同時瞪大眼睛,開始確認這瓶酒的情報。


    「……好喝,不,這也太好喝了吧?是哪個共同體提供的東西?」


    「上麵沒有記號,也沒有名稱和旗幟。」


    兩人不解地歪了歪頭,在第二次舉杯時把酒一口氣全倒進嘴裏。


    在嘴裏含滿一大口之後,純米酒的醇厚香味支配了整個胸口。


    喝起來像是剛釀好的酒,不過十六夜對如此香醇柔和的酒卻是沒有半點印象。


    可能是哪個出名的釀酒共同體提供給這次追悼儀式的東西,但是沒有名稱也沒有旗幟這點讓人有點在意。而且既然箱庭裏有能造出此等好酒的專家,連不是酒豪的十六夜也想認識一下對方,甚至有可能的話還想接受一下薰陶。


    就在十六夜打算以視線詢問蛟劉這酒的來源時……


    舉著一隻手打招唿的久遠飛鳥靠了過來。


    「哎呀,十六夜同學。未成年的人居然違法喝酒,這樣不太好吧?」


    「別說傻話,身為優等生的我怎麽可能違法。」


    「你哪張嘴有資格講那種話?要是說太多謊,舌頭會被閻魔大人拔掉喔。」


    「沒問題,你也知道我有兩根舌頭。」(注:日語中「用兩根舌頭講話」是說謊的意思)


    「這種行為也可以稱為強詞奪理。」


    「哈哈,沒錯。」


    十六夜呀哈哈大笑,飛鳥則是一臉無奈笑容。


    一旁的蛟劉邊忍笑邊開口補充。


    「好啦,箱庭的法律會隨著地區而有所不同。像這一帶隻要能工作就會被當成大人,喝酒也不成問題。」


    「……唉,我從之前就有這種感覺,箱庭是不是該找個機會好好製定法律呢?」


    「也沒什麽關係吧?多虧現狀,我才能像這樣嚐到好酒。大小姐要不要也來一杯?」


    看到酒杯遞向自己,飛鳥反射性地接下。


    然後很有興趣地看著被倒滿的酒杯。


    可能是想抵抗好奇心吧,她重重地咳了一聲。


    「嗯哼!話……話說迴來,你有看到春日部同學嗎?我從先前就在找她,可是一直沒找到。」


    「噢,春日部她──」


    「太……太厲害了!那兩個人終於把糧倉清空了!」


    「是哪個共同體的人?」


    「女孩子好像是『no name』的人!」


    「「「……」」」


    三人都麵露苦笑。


    「春日部同學真是的……這裏名義上姑且是追悼會場,應該要自製一點。」


    「好了好了,有什麽關係。畢竟我們總算成功打倒了魔王阿吉?達卡哈,死者們也會希望生者能笑著送行吧?」


    蛟劉硬找了個說詞來打圓場。


    這時,會場起了一陣騷動。


    「喂,我記得那旗幟是……」


    「不會吧……那旗幟不是『通風大聖』嗎?」


    噗哈!蛟劉噴出嘴裏的酒。他立刻站直身子東張西望,剛好這時宴席正中央位置也有個體型高大到讓人必須抬著頭看的壯漢站了起來。


    那個壯漢有一頭宛如野獸的亂發,放任其生長的胡渣,右肩還可以看到想必是旗幟的「通風」和「酒天」等文字。


    剛剛還在跟這個人競爭食量的春日部耀嘴邊沾滿內餡,很不高興地往上看著壯漢。她鼓起雙頰把嘴巴擦乾淨,開口說道:


    「……可惜。要是糧倉沒被吃空,我會贏。」


    「嗯?你還吃得下嗎,小姑娘!明明這麽嬌小卻很能吃!」


    「要說的話大叔你才叫能吃,我以前在這類比賽中都沒輸過。」


    「哎呀!我已經到極限了!對於有酒肚的我


    來說很辛苦啊!」


    嘎哈哈!壯漢的粗野笑聲在場內迴響著。


    蛟劉驚訝到忍不住跳了起來。


    「老……老大哥!你是獼猴老大哥嗎!」


    「嗯?──喔喔,蛟劉啊!好久不見了兄弟!你過得好嗎!」


    「當然好!老大哥看你起來也很好!」


    「通風大聖」踩著可以跨過一個人身體的步伐走向靠過來的「覆海大聖」蛟劉,拍了拍他的肩膀。


    對於長期以「乾枯漂流木」心態過活的蛟劉來說,和義兄弟的再會想必比任何事都值得高興。他收起平常那種會讓人起疑的表情,換上彷佛迴歸童心的笑容。


    「通風大聖」看到蛟劉手上的酒瓶,很開心地指著酒瓶開口:


    「哦?你也喝了我的酒嗎──覺得如何?我可是很有信心,自認今年的純米酒是很棒的傑作。」


    「什麽啊,原來是老大哥那邊釀的酒嗎!難怪這麽好喝!」


    「是吧是吧!喂!哪個人去拿新的酒!小姑娘你也過來,咱們繼續比吧!」


    「要比是可以,但我沒喝過酒。」


    春日部耀歪著頭迴答,「通風大聖」卻毫不在意地繼續叫人送上酒桶。


    看樣子這次他想在自己擅長的領域戰鬥。


    然而聽到「通風大聖」的名號,十六夜也坐不住了。關於這魔王的記述並不多,他隻知道是一種猿神(hanuman),自然滿心好奇。


    十六夜放下酒杯站了起來,目光如炬地靠近他們幾個。


    「大叔,這裏很熱鬧嘛,讓我也參一腳如何?」


    「哦哦?可以啊!小子,你叫什麽名字?」


    「我是『no name』的逆迴十六夜。多指教啊,『通風大聖』獼猴王大叔。」


    掛著輕浮笑容的十六夜報上姓名後,「通風大聖」拍著膝蓋搖了搖頭。


    「哎呀,真是讓人懷念的稱唿。連你這樣的大和男子都知道那名字雖然讓人痛快,不過我迴到日本後被稱為『酒天童子』,希望你們也能用這個名字叫我!」


    嘎哈哈!酒天童子邊大笑邊喝酒,十六夜和飛鳥以及春日部耀三人卻是更為吃驚。


    「酒天童子……?」


    「你說的酒天童子……是那個酒天童子嗎?日本數一數二有名的那個大妖怪?」


    「嘎哈哈!居然連小姑娘們都知道,實在高興!」


    酒天童子──馳名於平安時代,實力在日本神群中也名列前茅的大妖怪。這位渡世王的知名度雖然比不上九尾狐,靈格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並沒有協助幕府和當時的支配者,而是成為統領無賴、賭徒和黑社會分子等偏離正道之人的妖王。


    這就是日本神群的魔王「酒天童子」。


    「……真是驚奇接著驚奇,第二個驚奇是因為七大妖王之一居然是由極東的妖怪來擔任。」


    「沒錯。我們雖然被稱為七天,不過其中隻有平天、齊天、覆海這三天是中華係的妖怪。其他則是像我這樣從極東不請自來的兄弟,從印度離家出走的公主,再加上走絲路過來的那些家夥,整個亂七八糟!」


    「獼猴老大哥的情況特別不同,這個人本來是長兄牛魔王他父親的義兄弟。」


    「噢,所以才叫老大哥嗎?」


    「嗯,牛魔王的父親是我打心底敬愛佩服的大魔王,他庇護了在母親命令下踏上孤獨之旅的我。所以我在七天戰爭時和牛魔王等人也結拜為義兄弟,一起為了齊天大聖的名譽而戰。」


    嘎哈哈!酒天童子豪邁大笑。


    這些話如果是事實,表示七大妖王正是由來自世界各地的妖王們攜手建立的大聯盟。所以七天引起的戰爭,確實是足以把箱庭一分為二的大戰爭。


    既然是那麽精彩的武勇事跡,十六夜無論如何都想聽聽詳情。他雙眼放光,一屁股直接坐到耀和酒天童子前方,遞出酒杯說道:


    「正好,關於這件事,之前從蛟劉那邊沒能打聽出什麽具體的內容。這次請務必讓我請教一下來自日本妖怪觀點的七天戰爭詳情。」


    「我才有事想問你。聽說你是金絲雀的弟子?怎樣,那個小姑娘過得還好嗎?」


    ──十六夜握著酒杯的手整個僵住。


    完全沒注意到十六夜反應的蛟劉也跟著開了口。


    「什麽啊,十六夜小弟,原來你是金絲雀的弟子!」


    「嘎哈哈!知道那個臭屁的小姑娘也收了弟子,讓我覺得真是時光似箭,日月如梭!」


    蛟劉和酒天童子都笑得很愉快。


    十六夜不動聲色地反問:


    「……這是怎樣?你們兩個都認識金絲雀?」


    「當然,因為我們經曆過反烏托邦戰爭,怎麽可能不認識自家的總大將。」


    「嗯,再加上金絲雀是悟空的弟子,我們在各方麵都有關照她。真要講起來,我們對你來說算是父執輩呢!」


    蛟劉和酒天童子緬懷著過往。


    十六夜也搖了搖頭,反駁著沒那迴事。


    畢竟金絲雀從來不曾提起箱庭,也不曾要求十六夜去幫助「no name」。他還不確定金絲雀到底有什麽樣的意圖,況且基本上,自己並不是金絲雀的弟子。兩人隻是一起玩樂的搭檔……一起在全世界旅行,一起享受旅程而已。僅僅是這樣的關係,金絲雀根本沒有提過關於「no name」──


    「──十六夜小弟,你知道那個品格最為高潔,自稱『ishi(無名)』的民族最後有什麽下場嗎?」


    「────……」


    「……?你怎麽了,小子?」


    「……不,沒什麽。我還是想先聽聽七天的武勇事跡,大小姐和春日部也想知道吧?」


    「當然。」


    「因為我們還沒碰過日本的魔王,之前也沒有機會接觸鬼姬聯盟的人。」


    「嗯?你們還沒見過我家女兒和九尾老板娘嗎?」


    「畢竟箱庭如此廣大,要是沒有緣分,想見麵也難。不過聽說小迦陵近期會成為鬼姬聯盟的代理盟主,我想你們一定有機會見麵。」


    「我對傳說中的花街也有興趣……總之不管怎麽樣,現在先聊七天戰爭吧,死掉的人們肯定也想聽聽這些見聞。」


    「知道了知道了。雖然比起跟魔王阿吉?達卡哈的死鬥,這些故事頂多隻算是開場白,但我酒天童子還是來講述一段,藉此祭悼英靈!好啦,大家都過來拿起酒杯!隻有能跟著我一起喝的人才有資格聽下去!」


    「好,這次我不會輸。」


    「咦?我……我也要喝嗎?」


    「那當然。來吧,放開來享受喝酒比賽就對了!」


    嘎哈哈!酒天童子發出豪爽笑聲,吩咐眾人靠攏。現場立刻熱鬧起來。


    居然能聽到七天戰爭和對抗阿吉?達卡哈的武勇事跡,這種機會實在難得。就算今後再活一百年也絕對不會碰上。


    想參加的人們發出歡唿聲,把酒杯和酒桶接二連三地準備好。


    恢複平常心的十六夜也同樣舉起酒杯,一起大喊乾杯。


    *


    ──七天戰爭。


    至今仍在諸神箱庭流傳的這場戰爭當初究竟是因何而起?知道真相的人並不多。


    有指稱是因為七天試圖奪取天帝支配權的魔王說。


    有指稱是因為七天起義反抗天帝暴政的英雄說。


    有指稱是因為七天遭到天帝誘騙而引發大戰爭的陰謀說。


    盡管眾人對七天戰爭的起因議論紛紛,卻沒有什麽人討論戰爭的結局。


    因為戰爭的結局十分明確,無論由誰來論述都會得到相同結論。


    從七麵旗幟為了那個人揚起的那一瞬間起,結局就已確定。


    為了救出因為大鬧天庭之罪而遭到逮捕的齊天大聖,齊聚一堂的六人皆是名聞天下的妖王。


    他們七人雖然沒有相連的血緣,卻是舉杯起誓過的結義兄弟。


    在青天裏飄揚的七麵旗幟每一麵都受到能以一當千的精兵們崇奉。


    然而無論他們是力量多麽強大的妖王,和即將反抗的對象相比依舊過於渺小。


    阻擋在他們麵前的存在絕對不會允許這七麵旗幟從容飄揚。


    因為,天帝不會允許。


    因為,眾神不會允許。


    因為,連諸佛也不會允許。


    為了那個人聚齊起來的六王收到了最後通牒,警告他們若是繼續反抗就隻有全滅的下場。


    「──交出齊天大聖,她是導致天下分裂的大罪人。」


    大罪人。擾亂世界秩序,破壞世界安寧的邪惡。


    所謂的大鬧天庭之罪,似乎隻是用來捉拿她的藉口。


    如果那罪名為真,確實被判死罪也是無可奈何。


    那麽你們就提出能讓我們接受的罪狀吧!牛之王壓抑著憤怒提出要求。


    「──此人乃是星體孕育的『王之軀殼』。在天帝的治世下若出現擁有此等光輝之人,必然會有惡人圖謀吹捧利用。在其成長為與天帝敵對的勢力之前,先行斷絕禍根乃守護秩序的我等之義務。倘若此義務必須附加名為罪狀的理由,那麽──」


    ──齊天大聖之誕生即為罪業。


    「…………」


    六王以真誠態度接下了這個毫無慈悲的罪狀,甚至認同這些說法句句合情合理。因為現今聚集於此的眾人正是被齊天大聖的光輝吸引,才會像這樣趕來她的刑場。


    能讓如此多的猛者醉心於她的齊天大聖,確實是能稱為「王之軀殼」的逸才。


    因此六王打心底嘲笑。


    嘲笑天帝那正確──但反應卻過於遲緩的判斷。


    「────」


    牛之王抱著受傷的齊天大聖,緩緩舉起右手指向天際。其他五王也跟著行動,沉思感慨般地閉上雙眼又張開。


    即將展開的這場戰鬥並不是為了榮譽,也不是為了勝利。


    而是為了堅持自身和齊天大聖的正確性。


    為了履行那情濃於血的結拜誓言。


    為了證明即使她的生命是「罪」──也絕非是「惡」。


    七王之長抬頭望向七麵旗幟,帶著萬千決心朝天大吼。


    「泰山府君……齊天大聖就在此處!對此人有異議者可往前一步!


    我等七天大聖將接下這場挑戰!」


    這是無法迴頭的宣戰布告。


    在此瞬間,七天承受了魔王的烙印。


    引導非人的存在,化為細小篝火長期累積至今的功績全被他們為了彼此的深厚情誼而犧牲舍去。


    奮不顧身地衝向滅亡。


    連翻帶滾地往下墜落。


    仰望上方,天際已然遠去;伸長雙手,卻隻被黑暗深淵逐漸吞沒。


    即使如此……七王依然相信彼此牽起的手與相係的情誼都能持續永遠。


    在青天中飄揚的七麵旗幟。


    隻要心裏仍有決心與這片風景,無論要迎接什麽樣的結局──他們都不會後悔這一天做出的決定。


    *


    酒天童子的故事告一段落後,放眼望去,其他人已經醉倒在地睡成一片。


    完全是屍橫遍野的狀態。


    身為大胃王的春日部耀和靠著毅力苦撐下來的久遠飛鳥現在也不斷點著頭打瞌睡。


    「喂,女孩子們,不行的話就睡吧。」


    「……我……還不困……」


    「我也不要緊……而且……我無法原諒那個天帝!明明孫悟空沒有犯任何錯!而且居然踐踏兄弟姊妹之間的情誼!不可原諒!這種事情……這種事情太可憐了……!」


    飛鳥含著眼淚繼續喝酒,看來她已經徹底醉了。


    另一方麵,春日部耀也將近極限。


    「……十六夜,來我旁邊。」


    啪啪,她拍了拍旁邊的座位。


    「我說你還是睡吧,我等一下會把你搬迴去。」


    「不要,我說你過來坐這。」


    啪啪!耀拍得更加用力。


    「不,所以說春日部……」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好,是我錯了。」


    哭鬧小孩和醉鬼最難對付。


    等十六夜坐到自己旁邊後,耀倒到他的大腿上。


    「唔……拿十六夜的腳……當枕頭。」


    「喂喂。」


    「……唿嚕。」


    「哪有人鼾聲用說的,你根本還醒著吧!」


    「我要睡,絕對要睡。」


    「嘎哈哈!大腿而已,借她一下也行吧!好啦,也讓這個小姑娘睡吧。」


    酒天童子推了已經喝醉的飛鳥一把,飛鳥也緩緩地倒到十六夜的腿上。


    「……唿嚕。」


    「喂,大小姐你這隻是模仿。」


    「「要睡。」」


    「好,我明白了。之後我會索取膝枕的費用,你們兩個可別忘了。」


    「嘎哈哈!你們三人的感情真好!真像是看到以前的大聖他們!」


    ──直到月亮登上天空的頂端,宴會仍在繼續。


    如果換個說法,酒天童子講述的七名妖王和天帝、道教、仙道、佛教的大戰爭,其實自始至終都可以算是「非人者們」賭上尊嚴奮鬥的戰爭。


    為七天戰爭喉舌的酒天童子獲得了震耳的喝采,聽眾裏的妖怪們對他投以憧憬的視線。


    齊天大聖作為被授予使命的半星靈,帶著絕大力量和靈格出生,卻是個不成人,不成妖,也不成神的半吊子。後來雖然被召入天帝麾下,那滿溢而出的才能卻在謀略之下遭到架空。然而即使她被困養在鳥籠之中,各地似乎還是有不少信仰齊天大聖的土地神和妖怪。


    由於把齊天大聖放在身邊,天帝反而感受到更強烈的威脅。


    認為這個美麗的半星靈一旦反抗,有可能成為推翻天帝之世的存在。


    為了消除天帝的不安,親信們以謀略陷害齊天大聖,把她作為卑劣至極的妖怪處罰,甚至還想將她封印在星之地殼中。


    挺身阻止這種惡毒暴舉的人,正是和齊天大聖互許魂之誓約的七名妖王──後來被稱為「七天大聖」的猛者們。


    「不過呢……聽完大叔講的故事,我總覺得齊天大聖這邊的錯處比想像中還少。你是不是加了油添了醋啊?」


    「那當然,從某一特定觀點來講述的戰爭不就是這麽一迴事嗎?」


    嘎哈哈!酒天童子笑著幫十六夜倒酒。


    接著他把自己杯裏的酒一口氣喝光,換上狡詐的笑容。


    「哼哼,神群那些家夥不也擅自散播一些隻顧及自己麵子的傳說嗎?那麽我們當然有權利高興說什麽就說什麽!至於要相信哪一邊,隻能由聽眾自行判斷。」


    「是這樣嗎?」


    「沒錯,就是這樣──隻是啊……」


    酒天童子放下空酒杯,暫時把視線投向遠方。


    「──七天戰爭實在死了太多人。」


    「…………」


    「老實說,那是一場在開始前就已經確定我方會輸的戰爭。如果對手隻有一個神群或許還有辦法對付,然而我們卻是與東亞涵蓋的所有宇宙論為敵,當然沒


    有取勝的機會。對我等七人來說,這是為了守住自身尊嚴的戰爭,就算是必敗之戰也無所謂……不過一想到陪我等踏入地獄的成千上萬同胞,心裏果然還是難受。」


    這場衝突原本隻是為了貫徹自身的堅持。


    但是敬愛七人的妖怪、妖仙和土地神也前來助陣,使得七天戰爭發展成規模空前的大戰爭,喪命的人更是不計其數。


    就算是要貫徹自身的意誌──也還是讓太多同胞因此而死。


    「……總之,如果不方便的話可以不迴答,你們七天當中活下來的有誰?」


    「牛魔王、蛟劉、迦陵、我,還有大聖共五個人──哼哼,真是諷刺。明明是我等挑起的戰端,結果卻有五個人活了下來。」


    「啥?你說什麽啊,既然你們有五個人活下來,不就等於是趕來參戰的那些家夥打贏了嗎?」


    十六夜皺起眉頭瞪著酒天童子,這亂七八糟的理論讓酒天童子稍微瞪大眼睛。


    「……怎麽說?」


    「是那樣沒錯吧?仰慕你們的那些家夥正是希望你們能活下來才會趕赴死地,或許以結果來說確實沒能打敗神群……不過他們還是守下了五位妖王的性命。即使沒能護住所有人,還是給神群們好看了吧?我想那些人在黃泉路上肯定會一直高唿萬歲。」


    妖王們決心貫徹自身的堅持,而家臣們則發誓要追隨這個決定並保衛君主。


    最後,他們達成了這個誓言。


    「戰爭中最難的不是獲勝,而是讓戰爭結束。或許也有人主張那種隻要殺光敵人就好的荒唐理論,但那種理論並不符合現實。規模那麽大的戰爭一定會出現漏網之魚,而這些漏網的怨恨會成為星星之火,總有一天會再燎起烽火狼煙──你們這場戰爭之所以沒有變成那樣,是因為神群在取得兩顆七天頭顱後就妥協了。而讓他們願意那樣做的原因,無疑是你們同伴的屍山血海。」


    「……嗯。」


    酒天童子眯起眼睛,把酒倒進杯裏。


    接著他看向十六夜,咧嘴一笑。


    「該怎麽說……就是那樣,你真的是金絲雀的弟子。」


    「就說我不是她的弟子,隻是一起玩樂的夥伴。」


    「哦?那麽你是在致敬玩伴嗎?剛剛那番話,實在很像那個小姑娘會說的理論。」


    嘎哈哈!酒天童子大笑著調侃十六夜。


    十六夜盡管不以為然,還是隻能把杯子直接塞進酒桶裏舀酒。


    月亮通過天頂,開始往下。兩人已經聊了很久。


    十六夜和酒天童子都開到第三個酒桶。


    喝到這種程度,已經不能用普通的酒量好來形容了。酒天童子先姑且不論,十六夜會讓人懷疑他的消化器官是不是有什麽重大缺陷。


    「不過你還真能喝啊,小子。這點和金絲雀完全不同。」


    「我跟她又沒有血緣,在這種事情上怎麽會一樣?而且那家夥隻有酒量真的很差,差到隻喝一杯就會倒下。」


    「喔喔,就是那樣。那個小姑娘不管在哪個宴會上都絕對滴酒不沾,被逼著喝酒結果倒下那次還真是引起全場騷動呢。」


    嘎哈哈!酒天童子拍著膝蓋大笑。十六夜也忍不住露出笑容。仔細想想,他從來沒聽說金絲雀在箱庭時的事跡。一方麵是因為十六夜本身並不是特別有興趣,還有很大的原因是能和他討論這個的似乎隻有那個變態(克洛亞)。


    十六夜也清楚自己的個性讓人難以親近,現在卻覺得和這個叫酒天童子的妖怪可以合得來。


    不愧是俠義之王。


    肯定也是因為這個男子的個性,才會讓十六夜在聊天時三番兩次不小心說漏嘴。


    「……嗯,那家夥肯定在哪裏都是那副樣子。不管是在箱庭還是外界,還有跟我一起去旅行時也一樣。」


    「哦?你說的旅行是什麽?」


    「噢,我記得──」


    十六夜晃著酒杯讓水麵上的月影跟著搖動,開始迴想過去。


    當時,他才剛滿十三歲。


    一個激進的宗教團體襲擊了某個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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