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總是一個人哭泣。
她從出生開始，就被村裏的人打上了娼婦之女的烙印。
隻不過，不論眾人怎麽欺負她，少女都不曾哭喊求助，甚至連慘叫聲都沒發出過。
妓女的女兒、婊子的女兒、賤人的女兒……不論其他人怎麽咒罵她，少女都勉強在臉上擠出笑容，而且予以原諒。
但其實，她很希望有人能對她伸出援手，也很希望有人能給她擁抱、給她關愛。
獨自哭泣的少女對神祈求，希望自己能被人所愛。她一心一意地信仰著神，還努力行善。相信自己總有一天能被人接納。
——某天，少女的生活出現了變化。
那一年，少女居住的村子爆發了瘟疫。
村人都感到非常懼怕。周遭的人們一個個死去，剩下的村民終於因恐懼而發狂。吸血鬼、魔女、惡魔——這些都是他們認定的代罪羔羊。
村民們為了排解自己心中的恐懼，開始尋找活祭品。
首先被選中的對象就是那名少女。
陷入集體歇斯底裏的村人放火焚燒少女所住的教堂。他們一邊怒吼，一邊咒罵少女，一邊發出狂笑，並失神地歌頌著。
如果受神庇佑就不會燒起來，如果是惡魔的話就會被燒死。
少女感到恐怖萬分，因為被自己牽連，害教堂也著火了，來不及逃命的修女們也遭火舌包圍。少女努力祈禱著，希望修女們能得救，這場火能迅速熄滅。
——接著，奇跡發生了。少女的左手發出光芒，一種如同被火焚身的疼痛感傳來，少女不禁望向自己的左手。皮膚裂出了一道十字形的傷口，鮮血從裏麵流了出來。
這就是所謂的聖痕吧！耶穌基督當初在十字架上所受的傷，同樣出現在信徒身上的神聖現象。
少女果然是被神選中的對象。
這麽一來大家就得救了。
歡喜的少女在神力的引導下，令覆蓋教堂的火舌瞬間消滅。其實，少女隻是想保護自己的居所與那群修女而已。
但親眼見識奇跡的村民們卻一齊叫道：
她是惡魔，是名符其實的惡魔！
……於是村人便把少女送去接受魔女審判，少女的善行反而換來殘酷的迴報。
這時，已經得到能力的少女隻好選擇逃跑，遠離自己的故鄉。
少女並沒有放棄，她還是持續行善，堅信能找到願意接納自己、願意對自己溫柔的對象。
少女漫長的旅程就此展開。她遊曆世界各地，繼續帶給人們溫暖。
然而，她這種過人的能力與永不衰老的身體，卻往往換來他人口中的同一個詞匯。
——惡魔。
少女隻是希望有誰能需要自己，有誰能對內己報以笑容罷了。
就是這樣，一個單純的願望。她幾度試圖幫助他人，都被視為惡魔並承受厭惡的目光。
少女始終不肯放棄，長年以來抱持的心願。
何如此謙卑的期盼，一個毫不起眼的夢想，卻始終無法在少女的生涯中得償。
神並沒有眷顧少女，隻是賦予她過於強大的能力罷了。人們並不因此對少女抱持好感，反而恐懼她，咒罵她是惡魔……結果真的願意因此注意少女的，反而是那些不尋常的惡魔們。
惡魔說服少女，並將她從人類的世界帶往魔界。確實，一旦身處魔界，就沒有誰敢蔑視少女了。
也就因為如此，我才不得不大喊出聲。
大笨蛋——我不顧嗓門已經嘶啞，繼續奮力嘶喊著。
——這就是某位少女的故事。一名在滿月之夜被母親舍棄的少女身世。
她不被任何人所需要，最後隻能淪落到與惡魔為伍。這就是少女的故事。
● ● ●
“……嗯？”
我的意識突然清醒了。
“……喔？你醒啦？”
一睜開眼，愛妮的臉龐便出現在視野中。當我的意識逐漸清楚後，隻覺得後腦勺有一種柔軟而溫暖的觸感，這才發現自己枕在愛妮的膝蓋上。
“你沒事吧？”
我順著聲音的來源望去，五行同學也關心地湊過來注視我。
她露出擔憂的神情，端麗的臉孔與長睫毛一下子飛入了我的視野。
我無言地撐起上半身並環顧四周。
這裏是河灘，有一條河川在我的麵前緩緩流經。
自己為什麽會被移到這裏咧？
“——！”
當我理解事情的前因後果時，隨即迫不及待地起身。
露娜哭泣的臉又瞬間出現在我腦海裏。
“南條同學，你想做什麽？”
看到我突然起身而稍微嚇到的五行同學問道。
“……先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我跟愛妮邊聊天邊迴家時，發現南條同學倒在馬路上，嚇了我一大跳。難道是那惡魔幹的？”
“不，阿聖，先等一下。應該要問阿忍是做了什麽惹對方生氣才對吧？搞不好他終於忍不住而襲胸了呢？”
“討、討厭啦，愛妮。你來什麽乘機摸我的胸部？”
愛妮從後頭一把抱住了五行同學，開始毛手毛腳。
沒想到我才一個不留神，這兩人就已經親密到互稱名字啦！
不過，這段時間我到底……
“……她被帶走了。”
我不自覺緊握拳頭。
“是惡魔，露娜被惡魔帶走了。”
聽了我的解釋，愛妮與五行同學不約而同露出愕然之色。
“阿忍，你說真的嗎？”
我點點頭。愛妮與五行同學則一起歪著腦袋。
“太奇怪了。”
“怎麽說？”
“呃，惡魔把同為惡魔的家夥從人類世界帶走，這不是很詭異嗎？我不明白得這麽做的理由是什麽。”
五行同學也同意愛妮的推論。
“如果是來幫忙奪取人類的靈魂還有點道理……結果對方卻放過南條同學，隻是把那惡魔帶迴去就了事了，這真的是惡魔的目的嗎……？為了這種事而突破人類世界強大的結界，我覺得很不合理。”
根據那兩人的說法，惡魔要突破人類世界的結界，必須承受極大的風險。勉強穿越結界將削去惡魔大半的能力，因此在人類世界無法發揮真正的實力。這時，如果被類似五行同學這種退魔師盯上，惡魔就會陷入危機。
因此，惡魔必須仰賴人類進行召喚。
背負這種風險專程趕來的惡魔——布拉姆，難道隻是為了帶迴露娜？
“……對了，我記得露娜好像叫那家夥什麽‘義父大人’。”
“嗯？那個金發女的老爸也來了？”
“……露娜是這麽稱唿對方的。”
紅發的惡魔——布拉姆，確實被露娜以義父稱之。
雖說布拉姆強行帶走了露娜，但從他的言談中可以察覺他對露娜的愛。此外，那家夥還對我抱持強大的敵意。
——七年前的那個小孩。
布拉姆同時以充滿怒氣的眼睛瞪著我。
“不過，這樣不是很好嗎？”
我抬起頭，五行同學鬆了一口氣似地對我說：
“這麽一來，南條同學就擺脫惡魔的糾纏了。”
“喔喔，對耶。恭喜呀，阿忍。”
五行同學與愛妮紛紛對我表達祝賀之意。
……太好了？說什麽鬼話。
“人家也覺得很奇怪。我送給阿忍的戒指，一般來說隻會招來祖先或動物靈之類的守護靈……怎麽會招惹到惡魔呢？”
歪著腦袋的愛妮繼續
說道。
“當我看到阿忍的時候，完全不覺得阿忍跟惡魔有牽連耶。因為他請我吃飯，我很開心，所以才想送他一個真正的守護靈……結果卻……對不起，害你被惡魔纏上了。真的很抱歉。”
愛妮深深低頭向我致歉。
“下次我會送你一個真正的守護靈。既漂亮又機靈，隻要陪伴在身邊就會讓你更幸福的完美守護靈唷。”
“我才不要！”
對著滿麵春風朝我走來的愛妮，我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我才不要那種東西，我隻要露娜。”
希望她繼續陪在我身旁的心意當然不是騙人的。
因此，我不想要任何替代品。
“……喂，愛妮，你剛才說那枚戒指可以跟守護靈結緣；所以，假使我以前就跟露娜接觸過——”
“阿忍曾經跟惡魔締結契約嗎？我一點也感覺不出來呀！”
愛妮打斷我的話迴答道。
確實，我自己也不記得以前曾跟露娜締結過契約。不過，這件事依然有疑點。
我總覺得自己從很久以前就認識露娜了。
“這麽說來……”
從剛才就一直冷眼旁觀的五行同學冷不防開口：
“南條同學提過自己以前曾進行惡魔召喚儀式，對吧？這兩者不知道有什麽關聯？”
——七年前的小孩。
我的頭又突然痛了起來。
以前，沒錯，七年前。七年前曾發生過一件喜。
每當我想要迴憶它，強烈的頭痛就會跑出來幹擾我，奪走我的思考能力。
“咕！”
宛如要撕裂腦袋的劇痛讓我不禁跪倒於地。在難以按捺的強大衝動驅使下，我奔向河堤，對準剛好看到的一棵大樹——直接以額頭撞了上去。
“南條同學！”
五行同學立刻發出了驚愕聲，但我卻不予理會。我再度撞向樹幹，持續了幾次之後，我的額頭破了，傷口噴出鮮血，然而妨礙我思考的怪異頭痛也跟著消失不見。
令我震驚的是，我的思路反而因此變得異常清晰。
額頭上的痛楚解放了我的記憶之河，開始在腦中運行。
如慘叫般的刹車聲，被撞飛的嬌小軀體，鮮血，空虛的話語，嗚咽，自己濕濡的臉龐，碰觸頭頂的手掌溫度，溫柔的體溫，溫柔的微笑，溫柔的話語，悲傷的笑容，悲傷的眸子……弱小無力到令人難過的一雙小手。
我注視著獨自哭泣的那名少女——為了守護她，我確實伸出了手。
“南條同學！”
“阿忍！”
等我迴過神時，才發現自己的身軀已經被五行同學與愛妮雙雙支撐住。
“你突然發什麽瘋啊！沒事吧？啊啊，流了好多血！”
“阿忍，你不痛嗎？恢複正常了沒？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凝視陷入慌亂的兩人，倚靠著樹幹坐下，最後重重吐出一口氣。
是的，沒錯。
……我全都想起來了，為什麽之前會忘得這麽徹底？
那是發生在我小時候，也是我與露娜的邂逅。
“……聽我說，我有個妹妹……”
我天外飛來這句話，讓愛妮與五行同學忍不住對望了一眼。不過，她們並沒有插嘴打斷我。兩位少女都緊閉著嘴，以催促的目光要求我說下去。
太感謝了——於是我娓娓道來。
我要把那件事化為言語，化為有形的事物。這麽重要的迴憶……我再也不想遺忘了。
“我妹很奇怪，在小時候，我送她貓咪布偶當生日禮物後，她就瘋狂地愛上了貓。那家夥炫耀‘這是哥哥給我的’，似乎非常開心，不論到哪裏或是做什麽，都要把那隻貓咪布偶抱在胸前。”
雖然是便宜貨，但妹妹卻非常珍惜。
“不過，那家夥確實是個小傻瓜。有一天，貓咪布偶不知掉到哪兒去了。她除了拚命對我說‘對不起’，還哭得死去活來。我跟老爸隻好一起幫忙找那隻布偶，最後終於找了迴來……又交迴我妹手上。”
那隻貓咪布偶已經變得髒兮兮，右掌還破待七零八落。盡管如此……
“我妹還是非常開心。她緊緊地抱著貓咪布偶不肯放開……從那時候開始，那家夥就變得寸步不願離開我身邊了。”
我妹露出喜孜孜的笑容，一邊喊著‘哥哥、哥哥’一邊緊纏著我不放。
“不過，某一天，我朋友對我冷嘲熱諷了幾句，我突然覺得這樣很丟臉。於是就對我妹說，‘以後別當跟屁蟲了！’但那家夥完全不理會我的警告。”
即使快要哭出來了，我妹依舊緊跟在我後頭。
“我也真夠蠢的……或者該說我很惡劣吧，明知那家夥就跟在我後麵，我還是突然拔腿狂奔。背後明明傳來不安又慌張的‘哥哥’唿喚聲，我卻無視於此繼續跑著……真是愚蠢到了極點。”
早知道就該牽著她的手一起慢慢走。
“……我跑過一條斑馬線，不久卻從後方傳來一陣巨大的煞車聲。”
那是如慘叫般的煞車聲。
“我心中浮現某種不祥的預感，便迅速迴頭看去。結果看到……嬌小的身軀被撞飛起來，無力地在半空中旋轉。”
當時的我腦袋一片空白，唿吸也變得異常急促。
“我慌忙跑迴去。妹妹的頭部正流出大量鮮血，無力地躺在地上動也不動。我知道必須趕快采取行動，卻隻能手足無措地待在原地。恐懼讓我的雙腿發軟，除了不停唿喊‘小薺’——我妹的名字外，一點辦法也沒有。”
赤紅的鮮血，一動也不動的幼小身軀，緊抱在胸口的貓咪布偶。
“我唿喊妹妹的名字，她隻是搖曳著不穩的目光這麽迴答道。或許是意識陷入朦朧，或許是不清楚自己的狀況吧……她隻是如此輕聲地對我說……”
——小貓咪，我這次再也不會放開你了。
“就是這樣，她隻說了這句話。我妹就失去意識，陷入長期的昏迷狀態。在她被送去的醫院中，醫師也暗示著，她可能會變成植物人。”
滿溢眼眶的淚水根本停不下來。
“之後我妹便一直沒有醒來。即便我等了一個月、兩個月，情況也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
周遭沒有人責備我，但我還是不斷譴責自己。
“能祈禱的對象隻剩下神了。但不論我怎麽祈求，神都沒有迴應我。”
因此我才……
“隻要能實現我的心願，不論誰都好。就算對方是惡魔也無所謂。我隻希望妹妹能夠得救。因此，我最後決定召喚惡魔。”
以自己的靈魂為代價，希望小薺能因此蘇醒。
“然而，我以拚死找來的黑魔法書召喚出惡魔後，結果卻與我想像的大為不同。我告訴對方關於妹妹的事，那位惡魔毫不囉嗦就治愈了她。接著，還撫摸我的頭說道……”
——放心吧，已經沒事了。
“對方並沒有索求我的靈魂，隻留下笑容便翩然離去。”
我很高興，小薺又能對我笑了。她抱著貓咪布偶，朝我露出燦爛的笑容。
“幫我忙、拯救妹妹的惡魔……就是露娜。”
愛妮與五行同學聽到這裏紛紛瞪大眼睛。
“我還跟露娜約定好——”
沒錯，七年前的約定。就發生在那一天，露娜救迴了小薺，我迴憶著。
一定要再度與對方見麵，並好好報答才行——那是我當時的想法。
等到這個承諾兌現並與她重逢時——
想起當初的誓言，我不禁緊握雙拳。
七年前我是
這麽立誓的。
——我要待在你身邊，一直守護你。
不管是那時，還是現在，我的想法都沒有改變。所以……
“我要去救露娜，拜托你幫我。”
我對五行同學低頭懇求。
雖然悔恨，但我的實力的確不足以救迴露娜。
“五行同學隸屬於退魔一族吧？能幫我找出露娜目前的所在位置嗎？”
“……類似的技巧我的確學習過。”
“那就拜托你了，請告訴我露娜現在的位置。”
我揪著五行同學的雙肩懇求著。
“要告訴你可以，不過有個條件。”
“條件？”
我反問對方，五行同學露出一如往常的凜然表情迴答：
“必須讓我一起去——這就是條件。”
我不自覺瞪大了眼，五行同學則麵露微笑繼續說明：
“我總不能讓南條同中孤軍奮戰吧！”
……這家夥怎麽會這麽帥啊！
我被五行同學瀟灑的笑容迷住了。隻見她悄悄自懷中取出某樣物品，仔細一瞧，大小如高爾夫球般的黑色球體就躺在她的掌心上。
五行同學輕聲詠唱著類似咒語的句子，球體隨之發光，並從中央開啟，露出底下貌似指南針的裝置。
“這是羅盤.可以藉由它找出惡魔的藏身之處。”
五行同學掌上端著羅盤又補了一句“但是……”。
“它沒辦法精確掌握惡魔的實際所在位置，隻能預測大概的方向與距離而已。所以，或許要花一點時間才能達到目的地。”
五行同學說到這兒，不甘寂寞的愛妮突然挺起胸膛站到前麵。
“看來該是我出場的時候了。”
“……現在承認你是在開玩笑還來得及喔！”
我無奈地吐槽，愛妮則氣得用力鼓起腮幫子。
“阿忍，就不能讓我耍帥一次嗎？你再欺負人家，人家就哭給你看唷！”
其實，已經快要哭出來的愛妮將右手放在羅盤上，隨後大叫一聲。
“咕嚕嚕嚕，這就是神之力啊啊啊！翻譯成※斯瓦希裏語的話——噗啦啊啊啊啊！” （譯注：非洲語言當中使用人口最多的一種，也是坦尚尼亞的官方語言。）
愛妮咆哮著她自己胡扯瞎掰的斯瓦希裏語後，令人震驚的事發生了。
躺在五行同學手掌上的羅幋自行抖動起來，接著又緩緩旋轉並浮上半空中。
“看！神之力注入了羅盤內！這麽一來就可以清楚找到惡魔的地點了！阿忍，我很了不起吧！快誇獎我！”
根據愛妮的發言所示，羅盤真的慢慢動了起來。
如果追著羅盤走應當就能找到露娜吧！
“……真了不起。”
五行同學發出讚歎，愛妮聽見立刻說了一句“因為我是神！”並挺起胸膛。
“神果然很了不起。愛妮，試著從嘴巴噴出火焰看看。”
聽完我的要求，愛妮立刻大叫一聲“太簡單了！”並倏地接近五行同學。
“愛妮之火~”
她以刻意裝出的性感語調喊先後，便輕輕朝五行同學的耳邊“唿~”了一口氣。
“咿呀！”
被嚇了一跳的五行同學發出了可愛的叫聲。
“阿聖的弱點在耳朵。”
“愛、愛妮﹒不要記這種奇怪的資料好嗎？走、走吧，該出發了。”
滿臉羞紅的五行同學邁開腳步，追著自行移動的羅盤前進。愛妮則補了一句“好想摸摸阿聖的耳垂唷”，然後也跟著出發了。
——你一定要等我，露娜。
我在心底喃喃自語著，追逐起那兩位少女的腳步。
● ● ●
“就是那裏嗎？”
我們跟著羅盤的引領，好不容易抵達這棟因為靈異地點而聞名的郊外廢棄大樓。
聽說道裏以前是醫院，如今卻完全像是會鬧鬼的場所，氣氛非常沉鬱、凝重。
“好強烈啊……”
五行同學咕噥一句，愛妮也點頭表示同意。
“這是惡靈或惡魔喜歡的地方。因為充滿了血、恨意，以及餘怨的緣故。惡魔待在這種地方或許會很開心，但因為我是神，所以不太喜歡這種環境。”
因陰森氣息而害怕的愛妮緊抱住五行同學不放，接著又偷摸了她的耳朵一下。這反而讓五行同學覺得比建築物還讓人不舒服，我硬把愛妮從五行同學身上拉開後，才把視線拉迴廢棄的醫院……這時我察覺到了。
“看來露娜真的在這裏，不會錯。”
入口附近的人影使我確信了這點。
那是全身漆黑的一對男女。
那兩個家夥恐怕就是布拉姆的隨從吧！
他們站在入口處，似乎是在進行警戒。
“那兩人也是惡魔吧？”
“女的那個胸部好大。”
聽了五行同學的推測，愛妮以正經八百的表情說著不三不四的迴應。
“……露娜在裏麵嗎？”
我無視愛妮的發言喃喃自語，打算直接朝兩名惡魔走去。
“南條同學，等一等，你想怎麽樣？”
“不想怎麽樣。那兩人是障礙吧？除了打倒之外沒有其他選擇了。”
我迴過頭，對抓著我手臂阻止我的五行同學迴答道。
“……阿忍，你先前不是才輸給他們？”
愛妮露出無奈的表情。
“不，我沒輸。那隻是我自己不小心滑了一跤。”
“阿忍，這種藉口一點也不帥。”
“你很吵耶。反正我就是要過去，不然還有其他路可走嗎？”
我試圖掙脫五行同學的箝製。
“不可以。”
但她不允許我這麽做。
五行同學抓著我的手，以強悍的目光盯著我說道：
“讓我去吧！”
她不理會愕然的我，捉起掛在背上的竹刀袋繼續說道：
“我負責引開那兩人，南條同學乘機從後門溜進去。隻要有這玩意兒幫忙，很快就可以找到目標了。”
說到這兒，五行同學便把羅盤交到我手上。
她這超乎預期的行動讓我非常困惑。隻見五行同學突然對我低下頭。
“……五行同學？”
“或許我該致歉的對象不是你，但還是姑且接受我的道歉吧。是我搞錯了。聽了南條同學的話我才明白，她——露娜雖然確實是惡魔……但跟我認定的存在大不相同。我對她說了很難聽的話，希望你們能原諒。”
我麵對低頭致歉的五行同學——
“如果你真心想道歉，就來舔本大爺的屁股吧！”
“沒錯沒錯，來舔本大爺的——等一下，是誰在胡說八道！”
那個兔崽子在模仿我說話啊！
……不，不必問了，我惡狠狠地瞪著愛妮。
“開、開個玩笑嘛，誰教阿聖那麽認真。我猜她應該不會在意，所以才想把氣氛弄得開心一點。”
是嗎？是玩笑話啊？但認真的五行同學正喃喃說著“臀、臀部？”而且還困窘得羞紅了臉，你說這該怎麽辦？
“五行同學。”
“是、是的！”
大概是誤信了愛妮的低級模仿，五行同學的聲音顯得非常緊張。
我輕歎了口氣，正色對她說道：
“言歸正傳，因為露娜是我妹的救命恩人，所以我再拜托你一次，請你務必幫我的忙。”
這迴換我低下頭。
“交給我吧！”
五行同學也非常堅決地對我點點頭。
“那麽，阿忍，我就留下來幫阿聖囉？你先離開這裏吧，等一下如果遇到危險，記得要喊我的名字，我會馬上現身救你的。”
一派輕鬆的愛妮邊笑邊說著。
“你真的沒問題嗎？”
乍看之下，她一點戰鬥能力都沒有。
“阿忍不必騰心我啦，我可是神耶！放心、放心。你還是顧慮自己比較要緊。在我們趕到之前，你可不能被打倒唷！”
愛妮以促狹的口氣說完後，便跟在五行同學身邊一同邁步而出。
這時她又突然對我伸直右手，用力豎起大拇指。
不知為阿，她這樣看起來真是異常帥氣。
“謝啦！”
我也輕輕迴她一聲，並繞往建築物的後門。
沒過多久我就聽到背後傳來物品破裂的聲響，但我並沒有迴頭，依舊照著羅盤的引領前進。現在也隻能繼續向前了，就相信五行同學跟愛妮她們吧！
● ● ●
從這裏可以聽見說話聲。
在廢棄建築物的三樓中央，羅盤停止移動了。隔劣一道門，我可以感覺裏麵有人活動的氣息。我輕輕打開一點門縫窺看，那裏頭以前應該是門廳之類的吧，在寬闊的空間中——果然沒錯，是露娜與布拉姆的身影。
那兩人好像在麵對麵交談。
不知道在討論什麽？我豎起耳朵，仔細聆聽裏麵傳來的說話聲。
“……義父大人，我不要迴去。我要繼續待在這裏。”
“是那個小子的緣故嗎？那家夥再度召喚了你？你到現在還相信他？”
“是的，忍主人對我說了，‘希望我待在他身邊’，所以我——”
“我不準！”
布拉姆直截了當地打斷露娜的發言。
“露娜，不要再黏著那家夥了，反正那人的目的隻是你的能力罷了。七年前你的能力已經被他搶走了。第一次的召喚會使我們惡魔奉獻出能力，但到了第二次召喚就沒那麽簡單了。要不是我操縱過那小子的記憶，你現在已經變成他的奴隸了。難道……你還想再被人類背叛？”
布拉姆充滿怒氣的聲音穿越門縫而來。
記憶操縱——我在腦內反芻這個名詞。
原來如此，我會劇烈頭痛，就是因為布拉姆對我動了手腳？
……不過，他的心情我可以體會，況且我已經想起了事情的全部經過。
我將視線轉向露娜，她正緊握著拳頭與布拉姆對峙。
已經沒事了。放心，我現在馬上過去。
我重重吐了口氣，握緊雙拳——接著便一腳踹開眼前這扇門。
被我這記迴旋踢解決的鬥誇張地飛到遠處，並發出巨大的聲響，在房間內反彈了好幾下。自然而然地，露娜與布拉姆的目光也被吸引到被破壞的房間入口，還有佇立在這裏的我。
“……忍主人？”
露娜浮現驚訝的表情。
“是啊，是我。我來接你了，露娜。”
我輕鬆地舉起手應答。
“人類，你來做什麽？”
我順著問話聲望過去，布拉姆那對充滿怒意的眼睛再次對準我。這種壓倒性的震懾感令我毛骨悚然，腦中也響起了代表危險的警鍾。不過，我卻無視這些訊息，朝對方踏出一步。
“我是來帶露娜迴去的。如果你想妨礙我，我就隻有打倒你。”
“……是嗎？那你就消失吧！”
布拉姆隨口說了一句，便對我再次舉起右手。
瞬間，我可以感受到某樣來西跟著銳利的風切聲一塊兒接近。
沒錯，透過聲響、空氣的流動方式，我可以清楚感覺到。
雖然肉眼發揮不了功用，但還是可以靠其他感官判斷。
我努力讓自己的五感更加敏銳。
“咿啊！”
我踩穩左腳﹒扭轉腰部，以朝右斜方揮出的左掌擊中衝擊波，令那股勁道擦身飛過。
飛到我背後的衝搫波不知撞上什麽，隻聽見一聲赫然巨響。
“……怎麽可能！”
大概沒料到我能閃掉攻擊吧，布拉姆的臉色瞬間大變。
“同樣的招式不能對本大爺使用兩次。” （編注：出自漫畫“聖鬥士星矢”的名言。）
我揚起嘴角訕笑著，其實內心緊張到背上都冒出了冷汗。
這種衝擊波的威力大得驚人。如果不是巧妙判讀它的飛行路線，恐怕很難順利彈開。
因此，假使對方施展連發攻擊的話我就慘了。不過，就在這時——
“忍主人！”
我舉起右手製止想朝我跑來的露娜。
“露娜，你站在那裏看就可以了。”
我會好好證明的。
我要證明，自己已經擁有能守護你的強大實力。
“要保護你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
我努力擠出笑容對她表示。
“當初不是約定好了嗎？”
瞬間，淚光在露娜的眸子裏蔓延開來。
對不起。之前我一直忘了這件事。不過，一旦想起來，我就永遠不會放開你的手。
我將目光焦點放迴布拉姆身上。他已經改變了右手的動作，像要刺穿什麽似地伸得筆直。
看來那家夥也不打算手下留情了。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發出一聲咆哮後，我奮力蹬了地麵一下，瞬間朝布拉姆拉近距離。
可怕的衝擊波則迎麵襲來，我以扭動脖子的方式降低撞擊力道。接著，又利用反弓著身子的方式閃避瞄準我胸口的衝擊波。然而，對手絲毫不給我休息的機會，狙擊腿部的衝擊波又緊接襲來。
想要全部閃開似乎太難了。
我斜向朝著對方，將要害聚集的身體中央——也就是中線仔細保護好，盡量避免重要部位遭受攻擊。同時，又利用拳、腕、膝、肘、肩等各處彈開衝擊波，一步步朝布拉姆逼近。
“咕嘎！”
我強忍著不讓命中身體的衝擊波輕易撞向後方，努力保持前進的態勢。
露娜正在看著我，她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憂心忡忡地凝視著我。
因此，我不能停下腳步，也不能倒地，更不能就此認輸。
“……人類，為何你要堅持到這種程度？”
布拉姆冷不防開口了。他正以困惑又無奈的表情盯著我。
“那還用問嗎？”
我邊吐鮮血邊大叫著。
“因為我已經跟露娜約定好了！”
是的，就在那時。
七年前，我非常想報答救了小薺一命的露娜。
……不，或許我隻是想再次跟她見麵也說不定。
我喜歡她，我好想再看到那位拯救小薺的溫柔惡魔。
因此，我才試著再度召喚露娜。
不過，那次的召喚失敗了。因為我搞錯了。
我誤打誤撞弄成了降伏惡魔之術，同時強奪了惡魔的力量，這還讓我能窺入露娜的內心。
在那裏，我親哏目睹了露娜的記憶。
被母親舍棄的少女、被眾人謾罵為惡魔的少女。任何人都不願出手相助，最後隻能與惡魔為伍的少女。
……幫助我的人正在哭泣，她永遠都是獨自一人哭泣。
結果，自己隻能眼睜睜地觀望這種事發生，連出口安慰對方都辦不到。我感到無比悔恨，
所以才心生一念。
之後，就由我來守護她吧！
因此，我才對露娜伸出手。以後讓我來保護你，不要再
哭了。待在我身邊吧！不準你再獨自哭泣。我邊這麽保證迎朝她伸出手。
不過，我的手太無力了。一度握住的露娜又被我放了開來。
然而，即便被我放開，露娜還是這麽對我說：
我會再去找你，我絕對會再去找你。所以，同時……
——請一定要永遠陪伴在我身邊。
是啊，一點也沒錯。
比起他人受了更多的傷，總是獨自一人哭泣的她，卻願意對我顯露溫柔的笑容，還不求代價地救了小薺一命……因此我才會下定決心，要讓自己變強。
下次我一定要順利保護她，下次我一定不輕易放開她的手，下次我絕對不會輸給眼前的這個家夥——就是因為這種決心，我才持續不斷鍛煉自己。
我之所以毫無練武天賦還繼續苦撐的理由就在此——為了守護某個人。
“唔啦啊啊啊啊啊啊！”
愈接近布拉姆，朝我襲來的衝擊波數量也愈多。
這已經很像是身處暴風中央了。隻要我稍稍不留神，整個人就會一下子被打飛。
即便如此，我還是繼續向前挺進。不打那家夥一拳我不會善罷幹休。
“……你還是放棄吧，人類。難道你想自殺？”
布拉姆以從容的表情看著我。
我討厭這家夥。七年前也是如此。他表情輕鬆地將我打飛，還任意操縱我的記憶，眼睜睜地從我麵前帶走露娜。雖說這家夥也是為了露娜著想，不過……
“混帳東西！”
我仍然忍不住臭罵他：
“別搞錯了，大叔。你以為你是在保護露娜，但你的所作所為隻會傷害她。你打算怎麽做？把她帶迴魔界藏起來嗎？”
布拉姆或許是不忍看到露娜一直遭受背叛吧！但……
“結果這樣反而讓露娜受到更多傷害，你知道嗎？那個傻瓜一直在等呢！等著自己也有被人需要的一天。事實明明如此，你卻希望她能活得完全像個惡魔——她為此幾乎從沒停止過哭泣！”
“既然如此……”
布拉姆開口的瞬間，暴風突然變強了。
“既然如此，你這臭小子倒是說說該怎麽辦才好！她已經遭受太多次背叛了！每次都是被她深信的對象出賣！要是你，能放下這樣的女兒不管嗎？至少在魔界沒人會背叛她！我不能坐視露娜繼續被人類傷害！”
“吵死了，我對你的價值觀沒興趣。照你那種保護方式，露娜隻會繼續暗自哭泣而已。隻要不受傷害就是幸福——這根本是放屁！”
“……那麽，你這臭小子有資格保護她嗎？你敢保證能讓露娜幸福嗎？身為惡魔的她，你這個人類有能力保護她嗎？”
“……我不想聽那些廢話了。”
我一邊打碎距離愈來愈近的衝擊波一邊大叫著：
“你懷疑嗎？你以為本大爺是誰！我說我會保護她，就一定能做到！是啊，我已經發過誓了！所以，不論遭遇什麽事我都會讓露娜幸福！這跟她是不是惡魔無關！如果有人敢妨礙，就算是露娜的老爸我也要打倒！”
“……你以為你跟惡魔在一起真能得到幸福？”
“這種想法有什麽不對？隻要露娜在我身邊，我就是幸福的。我隻要這樣就夠了，要我說幾次都沒問題！這跟是不是惡魔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以像是要壓倒對方的氣勢大叫著，這時，攻擊突然減緩了。
隻看到布拉姆瞪大眼睛，愕然地望著我。
雙方的距離大約還剩下五公尺。
我沒有放掉這個大好機會，一口氣加速衝了過去，打算對布拉姆展開肉搏攻擊。
“咕！”
焦急的布拉姆試圖揮動右手。
“太慢啦啊啊啊！”
我風馳電揱地踏出左腳，讓衝擊波掠過我的右臉頰飛向後方。
布拉姆這迴則試著後退，但我不可能輕易放過那家夥。彎曲膝蓋的同時，我已經靈活地轉動腰部、順勢擊出左拳——利用左掌掌底打向布拉姆的右側腹部。
第一道波動侵入了對手的肉體。
“唔啦啊啊啊！”
第二道波動州確實損毀對手的內髒。
就像拳擊技巧中的螺旋拳一樣，我間不容發地旋轉著右掌掌底，打向布拉姆的左側腹部。結果一瞬間——鮮血從他的嘴裏噴了出來。
利用雙重波動所產生的勁道，這招可以在對手的身體內部進行破壞——屬於中國武術裏“浸透勁”的一種。這是心月體水南條流的看家絕招之一，更是我爺爺唯一傳授給我的必殺技。
恐怕布拉姆的內髒已經被我震碎了吧！隻見那家夥一邊吐血一邊跪了下去。
“——我贏了！”
俯瞰膝蓋著地的他，我如此宣言。
“我不承認……”
布拉姆則一邊狂吐鮮血，一邊發出近乎呻吟的說話聲：
“人類，跟露娜在一起你或許會幸福；但，露娜就不同了。當她失去你以後……露娜怎麽辦？”
布拉姆緩慢地重新起身。
“……我的妻子就是如此。她身為人類，在我還是弱小惡魔時幫助受傷的我。她說，就算我是惡魔也無妨，她願意陪伴在我身邊。”
布拉姆雙拳顫抖，補上一句“不過……”。
“我的妻子還是被人類殺害了。跟惡魔在一起的家夥也是惡魔——殺害我妻子的那些家夥是這麽說的。”
布拉姆望向我。那對染上悲戚之色的眼睛，筆直地盯著我不放。
“就算是惡魔也沒關係——我的妻子確實這麽說過。她是真心愛我的，但那些人類卻不喜歡這樣的她。她因為我而失去了其他的全部。包括家庭、朋友，親戚。她最後僅存的……就隻有我而己——一隻汙穢肮髒的惡魔。”
布拉姆搖搖晃晃地伸出手。
“我的妻子願意拋下一切跟在我身邊，這讓我非常欣慰。但她最後還是沒有一個好下場。結局就是，她也被謾罵為惡魔，並慘遭殺害……你覺得這樣幸福嗎？我的妻子算是過了幸福的人生嗎？”
布拉姆的右手發出衝擊波.但並沒有飛到我這兒，而是落在地上彈飛出去。
“露娜也一樣，跟我一樣。那是不行的，我不能坐視那種痛苦發生在她身上……露娜絕對沒辦法忍受。”
布拉姆拚命伸出手。
是啊，這個大叔的確是真心疼惜著露娜。
仔細一瞧，他的腳底下已經出現一灘血泊。布拉姆的全身都在流血，但這並不完全是出於我所進行的攻擊。
這恐怕就是所謂的代價吧！
擁有強大能力的惡魔來到人類世界，也必須承受強大的風險。惡魔本來的能力會被削減，無法發揮全部的實力。愛妮與五行同學之前都說過類似的話。
勉強使用自身能力的代價，加上我所製造的打擊，以及疲憊感。
布拉姆終於不支倒地了。
“義父大人！”
露娜衝向他，輕輕抱起老爸的身軀。
“……義父大人，謝謝您。您如此關心我，讓我感到非常開心……不過，對不起，我還是比較想待在忍主人身邊。”（吐槽：女兒養成失敗的人生敗組啊……）
“你以後一定會難過喔！人類跟我們的壽命根本不能相提並論。你們是不可能永遠在一起的，你明白嗎？”
“我明白。不過，就算是這樣，我還是要陪在忍主人身邊。”
露娜堅決地點著頭表示。
“忍主人，當初明知道我是惡魔……依然願意對我伸出手。他說，要為我打倒害我哭泣的家夥，所以要我陪在他身旁。之後守護我就由
他負責了，所以他希望我到那個世界去。而且還說要讓我幸福……我們當年就約定好了。”
這是在七年前許下的諾言。我曾經一度忘記，但現在又重新堅守的重要諾言。
“所以，我一直在等忍主人再次唿喚我……”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愛妮的戒指會幫助人們接觸有緣的對象。
當戴上戒指時，我的內心深處一定是在呐喊，希望可以再度跟露娜見麵吧！
“……隻不過，忍主人竟然忘了我是誰。好不容易重逢了，忍主人卻對我有點冷淡……”
露娜以溫柔的笑容說了一句“可是”後，繼續表示：
“忍主人雖然暫時忘了我，卻依然願意對我說出‘歡迎迴家’這句話。即便明白我惡魔的身分，還是希望我能‘陪在他身邊’，並緊緊牽起我的手，撫摸我的頭。最後又拚了命地保護我……他真的遵守了諾言。”
因此——露娜說到這兒對我報以微笑。
“——我要永遠陪伴在忍主人的身邊。”
這也是我期盼多年的答案。
“……是啊.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我感到胸口有一股暖意流過，同時也按捺不住緊擁露娜的衝動。
好溫暖啊！沒錯，這就是露娜。
為了確認她的存在，我以強大的力道使勁抱住她。
“忍主人。”
從背後環住我的手臂發出些微的顫抖。
露娜哭了，但這迴是喜極而泣，所以我也——
“喂……”
“啥？”
是誰在這種感動的場麵搗亂啊？
我皺起眉，望向聲音的來源——原來是在我的腳底下。
“你這臭小子！竟然敢踩在我身上對露娜動手動腳！”
布拉姆大叔不知為何住我的腳底下，而且他非常火大。
“唿！”
我用力跺了一腳強迫大叔閉嘴後，再度轉向露娜。
濕潤的雙眸，泛紅的臉頰，看似非常非常柔軟的淡桃色嘴唇。嘴唇，啊啊，我可愛的嘴唇。
“混帳，你這臭小子！豈能讓你得逞！豈能讓你得逞！”
布拉姆大叔再度扯住我的腰，拚命抵抗。
仔細一瞧，大叔的左臂少了一半，自手肘以下的部分空無一物。
“啊？你說這個？我把左臂留在魔界了，這是為了抑製自己的能力。”
察覺到我的目光後，大叔親切地為我說明著。這種事我一點興趣都沒有，於是我再度朝下踹了一腿，讓大叔徹底滾蛋。
“唔咕！真、真是粗暴的小子，果然不能把露娜交給你這種人！”
大叔不厭其煩地纏了上來。
我快抓狂了，他真的有夠煩耶！
“你可不可以暫時迴避一下啊？現在正要進入最精采的部分。”
“閉嘴！我才不承認你們的交往！”
“啊，好痛！哇，你怎麽動手打人啊！請不要這樣，嶽父大人！”
“誰是你嶽父啊啊啊啊啊啊！”
……混帳，他是來真的啊！竟然隨手把我打飛出去。
我在地上滾了好幾圈以後才爬起身。
“……你們幾個在玩什麽遊戲呀？”
我順著質疑聲迴過頭去，發現是愛妮。五行同學則佇立在她旁邊。
“我們正在拚死戰鬥時，你們竟然在這裏玩？”
愛妮很生氣地喊著。
“太詐了！人家也要加入！”
我決定無視愛妮，將焦點放在五行同學身上。
“……五行同學，你沒事吧？”
我檢視五行同學的身體，除了衣服有幾處裂開外，手臂與腿上也有擦傷。
不過，五行同學卻對我輕輕一笑。
“我沒事。話說迴來，南條同學你呢？”
老實說，我沒事才怪咧。幾乎到了隻要一不留神就會昏過去的程度。
但阿忍可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足以讓日本自豪的勇者，還是一位高雅的紳士。
“我超沒事的。雖然全身疼痛，不過沒事。大概就跟被黑斑蚊叮了幾口差不多吧！”
我勉強忍住雙腿的顫抖。
“哼！既然如此，我也沒事，你這臭小子的攻擊就像被嬰兒亂摸一樣。”
順著聲音同過頭，雙腳同樣發軟的布拉姆大叔也在逞強。
“……那家夥就是露娜的老爸嗎？看起來好像白癡。”
愛妮毫不修飾地發表感想，這讓大叔額上的青筋爆裂。
“不過，真是奇怪的惡魔呀！明明是惡魔，身邊卻帶著守護靈？”
“……什麽守護靈？”
大叔瞬間出現不解的表情，愛妮則對他“嗯”地點點頭。
“因為我是神，所以能看到那些事物。而且說來還真妙，居然是跟惡魔剛好成相反屬性的守護靈……”
愛妮眯起眼繼續凝視大叔。
“是個女的，金發碧眼，很漂亮嘛！”
“……雖不成？”
大叔突然踏出一步，衝向愛妮。
“那位女性眼晴底下是否有傷疤？一道很小的傷疤？不，她應該會留長頭發遮住那邊才對。我問你，她的左眼是不是被瀏海擋住了？”
愛妮被大叔用力搖著肩膀詰問，隻好露出驚訝的表情迴答：
“怎、怎麽了？你本人竟然沒發現嗎？確實如你所說，她以瀏海遮住了左眼。她就在這裏——”
愛妮輕鬆地將手伸向大叔的左肩。
“啊啊……”
大叔口中不禁冒出歡喜之聲。
顏色偏淡且呈現半透明的美麗女性，瞬間顯露在我們而前。此外，她還對大叔投以微笑，並微微張開嘴，似乎喃喃說了句什麽……隨後女性便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她一直在我身邊。”
大叔咕噥著，同時身體不住地顫抖。
“喂……”
我則主動對低著頭的大叔開口：
“我以同為人類的立場發言，你老婆……應該很幸福才對。就算其他人否定她……她也覺得自己很幸福。我想她是這麽對你說的吧！”
“……這種事我早就知道了。”
大叔以顫抖的口氣說著：
“從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明白了這點。隻不過我還是覺得……很寂寞。”
深愛的另一半先死了，剩下的人不悲傷才怪。
“不過，她卻一直待在我身邊守護著我……”
當再度抬起頭時，大叔臉上已經出現了笑容。
“大叔……”
“你別說了。”
他製止我，並重新轉向露娜。
“……如果覺得寂寞，你隨時都可以迴來。”
說完這句話以後，大叔便打算獨自離去。
但露娜追了上去，從背後摟住大叔。
“義父大人，謝謝您……我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誰，所以對我來說，我的父親……就隻有您一人。”
“……很好。”
大叔以快要哭出來的表情點點頭。
我則對著他的背影開口喊道：
“喂，變態紳士大叔！”
“誰是變態紳士啊！你才是貨真價實的變態！”
“竟、竟然敢罵本大爺是變態？喂，你仔細看看我的眼睛，這像是變態的眼睛嗎？”
我猛然瞪大雙眼。
“……哼！眼神看起來還滿有男子氣概的。”
沒想到我被他誇獎了。
“算、算了，那些事不重要。呃~我有一句話要先對你
說。那個，也就是，什麽來著……”
我用力搔著頭，大叔則狐疑地瞪著我。
啊啊，我果然很不想那麽做。不過，一定要這樣才能讓事情告一段落啊！
我心一橫，對大叔深深一鞠躬。
“非常感謝。”
因為覺得很丟臉，所以我有好一會兒都無法把頭抬起來。
“……我可不準你讓露娜哭泣啊！”
等我終於再度抬起頭，隻見大叔以複雜的表情朝我扔來某樣物品。
“這個，就暫時讓你保管了。”
我以右手接過那玩意兒，打開手掌後……裏麵是枚藍色的戒指。
“……露娜是惡魔，如果你希望她一直待在你身邊，在不久的將來你們就必須締結契約。”
大叔以溫柔的目光看了露娜一眼後繼續說道：
“南條忍，隻要戴上那枚戒指，你就不會遭受惡魔的影響。之後，守護露娜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真是的，這麽 來我不是又得低頭道謝一次，
直到大叔的身影完全消失前，我都沒有抬起頭。
“……忍主人。”
順著唿喚聲轉過身，隻見露娜正帶著笑容佇立在我身邊。
啊啊，這次我終於成功留下她了。一想到此，我的全身就癱軟無力，隻差一點就要昏了過去。
“忍、忍主人！”
“南條同學！”
焦急的露娜與五行同學不約而同對我伸出援手。
“嘿！”
結果動作最快的反而是愛妮。她抓住我的胳臂，並拉向她自己那邊。
“我捕獲阿忍了！”
愛妮歡唿了一聲後，便拉起我的手，試圖把我拖走。在我被她拖行的途中——
“哇、哇哇！這是綁架呀！忍主人被綁走了！”
“不，那隻是愛妮在開玩笑……應該吧？”
慌亂的露娜與安慰她的五行同學分別說道。
“太好了，阿忍。”
我抬起頭，愛妮剛好對我投以燦爛的笑容。
是啊，真是太好了。
我也被她感染，忍不住跟著笑了。直衝上胸膛的笑意令我按捺不住。
“哈哈！”
於是我放聲大笑。
迴家以後，家裏還有小薺跟老媽在等我哩。應該說，等我跟露娜才對。
那兩人鐵定會異口同聲地這麽對我們說：
——歡迎迴家。
她從出生開始，就被村裏的人打上了娼婦之女的烙印。
隻不過，不論眾人怎麽欺負她，少女都不曾哭喊求助，甚至連慘叫聲都沒發出過。
妓女的女兒、婊子的女兒、賤人的女兒……不論其他人怎麽咒罵她，少女都勉強在臉上擠出笑容，而且予以原諒。
但其實，她很希望有人能對她伸出援手，也很希望有人能給她擁抱、給她關愛。
獨自哭泣的少女對神祈求，希望自己能被人所愛。她一心一意地信仰著神，還努力行善。相信自己總有一天能被人接納。
——某天，少女的生活出現了變化。
那一年，少女居住的村子爆發了瘟疫。
村人都感到非常懼怕。周遭的人們一個個死去，剩下的村民終於因恐懼而發狂。吸血鬼、魔女、惡魔——這些都是他們認定的代罪羔羊。
村民們為了排解自己心中的恐懼，開始尋找活祭品。
首先被選中的對象就是那名少女。
陷入集體歇斯底裏的村人放火焚燒少女所住的教堂。他們一邊怒吼，一邊咒罵少女，一邊發出狂笑，並失神地歌頌著。
如果受神庇佑就不會燒起來，如果是惡魔的話就會被燒死。
少女感到恐怖萬分，因為被自己牽連，害教堂也著火了，來不及逃命的修女們也遭火舌包圍。少女努力祈禱著，希望修女們能得救，這場火能迅速熄滅。
——接著，奇跡發生了。少女的左手發出光芒，一種如同被火焚身的疼痛感傳來，少女不禁望向自己的左手。皮膚裂出了一道十字形的傷口，鮮血從裏麵流了出來。
這就是所謂的聖痕吧！耶穌基督當初在十字架上所受的傷，同樣出現在信徒身上的神聖現象。
少女果然是被神選中的對象。
這麽一來大家就得救了。
歡喜的少女在神力的引導下，令覆蓋教堂的火舌瞬間消滅。其實，少女隻是想保護自己的居所與那群修女而已。
但親眼見識奇跡的村民們卻一齊叫道：
她是惡魔，是名符其實的惡魔！
……於是村人便把少女送去接受魔女審判，少女的善行反而換來殘酷的迴報。
這時，已經得到能力的少女隻好選擇逃跑，遠離自己的故鄉。
少女並沒有放棄，她還是持續行善，堅信能找到願意接納自己、願意對自己溫柔的對象。
少女漫長的旅程就此展開。她遊曆世界各地，繼續帶給人們溫暖。
然而，她這種過人的能力與永不衰老的身體，卻往往換來他人口中的同一個詞匯。
——惡魔。
少女隻是希望有誰能需要自己，有誰能對內己報以笑容罷了。
就是這樣，一個單純的願望。她幾度試圖幫助他人，都被視為惡魔並承受厭惡的目光。
少女始終不肯放棄，長年以來抱持的心願。
何如此謙卑的期盼，一個毫不起眼的夢想，卻始終無法在少女的生涯中得償。
神並沒有眷顧少女，隻是賦予她過於強大的能力罷了。人們並不因此對少女抱持好感，反而恐懼她，咒罵她是惡魔……結果真的願意因此注意少女的，反而是那些不尋常的惡魔們。
惡魔說服少女，並將她從人類的世界帶往魔界。確實，一旦身處魔界，就沒有誰敢蔑視少女了。
也就因為如此，我才不得不大喊出聲。
大笨蛋——我不顧嗓門已經嘶啞，繼續奮力嘶喊著。
——這就是某位少女的故事。一名在滿月之夜被母親舍棄的少女身世。
她不被任何人所需要，最後隻能淪落到與惡魔為伍。這就是少女的故事。
● ● ●
“……嗯？”
我的意識突然清醒了。
“……喔？你醒啦？”
一睜開眼，愛妮的臉龐便出現在視野中。當我的意識逐漸清楚後，隻覺得後腦勺有一種柔軟而溫暖的觸感，這才發現自己枕在愛妮的膝蓋上。
“你沒事吧？”
我順著聲音的來源望去，五行同學也關心地湊過來注視我。
她露出擔憂的神情，端麗的臉孔與長睫毛一下子飛入了我的視野。
我無言地撐起上半身並環顧四周。
這裏是河灘，有一條河川在我的麵前緩緩流經。
自己為什麽會被移到這裏咧？
“——！”
當我理解事情的前因後果時，隨即迫不及待地起身。
露娜哭泣的臉又瞬間出現在我腦海裏。
“南條同學，你想做什麽？”
看到我突然起身而稍微嚇到的五行同學問道。
“……先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我跟愛妮邊聊天邊迴家時，發現南條同學倒在馬路上，嚇了我一大跳。難道是那惡魔幹的？”
“不，阿聖，先等一下。應該要問阿忍是做了什麽惹對方生氣才對吧？搞不好他終於忍不住而襲胸了呢？”
“討、討厭啦，愛妮。你來什麽乘機摸我的胸部？”
愛妮從後頭一把抱住了五行同學，開始毛手毛腳。
沒想到我才一個不留神，這兩人就已經親密到互稱名字啦！
不過，這段時間我到底……
“……她被帶走了。”
我不自覺緊握拳頭。
“是惡魔，露娜被惡魔帶走了。”
聽了我的解釋，愛妮與五行同學不約而同露出愕然之色。
“阿忍，你說真的嗎？”
我點點頭。愛妮與五行同學則一起歪著腦袋。
“太奇怪了。”
“怎麽說？”
“呃，惡魔把同為惡魔的家夥從人類世界帶走，這不是很詭異嗎？我不明白得這麽做的理由是什麽。”
五行同學也同意愛妮的推論。
“如果是來幫忙奪取人類的靈魂還有點道理……結果對方卻放過南條同學，隻是把那惡魔帶迴去就了事了，這真的是惡魔的目的嗎……？為了這種事而突破人類世界強大的結界，我覺得很不合理。”
根據那兩人的說法，惡魔要突破人類世界的結界，必須承受極大的風險。勉強穿越結界將削去惡魔大半的能力，因此在人類世界無法發揮真正的實力。這時，如果被類似五行同學這種退魔師盯上，惡魔就會陷入危機。
因此，惡魔必須仰賴人類進行召喚。
背負這種風險專程趕來的惡魔——布拉姆，難道隻是為了帶迴露娜？
“……對了，我記得露娜好像叫那家夥什麽‘義父大人’。”
“嗯？那個金發女的老爸也來了？”
“……露娜是這麽稱唿對方的。”
紅發的惡魔——布拉姆，確實被露娜以義父稱之。
雖說布拉姆強行帶走了露娜，但從他的言談中可以察覺他對露娜的愛。此外，那家夥還對我抱持強大的敵意。
——七年前的那個小孩。
布拉姆同時以充滿怒氣的眼睛瞪著我。
“不過，這樣不是很好嗎？”
我抬起頭，五行同學鬆了一口氣似地對我說：
“這麽一來，南條同學就擺脫惡魔的糾纏了。”
“喔喔，對耶。恭喜呀，阿忍。”
五行同學與愛妮紛紛對我表達祝賀之意。
……太好了？說什麽鬼話。
“人家也覺得很奇怪。我送給阿忍的戒指，一般來說隻會招來祖先或動物靈之類的守護靈……怎麽會招惹到惡魔呢？”
歪著腦袋的愛妮繼續
說道。
“當我看到阿忍的時候，完全不覺得阿忍跟惡魔有牽連耶。因為他請我吃飯，我很開心，所以才想送他一個真正的守護靈……結果卻……對不起，害你被惡魔纏上了。真的很抱歉。”
愛妮深深低頭向我致歉。
“下次我會送你一個真正的守護靈。既漂亮又機靈，隻要陪伴在身邊就會讓你更幸福的完美守護靈唷。”
“我才不要！”
對著滿麵春風朝我走來的愛妮，我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我才不要那種東西，我隻要露娜。”
希望她繼續陪在我身旁的心意當然不是騙人的。
因此，我不想要任何替代品。
“……喂，愛妮，你剛才說那枚戒指可以跟守護靈結緣；所以，假使我以前就跟露娜接觸過——”
“阿忍曾經跟惡魔締結契約嗎？我一點也感覺不出來呀！”
愛妮打斷我的話迴答道。
確實，我自己也不記得以前曾跟露娜締結過契約。不過，這件事依然有疑點。
我總覺得自己從很久以前就認識露娜了。
“這麽說來……”
從剛才就一直冷眼旁觀的五行同學冷不防開口：
“南條同學提過自己以前曾進行惡魔召喚儀式，對吧？這兩者不知道有什麽關聯？”
——七年前的小孩。
我的頭又突然痛了起來。
以前，沒錯，七年前。七年前曾發生過一件喜。
每當我想要迴憶它，強烈的頭痛就會跑出來幹擾我，奪走我的思考能力。
“咕！”
宛如要撕裂腦袋的劇痛讓我不禁跪倒於地。在難以按捺的強大衝動驅使下，我奔向河堤，對準剛好看到的一棵大樹——直接以額頭撞了上去。
“南條同學！”
五行同學立刻發出了驚愕聲，但我卻不予理會。我再度撞向樹幹，持續了幾次之後，我的額頭破了，傷口噴出鮮血，然而妨礙我思考的怪異頭痛也跟著消失不見。
令我震驚的是，我的思路反而因此變得異常清晰。
額頭上的痛楚解放了我的記憶之河，開始在腦中運行。
如慘叫般的刹車聲，被撞飛的嬌小軀體，鮮血，空虛的話語，嗚咽，自己濕濡的臉龐，碰觸頭頂的手掌溫度，溫柔的體溫，溫柔的微笑，溫柔的話語，悲傷的笑容，悲傷的眸子……弱小無力到令人難過的一雙小手。
我注視著獨自哭泣的那名少女——為了守護她，我確實伸出了手。
“南條同學！”
“阿忍！”
等我迴過神時，才發現自己的身軀已經被五行同學與愛妮雙雙支撐住。
“你突然發什麽瘋啊！沒事吧？啊啊，流了好多血！”
“阿忍，你不痛嗎？恢複正常了沒？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凝視陷入慌亂的兩人，倚靠著樹幹坐下，最後重重吐出一口氣。
是的，沒錯。
……我全都想起來了，為什麽之前會忘得這麽徹底？
那是發生在我小時候，也是我與露娜的邂逅。
“……聽我說，我有個妹妹……”
我天外飛來這句話，讓愛妮與五行同學忍不住對望了一眼。不過，她們並沒有插嘴打斷我。兩位少女都緊閉著嘴，以催促的目光要求我說下去。
太感謝了——於是我娓娓道來。
我要把那件事化為言語，化為有形的事物。這麽重要的迴憶……我再也不想遺忘了。
“我妹很奇怪，在小時候，我送她貓咪布偶當生日禮物後，她就瘋狂地愛上了貓。那家夥炫耀‘這是哥哥給我的’，似乎非常開心，不論到哪裏或是做什麽，都要把那隻貓咪布偶抱在胸前。”
雖然是便宜貨，但妹妹卻非常珍惜。
“不過，那家夥確實是個小傻瓜。有一天，貓咪布偶不知掉到哪兒去了。她除了拚命對我說‘對不起’，還哭得死去活來。我跟老爸隻好一起幫忙找那隻布偶，最後終於找了迴來……又交迴我妹手上。”
那隻貓咪布偶已經變得髒兮兮，右掌還破待七零八落。盡管如此……
“我妹還是非常開心。她緊緊地抱著貓咪布偶不肯放開……從那時候開始，那家夥就變得寸步不願離開我身邊了。”
我妹露出喜孜孜的笑容，一邊喊著‘哥哥、哥哥’一邊緊纏著我不放。
“不過，某一天，我朋友對我冷嘲熱諷了幾句，我突然覺得這樣很丟臉。於是就對我妹說，‘以後別當跟屁蟲了！’但那家夥完全不理會我的警告。”
即使快要哭出來了，我妹依舊緊跟在我後頭。
“我也真夠蠢的……或者該說我很惡劣吧，明知那家夥就跟在我後麵，我還是突然拔腿狂奔。背後明明傳來不安又慌張的‘哥哥’唿喚聲，我卻無視於此繼續跑著……真是愚蠢到了極點。”
早知道就該牽著她的手一起慢慢走。
“……我跑過一條斑馬線，不久卻從後方傳來一陣巨大的煞車聲。”
那是如慘叫般的煞車聲。
“我心中浮現某種不祥的預感，便迅速迴頭看去。結果看到……嬌小的身軀被撞飛起來，無力地在半空中旋轉。”
當時的我腦袋一片空白，唿吸也變得異常急促。
“我慌忙跑迴去。妹妹的頭部正流出大量鮮血，無力地躺在地上動也不動。我知道必須趕快采取行動，卻隻能手足無措地待在原地。恐懼讓我的雙腿發軟，除了不停唿喊‘小薺’——我妹的名字外，一點辦法也沒有。”
赤紅的鮮血，一動也不動的幼小身軀，緊抱在胸口的貓咪布偶。
“我唿喊妹妹的名字，她隻是搖曳著不穩的目光這麽迴答道。或許是意識陷入朦朧，或許是不清楚自己的狀況吧……她隻是如此輕聲地對我說……”
——小貓咪，我這次再也不會放開你了。
“就是這樣，她隻說了這句話。我妹就失去意識，陷入長期的昏迷狀態。在她被送去的醫院中，醫師也暗示著，她可能會變成植物人。”
滿溢眼眶的淚水根本停不下來。
“之後我妹便一直沒有醒來。即便我等了一個月、兩個月，情況也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
周遭沒有人責備我，但我還是不斷譴責自己。
“能祈禱的對象隻剩下神了。但不論我怎麽祈求，神都沒有迴應我。”
因此我才……
“隻要能實現我的心願，不論誰都好。就算對方是惡魔也無所謂。我隻希望妹妹能夠得救。因此，我最後決定召喚惡魔。”
以自己的靈魂為代價，希望小薺能因此蘇醒。
“然而，我以拚死找來的黑魔法書召喚出惡魔後，結果卻與我想像的大為不同。我告訴對方關於妹妹的事，那位惡魔毫不囉嗦就治愈了她。接著，還撫摸我的頭說道……”
——放心吧，已經沒事了。
“對方並沒有索求我的靈魂，隻留下笑容便翩然離去。”
我很高興，小薺又能對我笑了。她抱著貓咪布偶，朝我露出燦爛的笑容。
“幫我忙、拯救妹妹的惡魔……就是露娜。”
愛妮與五行同學聽到這裏紛紛瞪大眼睛。
“我還跟露娜約定好——”
沒錯，七年前的約定。就發生在那一天，露娜救迴了小薺，我迴憶著。
一定要再度與對方見麵，並好好報答才行——那是我當時的想法。
等到這個承諾兌現並與她重逢時——
想起當初的誓言，我不禁緊握雙拳。
七年前我是
這麽立誓的。
——我要待在你身邊，一直守護你。
不管是那時，還是現在，我的想法都沒有改變。所以……
“我要去救露娜，拜托你幫我。”
我對五行同學低頭懇求。
雖然悔恨，但我的實力的確不足以救迴露娜。
“五行同學隸屬於退魔一族吧？能幫我找出露娜目前的所在位置嗎？”
“……類似的技巧我的確學習過。”
“那就拜托你了，請告訴我露娜現在的位置。”
我揪著五行同學的雙肩懇求著。
“要告訴你可以，不過有個條件。”
“條件？”
我反問對方，五行同學露出一如往常的凜然表情迴答：
“必須讓我一起去——這就是條件。”
我不自覺瞪大了眼，五行同學則麵露微笑繼續說明：
“我總不能讓南條同中孤軍奮戰吧！”
……這家夥怎麽會這麽帥啊！
我被五行同學瀟灑的笑容迷住了。隻見她悄悄自懷中取出某樣物品，仔細一瞧，大小如高爾夫球般的黑色球體就躺在她的掌心上。
五行同學輕聲詠唱著類似咒語的句子，球體隨之發光，並從中央開啟，露出底下貌似指南針的裝置。
“這是羅盤.可以藉由它找出惡魔的藏身之處。”
五行同學掌上端著羅盤又補了一句“但是……”。
“它沒辦法精確掌握惡魔的實際所在位置，隻能預測大概的方向與距離而已。所以，或許要花一點時間才能達到目的地。”
五行同學說到這兒，不甘寂寞的愛妮突然挺起胸膛站到前麵。
“看來該是我出場的時候了。”
“……現在承認你是在開玩笑還來得及喔！”
我無奈地吐槽，愛妮則氣得用力鼓起腮幫子。
“阿忍，就不能讓我耍帥一次嗎？你再欺負人家，人家就哭給你看唷！”
其實，已經快要哭出來的愛妮將右手放在羅盤上，隨後大叫一聲。
“咕嚕嚕嚕，這就是神之力啊啊啊！翻譯成※斯瓦希裏語的話——噗啦啊啊啊啊！” （譯注：非洲語言當中使用人口最多的一種，也是坦尚尼亞的官方語言。）
愛妮咆哮著她自己胡扯瞎掰的斯瓦希裏語後，令人震驚的事發生了。
躺在五行同學手掌上的羅幋自行抖動起來，接著又緩緩旋轉並浮上半空中。
“看！神之力注入了羅盤內！這麽一來就可以清楚找到惡魔的地點了！阿忍，我很了不起吧！快誇獎我！”
根據愛妮的發言所示，羅盤真的慢慢動了起來。
如果追著羅盤走應當就能找到露娜吧！
“……真了不起。”
五行同學發出讚歎，愛妮聽見立刻說了一句“因為我是神！”並挺起胸膛。
“神果然很了不起。愛妮，試著從嘴巴噴出火焰看看。”
聽完我的要求，愛妮立刻大叫一聲“太簡單了！”並倏地接近五行同學。
“愛妮之火~”
她以刻意裝出的性感語調喊先後，便輕輕朝五行同學的耳邊“唿~”了一口氣。
“咿呀！”
被嚇了一跳的五行同學發出了可愛的叫聲。
“阿聖的弱點在耳朵。”
“愛、愛妮﹒不要記這種奇怪的資料好嗎？走、走吧，該出發了。”
滿臉羞紅的五行同學邁開腳步，追著自行移動的羅盤前進。愛妮則補了一句“好想摸摸阿聖的耳垂唷”，然後也跟著出發了。
——你一定要等我，露娜。
我在心底喃喃自語著，追逐起那兩位少女的腳步。
● ● ●
“就是那裏嗎？”
我們跟著羅盤的引領，好不容易抵達這棟因為靈異地點而聞名的郊外廢棄大樓。
聽說道裏以前是醫院，如今卻完全像是會鬧鬼的場所，氣氛非常沉鬱、凝重。
“好強烈啊……”
五行同學咕噥一句，愛妮也點頭表示同意。
“這是惡靈或惡魔喜歡的地方。因為充滿了血、恨意，以及餘怨的緣故。惡魔待在這種地方或許會很開心，但因為我是神，所以不太喜歡這種環境。”
因陰森氣息而害怕的愛妮緊抱住五行同學不放，接著又偷摸了她的耳朵一下。這反而讓五行同學覺得比建築物還讓人不舒服，我硬把愛妮從五行同學身上拉開後，才把視線拉迴廢棄的醫院……這時我察覺到了。
“看來露娜真的在這裏，不會錯。”
入口附近的人影使我確信了這點。
那是全身漆黑的一對男女。
那兩個家夥恐怕就是布拉姆的隨從吧！
他們站在入口處，似乎是在進行警戒。
“那兩人也是惡魔吧？”
“女的那個胸部好大。”
聽了五行同學的推測，愛妮以正經八百的表情說著不三不四的迴應。
“……露娜在裏麵嗎？”
我無視愛妮的發言喃喃自語，打算直接朝兩名惡魔走去。
“南條同學，等一等，你想怎麽樣？”
“不想怎麽樣。那兩人是障礙吧？除了打倒之外沒有其他選擇了。”
我迴過頭，對抓著我手臂阻止我的五行同學迴答道。
“……阿忍，你先前不是才輸給他們？”
愛妮露出無奈的表情。
“不，我沒輸。那隻是我自己不小心滑了一跤。”
“阿忍，這種藉口一點也不帥。”
“你很吵耶。反正我就是要過去，不然還有其他路可走嗎？”
我試圖掙脫五行同學的箝製。
“不可以。”
但她不允許我這麽做。
五行同學抓著我的手，以強悍的目光盯著我說道：
“讓我去吧！”
她不理會愕然的我，捉起掛在背上的竹刀袋繼續說道：
“我負責引開那兩人，南條同學乘機從後門溜進去。隻要有這玩意兒幫忙，很快就可以找到目標了。”
說到這兒，五行同學便把羅盤交到我手上。
她這超乎預期的行動讓我非常困惑。隻見五行同學突然對我低下頭。
“……五行同學？”
“或許我該致歉的對象不是你，但還是姑且接受我的道歉吧。是我搞錯了。聽了南條同學的話我才明白，她——露娜雖然確實是惡魔……但跟我認定的存在大不相同。我對她說了很難聽的話，希望你們能原諒。”
我麵對低頭致歉的五行同學——
“如果你真心想道歉，就來舔本大爺的屁股吧！”
“沒錯沒錯，來舔本大爺的——等一下，是誰在胡說八道！”
那個兔崽子在模仿我說話啊！
……不，不必問了，我惡狠狠地瞪著愛妮。
“開、開個玩笑嘛，誰教阿聖那麽認真。我猜她應該不會在意，所以才想把氣氛弄得開心一點。”
是嗎？是玩笑話啊？但認真的五行同學正喃喃說著“臀、臀部？”而且還困窘得羞紅了臉，你說這該怎麽辦？
“五行同學。”
“是、是的！”
大概是誤信了愛妮的低級模仿，五行同學的聲音顯得非常緊張。
我輕歎了口氣，正色對她說道：
“言歸正傳，因為露娜是我妹的救命恩人，所以我再拜托你一次，請你務必幫我的忙。”
這迴換我低下頭。
“交給我吧！”
五行同學也非常堅決地對我點點頭。
“那麽，阿忍，我就留下來幫阿聖囉？你先離開這裏吧，等一下如果遇到危險，記得要喊我的名字，我會馬上現身救你的。”
一派輕鬆的愛妮邊笑邊說著。
“你真的沒問題嗎？”
乍看之下，她一點戰鬥能力都沒有。
“阿忍不必騰心我啦，我可是神耶！放心、放心。你還是顧慮自己比較要緊。在我們趕到之前，你可不能被打倒唷！”
愛妮以促狹的口氣說完後，便跟在五行同學身邊一同邁步而出。
這時她又突然對我伸直右手，用力豎起大拇指。
不知為阿，她這樣看起來真是異常帥氣。
“謝啦！”
我也輕輕迴她一聲，並繞往建築物的後門。
沒過多久我就聽到背後傳來物品破裂的聲響，但我並沒有迴頭，依舊照著羅盤的引領前進。現在也隻能繼續向前了，就相信五行同學跟愛妮她們吧！
● ● ●
從這裏可以聽見說話聲。
在廢棄建築物的三樓中央，羅盤停止移動了。隔劣一道門，我可以感覺裏麵有人活動的氣息。我輕輕打開一點門縫窺看，那裏頭以前應該是門廳之類的吧，在寬闊的空間中——果然沒錯，是露娜與布拉姆的身影。
那兩人好像在麵對麵交談。
不知道在討論什麽？我豎起耳朵，仔細聆聽裏麵傳來的說話聲。
“……義父大人，我不要迴去。我要繼續待在這裏。”
“是那個小子的緣故嗎？那家夥再度召喚了你？你到現在還相信他？”
“是的，忍主人對我說了，‘希望我待在他身邊’，所以我——”
“我不準！”
布拉姆直截了當地打斷露娜的發言。
“露娜，不要再黏著那家夥了，反正那人的目的隻是你的能力罷了。七年前你的能力已經被他搶走了。第一次的召喚會使我們惡魔奉獻出能力，但到了第二次召喚就沒那麽簡單了。要不是我操縱過那小子的記憶，你現在已經變成他的奴隸了。難道……你還想再被人類背叛？”
布拉姆充滿怒氣的聲音穿越門縫而來。
記憶操縱——我在腦內反芻這個名詞。
原來如此，我會劇烈頭痛，就是因為布拉姆對我動了手腳？
……不過，他的心情我可以體會，況且我已經想起了事情的全部經過。
我將視線轉向露娜，她正緊握著拳頭與布拉姆對峙。
已經沒事了。放心，我現在馬上過去。
我重重吐了口氣，握緊雙拳——接著便一腳踹開眼前這扇門。
被我這記迴旋踢解決的鬥誇張地飛到遠處，並發出巨大的聲響，在房間內反彈了好幾下。自然而然地，露娜與布拉姆的目光也被吸引到被破壞的房間入口，還有佇立在這裏的我。
“……忍主人？”
露娜浮現驚訝的表情。
“是啊，是我。我來接你了，露娜。”
我輕鬆地舉起手應答。
“人類，你來做什麽？”
我順著問話聲望過去，布拉姆那對充滿怒意的眼睛再次對準我。這種壓倒性的震懾感令我毛骨悚然，腦中也響起了代表危險的警鍾。不過，我卻無視這些訊息，朝對方踏出一步。
“我是來帶露娜迴去的。如果你想妨礙我，我就隻有打倒你。”
“……是嗎？那你就消失吧！”
布拉姆隨口說了一句，便對我再次舉起右手。
瞬間，我可以感受到某樣來西跟著銳利的風切聲一塊兒接近。
沒錯，透過聲響、空氣的流動方式，我可以清楚感覺到。
雖然肉眼發揮不了功用，但還是可以靠其他感官判斷。
我努力讓自己的五感更加敏銳。
“咿啊！”
我踩穩左腳﹒扭轉腰部，以朝右斜方揮出的左掌擊中衝擊波，令那股勁道擦身飛過。
飛到我背後的衝搫波不知撞上什麽，隻聽見一聲赫然巨響。
“……怎麽可能！”
大概沒料到我能閃掉攻擊吧，布拉姆的臉色瞬間大變。
“同樣的招式不能對本大爺使用兩次。” （編注：出自漫畫“聖鬥士星矢”的名言。）
我揚起嘴角訕笑著，其實內心緊張到背上都冒出了冷汗。
這種衝擊波的威力大得驚人。如果不是巧妙判讀它的飛行路線，恐怕很難順利彈開。
因此，假使對方施展連發攻擊的話我就慘了。不過，就在這時——
“忍主人！”
我舉起右手製止想朝我跑來的露娜。
“露娜，你站在那裏看就可以了。”
我會好好證明的。
我要證明，自己已經擁有能守護你的強大實力。
“要保護你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
我努力擠出笑容對她表示。
“當初不是約定好了嗎？”
瞬間，淚光在露娜的眸子裏蔓延開來。
對不起。之前我一直忘了這件事。不過，一旦想起來，我就永遠不會放開你的手。
我將目光焦點放迴布拉姆身上。他已經改變了右手的動作，像要刺穿什麽似地伸得筆直。
看來那家夥也不打算手下留情了。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發出一聲咆哮後，我奮力蹬了地麵一下，瞬間朝布拉姆拉近距離。
可怕的衝擊波則迎麵襲來，我以扭動脖子的方式降低撞擊力道。接著，又利用反弓著身子的方式閃避瞄準我胸口的衝擊波。然而，對手絲毫不給我休息的機會，狙擊腿部的衝擊波又緊接襲來。
想要全部閃開似乎太難了。
我斜向朝著對方，將要害聚集的身體中央——也就是中線仔細保護好，盡量避免重要部位遭受攻擊。同時，又利用拳、腕、膝、肘、肩等各處彈開衝擊波，一步步朝布拉姆逼近。
“咕嘎！”
我強忍著不讓命中身體的衝擊波輕易撞向後方，努力保持前進的態勢。
露娜正在看著我，她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憂心忡忡地凝視著我。
因此，我不能停下腳步，也不能倒地，更不能就此認輸。
“……人類，為何你要堅持到這種程度？”
布拉姆冷不防開口了。他正以困惑又無奈的表情盯著我。
“那還用問嗎？”
我邊吐鮮血邊大叫著。
“因為我已經跟露娜約定好了！”
是的，就在那時。
七年前，我非常想報答救了小薺一命的露娜。
……不，或許我隻是想再次跟她見麵也說不定。
我喜歡她，我好想再看到那位拯救小薺的溫柔惡魔。
因此，我才試著再度召喚露娜。
不過，那次的召喚失敗了。因為我搞錯了。
我誤打誤撞弄成了降伏惡魔之術，同時強奪了惡魔的力量，這還讓我能窺入露娜的內心。
在那裏，我親哏目睹了露娜的記憶。
被母親舍棄的少女、被眾人謾罵為惡魔的少女。任何人都不願出手相助，最後隻能與惡魔為伍的少女。
……幫助我的人正在哭泣，她永遠都是獨自一人哭泣。
結果，自己隻能眼睜睜地觀望這種事發生，連出口安慰對方都辦不到。我感到無比悔恨，
所以才心生一念。
之後，就由我來守護她吧！
因此，我才對露娜伸出手。以後讓我來保護你，不要再
哭了。待在我身邊吧！不準你再獨自哭泣。我邊這麽保證迎朝她伸出手。
不過，我的手太無力了。一度握住的露娜又被我放了開來。
然而，即便被我放開，露娜還是這麽對我說：
我會再去找你，我絕對會再去找你。所以，同時……
——請一定要永遠陪伴在我身邊。
是啊，一點也沒錯。
比起他人受了更多的傷，總是獨自一人哭泣的她，卻願意對我顯露溫柔的笑容，還不求代價地救了小薺一命……因此我才會下定決心，要讓自己變強。
下次我一定要順利保護她，下次我一定不輕易放開她的手，下次我絕對不會輸給眼前的這個家夥——就是因為這種決心，我才持續不斷鍛煉自己。
我之所以毫無練武天賦還繼續苦撐的理由就在此——為了守護某個人。
“唔啦啊啊啊啊啊啊！”
愈接近布拉姆，朝我襲來的衝擊波數量也愈多。
這已經很像是身處暴風中央了。隻要我稍稍不留神，整個人就會一下子被打飛。
即便如此，我還是繼續向前挺進。不打那家夥一拳我不會善罷幹休。
“……你還是放棄吧，人類。難道你想自殺？”
布拉姆以從容的表情看著我。
我討厭這家夥。七年前也是如此。他表情輕鬆地將我打飛，還任意操縱我的記憶，眼睜睜地從我麵前帶走露娜。雖說這家夥也是為了露娜著想，不過……
“混帳東西！”
我仍然忍不住臭罵他：
“別搞錯了，大叔。你以為你是在保護露娜，但你的所作所為隻會傷害她。你打算怎麽做？把她帶迴魔界藏起來嗎？”
布拉姆或許是不忍看到露娜一直遭受背叛吧！但……
“結果這樣反而讓露娜受到更多傷害，你知道嗎？那個傻瓜一直在等呢！等著自己也有被人需要的一天。事實明明如此，你卻希望她能活得完全像個惡魔——她為此幾乎從沒停止過哭泣！”
“既然如此……”
布拉姆開口的瞬間，暴風突然變強了。
“既然如此，你這臭小子倒是說說該怎麽辦才好！她已經遭受太多次背叛了！每次都是被她深信的對象出賣！要是你，能放下這樣的女兒不管嗎？至少在魔界沒人會背叛她！我不能坐視露娜繼續被人類傷害！”
“吵死了，我對你的價值觀沒興趣。照你那種保護方式，露娜隻會繼續暗自哭泣而已。隻要不受傷害就是幸福——這根本是放屁！”
“……那麽，你這臭小子有資格保護她嗎？你敢保證能讓露娜幸福嗎？身為惡魔的她，你這個人類有能力保護她嗎？”
“……我不想聽那些廢話了。”
我一邊打碎距離愈來愈近的衝擊波一邊大叫著：
“你懷疑嗎？你以為本大爺是誰！我說我會保護她，就一定能做到！是啊，我已經發過誓了！所以，不論遭遇什麽事我都會讓露娜幸福！這跟她是不是惡魔無關！如果有人敢妨礙，就算是露娜的老爸我也要打倒！”
“……你以為你跟惡魔在一起真能得到幸福？”
“這種想法有什麽不對？隻要露娜在我身邊，我就是幸福的。我隻要這樣就夠了，要我說幾次都沒問題！這跟是不是惡魔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以像是要壓倒對方的氣勢大叫著，這時，攻擊突然減緩了。
隻看到布拉姆瞪大眼睛，愕然地望著我。
雙方的距離大約還剩下五公尺。
我沒有放掉這個大好機會，一口氣加速衝了過去，打算對布拉姆展開肉搏攻擊。
“咕！”
焦急的布拉姆試圖揮動右手。
“太慢啦啊啊啊！”
我風馳電揱地踏出左腳，讓衝擊波掠過我的右臉頰飛向後方。
布拉姆這迴則試著後退，但我不可能輕易放過那家夥。彎曲膝蓋的同時，我已經靈活地轉動腰部、順勢擊出左拳——利用左掌掌底打向布拉姆的右側腹部。
第一道波動侵入了對手的肉體。
“唔啦啊啊啊！”
第二道波動州確實損毀對手的內髒。
就像拳擊技巧中的螺旋拳一樣，我間不容發地旋轉著右掌掌底，打向布拉姆的左側腹部。結果一瞬間——鮮血從他的嘴裏噴了出來。
利用雙重波動所產生的勁道，這招可以在對手的身體內部進行破壞——屬於中國武術裏“浸透勁”的一種。這是心月體水南條流的看家絕招之一，更是我爺爺唯一傳授給我的必殺技。
恐怕布拉姆的內髒已經被我震碎了吧！隻見那家夥一邊吐血一邊跪了下去。
“——我贏了！”
俯瞰膝蓋著地的他，我如此宣言。
“我不承認……”
布拉姆則一邊狂吐鮮血，一邊發出近乎呻吟的說話聲：
“人類，跟露娜在一起你或許會幸福；但，露娜就不同了。當她失去你以後……露娜怎麽辦？”
布拉姆緩慢地重新起身。
“……我的妻子就是如此。她身為人類，在我還是弱小惡魔時幫助受傷的我。她說，就算我是惡魔也無妨，她願意陪伴在我身邊。”
布拉姆雙拳顫抖，補上一句“不過……”。
“我的妻子還是被人類殺害了。跟惡魔在一起的家夥也是惡魔——殺害我妻子的那些家夥是這麽說的。”
布拉姆望向我。那對染上悲戚之色的眼睛，筆直地盯著我不放。
“就算是惡魔也沒關係——我的妻子確實這麽說過。她是真心愛我的，但那些人類卻不喜歡這樣的她。她因為我而失去了其他的全部。包括家庭、朋友，親戚。她最後僅存的……就隻有我而己——一隻汙穢肮髒的惡魔。”
布拉姆搖搖晃晃地伸出手。
“我的妻子願意拋下一切跟在我身邊，這讓我非常欣慰。但她最後還是沒有一個好下場。結局就是，她也被謾罵為惡魔，並慘遭殺害……你覺得這樣幸福嗎？我的妻子算是過了幸福的人生嗎？”
布拉姆的右手發出衝擊波.但並沒有飛到我這兒，而是落在地上彈飛出去。
“露娜也一樣，跟我一樣。那是不行的，我不能坐視那種痛苦發生在她身上……露娜絕對沒辦法忍受。”
布拉姆拚命伸出手。
是啊，這個大叔的確是真心疼惜著露娜。
仔細一瞧，他的腳底下已經出現一灘血泊。布拉姆的全身都在流血，但這並不完全是出於我所進行的攻擊。
這恐怕就是所謂的代價吧！
擁有強大能力的惡魔來到人類世界，也必須承受強大的風險。惡魔本來的能力會被削減，無法發揮全部的實力。愛妮與五行同學之前都說過類似的話。
勉強使用自身能力的代價，加上我所製造的打擊，以及疲憊感。
布拉姆終於不支倒地了。
“義父大人！”
露娜衝向他，輕輕抱起老爸的身軀。
“……義父大人，謝謝您。您如此關心我，讓我感到非常開心……不過，對不起，我還是比較想待在忍主人身邊。”（吐槽：女兒養成失敗的人生敗組啊……）
“你以後一定會難過喔！人類跟我們的壽命根本不能相提並論。你們是不可能永遠在一起的，你明白嗎？”
“我明白。不過，就算是這樣，我還是要陪在忍主人身邊。”
露娜堅決地點著頭表示。
“忍主人，當初明知道我是惡魔……依然願意對我伸出手。他說，要為我打倒害我哭泣的家夥，所以要我陪在他身旁。之後守護我就由
他負責了，所以他希望我到那個世界去。而且還說要讓我幸福……我們當年就約定好了。”
這是在七年前許下的諾言。我曾經一度忘記，但現在又重新堅守的重要諾言。
“所以，我一直在等忍主人再次唿喚我……”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愛妮的戒指會幫助人們接觸有緣的對象。
當戴上戒指時，我的內心深處一定是在呐喊，希望可以再度跟露娜見麵吧！
“……隻不過，忍主人竟然忘了我是誰。好不容易重逢了，忍主人卻對我有點冷淡……”
露娜以溫柔的笑容說了一句“可是”後，繼續表示：
“忍主人雖然暫時忘了我，卻依然願意對我說出‘歡迎迴家’這句話。即便明白我惡魔的身分，還是希望我能‘陪在他身邊’，並緊緊牽起我的手，撫摸我的頭。最後又拚了命地保護我……他真的遵守了諾言。”
因此——露娜說到這兒對我報以微笑。
“——我要永遠陪伴在忍主人的身邊。”
這也是我期盼多年的答案。
“……是啊.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我感到胸口有一股暖意流過，同時也按捺不住緊擁露娜的衝動。
好溫暖啊！沒錯，這就是露娜。
為了確認她的存在，我以強大的力道使勁抱住她。
“忍主人。”
從背後環住我的手臂發出些微的顫抖。
露娜哭了，但這迴是喜極而泣，所以我也——
“喂……”
“啥？”
是誰在這種感動的場麵搗亂啊？
我皺起眉，望向聲音的來源——原來是在我的腳底下。
“你這臭小子！竟然敢踩在我身上對露娜動手動腳！”
布拉姆大叔不知為何住我的腳底下，而且他非常火大。
“唿！”
我用力跺了一腳強迫大叔閉嘴後，再度轉向露娜。
濕潤的雙眸，泛紅的臉頰，看似非常非常柔軟的淡桃色嘴唇。嘴唇，啊啊，我可愛的嘴唇。
“混帳，你這臭小子！豈能讓你得逞！豈能讓你得逞！”
布拉姆大叔再度扯住我的腰，拚命抵抗。
仔細一瞧，大叔的左臂少了一半，自手肘以下的部分空無一物。
“啊？你說這個？我把左臂留在魔界了，這是為了抑製自己的能力。”
察覺到我的目光後，大叔親切地為我說明著。這種事我一點興趣都沒有，於是我再度朝下踹了一腿，讓大叔徹底滾蛋。
“唔咕！真、真是粗暴的小子，果然不能把露娜交給你這種人！”
大叔不厭其煩地纏了上來。
我快抓狂了，他真的有夠煩耶！
“你可不可以暫時迴避一下啊？現在正要進入最精采的部分。”
“閉嘴！我才不承認你們的交往！”
“啊，好痛！哇，你怎麽動手打人啊！請不要這樣，嶽父大人！”
“誰是你嶽父啊啊啊啊啊啊！”
……混帳，他是來真的啊！竟然隨手把我打飛出去。
我在地上滾了好幾圈以後才爬起身。
“……你們幾個在玩什麽遊戲呀？”
我順著質疑聲迴過頭去，發現是愛妮。五行同學則佇立在她旁邊。
“我們正在拚死戰鬥時，你們竟然在這裏玩？”
愛妮很生氣地喊著。
“太詐了！人家也要加入！”
我決定無視愛妮，將焦點放在五行同學身上。
“……五行同學，你沒事吧？”
我檢視五行同學的身體，除了衣服有幾處裂開外，手臂與腿上也有擦傷。
不過，五行同學卻對我輕輕一笑。
“我沒事。話說迴來，南條同學你呢？”
老實說，我沒事才怪咧。幾乎到了隻要一不留神就會昏過去的程度。
但阿忍可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足以讓日本自豪的勇者，還是一位高雅的紳士。
“我超沒事的。雖然全身疼痛，不過沒事。大概就跟被黑斑蚊叮了幾口差不多吧！”
我勉強忍住雙腿的顫抖。
“哼！既然如此，我也沒事，你這臭小子的攻擊就像被嬰兒亂摸一樣。”
順著聲音同過頭，雙腳同樣發軟的布拉姆大叔也在逞強。
“……那家夥就是露娜的老爸嗎？看起來好像白癡。”
愛妮毫不修飾地發表感想，這讓大叔額上的青筋爆裂。
“不過，真是奇怪的惡魔呀！明明是惡魔，身邊卻帶著守護靈？”
“……什麽守護靈？”
大叔瞬間出現不解的表情，愛妮則對他“嗯”地點點頭。
“因為我是神，所以能看到那些事物。而且說來還真妙，居然是跟惡魔剛好成相反屬性的守護靈……”
愛妮眯起眼繼續凝視大叔。
“是個女的，金發碧眼，很漂亮嘛！”
“……雖不成？”
大叔突然踏出一步，衝向愛妮。
“那位女性眼晴底下是否有傷疤？一道很小的傷疤？不，她應該會留長頭發遮住那邊才對。我問你，她的左眼是不是被瀏海擋住了？”
愛妮被大叔用力搖著肩膀詰問，隻好露出驚訝的表情迴答：
“怎、怎麽了？你本人竟然沒發現嗎？確實如你所說，她以瀏海遮住了左眼。她就在這裏——”
愛妮輕鬆地將手伸向大叔的左肩。
“啊啊……”
大叔口中不禁冒出歡喜之聲。
顏色偏淡且呈現半透明的美麗女性，瞬間顯露在我們而前。此外，她還對大叔投以微笑，並微微張開嘴，似乎喃喃說了句什麽……隨後女性便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她一直在我身邊。”
大叔咕噥著，同時身體不住地顫抖。
“喂……”
我則主動對低著頭的大叔開口：
“我以同為人類的立場發言，你老婆……應該很幸福才對。就算其他人否定她……她也覺得自己很幸福。我想她是這麽對你說的吧！”
“……這種事我早就知道了。”
大叔以顫抖的口氣說著：
“從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明白了這點。隻不過我還是覺得……很寂寞。”
深愛的另一半先死了，剩下的人不悲傷才怪。
“不過，她卻一直待在我身邊守護著我……”
當再度抬起頭時，大叔臉上已經出現了笑容。
“大叔……”
“你別說了。”
他製止我，並重新轉向露娜。
“……如果覺得寂寞，你隨時都可以迴來。”
說完這句話以後，大叔便打算獨自離去。
但露娜追了上去，從背後摟住大叔。
“義父大人，謝謝您……我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誰，所以對我來說，我的父親……就隻有您一人。”
“……很好。”
大叔以快要哭出來的表情點點頭。
我則對著他的背影開口喊道：
“喂，變態紳士大叔！”
“誰是變態紳士啊！你才是貨真價實的變態！”
“竟、竟然敢罵本大爺是變態？喂，你仔細看看我的眼睛，這像是變態的眼睛嗎？”
我猛然瞪大雙眼。
“……哼！眼神看起來還滿有男子氣概的。”
沒想到我被他誇獎了。
“算、算了，那些事不重要。呃~我有一句話要先對你
說。那個，也就是，什麽來著……”
我用力搔著頭，大叔則狐疑地瞪著我。
啊啊，我果然很不想那麽做。不過，一定要這樣才能讓事情告一段落啊！
我心一橫，對大叔深深一鞠躬。
“非常感謝。”
因為覺得很丟臉，所以我有好一會兒都無法把頭抬起來。
“……我可不準你讓露娜哭泣啊！”
等我終於再度抬起頭，隻見大叔以複雜的表情朝我扔來某樣物品。
“這個，就暫時讓你保管了。”
我以右手接過那玩意兒，打開手掌後……裏麵是枚藍色的戒指。
“……露娜是惡魔，如果你希望她一直待在你身邊，在不久的將來你們就必須締結契約。”
大叔以溫柔的目光看了露娜一眼後繼續說道：
“南條忍，隻要戴上那枚戒指，你就不會遭受惡魔的影響。之後，守護露娜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真是的，這麽 來我不是又得低頭道謝一次，
直到大叔的身影完全消失前，我都沒有抬起頭。
“……忍主人。”
順著唿喚聲轉過身，隻見露娜正帶著笑容佇立在我身邊。
啊啊，這次我終於成功留下她了。一想到此，我的全身就癱軟無力，隻差一點就要昏了過去。
“忍、忍主人！”
“南條同學！”
焦急的露娜與五行同學不約而同對我伸出援手。
“嘿！”
結果動作最快的反而是愛妮。她抓住我的胳臂，並拉向她自己那邊。
“我捕獲阿忍了！”
愛妮歡唿了一聲後，便拉起我的手，試圖把我拖走。在我被她拖行的途中——
“哇、哇哇！這是綁架呀！忍主人被綁走了！”
“不，那隻是愛妮在開玩笑……應該吧？”
慌亂的露娜與安慰她的五行同學分別說道。
“太好了，阿忍。”
我抬起頭，愛妮剛好對我投以燦爛的笑容。
是啊，真是太好了。
我也被她感染，忍不住跟著笑了。直衝上胸膛的笑意令我按捺不住。
“哈哈！”
於是我放聲大笑。
迴家以後，家裏還有小薺跟老媽在等我哩。應該說，等我跟露娜才對。
那兩人鐵定會異口同聲地這麽對我們說：
——歡迎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