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掃圖:為什麽


    錄入:你這麽


    修圖:熟練啊!?


    我的周圍有透明的牆壁。


    從很久以前我就有這樣的感覺。


    我能從牆壁裏看見外界的模樣,盡管被牆壁所阻隔,內心感受到的痛苦依然相同。外界那如同外露的內髒般生氣盎然的模樣依然沒變。牆壁裏隻有我一人,不過並沒有人會靠近這片牆,所以牆壁內外並無大大差異。


    我像是在進行某種觀察般,靜靜遠眺著牆外的動靜。


    我觀察和我很像的對象,伸出手隨意地傷害某樣東西。我靜靜看著外界時而發生的慘鏟,事不開己地從旁觀察,點頭稱是。


    這片透明之牆永遠不會崩壞。就算能夠邀請某人進來這裏,牆壁本身也絕對不會消失。


    而且,根本不會有人造訪這裏,我也不能邀靖別人進來。


    我並不奢望能和其他人一樣幸福,幸福對我而言太奢侈。


    人類不可能要一個像我這麽差勁的人。


    透明之牆非常厚實,讓我永遠是法離開。


    這裏離什麽都太過遙遠,隻有無盡的孤獨。


    幸好牆內適合生存。


    水缸裏的我隻是毫無意義地重複著唿吸的動作。


    這樣就足夠了。


    這樣就十分足夠了啊。


    長久以來,我一直、一直……


    如此深信不疑。


    *  *  *


    張開眼睛之後,看見白色的天花板。


    不知為何,視線有點模糊,左手像是化成炙熱的肉塊般疼痛不已。


    我努力保持清醒,不讓自己再次昏迷,同時努力迴想這是什麽地方。


    我記得發現旋花的屍體之後,跟著雄介出發前往他家的事。


    雄介睡得很熟,鬧鍾沒響之前不會醒來。應該還有時間。


    左手邊的牆壁上畫著牽牛花,那是旋花與雄介所留下的幸福迴憶。


    不需要深究何謂幸福的定義,我認為對雄介而言,他也曾經擁有過覺得活著真好的美好日子。當他醒來的時候,我一定要這麽告訴他。


    久久津和舞姬應該還在房子裏,時間似乎在我醒來之前靜止不動。


    我放心地吐出一口氣,甜美的疲勞包圍全身,但是又覺得好想吐。


    ——————根本不可能。


    這一瞬間我自甜美的夢境中醒來,掀開棉被想站起來。


    但是床架卻發出刺耳的聲音,不知為何,我整個人被固定在床上。


    「怎麽會這樣……誰綁住我啊!混蛋!」


    每次掙紮全身就感到劇烈疼痛,還以為骨頭被我弄碎了。


    但是我不理會疼痛,繼續掙紮著想站起來。這時頭上傳來冷靜的說話聲。


    「冷靜點。你想弄壞床架嗎?」


    香甜氣味充斥鼻腔,我忍不住張大雙眼。


    站在枕邊的繭墨歪著頭看我。她頭上的黑百合發飾輕輕晃動,穿著一身像是喪服,設計華麗的洋裝。肌膚在精致的黑色蕾絲襯托下更顯白皙。


    ——————喀!


    她咬下一片巧克力,碎片就這樣掉在我臉上。


    「小繭,那個事件之後又發生了什麽事?這裏是哪裏?為什麽要綁住我?快鬆開繩子好嗎?再怎樣也不該把我綁起來啊……可惡,繩子解不開!」


    「你的問題未免太多了點。別再掙紮了。因為你這樣所以我才把你綁起來。」


    繭墨傭懶地迴答。我重新觀察著繭墨,忍不住詫異地張大雙眼。


    在舞姬家時,站在夕陽下的她穿著的衣服和現在這套完全不同。視線的角落還有一扇窗戶。一輪皎潔明月掛在窗外漆黑的夜空,蒼白月光映照在白色牆壁上。


    距離記憶中的光景已經過了一段漫長的時間。


    「你找我一起到醫院關心舞姬的傷勢,然後在舞姬動手術的期間因為失血與疲勞過度而昏倒。意識不清醒的你卻在醫院大吵大鬧,護士逼不得已隻好將你捆綁起來。你一直掙紮著要起來是想去哪裏?」


    繭墨彎起嘴角,像是嘲諷我般微笑著。我訝異地張大嘴巴,卻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我終於想起來在舞姬家裏發生的所有事情。


    舞姬失去了雙腳,久久津因此萌生殺意。


    雄介則留下猶如遺書的訊息後消失。


    我不知道雄介會去哪裏,就算我想找他也毫無頭緒。


    「本來我已經迴家,替舞姬開刀的醫生打電話給我,我才再度來到醫院。你醒來的正是時候。看樣子你大概也無性命之虞,太好了。」


    我看著自己的左手,被鎖鏈貫穿的手掌包裹著厚厚的繃帶。身上的傷都已經治療完畢,手上打著點滴。不過,問題依然沒有解決。


    一個人決心赴死,一個人受了傷,還有一個因憤怒而發狂的人。


    隻有我安安穩穩地沉睡至此時此刻。


    「小繭,舞姬的手術結果如何?久久津現在在哪裏?」


    「舞姬的手術很成功,沒有生命危險。腳的傷勢太嚴重無法接迴,已經切除,但目前還不能進去探望,久久津君則在加護病房外麵守候著。這棟大樓沒有其他住院的患者,可能會讓舞姬在加護病房待久一點,稍後再換到單人病房。」


    我用力咬著嘴唇,想起舞姬將槍口抵在胸口,優雅朝我行禮的模樣。


    ——————唐繰舞姬,要出發去赴死了。


    為了維護自己的原則,她決定被殺死。但是,久久津的怒火難以平息,他打算殺了雄介。事情演變至最糟糕的地步。我該怎麽辦?


    在我思考的同時,無力感燒灼著胃部,然後我得到了結論。


    我在這件事上完全束手嫵策。


    麵對重要的人被傷害而產生的憤怒,我這個第三者無從置喙。


    對此我早已有所領悟。此刻腦海裏浮現旋花上吊自殺時的身影。


    在半空中搖曳著的屍體令人作嘔,為了掩飾心中的厭惡感,我不斷地重複著。


    人的死去讓人難過。人的死去讓人哀傷。人的死去讓人痛苦。


    我用事不關己的態度來理解旋花的死亡。


    我誤以為能了解雄介的悲傷與痛苦。


    但其實我根本從未了解過,一丁點也沒有。


    「如果我能由衷地傷心哭泣的話……」


    如果我能打從心底為了旋花的死而悲傷的話。


    「那麽是否就能夠阻止雄介,不讓任何人受到傷害?」


    空虛的呢喃迴響著,即陡真的將疑問說出口,但其實我自己也明白,這根本是毫無意義的問題。


    繭墨吃著鬆露巧克力,她張開口,甘甜的氣味自她口中飄散過來。


    「——————你設定的前提本身聽起來就十分傲慢吶,小田桐君。」


    她說得沒錯。但是我還是止不住腦中的幻想。我不知道失去旋花有多痛苦,不是當事人的我很難阻止雄介。


    她的死去讓人難過。她的死去讓人哀傷。她的死去讓人痛苦。


    想起雄介離開家之後,因為旋花之死而引發的一連串事件,我忍不住流下淚水。


    但是,我至今依然無法由衷哀悼旋花的死。


    她的死帶來各式各樣的悲劇,光是要讓自己單純地接受旋花的死,就已經花去太多時間。她的死被其他悲劇所掩蓋,讓我無法單純地將焦點放在她的離去。


    旋花的死猶如花瓣般被埋藏起來。


    我也永遠無法理解雄介心中的傷痛。


    「請停下無謂的幻想。討論假設的話題於事無補。你不能否定


    自己的人格。就算你能夠迴到過去,刻意讓自己感到悲傷,那也依然不算是打從心底為了旋花的死而哭泣啊。」


    ——————喀!


    繭墨說話的語氣不帶有溫度,她態度淡然地繼續吃著巧克力。


    我看著天花板,心中反芻著她所說的話。淚水自然溢出,讓視線一片模糊。但是這些眼淚並非為了別人而流,是為了我自己。


    ——————這是我唯一能承認的事實。


    「不論是歎息或懊悔,都是身為人類的你的一部分。」


    有時候即使迴到過去,人仍然無法改變曾經存在過的軌跡。


    繭墨說得沒錯,我根本無法自我逃避。


    後悔已經不具備任何意義,剩下的就隻有該如何選擇的問題。


    我該放下這一切,還是該繼續茫然掙紮?


    我再次動手,試圖掙脫身上的約束帶。繭墨看著我跟約束帶搏鬥,一邊吃完手上的巧克力。她默默地按下護士鈴。


    接著她頭也不迴地交代前來的護士。


    「他醒了,請幫他鬆綁。」


    「可是,點滴還沒打完……」


    「別擔心,他不會再無意識地暴衝了。我不想被他一直吵著要鬆綁,很麻煩。若鬆綁之後他要昏倒或是弄傷自己,就讓他自己負責。你就隨他去吧。」


    繭墨聳了聳肩。護士替我鬆開約束帶,我帶著點滴走到走廊上。可能醫院幫我輸過血,稍稍改善了原本嚴重的貧血。昏暗的走廊空無一人。


    這棟大樓專門收容與超能力者有關的病患,是專屬於繭墨家的特別醫療大樓。由同一批護士與醫生輪流照顧這棟大樓與隔壁的一般醫療大樓裏的病患。


    目前住在這裏的病患隻有我們。


    我在護士陪同下邁開腳步,必須要先見久久津一麵才行。


    我想起最後一次見到久久津時,他的側臉。


    他露出那種失去所有的人才有的黯淡眼神。


    我幫助了他想殺害的人。


    所以我必須積極了解狀況,就算不理不睬,複仇的連鎖也必定持續著。


    我必須親自確認久久津的憤怒與憎恨。


    *  *  *


    久久津坐在加護病房的房門前。


    椅子可能是從等候室搬過來的,因為走廊上沒有放椅子。他臉上毫無血色,看見他僵硬冰冷的側臉,讓人忍不住背脊發寒。


    他形容憔悴,隻有一對眼睛發出精光。瞪著黑暗的那對眼睛不像人類的眼睛,更接近野獸的雙眼。


    他手掌上有一個深深的咬痕,被咬破的傷口流著鮮血,從地上的血跡研劌,手掌受傷已有一段時間。這時我產生了疑問。


    為什麽他不治療手掌的傷?


    「…………久久津,你沒事吧?」


    我出聲和他說話,但是他沒有迴應,像是痙攣般眨著布滿血絲的眼睛。


    傷口流出的血滴到地板上,紅色鮮血反射著微弱的光,在地上略微晃動。


    「不好意思,可以麻煩你替他包紮傷口嗎?」


    「不、那個……包紮……」


    護士身體僵硬,迅速地搖了搖頭。她用帶著恐懼的眼神望著久久津。難道在我昏倒的期間發生了什麽事讓她這麽害怕?


    久久津倏地抬起頭,脖子的骨頭發出喀喀的聲響。


    「……………………先生?」


    空虛的眼睛裏第一次映照出我的身影,他一臉疑惑地歪著頭。


    久久津像是巡梭著腦中的記憶般眯起雙眼,過了一秒,他緩緩地點頭。


    「……………………對了,您還活著。」


    什麽意思?他以為我死了嗎?


    他環顧四周,忽然間雙唇抽動,整張臉醜陋地扭曲著。


    過了幾秒,我才察覺到久久津的表情是在笑。


    「公主殿下已經脫離險境。就算我待在這裏等也幫不上忙。就算我繼續守在這裏,卻再也不是公主殿下的忠狗。我隻是隻沒用的笨狗……對不對,先生?」


    久久津站起來,快步奔跑出去,他的皮鞋在地上敲打出紛遝的腳步聲。但是,奔跑中的他倏地停下腳步。


    他發出如狗兒低鳴般的低沉聲音。


    「……………………請跟我來一下。」


    「等等,久久津。我可以跟你談,但能不能先包紮一下你手上的傷?」


    我不能隨便跟著他走,他整個人都不太對勁。他手上的傷必須治療才行,看著他那殘留著齒痕的左手,我突然想到。


    他左手的可怕傷口,會不會是他自己咬出來的?


    「………………………………」


    「……………………久久津!」


    他忽然轉過身,以左腳為中心,右腳畫出銳利的圓弧。逼得我往後退一步,好閃躲他轉身的動作。接著,久久津又往前踏一大步,我趕緊再往後退。


    一部分是義肢的右手淩厲地劃破空氣,手掌直接覆蓋住護士的臉,我驚魂未定地看著護士發出簡短的驚叫,接著聽到護士的頭蓋骨發出被擠壓的聲響,驚叫瞬時轉為呻吟。


    「久、久久津!住手!」


    「……我要再請求您一次。先生,請跟我來一下。」


    「好,我跟你去。但是你先放開她。」


    我慌忙點頭答應,久久津不發一語,將護士往旁邊一扔。我趕緊上前接住護士,點滴架卻因此往旁邊一倒,我被牽引著跟著失去平衡。這時久久津趁機衝過來毆打我。


    他的拳頭朝我的胸口用力猛擊,接著他及時拉住快倒在地上的點滴架,努力讓點滴架立穩。倒在地上的護士連滾帶爬地逃往牆邊。


    我的身體瞬間失去力氣,趴倒在地,但是我尚未完全失去意識。久久津粗魯地扯下我手上的點滴針。他的視線轉向護士,護士忍不住輕聲驚叫。


    「不準說出去,不能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要是敢亂說,我就咬死你!記住了嗎?」


    久久津說完,齜牙咧嘴地瞪著護士,護士不住地點頭。久久津不再理會護士,一把扛起我,直接走樓梯下樓。在昏暗的樓梯間,隻聽見久久津的腳步聲。


    醫院的櫃台無人看守。他扛著我穿過月光灑落著的等候室,一路往外麵走。


    冷冽的空氣瞬間包裹全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空氣清新的緣故,月光顯得更皎潔明亮。我迅速地想起來現在是冬天的事實。久久津忽然停下腳步。


    他仰望著天空,斜眼看著我。


    月光下,他的眼神異樣燦爛,嘴角微揚,露出尖銳的犬齒。


    接著他走到停車場,那裏停了一台很眼熟的車子。他拿鑰匙開鎖,把我扔在後座,接著坐進駕駛座。看樣子他事先從繭墨的司機那裏偷了車鑰匙。


    車子流暢地前進。很不可思議,我並不因久久津的行為而感到驚訝。我茫然地想。


    幸好護士沒受傷。沒有讓無辜的人受傷真是太好了。


    我隻覺得奇怪。為什麽久久津沒有跑過來咬破我的喉嚨?


    他真的不想殺我,或者是……


    ————或者是想從我口中問出什麽情報?


    車子開得飛快,我的意識也漸漸模糊,忍不住閉上雙眼。


    ——————喀喀。


    我最後聽到的聲音是刺耳的磨牙聲。


    *  *  *


    ——————其實,對我而言。


    ——————所謂的幸福究竟是什麽?


    雄介並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他隻是表達出內心的疑問罷了。


    我不停迴想他留下的訊息。他向我道謝。


    他說因為我的緣故,他才能夠認識旋花


    ,擁有短暫的快樂迴憶。


    謝謝再見請保重。替我跟大家問好。


    道什麽謝?到頭來,他……


    他連幸福是什麽都還一無所知。


    接著,某種冷冷的東西從我頭上淋下來。頭發整個淋濕,全身因冰冷而麻痹。我張開雙眼,黑暗中,浮現出一個巨大的人偶臉孔。濕潤的眼球倒映出我的身影。周圍有無數個人偶,空洞的眼睛閃爍著黯淡的光芒。


    小孩、大人、小矮人、巨人。這些人類的仿製品靜靜地看著我。


    我覺得我彷佛被囚禁在視線的牢籠之中。房間並不明亮,隻有一盞昏暗的燈光。好不容易才看清周圍的樣貌。映在人偶眼球裏的我坐在一張椅子裏。


    我想站起來卻失敗了,原來我已被繩索牢牢固定在椅背上。


    巨大的人偶前還放著一張空的椅子。


    突然有人來到我身邊。


    ——————咻!喀啷!


    空的寶特瓶淩空飛過,消失在昏暗的房間裏。裏頭裝的水似乎都倒在我頭上。有一個人忽然邁開腳步,他走到我麵前,隨即坐在剛才看見的椅子上。


    久久津眼神空洞地望著我,他交叉雙手手指,盯著我看。


    他的嘴角依然扭曲地揚起,散發出同樣的詭異氣息。


    我環顧四周,這裏有好多人偶,兩張椅子也很眼熟,是唐繰家的某個房間。我應該被帶到舞姬家來了。這時忽然迴想起狐狸的呢喃。


    令人意外的是,被人殺死其實是一項重勞動。很難安靜地被人殺死。如果真的想被殺的話,把想殺死自己的人找來自己的地方才是上策,這樣才不會受到不必要的幹擾。


    若想殺死某人,狐狸的理論也同樣適用。


    「哎呀,難道先生您……懷疑我想殺死您?」


    久久津突然這麽低聲問道,他說話的態度一直很平穩。


    「您誤會了。先生一直很照顧我,我隻記得這件事情。我的確想過要殺死先生,想過很多次。因為想了太多次,才會誤以為您真的死了。當我重新迴想時,就知道您依然還活著。」


    ……………………對了,您還活著。


    我終於知道當時久久津為何說出這麽謎的一句話。原來在他的想像中,他已經將我殺死。背上竄起一股寒意,若相信他所說的,那麽他應該不打算殺死我。


    久久津用力閉上雙眼,他搖搖頭之後繼續說:


    「——————隻不過,您可能還是會死,」


    如果您真的死了,會讓人很遺憾。非常遺憾。


    久久津張開眼睛,那對空洞的眼神依舊毫無光采。


    右手的義肢伸出手指,神經質地敲打著左手的指甲。


    「現在沒有任何我能做的事情。所以,我必須好好地收拾殘局……如何?這樣的想法很積極吧?我真是個既消極又積極的家夥吶。愚蠢的狗兒能做的就隻有這些事情了。我是隻沒用的狗……不過先生,我得趕快完成剩下的工作。」


    久久津如被附身般喃喃低語,接著抬起頭望著我,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


    他歪著頭,說話的語氣甚至可以用輕快形容。


    「——————那個小鬼究竟逃到哪裏去了?」


    *  *  *


    我不知道雄介去了哪裏,他留下遺言般的訊息就消失了。


    我才想問雄介去哪裏了。若是他真的死掉,終此一生我都會活在後悔當中。


    這就是自我欺騙下的結果。我隻是想阻止雄介死去,讓自己的精神獲得安定。我知道這樣的行為很偽善。但是主要目的是什麽並不重要。


    我隻是不希望再有人死去。這才是我的真心話。


    「我不知道…………雄介可能想自殺,不知道他跑去哪裏。」


    「……是嗎?如果他真的去死,那就太好了。可是,我還是想攏到他,親自咬碎他的骸骨。」


    我一迴答之後,久久津毫不遲疑地這麽迴應。他的眼睛出現接近瘋狂的光芒。


    他咬牙切齒,發出喀喀的聲響。


    「先生,我再問您一次…………那個小鬼到底在哪裏?」


    看樣子,久久津依然認為我知道雄介的去處。但是,我真的毫無頭緒。要是我知道雄介在哪裏,早就離開醫院去找他。我真的不知道。


    一心求死的雄介究竟去了哪裏?


    一個真正想死的人,最後會去哪裏?


    「——————啊……」


    這一瞬間,我想起白色的雪。


    彷佛眼前出現了整片雪景,刺眼而純淨的白光燒灼雙眼。


    所有景物覆蓋上沉重的深白色,讓人直接聯想到悲慘的死亡記憶。


    鬆樹樹枝上吊掛著兩具吊死屍,迎風擺蕩。屍體頭部如腐爛果實般腫脹。


    屍體僵硬冰冷,長長吐出的舌頭顏色蒼白,讓人無法直視這醜陋的屍體。


    她還活著的時候,臉上總是掛著開朗的笑容。


    在很久很久以前,她的存在曾經是某人的救贖。


    好像有人在我耳畔輕聲訴說。你能了解他的絕望嗎?那份憎恨就是從這裏開始。


    ——————我怎麽可能了解?過去的我迴答。


    雄介在那個被白雪封閉的地方失去了繼母與繼妹。


    那裏就是他唯一可能會去的地方。


    白色的庭院是雄介崩壞的原點,而現在這個季節,那個地方已再次覆蓋著白雪。


    那裏的景物將和那兩人死去時一模一樣。


    像是要吸引人過去上吊似的,不變的場景。


    「咦?先生,您是不是想到了什麽線索?」


    我慌張地收迴臉上的表情,但是久久津像是確認到什麽訊息般,笑容更深。


    他的笑容詭異到讓我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接著他忽然轉換表情。


    「先生,我想問您一件事。」


    他的眼神忽然又有了情緒變化,他哀憐地看著我的左手。


    「——————您還能順利地使用左手手指嗎?」


    他這麽一問之下,我開始試著動一動左手,接著,我訝異地瞪大雙眼。


    「………………這、咦?」


    我耗了很大工夫才能彎曲手指,但是隻能做到這個程度,整隻手完全使不上力。左手治療之後一直包著,所以還沒有注意到它的異狀,我茫然地看著自己的左手。


    左手產生了輕微的麻痹症狀。


    ————結果竟變成這樣。


    要說我發現左手麻痹沒有受到打擊,那是騙人的。但是,我可以理解。因為我讓左手受過太多嚴重的傷,一定會留下後遺症。我在腦中不停地說服自己。


    麵對手無法正常使用的現實,我隻能選擇接受。


    「一隻手。」


    「…………什麽意思?」


    「我認為失去一隻手非常合理。」


    久久津不住地點頭。他摸了摸下巴後繼續說道:


    「先生您包庇那個小鬼的代價,就是失去一隻手。我認為這很合理。但是,您的左手似乎隻是變得比較難以控製,既然如此,讓您留下它也無妨。我現在也隻想問您一些問題,隻不過先生並不願意老實地迴答我。」


    久久津歎息著,他舉起一隻手,牆角的人偶立刻站了起來。舞姬似乎將屋裏人偶們的指揮權交給了久久津。人偶們在黑暗中緩緩起舞。


    「我來說個老故事吧。」


    低沉的嗓音響起。兩隻人偶的手在我眼前交錯。


    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不清細部的手可說是栩栩如生,久久津繼續說道。


    「——————是一個『狗兒的故事』。」


    *  *  *


    蒼白的身體翻轉著,一樓的人偶與舞台用的人偶不同,很多都沒有穿衣服。


    褪色的手腳看起來像是生病的植物,兩隻手掌遼在我眼前。


    那些手指張開後又並攏,有如肉做的窗簾般遮去我的視線。


    坐在另一頭的久久津語氣平淡地述說:


    「——————『第一幕。狗兒是如何昏倒,而它又是如何被人收留。』」


    那是之前演戲時的台詞。他為什麽又要演戲?這麽做的用意是什麽?


    我的問題很快得到解答,久久津開始說出和劇本不一樣的台詞。


    「被鬼咬下右手的狗兒,咬死了以前的主人……不,該說是活著的廚餘,接著展開逃亡生活。它開著搶來的車子橫衝直撞,最後來到一個有許多廢棄倉庫的地方。它的傷口化膿而發熱,漸漸腐爛。躲在倉庫裏的狗兒深深害怕著死亡。」


    人偶的手掌從我眼前移開,久久津坐在椅子上伸出義肢。


    沒有上色的手指動作流暢自然,被雨香吃掉的手再也無法恢複原狀。


    「殺掉長久以來束縛自己的女人後,得到的痛快感覺很快就消失。剩下的隻有手陽的疼痛與饑餓。很怕自己的傷口感染,也害怕被繭墨家的人抓到。充滿痛苦與害怕。」


    『唉,好空虛、好難過、好痛苦。願望落空,一切都沒有改變。早知如此我就不該逃出來,但是,那裏根本是地獄啊。為了維護尊嚴,我不得不逃。我想獲得自由,而我也真的得到自由。可是結果卻是挨餓。乾渴竟如此痛苦。』


    我想起戲劇的台詞。忽然有個東西在人偶腳邊跑著,很像是之前負責演出的那隻玩具狗。但是它的身體已經沒有黏貼毛皮,金屬製的骨架發出沉穩的光芒。


    「有時,狗兒會到隔壁的鎮上霓食,過著躲躲藏藏的日子。手上的傷口漸漸惡化,狗兒覺得快要撐不下去,於是它腳步蹣跚地走出倉庫。它走了很久很久,至少它自己是這麽認為。」


    人偶們的身體傾斜著,玩具狗倒在人偶腳邊。


    它嘴巴一張一合,嘴裏隻有銳利的牙齒,沒有舌頭。


    「狗兒漫無目的地走在氣氛悠閑的鎮上,發現一棟感覺熟悉的房子。」


    我想起舞姬家的外觀,腦海裏浮現出如塔般的剪影。超能力者的家通常是生人勿近。盡管舞姬家的規模與繭墨家不同,散發出來的氣息卻頗為類似。


    「狗兒偷偷潛入那棟房子裏,躲藏在倉庫的暗處。它身上的衣服滿是汙垢汗水,也沾滿了泥巴。狗兒聞著自己身上的腐臭氣味,心想……『至少該賜給我一個好主人吧?』


    久久津又說了戲裏的台詞。金屬製的玩具狗跑來靠著我的腿撒嬌。


    它那冰冷的身體靠著我,彷佛我是它的主人。


    「——那個時候,有個人過來跟狗兒說話。」


    牆角有什麽東西開始動了。穿著新娘衣裳的人偶從裸體人偶之間走了出來。


    雪白的頭紗隨著她的步伐而搖晃,她看著狗兒,歪著頭開口說道:


    「『你在害怕什麽呢?這裏明明沒有什麽會讓你害怕的東西,你這麽害怕讓我覺得很奇怪。』」


    久久津抬頭仰望著天花板,閉上雙眼像是在迴憶著什麽。


    經過一段祈禱般的沉默之後,他再度開口。


    清朗的聲音從他口中發出,頗具張力的重低音衝擊我的耳朵。


    他像是被附身般流暢地訴說著。


    「『你受傷了吧?』」


    「『你是不是感到很痛苦、很難過、很辛苦、很痛?』」


    「『既然如此,為什麽還想活下去?』」


    「『為什麽你感到絕望,卻不想死?我覺得很奇怪。』」


    「『你為什麽要哭泣呢?你真的覺得這麽辛苦,一切的一切都那麽讓你難過?』」


    「『你不知道?你說你不知道?連自己為什麽會有那種情緒都搞不清楚?你隻是覺得很沒天理?你隻是覺得這一切好可怕,可是卻無計可施。』」


    「『既然如此,我想建議你了結自己的性命。你不想?無論如何絕對不想死?你說你是狗……可是我覺得你看起來是人類啊。你說你逃跑了之後依然很不幸。』」


    「『沒有人愛你,你隻是一隻醜陋而沒用的笨狗。可能一直到死都沒有人需要你,也不曾被人溫柔地對待過。因為自己是一隻沒人愛的狗畜生,所以生活過得好辛苦。原來如此,原來你是這麽想的。可是,一看到你……』」


    女孩蹲下來,朝狗兒伸出手。久久津突然不再說話。


    他用一種要將心中收藏著的寶物拿出來的姿態小聲地說:


    「『——————我就很喜歡你喔。』」


    我自行腦補了一段畫麵。一個美麗的少女正對著倒在地上的可憐鬼露出微笑。


    我相信,少女的笑顏一定很美,媲美照進黑暗中的燦爛光芒。


    一個至今從來沒被人愛過的男人,突然聽到少女直接的告白。我認為少女隻是根據她對這男人的印象而說出喜歡的字眼。她想讓這男人知道,他不是個討人厭的人,她會喜歡他。僅是如此而已。


    但是我看著久久津的表情,領悟了一件事。


    哪怕隻是簡單的一句安慰,就隻是那麽一句話。


    就足夠讓人類從可怕的黑暗之中找到自己生存的價值。


    就是這個人生中首次接收到的微笑,他感到目前為止經曆過的一切苦難都有了價值。


    「……那個時候起,我就決定要為了這個人而活。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要好好保護她。可是,我失敗了。我這個笨狗,竟然連這點約定都做不到。」


    久久津倏地站起身,他再次居高臨下地望著我。


    同時,我的腳傳來劇痛。我忍下哀號的衝動,低頭看著雙腳。那隻金屬製玩具狗張開嘴,銳利的牙齒咬著我的腳踝,我身上的病人服迅速染上血跡。


    「———————嗚!」


    「一樓的人偶主要負責警衛工作,您最好不要亂動。它們配備著專門咬人用的牙齒。先生,快告訴我,您一定知道吧?」


    無數隻手自久久津背後伸過來,蒼白的手臂抓著我的身髏。


    它們像是要擁抱我般固定住我的頭與手,冰冷僵硬的身體一個接一個靠在我身上。


    被人偶們抱緊之後,我完全動彈不得。腳邊的玩具狗也依然不肯鬆口。


    久久津低頭看我,很認真地說:


    「我隻想報仇。我不恨您,隻想拜托您。這是笨狗最後一次打擾您。所以,請原諒我的無禮。所以,請先生務必迴答我。」


    我覺得有點不太對勁。抬頭看著久久津,他的臉上掛著沉穩的微笑。


    久久津淡然地開口說道:


    「——————那個小鬼跑到哪裏去了?」


    他想殺了雄介。我不能迴答他。


    而且,他的話讓我產生一些疑問,就像是不小心吞了一根針一樣的奇怪感受。


    ——————這是笨狗最後一次打擾您。


    「我不能告訴你雄介的去處。先別談雄介了,久久津,你……」


    ————————喀。


    隨著一陣衝擊,手臂傳來劇痛,視線有一瞬間成了整片紅色。


    我的手臂從肩膀處被人拉到脫臼,轉頭一看,正好與某個嬌小的人偶四目交接。她有著大人的外型,尺寸卻與幼童無異。表情是恆常不變的笑容。


    她像是孩子跟爸媽撒嬌似的用力扯著我的手臂,肌肉因外力而伸展至極限,帶來劇烈疼痛。可是我不能因此而沉默,我不能忽略剛才聽見的話語。


    「難道你


    想結束自己的生命?」


    久久津沒有迴答我。但是,他臉上那沉穩的笑容早巳給出肯定的答覆。


    強烈的憤怒燒灼著我的五髒六腑,無法理解的答覆讓我的大腦無法順利解讀。


    為什麽這些家夥動不動就說要去死?


    「等等,先等一下。那太奇怪了吧?真的非常奇怪。為什麽你一定要死?我完全不能理解。搞不懂!」


    「我沒有好好保護公主殿下,也就是我的主人。我連看門狗都當不好,主人不需要這麽沒用的笨狗。所以,一切都結束了。我的角色應該在報完仇之後自我了斷。」


    他的語氣是那樣肯定而絕望。我猜那也是基於千花對他的教育而來的想法。他依舊被局限在狗兒教育的枷鎖中。但是,他現在的主人是舞姬。


    舞姬絕不希望久久津死。


    殺人。被殺。死。超現實的欲望不斷出現,讓人作嘔。


    人的生命絕非那麽輕易就能放棄的東西。


    「我還有話想說。你聽好了,久久津,舞姬絕不希望你死——」


    ——————喀。


    話還沒說完,左手臂也被拉扯至脫臼。


    我忍住哀號的衝動,人偶們接著溫柔地抓住我的右手腕。


    空洞的眼神不帶任何情感,久久津也一樣,不會有任何遲疑。


    我忍耐著疼痛,重新思考眼前的混亂。久久津除了怨恨雄介傷害舞姬,還抱持著錯誤的愚忠觀念。長久以來被當成狗對待的咒語束縛著久久津,導致現在的他一心求死。我的背冷汗直流。我想起雄介被逼至絕境時的表情。


    該如何說服久久津放棄他的決定?他想成為人類卻無法如願。


    狗與人類之間存在的那麵牆難以摧毀。照理說應該那樣。可是,我忽然察覺到其中吊詭之處。


    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我抬起頭,看著久久津的背後。


    穿著新娘裝的人偶對著玩具狗綻放出燦爛笑容。這時,我受到類似被人拉著臉頰的衝擊。人偶的笑容與舞姬的笑容彷佛重疊了,我尋找過往的記憶片段。


    我想起久久津看著舞姬與菱神在一起時的眼神。


    久久津咬牙切齒看著他們兩人,一臉不甘心的表情。他的眼神讓我產生些許疑問。光從當時狀況研判,他的反應像是主人被搶走的狗。


    但是,若隻是如此,他的眼神裏所散發出的嫉妒似乎遠超過狗對主人的感情。


    他和舞姬在一起時,看起來總是很幸福。


    這也就是為什麽他在人口販子家會自稱為人的緣故。


    對一個長久處於惡夢之中的人來說,能從惡夢中離開就是一種救贖。


    他已經獲得救贖了……………………對他而言這就是最好的救贖。


    他說舞姬將他從惡夢中拯救出來。所以他才如此敬佩這個主人。


    ————————我就很喜歡你喔。


    如果,這句話與美麗的笑容拯救了久久津。


    如果,當久久津被舞姬自黑暗中拯救出來時,他的心同時也被俘虜。


    那麽,久久津的真心一定是——


    「如何,先生?請您趕快說吧。」


    玩具狗的牙深深咬進小腿,牙齒前端似乎已經咬到骨頭。人偶依然不肯鬆開我的手。


    身體到處疼痛。這時,我緩緩地開口說道:


    「久久津,你……」


    「先生,我沒有空和您閑聊。我真的不想傷害您。」


    「其實你……很喜歡舞姬吧?」


    這是個再簡單不過的答案。


    我們都不發一語。久久津張大雙眼,如孩子般率直地表現出自己的訝異。


    「——————你說什麽?」


    「你以一個人類的身分深深愛著舞姬,對不對?」


    狗兒愛上了人類。對拯救了自己的人一見鍾情。所以,他才想待在女孩身邊。但是,除了狗與飼主的關係以外,久久津不知道還能和其他人維持什麽樣的關係。


    正因如此,最後他選擇了繼續當狗。


    兩人之間的扭曲關係,事實上卻是建立於深厚的感情上。


    久久津往後退了一步,我看著他的臉漸漸發紅。


    他伸手遮住嘴巴,屏住唿吸。過了幾秒,他才以顫抖的聲音說:


    「您、您胡說什麽,先生?那、那是不可能的事啊。不可能。竟然說我、我愛上主人?怎麽、怎麽可能,我不可能對主人有那麽大不敬的想法。」


    久久津全身顫抖著,他握緊雙拳,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


    他的臉嚴重扭曲,像是肚子被人刺了一刀般痛苦。


    「……………………怎麽可能。」


    看到他的表情,我懂了。


    對久久津而言,那是絕對不能承認的感情。


    對久久津而言,他對舞姬的愛戀等於是一個被封印過的箱子。


    愛一個人,那是人類才會有的感情。他怕如果他承認了自己的真心,將破壞他們兩人的關係。


    主仆關係一旦瓦解,久久津就失去了與舞姬之間的係絆,這個無法成為人類的男人將被無情地拋棄。於是,他隻能刻意封印起自己身為人類所萌生的情感。


    「別再說自己是狗。久久津,你果然還是人類啊!」


    他很想把自己當人類看待,卻無法做到這點。但是這裏有個很矛盾的地方。


    狗基本上不可能知道自己是狗。可是久久津卻不斷地強調這一點,主張自己是狗的身分。


    久久津曾經深感絕望,他曾說遇到舞姬讓他得到救贖。


    盡管舞姬個性傲慢,可是她對久久津說,她打從一開始就將他當成人類看待。隻是久久津選擇以狗的身分留在她身邊。


    他主動放棄了正常的主仆關係。


    結果他……


    「你明明深愛著舞姬,卻故意忽視自己的心意……不停強調自己無法變成人類。你隻是害怕會因此而離開舞姬……簡單的說,你隻是拿狗的身分來逃避而已。」


    你是自願變成狗的。


    久久津沉默不語。他張大著嘴巴牢牢盯著我看。


    我抬起頭,像是要吠叫般衷心傾訴。


    「既然如此,你為什麽得死?你是人,不是狗。因為無法保護主人而尋死實在愚蠢。你隻是很害怕被主人拋棄或趕走,不是嗎?複仇不是義務,是你身為人類而下的決定。」


    久久津往後退了一步,他搖搖頭。


    張開的嘴巴吐出虛弱無力的話語:


    「…………………………………………閉嘴。」


    「我希望你放棄報仇計畫。更有甚者,我希望你放棄那種殺死某人之後自殺的念頭。你不是狗,絕對沒有義務為了替主人複仇而死。」


    這是久久津個人的願望。舞姬已經失去雙腳,盡管她並不因此而怨恨誰,可是久久津的怒火卻不能輕易消散。


    可是,我依然想阻止久久津報仇。我不想再有人因此而死。


    還有,我認為久久津應該以人類的身分繼續活下去。


    他說狗兒隻能替主人報仇之後去死,隻有讓他變迴人類才能阻止他自殺的念頭。


    「你絕對可以因為愛的人受到傷害而生氣,可是……」


    「閉嘴!閉嘴閉嘴閉嘴!我不是叫你別說了嗎!」


    久久津舉起手,左手像指揮一樣高高地揮舞。


    我同時感到劇烈疼痛。


    喀嚓、喀嚓、喀嚓。


    人偶更用力地抓住我,如老虎鉗般的纖細手臂緊緊抱住我。


    喉嚨被人扼住,骨頭被擠壓後發出怪聲。我大喊他的名字。


    「久久津!


    」


    「先生,不要再說了。我已經聽夠了。我不再需要你!」


    他露齒而笑,但是眼睛裏充滿淚水。


    他慌亂地搖了搖頭,像是囈語般喃喃說道:


    「我不再需要你了。我決定一個人去找那個小鬼,不再求你幫忙。再見……再見了,先生。謝謝你之前對我的照顧。」


    我的喉嚨被掐住,無法順暢唿吸。因淚水而模糊的視線中,看見久久津正在哭泣。


    他流著眼淚,以懇求般的口吻開口:


    「我…………我沒有資格愛公主殿下啊!」


    ——————拜托!這不是有沒有資格的問題吧?


    我很想大喊,可是聲音出不來。全身上下疼痛無比。


    我不知道人偶們會先捏斷我的喉嚨,還是會先捏碎哪裏的重要骨頭。幸好沒有人偶打我的肚子,雨香還沒有跑出來。想要活命似乎隻剩下唿喚雨香一個辦法,可是讓她出來的話,久久津可能會被吃掉。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


    ——————爸、爸?你還好嗎?


    我還沒有開始唿喚雨香,卻聽見了雨香說話的聲音。


    我感到十分錯愕,站在我麵前的久久津則表情僵硬。他藏起右手並往後退一步。


    右手被鬼吃掉在他心裏留下了陰影。


    「鬼……嗎?你要唿喚鬼出來?好,我知道了。先生,我要走了。我一定會殺死那個小鬼……隻要殺死他,一切就可以結束。這樣就好。」


    他閉上嘴,深吸一口氣。接著快速地對人偶們說了一些話,同時雙手比出複雜的手勢。下一秒,他拔腿就跑。我聽到門打開又關上,以及上鎖的聲音。


    久久津一消失,我的肚腹便如同蟬即將脫殼而出般裂開。


    孩子從我的肚子鑽出,沾滿紅色鮮血的裸體降臨地麵。


    接著她的四肢如麵包發酵時一樣慢慢伸展開來,烏黑亮麗的長發隨風飄動。


    雨香又長大了。她對我笑了笑之後突然消失。


    我看見人偶的頭被摘下,好多顆頭同時掉落在地。


    金屬零件散落一地,我還有點搞不太清楚狀況。


    一迴神,隻見眼前站著紅色的裸體孩子,人偶的手腳同時鬆開了我的身體。被打壞的人偶殘骸倒在地上,約九歲大的孩子踩著其中一個人偶的肚子對我笑著。


    「爸爸!」


    她清楚地唿喚著我。我全身寒毛豎起,雨香竟然一下子長成這麽大的小孩。


    至今從未有過的恐懼竄上背脊,好久沒有這麽害怕過。


    她是我的孩子,但是,她並不是人類。


    雨香靠著我撒嬌,我則用下巴摩挲著她的頭,她發出喜悅的聲音。


    我聽著她的聲音,心裏湧現無法言喻的不安。


    *  *  *


    「雨香,可以幫我切斷這條繩子嗎?抓著這裏,對了,就是那兩個地方,用力拉。」


    「好——好——這樣嗎?」


    雨香活力十足地迴答,然後替我扯斷了綁在身上的繩子。椅背被雨香打壞一部分,留下手指的印痕。


    雨香很開心地靠著我的臉頰摩擦著,可惜我無法擁抱她。


    我想將脫臼的手推迴原來的肩膀位置,可是這不能找雨香幫忙,讓她幫忙的話,我的骨頭可能會被她不小心捏碎。


    那隻玩具狗也被雨香打壞了,隻剩頭部,可是牙齒還卡在我腿上。要很小心才能安全拔出那排歪七扭八的金屬牙齒,雨香絕對無法辦到。


    我甚至站不起來,雨香天真地拉著我的頭發。


    「爸爸,爸爸,你沒事吧?沒事吧?還好嗎?」


    「嗯,沒事。謝謝你,雨香……嗚!」


    我嘴上逞強說沒事,其實怎麽可能沒事?肚子的傷口嚴重失血中。


    現在的狀況糟糕極了。再這樣下去我可能會死。如果讓雨香在牆上撞出一個大洞,或許鄰居會注意到我們。隻怕若鄰居發現是這間屋子發生異狀,還是一樣會置之不理。


    我沒時間想辦法,黑暗之中有東西蠢蠢飲動,我看了那些東西,彎起嘴角笑了。


    久久津離開時替門上了鎖,即使從外頭上鎖,也無法阻止屋裏的人逃出去。我猜他上鎖的目的隻是為了延遲外麵的人發現屍體的時間。


    他最後雙手比出複雜的手勢,我想那應該是某種暗號。黑暗中,無數個裸體人偶朝我走來。它們張著空洞的雙眼低頭看著我。


    喀當、喀當、喀當、喀當、喀當、喀當、喀當。


    遠方傳來清脆的聲響,規律的腳步聲讓我想起以發條啟動的人偶。


    樓上出現一些人偶,背脊挺直的人偶揮舞著雙手走下樓梯。隻有手沒有腳的人偶則以爬行的方式下樓。矮人排成一排,巨人則張著嘴巴。


    穿著衣服,放在四樓的人偶演員跟在二樓、三樓的人偶後方。


    昏暗的場景中,如惡夢般的遊行隊伍依序行進,雨香倏地轉頭。


    她露出開心的笑容仰望著我。雨香並不害怕這些人偶。


    無數的人偶包圍著我,它們滴水不漏的列隊方式,讓它們看起來像是人體組成的牆壁。人偶沒有自主意識,也沒有感情,但是我從這個集團身上感覺到類似惡意的情緒。


    其中一個人偶舉起手,如指揮般將手指往下一指。


    我同時低聲說道:


    「雨香,吃掉它們。」


    「好!」


    雨香笑容滿麵地迴答,下一秒,她爆發式地跳躍起來。


    紅色的子彈衝到天花板,以急速的角度往下俯衝,被撞擊到的人偶頭部整個脫落。金屬零件如雨滴般四處噴散。小小的拳頭瞄準飛在半空中的齒輪。


    雨香的拳頭猛擊之下,齒輪順勢嵌進隔壁人偶的額頭,人偶跟著倒地。雨香天真地伸出小手,擊穿人偶的腹部。


    虐殺繼續進行中。


    人偶一個接一個被破壞,殘骸扔在地上。被打斷的手或腳四處彈跳。


    雨香靈活的跳躍伴隨著金屬所發出的慘叫聲。這些有著人類外型的東西陸續被打壞,我的心多少感到惋惜。不過,這樣的感傷很快就消失。人偶的數量出乎意料的多。


    地上出現一堆齒輪與發條,幾乎淹沒我的腳邊。但是樓上依然出現更多入偶。很快地,我的眼睛已經跟不上雨香移動的速度。我好像看見無數的紅色皮球在空中跳來跳去。雨香稍微停頓了一下,她抱著彎起的雙腿,整個人旋轉了兩、三次。


    接著變成四肢著地,像貓一樣伸了伸懶腰之後,再次開始奔跑。


    盡管會花費一些時間,但雨香絕對可以除掉這些人偶。


    但是,靠她的力量還是來不及。因為我的出血量真的太誇張了。


    「嗚…………我還站得起來嗎?」


    我試試看將全身重心放在左腳,卻還是站不起來。失去雙手的幫助是無法站立的主因。我一邊看著雨香如舞蹈般的攻擊,一邊努力保持腦袋清醒。


    我不能死在這裏。我好不容易才想到雄介可能的去處。


    找到他之後,我還要去找久久津。我希望雄介還活著。我不知道雄介是否還能恢複正常的生活,也不清楚久久津能不能以人類的身分繼續活下去。


    可是,我還是要行動。


    就這麽死去就沒有意義了。


    「可、可惡!」


    才剛剛成功站立起來,身體就不聽使喚地一軟,整個人倒在椅子上。


    我拚命地想移動雙手的時候。


    哐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


    玻璃發出清脆的聲響後破裂,無數的碎片在空中閃耀


    。


    冷風灌入屋內,黑暗呈帶狀傾瀉進來。


    好似黑夜有了自主意識開始移動一樣。我詫異地張大雙眼,那片柔軟的黑暗揮舞翅膀,覆蓋住所有人偶。尖銳的鳥嘴叼住眼神空洞的眼珠。


    被黑暗包圍之後,雨香也跟著停止跳躍攻擊,她一臉疑惑地抓著某個東西。


    「哼——哼哼——」


    她不開心地扯下烏鴉的羽毛,烏鴉變迴墨汁,弄髒了她的小手。我大吃一驚:心髒跟著狂跳。慌亂的腦袋自然而然浮現出某人的身影。


    可是,她不可能會來。


    她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裏。


    盡管我這樣對自己說,眼睛還是牢牢地盯著窗外。成群的烏鴉一個接一個打倒人偶,結束攻擊任務的烏鴉收起翅膀,停在人偶殘骸上。


    一個白色的物體出現在窗邊。


    她身上長長的衣袖擺動著.黑色秀發隨風飄動,靜靜地看著我。


    穿著純白和服的她睜著一雙大眼。


    彷佛是夢境中的某個場景。


    水無瀨白雪從窗口跳了進來。


    *  *  *


    「雨香!不可以吃!絕對不可以吃掉她!」


    我拚命叫喊之下,原本要衝向白雪的雨香便停下腳步,不太開心地嘟起嘴。確定雨香不情願地返迴之後,我才移開視線。


    白雪用力跳進屋裏,腳上的木屐讓地上的螺絲及齒輪彈跳起來。


    她的大眼睛倒映出我的影子。她睜大雙眼朝我跑過來,卻沒有拿起扇子寫字,而是當場蹲下,皺著眉頭,伸出纖細的手摸著我腳上那隻金屬製的玩具狗。


    「白雪小姐,你怎麽會來這裏?」


    她沒有迴答我的疑問,隻是默默地查看玩具狗的牙齒形狀。


    我懷疑自己是否身在夢境之中,擔心是大腦產生錯亂,進而看見幻覺。


    查看完畢,她小心翼翼地拆下玩具狗的下顎部位。我的痛覺果然有些遲鈍,她看了看四周後,用力扯下窗簾,撕下一塊替我包紮傷口止血。


    接著她用腳踢開堆在地上的螺絲,抿著嘴唇,拿起毛筆在空出來的地板上書寫。


    ——————『虎』


    墨汁如剪影畫那樣在地板蔓延開來,虎的輪廓漸漸形成,接著是全身的花紋。強壯的猛獸自地上跳到現實世界中,老虎先浮至半空,接著四肢用力踏在地麵。


    白雪試圖扛起我,但是當她碰到我的肩膀時,臉上出現疑惑的表情。


    「白雪小姐,我的手脫臼了,啊!」


    白雪問也沒問就直接幫我把脫臼的手推迴原位,強烈疼痛讓我忍不住叫喊。第一次實際的感覺到這一切絕非夢境。她緊接著殘忍地處理我的左手,然後再次試著要將我扛起來。


    我趕緊阻止她。既然知道她不是我的幻覺,那麽我想請她幫我一個忙。


    「請等一等,白雪小姐,能不能麻煩你用我的血畫一隻老鷹?」


    白雪歪著頭,她指了指我的傷口,好像想說些什麽。但是我朝她搖搖頭並說出我的用意,於是她便皺著眉頭答應了我的要求。


    ——————『鷹』


    一對翅膀自地板如魚的背鰭般伸展出來後,紅色的老鷹拍打著翅膀。


    隨著翅膀揮舞,老鷹的身體淩空飄浮,往窗外飛去。


    人血畫成的鳥,外觀是鳥,卻不是真正的鳥類。


    紅色的老鷹在夜空中穿梭,飛行的速度遠超過真正的老鷹。


    白雪再次攙扶起我,她小心地不碰觸到傷口,將我放在老虎的背上。


    老虎甩著頭,大聲咆哮。墨汁的香氣從腹部下方飄散上來,白雪正想一起騎上老虎時,被雨香搶先坐在我後麵。雨香耍賴似的緊緊靠在我背後。


    抬頭一看,白雪露出困擾的表情,我對著她搖頭說:


    「白雪小姐,就讓雨香和我一起吧,沒關係。」


    白雪考慮了一會兒,終究還是點了頭。她讓老虎載著我和雨香出發。


    老虎開始急速奔馳,瞬間飛躍,一陣風似的從窗口跳到外頭的黑夜當中。晚風冷冷地吹著,像是能割開臉頰。騎在老虎身上的我感覺到腹部流淌的鮮血熱度。隔壁並排著另一隻野獸的身影。


    轉頭一看,發現白雪騎著另一隻老虎,她英氣十足地直視前方。


    兩隻老虎奔馳在無人的街道上,很有童話風格的場景,一點也不真實。


    我的臉頰因流淚而濡濕,白雪則微笑地看著我。


    她的笑容烙印在我眼底,彷佛正對我說:「沒事了。」


    如果我真的在作夢。


    也算是作了一個美夢吧。


    *  *  *


    我們一到醫院就看見醒目的紅色紙傘。一個熟悉的身影走在半夜的玄關通道上。繭墨阿座化露出溫和的笑容看著我。


    「歡迎迴來。這麽巧,竟然在我迴去之前抵達。」


    她似平正打算迴家,司機站在她身邊拿著行李。


    老虎奮力一躍,經過繭墨身邊時,白雪手一伸,輕巧地將繭墨拉上虎背。隻剩下紅色紙傘掉在原先繭墨站立之處。這一切都發生在轉瞬之間。


    司機因驚訝而合不攏嘴,另一隻老虎敏捷地穿過他身邊,馱著同樣驚訝的我往前奔馳。


    老虎就這樣衝過自動門,絲毫不肯減緩速度,直奔二樓。


    它隨便衝進某間單人房,當場坐下,心滿意足似的發出低吼。


    「我說族長……………………你的作法還真強硬。」


    從老虎背上下來之後,繭墨輕輕歎息,白雪迅速打開扇子。我愣愣地看著兩人對話,突然迴過神來,才聽見窗外傳來司機的驚唿。


    雨香出其不意地將鼻子湊到我臉上,她看起來很無聊。


    「爸爸、爸爸。」


    她身上有鮮血與羊水的氣味,我撫摸著她的頭,意識迅速模糊。


    就好像緊繃的繩索突然斷裂的感覺。之前雨香鑽出肚皮時,我的體力就已經消耗到了極限。越來越黑暗的視線當中,我看見繭墨轉過身,朝我伸出白皙的手。


    她用那優美的指尖替我撫平傷口。


    這就是我昏厥前最後看見的影像。


    *  *  *


    我看見了不知是夢還是現實的光景。


    紅色的老鷹在天空翱翔,黑暗的夜空之中,老鷹穿越重重白雲,越飛越高。


    沒多久,朝陽自棱線另一頭升起,灰色地麵降下白雪。


    我茫然地望著眼前景色,身體並不存在。隻有雙眼煩躁地遠眺天上的飛鳥。一個紅色的女人在我旁邊笑著。她那妖豔的聲音對我說:


    ——————希望自己所處的地方皆和平安穩,希望至少認識的人們能夠獲得幸福。


    ——————你知道嗎?


    ——————想要實現這樣的希望……


    就在這個時候,女人的笑容消失。我被驅逐出現實與夢境之間的狹窄空間。


    我張開雙眼,正好與站在枕邊的繭墨四目交接。


    她一邊吃著巧克力,一邊低頭看著我。頭上戴著秦華的黑百合頭飾,如喪服般的洋裝襯托出肌膚的白皙。


    ——————喀!


    甘甜的碎片掉在我臉上,如同每次沉睡後醒來所看見的光景。


    我幾乎要以為之前經曆的一切全是作夢。不過,身體疼痛的地方增加了不少。


    低頭一看,腳上裹著繃帶,手上也插著點滴。肩膀貼著貼布,卻沒有固定起來。看來我全身上下已經重新治療過。


    感覺好像又迴到稍早以前的場景,但又有很多不同之處。我深唿吸之後問繭墨。


    「小繭


    ,白雪小姐人呢?」


    「與其問我,不如先往旁邊看一下吧。」


    我照著繭墨的建議往旁邊看,看到床角時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白雪趴在床上睡著了。她的左手輕輕地握住我的手,右手則抓著繭墨的手腕。繭墨無奈地聳了聳肩。


    「你消失之後,她突然跑來醫院。聽綾君跟幸仁君說你好像怪怪的,擔心的白雪拜訪了繭墨本家,探聽到你住院的消息。也不知道綾君和幸仁君是什麽時候交換了電子郵件的。」


    繭墨不開心地說完,吃了一口巧克力。


    她咬碎巧克力狗的頭部之後,唿出甜膩的氣息,繼續說下去。


    「族長聽說你消失,找遍整個醫院。她安慰了飽受驚嚇的護士,問出事情的經過。接著找司機確認唐繰家的地址之後,就急忙地出發了。聽說水無瀨家與唐繰家頗有來往,她哥哥曾經對活人偶很有興趣……就這樣,她將你安全地帶迴醫院。」


    ——————托你的福,我現在變成這樣。


    繭墨皺起眉頭,舉起左手。白雪的右手依然緊緊抓著她不放。


    就連睡夢中白雪也不肯放手。


    「她擔心你的肚子,要我也一起留下。希望你們不要再隨便拖累別人。你是自願跑去找那隻狗的,既然過上一隻瘋狗,因此喪命也是咎由自取。」


    繭墨果然知道我失蹤的原因。不過,她好像沒有生氣。


    我的警覺心確實不夠,這是事實。但是有一點我不能認同。


    「久久津並不是狗,小繭。他是人,隻是他自己還沒有察覺到這一點而已。」


    「你說的對,他的確是人,但他也是狗。人可以自稱為任何東西。如果他會咬死人,並且自願匍匐在地上爬行,那麽他的確就是狗沒錯。人很輕易地就可以不再當人喔。」


    ——————就像狐狸與貓一樣。


    繭墨彎起嘴角,我出神地望著她臉上那討厭的笑容。


    這時,視線一隅飄過一抹紅色,淡藍色天空裏混雜著不可能出現的色彩。


    一隻老鷹自敞開著的窗戶飛了進來,我拚命地伸長手臂。


    紅色的老鷹停在我手上,它拍打著翅膀,卷起一陣帶著鐵鏽氣味的風。


    繭墨笑吟吟地望著老鷹拍打翅膀的模樣。


    「原來如此,所以你昏迷時還下停說話,要我把窗戶打開。原來是因為它的緣故,族長的超能力一如往常般的優美。」


    老鷹伸出頭來,我靠過去一口咬掉老廳的頭。


    老鷹因此崩解,迴複成一灘血水,染紅了床單。我吞下留在口中的血。


    肚子裏的雨香動了動嘴巴,同時有某些影像與我的視線重疊。


    那就是老鷹所見過的情景,是我的血所得到的經驗。


    我看見一間被大雪封閉的屋子,敞開的大門,還有扔在一旁的車子。


    老鷹飛到雄介的老家上方盤旋,確認那邊的狀況。我得到足夠的情報之後張開雙眼。


    「——————找到了。」


    我正想站起來又再次靜止不動,接著小心地拉開白雪的手。


    我朝她點頭致意,感謝她為了我趕過來。接著拔掉點滴走下床。


    腳上傳來劇痛,不過應該還能走路。我走到單人病房的架子旁,拿起放在上麵的西裝與裝在袋子裏的鞋子。


    換上這套滿是血汙的西裝,我快步衝出病房。


    從窗外照進來的晨光照亮了昏暗的走廊。


    我拖著疼痛的雙腳,急忙地走在走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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