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今天早上不知道是第幾個的大哈欠。


    休息室牆上的時鍾剛過上午八點。從鑲死的窗戶正好可以俯瞰武道館的正門,大批人潮正在聚集。在校生和穿著西裝的父兄不用說,甚至還有穿著和服與褲裙的老人。今年四月,因為舞波刀而遭到破壞的林蔭路上,完成了櫻花樹的修複工作,現在有鱗次櫛比的商店。宛如舉辦祭典一般,手拿棉花糖或糖蘋果的孩子們,被大人牽著手穿過正門底下。


    昴馬上就要站在這一大群觀眾麵前,接受是否具備星柱候補資質的考驗。


    傳來輕輕的“叩”的敲門聲。


    一說門沒鎖,幹闇鳴就帶著爽朗的笑容現身。


    “怎麽了連動?很沒精神的樣子呀,你在緊張?”


    “沒有呀,因為我隻睡了一下子……奇怪,這麽說起來,你不曾用綽號叫過我吧?”


    幹俐落地把瀏海往上攏。


    “用綽號是傳達不了我的愛的。”


    “……既然如此一開始就不要取嘛二


    又打了哈欠。最近睡眠不足,又加上昨晚熬夜,雖然暫降之儀開始後睡意就會全消,不過現在隻想小睡片刻。


    “對了,好像沒看到昴?”


    “剛剛有個她稱為‘奶媽’的人過來,不曉得把她帶到哪裏去了。說是要去穿著祭儀用的服裝。”


    “喔,應該是藤村嬸吧。她是舞波家裏麵,少數站在昴這邊的人。”


    直到方才,休息室的訪客接連不斷。雖說是訪客,卻不是認識的朋友。不是教團相關人士就是公所職員再不然就是政治人物,簡單來說,都不是跟昴有關而是因為她背後的爺爺才前來的人。狹窄的房間內堆滿那些人送來的祝賀鮮花。


    “連動,那邊那一包是什麽?”


    幹眼睛很尖地在花團錦簇中發現一個深藍色運動背包。


    “這是你的背包嗎?怎麽好像塞到快滿出來?裏麵裝了什麽?”


    “沒、沒這迴事吧。裏麵又沒裝什麽。”


    廉也移動站立的位置,擋住背包。


    又響起了敲門聲,門安靜地開啟。


    身穿日式純白禮服的昴戰戰兢兢走了進來。


    “哇……”


    幹歎了一口氣,廉也則是連一口氣都歎不出來。


    散發光澤的布料,和昴如絲綢般的肌膚完美調和。今天頭發沒有綁起來。解開之後延伸光澤黑暗的黑發上,銀飾宛如夜空星星閃耀光輝。薄薄擦上的一層粉底,格外襯托出可愛的五官。


    昴沒有直接跟廉也眼神交會,害羞地低垂著長長的睫毛。


    “……為、為什麽這樣盯著我看?”


    昴微微噘著嘴,有如小孩在鬧別扭。


    “咦?沒有啦,沒沒沒、沒什麽。”


    廉也趕忙蒙混過去。怎麽能說“因為我看得出神了”。


    “阿闇,好久不見,謝謝你來看我。”


    “你判若兩人呀,昴。靜下心來,一定會成功的。我的愛可以給你保證。”


    “……嗯。”


    笑容可掬地,昴和幹握手。


    然後幹隻用眼睛看著廉也,帶著笑擠了擠一邊的臉頰。


    “好了連動,你不是有東西要交給昴嗎?”


    廉也猛然屏氣凝神。這個人,又再度看穿人心了嗎?


    昴露出疑惑的表情。


    “……啊,沒什麽啦,暫降之儀結束後再拿給你也可以。”


    廉也拿起腳邊的背包,打開拉鏈。


    拿出來的,是個大小剛好一個人抱的企鵝——根據亞那黎製作的布偶。


    “因、因為我是憑印象做的,所以可能不太像。雖然我先跟圖書館借了星話的書來參考看看。”


    昴半張著嘴。手拿著布偶,鼻子靠近企鵝的喙子到幾乎要黏住,近距離地凝視著。


    這幅景色,似曾相識。


    就是國三的十月,為了一直不能出院的瑞貴,廉也每天製作布偶送給瑞貴的事。當中瑞貴最中意的,就是垂著耳朵的狗布偶。


    瑞貴緊緊抱著布偶,一邊猛親一邊說。


    “像、像你這種軟綿綿的軟弱家夥,就是‘軟軟’。”


    “聽我說,師父。”


    昴的聲音把廉也從迴憶世界拉迴來。


    “這個,喙子有點歪。”


    “什、什麽!”


    臉湊近布偶。


    “不可能!這又不是彎曲狀的……奇怪?真的耶。可惡,是不是縫太鬆了?抱歉,我帶迴去重縫,明天再給你。”


    伸出手想要拿迴來,昴卻不願意地搖頭。


    “沒關係。”


    她死命把布偶抱在胸前。


    “這樣就很好了。”


    傳來敲門聲。工作人員右半身探進來,報告時間到了。


    告訴工作人員馬上就去後,昴拉著廉也的手走到房間的角落。


    “那、那個,我是瞞著爺爺他們的……”


    打開白色禮服的前麵,昴從和服上方展現胸部。


    看得出有如巨大桃子般的膨起,在布料底下鮮嫩唿吸著。


    “唔哇啊啊!又、又是立山連峰!這是劍嶽呀!”


    “請、請不要這麽大聲啦,阿闇會聽到的。”


    “該該該該、該、該不會,今天你沒有纏白布條吧?”


    連臉頰都染上了粉紅色,昴點頭。


    “因為以前師父跟我說,不管胸部是大是小,你就是你呀。”


    “可、可可可可是這樣沒問題嗎?以星柱候補來說不會因此扣分嗎?”


    “今天穿的衣服不會突顯胸部,小心一點的話不會有問題。”


    微笑著,昴仰望廉也。


    “隻有今天,我想以自己原本的樣子跳舞。我想要因此獲得成功。”


    “是嗎……”


    廉也對自己的反應過度感到丟臉。昴真的改變了,不是技術層麵而已,連心靈都跟著變了。


    “嗯,你一定會成功的。現在的你,有能力舞出專屬自己的星降。”


    再次響起了催促的敲門聲。


    “師父,阿闇,我要上場了。”


    把布偶緊抱在胸前,昴走出休息室。


    廉也大大地伸個懶腰,有種這幾天的睡眠不足都在此刻獲得迴報的感覺。


    “那麽,我們也到觀眾席去吧。”


    但是,幹隻是凝視著自己的手機,甚至好像沒發現廉也喊他。


    “喔,怎麽啦?你剛說什麽?”


    闔上手機之後,幹還是低著頭好一會兒不發一語。


    不久後他才抬頭。


    “雖然我很煩惱要不要告訴你……不過我討厭事後你因為心想‘為什麽先前不告訴我’而怨恨我。”


    “你在說什麽?什麽意思啦。”


    “所以我隻告訴你事實,如何判斷就交給你自己。”


    壓低聲音,幹這麽說道。


    “聽說沙良瑞貴從醫院消失了。”


    無法馬上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怎、怎麽迴事?這、這個意思就是……瑞貴醒過來了嗎?”


    “我不知道。隻是,應該能確定是火俱津姬派介入的結果。醫院的員工好像有人跟他們串通。今天早晨的定期診察發現沙良瑞貴失蹤,但我也是剛剛才收到通知。”


    “他們想把瑞貴怎麽樣?”


    “應該是不至於有所危害吧,因為沙良瑞貴是他們的崇拜對象。她陷入昏睡之後,今天正好是第九十天。或許是想要主動施加什麽咒語到她身上吧。”


    廉也握緊顫抖的手。


    “怎麽辦?我要去找她嗎?”


    這是理所


    當然的,廉也恨不得現在就衝出去。他想要狠狠抓住那些叫什麽火俱津姬派的,確認瑞貴平安無事。


    然而……


    “幹,那些人真的不會危害瑞貴吧?”


    “雖然我不能肯定地說一定不會,但是機率不大。”


    “我明白了。”


    廉也放開拳頭。


    “現在還是先看昴到最後,看到她成功吧。”


    “這樣好嗎?”


    “雖然我不配稱什麽師父,不過至少看著她到最後是一定要的吧。”


    “真的可以嗎?”


    “……嗯|


    一邊壓抑忐忑不安,廉也一邊往會場走去。


    ★


    暫降之儀進行得很順暢。


    站在大小約為兩間教室的寬敞舞台上,星柱候補獨自一人展露星降之舞。除了安排在舞台下方左右兩側的樂團伴奏之外,沒有任何支援,完全是個人的舞台。成功也好失敗也罷,都是關係到自己力量的勝負之地。


    聚集到武道館超過一萬人的觀眾,沉醉在可能會是未來星柱的少女們的舞蹈中。跟博覽會那時不同,另一種寧靜的興奮籠罩全場。


    廉也獨自遠離人群。


    當然無心去跟市或教團有頭有臉的人打招唿,連其他候補們的星降也幾乎沒有進入腦中。即使第二個出場的候補召喚失敗,不過還是哭著跳完舞,所以獲得同情掌聲的時候,廉也依然陷入沉思。


    瑞貴,消失了。


    如果是真的,現在就應該馬上去找人。可是,昴怎麽辦?沒有看著她到最後可以嗎?不,瑞貴的平安與否應該放在第一位。自己不就是為了這個原因才到米卡霍希來的嗎?昴的事情很重要,但並沒有任何危險正在威脅她。究竟,該怎麽辦?要怎麽去找?慌慌張張也無計可施的話,終究還是應該看著昴直到最後才對吧?


    就在要進入不知道是第幾十次的思考迴圈之際,響起了暸亮的老人聲音。


    “舞波昴,十六歲。舞波安羅的女兒。要召喚的禦星是亂之櫻星,春風之亞那黎。”


    突然迴神過來。


    身穿純白禮服的昴,站在舞台上,沐浴在聚光燈底下。從廉也坐的一樓位置中段西側看過去,因為距離太遠連表情都看不見。不過,一眼就看得出來她很緊張。因為,她沒有在做腐海的唿吸。僵硬的肩膀顫抖著,頭低低的。


    廉也搖頭,從思考迴圈中抽身。


    都到這裏來了,就要看到最後。幹不是說過了嗎?至少,這是義務。


    “昴!”


    他馬上站起來,大聲唿喊。


    “不要低著頭!那樣子從上方看的人就看不到你的臉了!”


    昴反彈般地抬頭。


    鴉雀無聲的會場,響起了掌聲。來自廉也右斜前方的位置,是幹。他正在大方地用力拍手。


    掌聲立刻傳播到周圍,不久包覆整個會場。


    廉也鬆了一口氣地坐下。


    昴的肩膀已經不再發抖了,頭也沒有低著。


    位於舞台下東邊身穿褲裙的演奏者們,開始演奏琴或笛的音樂。廉也在彩排的時候聽過一次,是亞那黎之歌的前奏。


    昴迅速抬頭挺胸,打直腰杆。


    雙手緩緩高舉,在頭頂重合,然後再度緩緩放下。


    照明熄滅。


    陷入一片漆黑。


    觀眾發出尖叫和喧嚷,有人大叫:“是停電了嗎?”雖然有光線,卻隻有設置在通道的紅色緊急照明和綠色引導燈,以及好幾個觀眾拿出來的手機熒幕這些而已。


    一條光束在黑暗中閃過。


    那是傾注到舞台中央的聚光燈。會場的照明依然熄滅,觀眾的喧嚷變得更大聲。有人低語道“原來不是停電呀”。


    聚光燈讓一名少女自黑暗中突顯出來。


    卻不是昴。


    那人穿著赤紅如火的日式禮服,高個子,手腳修長。挺胸站得直直的,在以萬為單位的觀眾麵前也毫無懼色。揮動纏繞火焰的佩刀,就好像要照亮周圍一般,一把插入舞台。


    “瑞貴……”


    廉也的口中冒出少女的名字。


    傳出“把她拉下來!”的聲音,四個黑衣人從舞台兩側衝出來,都是強壯的男人。他們包圍住瑞貴,以廉也的雙眼看來毫無破綻的行動,從四方飛撲而上企圖抓住瑞貴。


    但他們甚至連手指都碰觸不到。


    四個人的身體被突然冒出的鮮紅火焰給裹住。身體後仰,滿地打滾,然後落下舞台。


    喊叫變成迴音,會場四處都出現了慘叫。


    瑞貴——


    隻是,睥睨著一切。


    同時眼眸中映照著四把火焰。


    仿佛是要讓眾人體會到“支配這個地方的人是誰”一般,火焰卷起的風翻飛著頭發。


    “米卡霍希的人們呀!”


    以響徹會場每個角落的聲音,瑞貴宣告。


    “我不會要你們明白我在這裏要做的事。我很清楚自己有多失禮,可是,我隻能這麽做。我隻能貫徹‘戰鬥然後活下去’的理念。堅持下去——”


    瑞貴蹲下然後右膝著地,雙手的手指貼在地板上,閉上雙眼。


    左手的食指上,雷涅席庫爾正在發光。


    “我是沙良瑞貴,今年十六歲。我不知道雙親的姓名。要召喚的禦星是,鬥之焰星,熒惑之火俱津姬。”


    開始歌唱。


    一開始,是在會場地板爬行一般的低音。嘩啦嘩啦地,仿佛是在搔觀眾腳底的沉穩如波浪的旋律。不久之後,變得越來越高。宛如水位漸漸增高,慢慢地,升高,升高,讓美聲緩緩淹過觀眾。


    跳躍。


    令人難以置信的高度。從彎曲膝蓋的姿勢開始,輕巧地,宛如墊腳般地跳起。在最高點的時候張開雙手,像是要畫出個大圓形地轉動身體,不停地轉呀轉的。在黑暗之中,逐漸畫出了好幾個以雷涅席庫爾的光所形成,仿佛滿月的正圓形。


    旋律愈來愈快。手臂揮舞的速度加快,光線描繪出來的軌跡變得更大。歌聲加熱了空氣。每當瑞貴伴隨汗水弄亂頭發時,似乎就可以看見飛散的火焰。即使是連星話之類都不了解的廉也,也能夠輕易收到訊息。火俱津姬是火焰的星靈。


    一顆紅色的流星,傾注而下。


    瑞貴的全身包裹在熊熊燃燒的火焰中。


    連隨著熱風飛舞的長發,都染上跟火焰相同的大紅色。


    觀眾發出“哇”的驚歎聲。坐在廉也隔壁的老婦人低聲說“真的是火俱津姬呀”,然後合起滿是皺紋的手,淚流滿麵專心叩拜。斷斷續續傳出“火俱津姬?”、“火之星”的聲音。然而這些聲音隻是極端的少數,大部分照耀在火焰底下的觀眾,都看瑞貴劇烈的舞蹈看得出神,連唿吸都忘了。


    瑞貴戴著雷涅席庫爾的手指,指著空中。


    火焰的柱子“轟!”的一聲往上噴發。


    以要燒灼天花板的驚人氣勢,鮮紅地照亮了武道館。


    一會兒後,火焰消失了,頭發的顏色也恢複原狀。


    瑞貴深深一鞠躬。


    短暫的寂靜之後,爆發出掌聲與歡唿。仿佛火俱津姬的火焰直接延燒般的狂熱氣息包圍了觀眾。盡管場內的照明恢複了,觀眾卻毫不在意。這雷動般的掌聲似乎就要延續到天荒地老。


    廉也——


    用視線尋找昴的下落。


    馬上就找到了。昴呆站在舞台左側的附近,表情僵硬,身體一動也不動地凝固著。


    已經沒有半個觀眾在看昴。


    ——我得行動!


    廉也甚至不曉得是為了誰行動,他不想去思考這一點。


    跳過三段階梯衝下去。斷然拒絕工作人員的製止,飛越占據最前排的大人物們白發蒼蒼的腦袋,廉也從正麵右側衝上舞台。


    “瑞貴!”


    在舞台中央的瑞貴迴頭。


    冰冷又兇狠,宛如暴風雪的眼神。


    “廉廉,你為什麽會在米卡霍希?”


    廉也一瞬間結巴起來。


    “什、什麽為什麽?因為我聽說瑞貴陷入昏睡,所以就來了。”


    “那麽你的事情已經做完了。一如你所見,我醒過來了。你快點迴去原本的城鎮吧。”


    話語仿佛是堵厚重的冰牆。


    “可、可是你不是被什麽火俱津姬派的人給綁架了嗎?”


    “綁架?”


    嘴角上揚的瑞貴忍不住笑出來。


    “不是的。我是自己醒過來的,然後他們才來迎接我,我隻是在利用他們。”


    瑞貴指著的舞台右側,出現了一個穿著和服便裝的男人。


    “其實,我已經從他們那邊聽說了大致的情況。還有你跟舞波昴的事。”


    腰間佩戴刀鞘塗成紅色的日本刀,舞波刀緩緩地,以柔軟如柳條的步調逐漸靠近。


    “沙良瑞貴大人,您的星降真是完美無瑕。”


    他在瑞貴的腳邊下跪。


    接著一起身,立刻以光明磊落的聲音開始演說。


    “聚集在此處,米卡霍希的星輩們呀!方才,各位應該已經見到了。應該都親眼見到了沙良瑞貴。了解到沙良瑞貴比今天要展現星降的任何一位候補都要來得優秀的事實。所謂的星柱,並不是該由禦三家獨占的地位。在米卡霍希,最優秀的女性就可以成為星柱。這不正是第一代星柱的願望嗎?徒具形式的禦星,就跟路上的小石子一樣。就是現在,米卡霍希應當取迴原本的光輝!”


    場內的溫度迅速上升,連皮膚都感覺得到。四處響起“說的對!”的唿聲,有人在叫瑞貴的名字,有人在喊火俱津姬的名字,還有“下任星柱就是沙良瑞貴!”的聲音。驚人的高溫和興奮卷起了漩渦。


    “等一下!”


    有個人的唿喊,給了這個興奮漩渦一擊。


    是昴。


    “等一下,大家請等一下。”


    她以剛強的雙眼望著觀眾。


    從舞台左側走到中央,站在舞波刀麵前。


    “哥,你弄錯了一件事。”


    “什麽事?”


    “我的星降還沒結束。要說比任何一位候補優秀,也要等好好看完我的星降再判斷!”


    廉也打從心底尊敬昴。她還沒有喪失鬥誌,即使處境如此艱困,依然想要竭盡特別訓練的成果。


    “你這蠢蛋……雖然隻是形式上的,但我還是你的哥哥。你難道不懂我是希望至少自己的妹妹不要丟臉,所以才在你出場之前現身的嗎?”


    昴不管哥哥在說什麽,而是指著瑞貴宣布。


    “沙良瑞貴,我要向你提出排名者之戰!”


    觀眾鴉雀無聲。


    不是像剛才感到壓力而安靜,而是單純發愣的沉默。


    瑞貴依然不發一語,麵無表情。


    舞波刀愁眉苦臉地用力點頭。


    “好吧。我就讓你自己體會吧,體會你到底有多不成熟。”


    舞波刀的雷涅席庫爾開始發光。


    廉也有種不好的預感,趕緊介入兩人之間。


    “等等!你想幹麽?”


    “局外人給我閃邊去。昴,你現在有喜歡的男生嗎?”


    天外飛來一筆的問題,讓昴張大了嘴。


    “快迴答我。有還是沒有?有的話,是誰?”


    “沒、沒沒沒沒、沒有啦!怎、怎怎怎、怎麽可能會有那種人……”


    慌張揮著手的昴的臉頰,逐漸浮現出了文字。


    我喜歡。師父。


    “喔……”


    瑞貴露出微笑,舞波刀不屑地笑了笑。廉也則是……茫然佇立不動。


    觀眾開始鼓噪。看得到臉頰文字的最前排,把內容逐漸往後傳播。有人苦笑,有人吹口哨,有人苦惱般歪著頭,還有人投以同情的眼光。


    “師、師父,發、發生什麽事了?”


    還有,搞不清楚狀況的人。


    就算這麽問,廉也也無法迴答。


    “你還沒發覺嗎?那我就告訴你吧。你為什麽會成為笑柄的原因。”


    舞波刀嚴肅地再度麵對昴。


    “我想親親。”


    “咦?”


    “我真的好想要親親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舞波刀用響亮的聲音在會場中呐喊。


    “我想要二十四小時都在親親,日升日落都在親親,作夢也在親親,常常都在親親,隨時都在親親。我想親,我想親我想親我想親我想親!”


    他跳起哥薩克舞。


    舞步咚咚地踏響地板,披頭散發,有如任性的孩子般地大吵大鬧,瘋狂亂舞。


    會場的空氣徹底凍結,甚至連時間都仿佛停滯不前。


    不久。


    “哥哥……是、是想要跟我……親親嗎?”


    昴戰戰兢兢地開口問道。


    突然,舞波刀的動作停止了。以連地上的螞蟻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的眼神望著妹妹。


    “親你?別開玩笑了。我想親的,就隻有瑞貴大人跟‘真實’而已。”


    雷涅席庫爾的光如極光搖曳,舞台上出現了一麵巨大的鏡子。


    映出昴的全身。


    普通的鏡子理應照不出來的臉頰文字,也照得清清楚楚。


    “昴,別看鏡子!”


    昴一開始隻是茫然地望著鏡子。脖子一下子往右斜,一下子往左斜,確認鏡子裏麵的人真的是自己。


    然後用手抹了抹臉頰各處。


    手指描過文字,然後——恐慌湧現。


    “這這、這、這是什麽?告、告訴我,這是什麽?”


    他用力擦拭臉頰,文字還是沒有消失。


    “昴,你冷靜一點!”


    雖然廉也靠近想讓昴冷靜下來,卻造成了反效果。察覺到廉也的靠近,昴臉漲紅直到耳根,雙手掩麵跪了下去。


    “啊、啊,這、這個、我……”


    “冷靜一點!快冷靜下來!”


    “不、不要看我,不要看、不要看……”


    “冷靜一點”和“不要看我”在舞台上交錯,觀眾不禁哈哈大笑。


    “這就是想要依靠咒語強化自己力量的代價。你懂了就快點滾吧,快點從這個你沒資格上來的舞台消失!”


    “等等,舞波刀。”


    退到一旁看情況的瑞貴走了過來,低頭看著依然掩麵的昴。


    “舞波昴,我並不討厭你。雖然你是最後一名,不過我欣賞你的剛強。”


    手遮著臉頰,昴抬起頭。


    “可是,我是去年排名第一的人。我不可能毫無條件就接受最後一名的挑戰,因為這樣不能當其他排名者的表率。”“……那,我該怎麽做?”


    瑞貴突然笑出來,指著呆站不動的廉也。


    “你去跟連動廉也戰鬥,贏了我就認可你是我的對手,跟你一戰。”


    廉也聽見血液從自己的臉往下流的聲音。


    盡管想說些什麽,卻隻能發出喘氣聲。


    隨著對話內容傳出,會場再度逐漸安靜下來。到所有人都沉默,花了整整三分鍾。


    昴站起身。


    臉頰的文字已經消失。仿佛是要驅散迷惘一般地搖頭,目不轉睛看著廉也。


    “師父,跟我戰鬥。”


    廉也踉蹌地後退。


    “等、等一下……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做?”


    聲音不由得顫抖。


    開玩笑的吧?明明想要笑著這麽說,臉部卻痙攣地問不出想問的問題。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可是,如果在這裏贏不了沙良瑞貴……我就不能成為星柱,就不能實現夢想了!”


    “你、你冷靜一點!”


    冷靜不下來的其實是自己。雙腳發抖,止都止不住。


    “我、我不會跟任何人戰鬥!何況還是跟你!這種荒唐事我做不到!”


    “唔哇啊啊啊!”


    昴飛撲過來。怎麽看都是自暴自棄,毫無計劃的胡亂猛衝。


    往右邊轉身的廉也閃過了。昴在差點從舞台正麵墜落之際停下腳步,像是個任性孩子一樣揮舞著拳頭再度猛衝。


    廉也奔逃。


    昴追趕。


    邊哭邊追。


    “師父!拜托你!跟我戰鬥!”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什麽都行,就這個不行!”


    廉也巧妙地奔跑,想要逃到舞台兩側。然而行不通,因為舞波刀猛然拔出日本刀,擋住廉也的去路。


    舞波刀在笑。


    “可惡……”


    摩擦地麵轉換方向。鑽過昴逼近背部的拳頭,往舞台左側跑去。


    “為什麽?師父鍛煉我,做亞那黎給我。這些不都是為了讓我成為星柱嗎?”


    “話是沒錯,不過那跟這個是兩迴事!”


    瑞貴好整以暇地等在舞台左側,臉上果然是嘲笑的笑容。“這次你要怎麽辦?”似乎是這麽說著的視線刺向廉也。


    再度變換方向的廉也,變成和昴正麵相對。


    昴停下腳步。


    ——放棄了嗎?


    瞬間雖然愣了一下,但廉也馬上就知道不是這麽迴事。昴開始踏起舞步。至今為止每天都在聽,連作夢都會出現的節奏教人印象深刻。昴開始唱歌,春風般輕巧的歌聲,今天卻有些顫抖。


    星降之舞。召喚亞那黎。


    “混帳東西!”


    廉也大叫。咬牙切齒到幾乎要流血,跺腳到地板嘎嘎作響。雙拳緊握到指甲眼看就要嵌入肌肉。


    隻能戰鬥了嗎?


    戰鬥會輸嗎?還是說要故意輸掉?這樣的話昴應該會哭吧?應該會嚎啕大哭吧?讓她哭泣好嗎?不好吧!這兩個月,兩個人一起努力走過來了。鍛煉昴,甚至不惜燒掉她母親的遺物。吵架又和好,一起開心地蹦蹦跳跳。可是現在——


    我非得戰鬥,才能拯救昴嗎?


    就在此時,迸出了大紅色的光芒。


    廉也看著自己成為光源的手,是雷涅席庫爾。輝耀如鮮血之色。


    心想“慘了!”的時候,已經太遲。


    有如一根燒得火紅的鐵棒扭轉插入脊椎的劇痛,撕裂身體。


    “喀啊啊啊啊啊!”


    唾液飛濺聲音泄出。膝蓋彎曲,雙手抱頭。


    昴衝過來。


    星靈附身完成了。頭發染成櫻粉色,全身包圍在淡淡的磷光中。高高地跳躍,在空中不停飛踢。


    突然痛得滿地打滾的廉也,讓昴大吃一驚。


    已經踢出去的腳,昴硬是在空中收迴。因此造成架式大幅瓦解,雙手一邊啪咑啪咑亂揮,一邊以左腳單腳著地。發出令人不快的“嘰——”的聲音,腳踝彎曲,整個人在舞台上——


    沒有摔倒。


    昴倒下去的地方已經不是舞台了。左腳踩的地方正好是舞台的左側邊緣,下麵……有大約兩公尺的高低差,是樂團演奏的地方。


    昴頭部朝下,往那裏墜落。


    廉也死命地伸長了手。


    碰不到。


    “哇啊啊啊——!”


    演奏和琴的年輕女子,發出撕裂空氣般的慘叫。


    “昴!”


    廉也跳下舞台。


    琴斷成兩半,當場往趴在那裏的昴籠罩下去。昴右手手腕詭異地彎曲,鮮血從頭頂流下,頭發逐漸染紅,動彈不得。就跟那個時候的瑞貴一樣。


    那個時候的瑞貴。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昴!昴!”


    廉也亂抓頭發,使盡聲音大吼。


    正看著倒地的昴。


    正看著跟這身影重疊在一起的,那個時候的瑞貴。


    “聽到你變成‘師父’,我嚇了一跳。”


    這帶著不屑的聲音,來自現在的瑞貴。


    “我對你已經徹底厭煩了。你不準再出現在我的麵前。你就在地麵上,仰望著我逐漸高升的背影吧。”


    ★


    隨後的事情,記憶變得亂七八糟。


    廉也隻記得他想要跟上被擔架抬走的昴,因而撞倒工作人員,結果被好幾個人抓住。


    接下來恢複意識的時候,人在武道館當中的一個房間,遭到穿黑色西裝的男人不停逼問。對方好像提到自己不是警察而是教團保安局之類的人,不過廉也一頭霧水。不論對方問什麽,廉也都迴答得含糊其詞。看樣子對方似乎懷疑他是不是火俱津姬派,他隻告訴對方他怎麽樣都不可能是。


    獲釋的時候,太陽已經完全西斜了。


    一看手機,有一封簡訊,發信者是幹。簡短的內容寫著昴住院的醫院。


    ——昴!


    廉也狂奔起來,全力撥開返家的人潮衝出校門。


    跑了大約五分鍾,才迴神過來。你想要跑到醫院去?你以為有幾公裏?還是搭計程車吧,不然就搭公車。星央醫院。由於每天為了探望瑞貴都要到訪,車資跟路線全都一清二楚。所以搭公車吧,攔計程車吧。等彎過下一個轉角後,或是跑到下一個公車站牌,


    不,還是等到下一條大馬路好了。算了,到下一個站牌。


    就這樣,等到發現的時候,人已經站在醫院前麵。


    肩膀撞上自動門,搖搖晃晃走進大廳。坐在輪椅上的老婆婆,懷疑地看著滿身大汗的他。往服務台走去,熟識的女職員嚇了一跳。


    “連動先生,你的臉色好蒼白。今天是來看病的嗎?”


    “我是來,探病的。舞波昴的病房,在哪裏?”


    女職員的臉隨即蒙上陰霾。


    “……除了相關人士,我不能告訴任何人。”


    就跟瑞貴那個時候一樣。


    “很抱歉,請問你跟舞波昴小姐是什麽關係?”


    “我……”


    說不出話。


    我……是什麽呢?我是昴的,什麽呢?


    就在這個時候,伴隨著“嘰”的一聲,電梯門開了,一群黑衣人走了出來。女職員的臉色大變,起身鞠躬。


    黑衣人的中央,有個留著滿滿白胡子的老人。體格結實壯碩,即使被一群高個子的黑衣人圍繞也毫不遜色。雖然手拿柺杖,腰杆卻挺得直直的,像是用刀子刻劃出來的眼睛銳利如鷹。


    黑衣人之中有個人發現廉也,對老人耳語了幾句。


    老人走了過來。


    “你是連動廉也同學嗎?”


    廉也抬頭看著比自己高兩個頭的老人,刻有深深皺紋的一張臉。


    “我是昴的祖父,舞波重藏。”


    廉也連忙行禮。


    “幸、幸會,我、我是、我是連動廉也,呃……”


    “事情我都聽說了。你教導我那個笨孫女很多事情,辛苦你了。”


    重藏使了個眼神,黑衣人立刻走出來,交給廉也一個厚厚的褐色信封。


    “這是什麽?”


    “到目前為止的謝禮。”


    廉也慌張地塞迴去。


    “我不能收!


    最重要的是昴現在——”


    “她要兩個月才會痊愈。”


    重藏以沉重的口吻說道。


    “右手手腕骨折,左腳腳踝扭傷,其他還有全身上下的淤血跟擦傷。沒有生命危險。相較摔得那麽重,這樣隻是輕傷了。”


    “這樣呀?太、太好了……”


    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廉也喘患般低聲不停說著“太好了”。


    重藏一邊撫摸胡子一邊從容地搖頭。


    “說不定她死了還比較好。”


    “什、什麽意思?”


    “她那樣已經不可能當下任星柱了。”


    廉也眼前一片漆黑。


    汗流個不停,全身開始發抖。仿佛是要尋找依靠,廉也抓住重藏的雙肩。


    “怎、怎麽……怎麽會這樣!”


    “丟臉丟成那麽嚴重,連老夫都袒護不了。這次的暫降就像是為了那個叫做沙良的女孩所準備的。沒想到居然連刀那個耿直的孩子都深深被她吸引。”


    這些話廉也根本聽不進去。


    用力搖晃重藏的肩膀。


    “請、請您再給昴一次機會!下次、下次她一定會成功的!”


    “‘再一次機會’、‘下次一定成功’是嗎?嗬嗬。”


    重藏低聲笑了笑,


    他拍了廉也的肩膀一下。


    “你太年輕了!”


    然後往大門走去,黑衣人跟在後麵。


    “請等一下!”


    想要追上去的廉也,遭到兩名黑衣人抓住拉倒在地。


    廉也不禁怒吼。


    “你不是想讓昴成為星柱嗎?你都施放那麽亂來的咒語在她身上了,為什麽現在講得這麽事不關己!”


    重藏迴頭。


    “小夥子!”


    雙眼生氣地圓睜,發出要把人耳膜刺破的怒斥。


    “你剛說的話,就是米卡霍希裏喪家犬才會講的!給我記清楚了你!”


    握著柺杖的手在顫抖,滿是皺紋的手背浮出血管。


    廉也無法再多說什麽。


    毀了這個老爺爺的野心的,就是廉也。


    他不可能肆無忌憚地發言。


    ★


    三坪一間的宿舍寢室中,廉也翻身仰躺著有如一具屍體。


    暫降之儀結束已經過了三天,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窗外射入的陽光很微弱,然而氣溫很高讓人感到悶熱。棉被潮濕,應該已經進入梅雨季了吧。這個時候連新聞都不看,飯也不吃,學校也不去。響起的手機,吵得要命的門鈴,全部都不搭理。


    用仿佛裝滿泥巴的腦袋,自問自答。


    一開始,我為什麽要來米卡霍希?


    對,就是為了瑞貴。


    得知離開的瑞貴就在米卡霍希,陷入昏睡,所以追到這裏。


    為了瑞貴醒來的時候,能夠待在她的身邊。


    千陽院美羅的信中,也是寫著希望我陪著瑞貴。


    明明一開始的目的就隻是如此而已,為什麽現在會變成這樣?


    是從哪裏開始不對勁的?


    答案很清楚。


    就是從昴拜托我當教練的時候開始,情況變得不對勁。


    要是拒絕就好了。要是把熊貓的可疑信件撕毀丟掉,不要多管閑事就好了。


    可是為什麽答應要當教練?為什麽,答應了?為了錢?為了那一百萬日圓?當然這也是原因,不過——


    昴說“總有一天要讓香香背男降臨,因為我要讓在星海中的母親看看”。


    “可惡——!”


    拳頭狠狠打向地板。


    我破壞了,是我破壞了一切。昴的夢想、她懷念母親的心、她的願望、她的目標,都遭到我的踐踏。


    跟瑞貴那時候一樣。不是嗎?我實在太蠢了,蠢到極點。對昴大放厥詞,自以為是。得意忘形的結果,就是這麽淒慘。


    幹說我“真是矛盾”。


    毯子也說我“膽小”。


    現在我終於體會到了,了解他們兩個人所說的。


    為了贖罪而不拿掉雷涅席庫爾,然而這成了原因,又累積了新的罪過。寬以待己,嚴以律人,無藥可救的膽小鬼,讓人惡心。對昴說過的種種話語在腦海中浮現。不是打算擱置不論自己的事情,隻責備昴,連母親的遺物都燒掉好鍛煉她嗎?是想要變成腐海女王那樣嗎?丟臉丟到可以去死了。如果死就可以贖罪,真的很想一死了之。但是那麽做還是無法贖罪。


    到底要怎麽贖罪才對?


    ………………沒有。


    完全沒有任何贖罪的方法。


    又再度,重複了,不可挽迴之事。


    廉也用棉被蓋住頭部,微溫的黑暗席卷而來。已經什麽都不想思考了。聽著時鍾的聲音,動也不動等待睡意到來。心想下次睡著之後就不要冉醒來了。瑞貴也好,昴也好,女王也好,任何人都一樣,全部都沒臉麵對。


    到底過了多久呢。


    就在睡意終於出現想要投身其中的時候,窗戶開了,外麵的空氣流進室內,有人進來房間。感覺到那個人站在枕頭邊。


    “唷,連動。”


    原來是幹。


    “請你原諒我的愛的非法入侵。因為你都沒來上學我很擔心你,你身體不舒服嗎?”


    廉也沒迴答。


    “聽我說,你要不要去外麵走走?既然都到米卡霍希來了,先前忙得要命,你應該沒去觀光吧?這個城鎮有很多好地方,有很多地方我想讓你知道。”


    “……我傷害了我最喜歡的女孩。”


    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自然而然就脫口而出。


    “我讓她受了一輩子好不了的傷,蠻橫地破壞她所許下的‘再也不要輸給任何人’的誓言。所以我發誓,再也不戰鬥,絕對不揮舞拳頭。我再也不要嚐到那種悔恨的滋味。我本來明明是這樣想的……”


    眼淚沿臉頰滑落,在白色枕頭套形成痕跡。


    “戰鬥會受傷,不戰鬥也會受傷。我到底該怎麽辦?要怎麽做,才是對的?”


    幹什麽也沒迴答。


    過了一會兒。


    “運動,我問你一個問題。沙良瑞貴說過她恨你嗎?”


    “她……”


    沒說過。


    關於那次意外,瑞貴從未責備過廉也。


    “既然如此,你拋棄戰鬥的決定,隻不過是自我滿足罷了。”


    廉也從被窩探頭出來,怒瞪著幹。


    “才不是!”


    “喔,怎麽個不是?”


    “雖然她嘴巴上沒說……可是世界上哪有夢想毀了,身心受創,卻還不難受的人?”


    “應該是沒有吧。”


    幹果斷地說。


    “不過,人是可以把難受吞下肚去的。人能夠吞下痛苦,變成其他的力量。我是不知道沙良瑞貴是不是這種人,可是,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舞波昴就是這種人。”


    “那是她在逞英雄!”


    幹的左手伸向廉也的前襟,硬把廉也拉起後,臉湊了上去。跟平常仿佛判若兩人的幹,廉也看得見他雙眼深處強烈感情正在吼叫。


    碰,火星四散。


    廉也被壓到牆上,左臉頰燙得像是遭到火鉗碰觸。漫畫從一旁的書架掉落到地上。


    一聽到這個聲音,廉也才發現自己被揍了。


    “那你就給我看到最後一刻啊!看她怎麽逞英雄!看她直到最後的最後都在竭盡所能!”


    廉也茫然地望著幹。


    “你說呀!你是昴的什麽人?”


    ……奇怪?


    伴隨著口中散開的血腥


    味,廉也感受到某種牽掛。


    奇怪了。


    這種牽掛,是什麽?


    我說“昴無法重新站起來”,幹說“沒這迴事”。


    為什麽,我們會爭論?


    仿佛是我不希望昴重新站起來。


    我想要昴怎麽做?


    我不能像幹那樣相信她嗎?


    幹是昴的,什麽人?


    是她的青梅竹馬。


    我是,昴的……………………什麽人?


    廉也用有如裝滿泥巴的腦袋持續思考,幹遞給他一個淺粉色的信封。


    “這是昴剛剛交給我的信,是給你的。”


    廉也用顫抖的雙手接下,打開信封。


    兩張枯燥無味的純白色信紙。


    以潦草如蚯蚓亂爬的字跡寫成的一封信。


    連動廉也先生:


    首先,我要說聲對不起。


    因為我沒寫過信,或許內容會乳七八蹧。


    還有,用左手實在很難書寫。


    我本來的字寫得更好看的。


    請你不要以為我是個寫字很醜的女生。


    很抱歉我硬要找你戰鬥。


    我在醫院的病床上冷靜下來,思考了今年四月之後的事情。


    我這個人,真的隻想到自己。


    突然參加排名者戰鬥,接著成為你的徒弟。


    在此同時又要戰鬥,也就自取滅亡了。


    為什麽我會這麽笨呢。


    完全都沒考慮師父方不方便,隻會任性行事。


    可是,師父人真的很好。


    其實,我都看到了。在母親大人墓碑發生的事。


    我向她報告布偶裝的事情後,師父就來了。可是,我沒跟師父說話。


    結果師父居然在那裏下跪。笨蛋,大笨蛋。師父人真的好到像是個笨蛋。


    笨師父。


    雖然我知道師父替我做的事情,可是我就是無法坦率。


    我一直沒耐心愛生氣,又不會說話。


    其實我真的很想跟師父好好相處。


    我真是個狡猾又討人厭的女生。


    師父卻幫助這樣的我脫離更級毯子的惡整。


    什麽都沒說,隻是笑著原諒了我。


    謝謝師父。


    我總是依賴師父,除了依賴,還是依賴。


    所以,事情才會變成這樣。


    我應該會被逐出師門吧?這種徒弟已經成了大麻煩吧?不需要了吧?


    就算師父對我這麽說,那也是沒辦法的。


    這三天,我始終在思索到底該怎麽辦。


    唔,雖然我馬上就想到答案了,但是我一直在想有沒有其他方法。


    結果,我發現,就隻有一開始想到的答案。


    我還是隻能戰鬥。


    師父,已經舍棄戰鬥的你,會取笑這樣的我嗎?


    你會取笑我這種無聊的生存方式嗎?


    你要取笑我也無妨。


    請你陪在我的身邊。


    舞波昴敬上


    信上留有好幾個幹硬的痕跡。


    “這是什麽……”


    一邊摸著痕跡,廉也一邊擠出聲音。


    “那家夥是怎樣啦?幹麽要這樣……”


    滿溢出來的眼淚,滴在信紙的幹硬痕跡上。


    “不管怎麽想,該道歉的人應該是我吧……可是,為什麽那家夥……”


    肩膀顫抖,哭了起來。也不管幹在看,放聲大哭。


    就在眼淚止住之際。


    “連動我問你,你知道昴現在人在哪裏嗎?”


    “人在哪裏……她沒有住院嗎?”


    幹噗哧笑了出來。


    “父母親不想承認孩子長大,翅膀硬了的情況,應該也適用於師父和徒弟吧。你太小看昴了。”


    幹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是一個叫做“米卡霍希電視台”的頻道,廉也以前看過幾次。專門播放米卡霍希的行事和活動,還有排名戰專屬節目的有線電視台。上次被水仙寺遊園硬拉進去,那個教人毛骨悚然的房間裏麵就播放著這東西。


    好像正在播快報,年輕女主播表情僵硬地念著稿子。說禦神星柱殿有入侵者,又說有火俱津姬派的內應這樣那樣。由於從一半開始聽,實在聽得一頭霧水。


    畫麵切換。


    廉也十分熟悉的那張臉映在熒幕上。


    是瑞貴。


    “我要告訴居住在米卡霍希的所有人。


    我,沙良瑞貴,以去年米卡霍希排名戰第一名的身分,在此頒布‘星之令’。


    我要現任星柱千陽院美羅,賭上星柱的位置跟本小姐一分高下。


    應該沒有法律規定不能對星柱下星之令吧?


    所以,我要行使我身為第一名的正當權利。


    當然,千陽院美羅也沒必要抗拒。


    我打算直接傳遞這道星之令,主動攻入禦神星柱殿。


    進攻時刻是下午三點整。


    對此不滿的人,不管是現在的還是以前的排名者都無所謂。


    你們就來柱殿,阻止本小姐看看吧。


    懂了沒?這是排名戰。而且還是多人一起上的大混戰。


    我會等待能讓本小姐開心的強者出現的。”


    “真的假的……”


    廉也倒抽一口氣,凝視著無畏地微笑的瑞貴。


    瑞貴真的想要變成“神”嗎?一如她一年前在破爛山所說的那樣。她要用實力踢掉現任的星柱。


    昴又有什麽打算呢。


    同樣以成為星柱為目標的昴,看到瑞貴這個舉動,會怎麽辦呢?


    “你說昴呀——其實我來這裏之前,先做了一件工作。”


    幹發揮了愛。


    “我幫她從醫院脫身。現在她應該已經到柱殿了吧。”


    “什麽?你在想什麽?她不是還沒好嗎?”


    “我有阻止她呀。隻是她自信滿滿地跟我說,她的傷勢對舞出星降沒什麽要緊的影響。”


    廉也咬緊牙關。


    “她想要用那樣的身體跟瑞貴戰鬥?”


    “如果她能做到那種地步就好了。沙良瑞貴有舞波刀學長跟火俱津姬派跟著,其他的排名者也會加入,現在應該正在大混戰吧。”


    看了看牆上的時鍾。


    下午四點十五分。距離瑞貴預告的下午三點,已經過了一個小時以上。


    “好了,我再問你一次,運動廉也。”


    幹用手指刺著胸口。


    “你是,昴的,什麽人?”


    “我是……”


    心中,燃起了火焰。


    緩緩地、緩緩地。熱度一點一滴地迴到了身體。


    好幾句話語從內心深處浮現出來。


    ——我必須幫助昴。


    ——我必須補償昴。


    不對,不是這樣的話語。


    現在應該說的,應該大喊出來的,就隻有一句話。


    “我是,她的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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