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電話筒傳來的是一如往常冷冰冰的聲音。


    『成果如何?』


    「唔~似乎不太順利。」


    即使說謊也毫無意義,因此愛坦率迴答。


    在她剛住進這個做為據點的破爛公寓時的酷熱,到了這個時節,氣溫也逐漸溫和起來。在目標度假結束迴到日本的時機點,愛也跟著來到日本,並且假扮成送貨員進行第一次的接觸。


    老實說,當時的她打從心底認定這是項輕鬆的任務。


    與她目前為止交手過的那些人相比——不對,在她眼裏看來,這次的對象根本連比較的價值都沒有。


    如今迴想起來,隻能說是當時的她眼睛瞎了。


    『你的意思是……任務失敗?』


    「也沒有到失敗的地步啦。」


    沒錯,並不能說她失敗了


    更何況,她真正開始上學也才經過一個星期左右,現在下判斷還言之過早。而且,按照常理推算,目前這個時候應該正處在拚命建構信賴關係的水深火熱之中。


    然而,這個目標實在很不一樣。


    「該怎麽說呢?有一種即使用力推也隻是推到一團空氣,就算用手去拉也構不著任何東西的感覺。」


    那是一種彷佛伸手去抓空中浮雲的空虛感。


    總覺得無論是何種策略或手段,都對那副豁達的笑容發揮不了作用。


    那彷佛看透一切的眼神,讓她忍不住懷疑自己所有的小伎倆都被看穿了。


    因為這種種一切交錯混雜,使得她的腦袋偶爾會變得不靈光。這種感覺到底該如何稱唿呢?


    實在是一言難盡,因此她試著將自己所感受到的體悟逐條說出。


    「盡管如此,卻又讓人覺得他近在咫尺?既沒有離他很遙遠,但也沒有碰觸到他,卻總是能夠感覺到他的氣息。」


    『…………』


    「我似乎是第一次產生這種感覺。真是不可思議。原本還以為男人全部都是那種會色眯眯地黏上來的生物,阿真卻不一樣。從他身上感受不到這一點,該怎麽說呢?他給人一種很自在的感覺。」


    『…………』


    「嗯?約翰?你有在聽嗎?」


    『……嗯,我有在聽。』


    稍微間隔了一會兒,對方才迴以肯定的答案。


    接著對她說出一句似乎頗有深意的話。


    『——原來如此。看來客戶為了以防萬一,所提出的警告果然發生了。』


    「什麽意思?」


    『沒事,我隻是在自言自語。』


    她的疑問被敷衍過去了。


    到了這個地步,看來無論她問什麽,對方都不打算迴答吧。


    雖然她並不是因此才轉移話題,不過,她轉而提出剛才不經意地想到的事情。


    「啊,對了。你有看到我的手表嗎?」


    『手表?』


    「今天早上我明明還戴在身上,但似乎是摘下來之後,不曉得放到哪裏去了。」


    『該不會放在目標的家裏了吧?』


    「啊……搞不好。」


    聽他這麽一說,愛才想起自己似乎在用餐前,摘下手表並塞進口袋裏。


    『你到底明白不明白啊?那東西可不是一般的手表耶?』


    「不會有事的。就算被別人撿走,也隻會以為是普通的手表而已。」


    『話說迴來,你為什麽會問當時根本不在現場的我?你是不是有點鬆懈了?』


    「才沒有這迴事。」


    隨意地甩了甩手,愛否定對方的話語。


    「因為體育館的那件事。」


    邊說邊迴想起當時。


    在體育館發生的那個小插曲。


    她可沒有天真到,會把那件事當成偶發的意外。


    「弄塌那裏的折疊椅的人,就是約翰你吧?」


    『沒有錯。』


    對方毫不遲疑地迴以簡短的肯定。


    『因為我打算要讓你去照顧受傷的他,當然,如果情況反過來也可以。事情似乎進行得相當順利呢。』


    「…………為什麽不事先知會我一聲?」


    『想不到你竟然會說這種話。如果我事先知會你,你有自信扮演好受傷的人嗎?雖然你反應很機靈,不過你並不是演員。我並不期待你發揮什麽精湛的演技。』


    「的確……如此。你說得沒有錯。」


    愛微微不滿地咬住嘴唇。


    她明白自己尚未得到對方信任。截至目前為止,對方已經數次打著支援她的名義,鬼鬼祟祟地潛入現場。


    另外,她也相當明白,對方具備即使牽連搭檔也要達成使命的冷酷性情。


    明明再明白不過,但還是有一股莫名的怒氣湧上她的心頭。


    「但是,阿真因此受傷了耶?如果害他受重傷,你要如何交代?」


    當她以帶著些許斥責的口氣說完這句話之後,才察覺不妙。


    因為對方聽到她這麽說,所以理所當然會這麽迴答。


    『喔?難不成你在同情目標嗎?』


    「唔。才、才沒有這迴事。」


    雖然並沒有這迴事——但又是怎麽一迴事?


    最重要的是情報。


    無論是自己受傷也好,對方負傷也罷,這種事情根本一點都不重要。


    為了獲得必要的情報,無論任何事情都在所不惜。這是愛他們所訂下的唯一且絕對的準則。


    明知如此,為什麽她的內心還會產生反抗的心情?


    這一切真是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無法理解、意義不明。


    『總而言之。』


    像是要重新轉換氣氛般說出這句話之後,對方以一如往常的口吻繼續道:


    『無論如何,你都得探聽出能夠控製衛星的密碼,以及設計方麵的關鍵情報。事情進行順利的話,也許能夠跟客戶交涉追加費用也不一定。』


    「嗯。」


    愛似乎沒有其他選擇餘地,點了點頭後——


    「這麽一來……」


    從她的嘴裏輕溢出如此低喃。


    「這麽一來,我就能夠繼續跟約翰共事了吧?」


    『啊啊,當然。』


    彷佛早就事先預測到這個問題般,對方如此堅定地告訴她。


    『所以……』


    接下來,嚴厲地對愛下達一道理所當然的命令。


    『完成任務吧。』


    那道聲音裏,確實存在著不耐的情緒。


    如果是以往的愛,現在開始焦慮也太早了,但既然對手是那位少年社長,也許打鐵趁熱比較明智也不一定。


    不這樣的話,她會讓對方感到失望、她會遭到對方拋棄。


    而愛沒有辦法忍受這種事——這種懲罰。


    「yep我了解……了。」


    因此,愛的答案再清楚不過。


    隻能硬著頭皮上了。而且,必須在對手產生決定性的疑問之前下手。


    她以令人眼花撩亂的速度在腦中思考作戰策略,正當她打算結束通話的瞬間——


    『——事情似乎變得越來越有意思了。』


    那句彷佛獨自的聲音,從喇叭中流瀉而出。


    ※  ※  ※


    莉子相當難得地勃然大怒。


    「那個人有毛病嗎!」


    招待愛到飯山家用餐的隔天早晨,一同上學的莉子從頭到尾都一臉不悅地嘟著嘴。


    雖然平常的她總是會露出一副愛困極了的表情,發牢騷地說『即使嶄新的早晨到來,也不一定是充滿希望的早晨呢……』然而,今天卻是從一大清早就一直心情很差地怒氣衝衝。


    這道怒氣似乎是針對愛,但真哉並不清楚具體來說到底是哪一點惹她不開心。


    即使他詢問桃香——


    「唉…………」


    桃香也隻是頻頻歎氣。


    當他們走完這段與平日有些不同的通勤之路,抵達與平常毫無兩樣的學校時——


    「……嗯?」


    口袋裏似乎發出微微震動。


    這道不同於以往的震動,令真哉下意識地拿出口袋裏的物品。


    「啊啊,這個是……愛的手表。」


    從那裏拿出來的是一支數位表。


    他今天早上發現這支表躺在獨屋的地板上。由於他從未見過,再加上飯山家的人都說不知道,因此他研判應該是屬於愛所有,所以才帶來學校。


    「…………?這個數字是——」


    看到顯示於表麵上明顯不是時刻的數字,他忍不住皺起眉頭。


    「難道說……」


    曾經看過這個數字的真哉,嚐試性地操作了一下手表。當他按了好幾次邊邊的按鈕後,立刻發現數字一直在特定數值的範圍內變動。


    真哉也知道這些數值,因此隱約了解到這支表到底是什麽東西。


    「?怎麽了嗎?」


    「沒事。」


    真哉一邊簡短地迴答詢問他的桃香,一邊抬起頭望向眼前的學校。


    手表會在這個時候產生反應,換句話說,是對學校有反應。而從這個數字顯示的意思所導出的結論,隻能說是再簡單不過了。


    「看來事態比我想像中的還緊急呢。」


    既然如此,也許他沒辦法再這樣悠哉地應付下去。


    而且,根據這個反應,便能輕鬆地推敲出事情會發生在這個場所的結果。


    那麽,他該做的事情就隻有那麽一件。


    「莉子,可以打擾一下嗎?」


    「……幹麽啦?」


    被喚到名字的莉子,以不悅的聲音迴應。


    真哉拿出智慧型手機,朝莉子輕輕揮了幾下——


    「我有一件事情想麻煩你。」


    「麻煩我……?」


    「是的。喏,就是這個。」


    說完便將那個物品交到莉子手上。


    接過那個物品的莉子,一臉吃驚地瞪大雙眼。


    「這個……」


    「你有用過嗎?」


    「不,雖然看過好幾次使用的情形……」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莉子應該目睹過數次真哉在她麵前使用的情景。


    這麽一來,她應該不難掌握使用方法,於是,真哉邊走邊教她大概的操作方式。


    「——大致上了解了。既然是你的要求,想必一定有什麽理由……不過,為什麽是現在?」


    「因為……」


    最後教完她解鎖的方式後——


    「我認為今天差不多就會有正式的行動了。」


    真哉如此說完,並露出一抹意味深遠的微笑。


    「早安,阿真!」


    一踏入教室的瞬間,一道活力充沛的聲音伴隨著柔軟無比的觸感將真哉團團包圍。


    但在下一秒鍾立刻被拉開。


    「幹什麽啊!為什麽你老是愛亂抱人啊!」


    「這是肢體接觸呀。小桃你不知道嗎?這種事情在國外可是相當普通喔。」


    「這裏是日本!請你配合一下日本人的普通好嗎!」


    「咦?小桃你好意思要求別人普通?就憑小桃你?」


    「你是說我沒資格說這種話嗎?」


    麵對瞬間爆發的激烈口角,班上同學則是麵露苦笑地說『又來了』。


    自從愛轉學進來之後,幾乎每天都會上演這出戲碼。就連一開始會居中調解的同學,事到如今也已經放棄勸說,將此視為溝通方式的一種。


    然而,今天的情況似乎有點不一樣。


    「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勾住真哉手臂的愛,以隱約帶著挑釁意味的眼神望向桃香。


    「小桃你為什麽要妨礙我?你明明就不是阿真的女朋友吧?」


    「這、這是因為……!」


    桃香頓時語塞,但過不了多久又立刻反駁。


    「那、那是因為,他是我們家的食客啊!你擅自對他做這些有的沒有的事情,我會覺得很困擾!」


    「哼嗯~」


    愛的臉上浮現一抹壞心眼的奸詐笑容,並立刻展開追擊。


    「你所謂的有的沒有的事情是指什麽?」


    「就、就是有的沒有的事情嘛!」


    「你是說……」


    彷佛要刻意表現給迴答得不清不楚的桃香般,愛突然將身體湊近真哉。


    「像是這種事情?」


    「什麽……!」


    無視於在一旁驚訝到說不出話來的桃香,愛這次又繞到真哉的身後,從後麵緊抱住他,並將臉頰湊近。


    「還是說這種事情呢?」


    「等、等一下……!」


    「難道說,你想的是這方麵的事情?」


    愛維持著相同的姿勢,正要把自己的嘴唇靠近真哉的臉頰時,桃香氣急敗壞地製止她。


    「你、你到底把這裏當成哪裏……!」


    「教室啊。」


    愛以一副極為理所當然的態度迴答,接著,像是突然想起什麽般砰地拍了拍手。


    「啊,不能在教室裏做這種事啊?那麽,我們去走廊上吧。阿真?」


    「問題並不在那裏!」


    「要不然問題在哪裏?」


    「唔……」


    就在桃香隻能憤恨不平地對愛充滿挑釁的言行,發出唔唔唔的低吼聲時——


    「——喂,你怎麽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玩手機啊?」


    「嗯?」


    突然將矛頭指向似乎完全沒有在聽兩人互杠的真哉。


    用智慧型手機確認電子郵件的真哉,則是邊將手機收迴口袋,邊以視線在兩人之間來迴穿梭。


    「啊啊,抱歉。我在收信,沒有聽你們說話。剛才是在討論什麽話題?」


    「…………」


    「…………」


    「?」


    隻見兩人將一種彷佛看著什麽令人不敢置信的生物的眼神,射向真哉。


    就在班上也籠罩在同樣的氣氛下時——


    「你們幾個是在鬧什麽?」


    一道尖銳的聲音從走廊上傳來。


    真哉轉過頭去,看到的是在體育館負責監督作業的那位眼神銳利的女老師。當她收下巴,以背脊挺得筆直的姿勢,一踏進教室內的瞬間——


    「你跟我過來走廊一趟。」


    那纖細的手指指向真哉。


    桃香慌張地傾出上半身——


    「等、等一下,老師!明明是我們引起騷動——」


    「廢話少說,動作快。」


    「好的,我明白了。」


    伸手製止抗議的桃香後,真哉來到走廊上,跟著彷佛要帶路般邁開步伐的女老師身後,緩緩向前走。


    「…………」


    他轉過頭去,看到的是眼裏浮現一抹不安的愛,正不發一語地目送自己離去。


    他被帶領到一間空教室。


    也許是平日無人使用的關係,裏麵塵埃遍布。也因為窗戶關得密不通風的,教室內的空氣實在不怎麽舒適。


    上課鍾聲以一如往常的淡定音調,在這樣的空教室裏迴蕩不已。


    「早上的班會已經開始了耶?」


    看準鍾響結束的時機,真哉向背對他的女老師說。


    「對你而言,課業根本一點都不重要吧?」


    「並沒有這迴事。」


    緩緩搖頭後,真哉以堅定無比的口吻遊說其理由。


    「所謂的學識涵養是用來豐富人生的。雖然我對考試分數沒有興趣,但是在課常中吸收到的知識,全都是一些令人感興趣的事物。」


    「即使全部都是你已具備的知識?」


    「所謂的情報應該要透過多重視角挖掘。」


    真哉的指尖輕輕劃過長久以來乏人問津的書桌。


    堆積起來的厚厚一層灰塵,隨著指尖劃出一條線。


    「我所知道的情報,追根究柢隻不過是其中一麵而已。並會根據不同人的闡釋,而誕生各種色彩。所謂的情報,需要網羅這一切才行,否則的話……」


    沒錯,否則的話……


    「就會患上最恐怖的毛病,也就是一般人稱為先入為主的觀念。」


    人們都說企鵝不會飛翔,但實際上,也許它們都在人類看不見的地方偷偷展翅翱翔也不一定。


    人們都說蟬兒隻有一星期的壽命,但實際上,也許有蟬兒活了三十年之久也不一定。


    所謂的先入為主的觀念,正是遮蔽住發掘如此可能性視野的最重要因素。因此,真哉認為即使是已知情報,也必須透過各種不同的視角觀察。


    「真是有趣的見解。」


    女老師發出似乎真的感到興致勃勃的聲音,轉過頭來望向真哉。


    「舉例來說,假如你想要透過各種不同視角獲得情報……」


    接著,她的右手指尖在空中描繪出一個圓後,如此問道:


    「卻沒辦法獲得的話,你會怎麽做呢?」


    「這個嘛……如果是我的話,會試著想像。」


    「想像?」


    迴答「是的」之後,真哉繼續接著說。


    「從對方的視角看這件事、從事物的根本來窺探這件事、將整個事情翻轉過來觀察這件事、站在稍遠的距離之外看這件事,還有拿到自己的眼前看這件事——」


    真哉將手伸到自己麵前,並做出彷佛在玩掌中球的動作,扭動起手指。


    「關鍵在於,是否能夠進行這種想像。總的來說,是否能夠完美掌握情報,取決於你是否擁有這樣的想像力。我是這麽認為的。」


    「想像力……啊。」


    女老師以淡然的口吻如此迴應——


    「你似乎沒有與自己的監護人住在一起呢。」


    「?是啊。」


    突然丟出一個天外飛來一筆的話題。


    直到如今,真哉在法律上的監護人仍然是他的母親。雖然絕大部分的場合都是由基爾曼代理,不過她應該不是在指這方麵的事情。


    「你不會感到寂寞嗎?」


    「這個嘛。」


    將手抵在嘴邊,稍微沉思了一會兒。


    雖然他思考了一下,但答案其實相當明確,根本不需要思考。


    「我現在的生活充實到幾乎讓我忘記這個感覺。」


    「關於你剛才提到的想像力的話題。」


    接著,女老師彷佛在戲弄他般,再度把話題繞迴去。


    「也許應該套用在你自己的身上也不一定喔。」


    「我自己身上嗎?」


    「沒錯。」


    那位女老師悄然無聲地走著,腳步聲輕到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地步,最後來到窗戶前。


    並越過明顯有些模糊不清的玻璃窗,將視線投向空中。


    「客觀地從各種角度看自己。看似簡單,但其實是最困難的。正因為如此……」


    短暫停頓一會兒後,彷佛是在說給她自己聽般,吐出這番話。


    「人們必須清楚意識到這一點才行。偶爾也必須停下腳步,重新迴想起這一點。越是受到他人矚目的人越必須如此,對吧?」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不懂也沒關係。是我刻意說得讓你聽不懂。」


    「是嗎?」


    真哉一邊迴答一邊暗自在心裏想,她的言行舉止隱約跟基爾曼有些相似之處。


    換句話說,這個人是『優秀』的大人。


    而令人驚訝的是,這個世界中具備如此條件的大人,可以說是少之又少。


    「我可以請教你一件事嗎?」


    「什麽事?」


    正因為如此,無論如何他都想問。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你問我為什麽?老師出現在學校裏,有什麽奇怪的嗎?」


    「是的,關於老師出現在學校裏,這件事並沒有任何奇怪之處。」


    沒錯,問題並不在那裏。


    「但是,對於老師以外的大人出現在學校裏,我實在無法不去質疑。」


    「…………」


    迴答他的是——毫無反應。


    不,從她眼睛微微眯起的這一點看來,他這句話似乎有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你為什麽會認為我不是老師?難不成,你記得學校每位老師的長相與名字嗎?」


    「不記得。」


    才剛轉學進來沒多久的真哉,當然不可能記得住。


    「這所學校也有外聘的老師,雖然不能說絕對不可能全都記住,但難度很高。」


    「那麽又是為什麽?可以告訴我理由嗎?」


    「非常簡單。」


    那個理由其實相當單純,一點都不困難,而且極為明確。


    「因為你身上有別人的影子。」


    「別人的影子?」


    「是的。」


    真哉點頭後,稍微修正說法。


    「正確來說應該是相反才對。那個影子確實是以一種羈絆的方式,繼承了擁有相同特征的容貌。」


    「…………」


    說到這裏,對方應該也察覺到了吧。


    雖然透過化妝等手法大大地改變原本的外貌,但隻要仔細地深入觀察,即能清清楚楚地看穿其特征。


    盡管實際上還有其他能夠證明的要素,不過沒必要在這裏全盤托出。


    女老師突然露出一抹略顯疲倦的微笑——


    「我該感到高興嗎?」


    「你應該感到自豪才對。」


    「是嗎?」


    隻是如此簡短迴應後,便陷入一片沉默。


    「那麽……」


    真哉放鬆肩膀,並轉而輕聲細語地如此宣告。


    「麵試應該結束了吧?」


    「是啊。」


    女老師以手展示走廊的方向——


    「你可以離開了。」


    「那我先告退。」


    聽從她的話,行了個禮之後,真哉逕自離開教室。


    「果然跟傳聞中一樣——不,比傳聞中更勝一籌。」


    等到真哉的腳步聲走遠之後,女老師才露出莞爾的神情,微微揚起嘴角,在這個沒有人聽得到的地方,留下輕聲的低喃。


    「也難怪那孩子會——」


    在那之後平安無事地——雖然並非全然如此——不過,還是迎接了放學時間的到來。


    迴家前的班會一結束,立刻就是將學生分成好幾組進行打掃的清掃時間。他們班級負責的區域是自己的教室、同一樓的連接走廊,以及舊校舍大樓的後門,總共三個地方。由六個小組共同分擔,進行打掃。


    真哉所屬的小組本周負責的區域是舊校舍的後門。


    那裏是與樓梯口相反方向的出入口,因為距離操場很近,所以很容易堆積灰塵。


    當真哉打掃起這個地方時——


    「所·以·說……!」


    桃香極度不悅的怒吼聲響徹雲霄。


    「誰準你這樣緊緊黏上去的!這樣會很難打掃耶!」


    「咦~才沒有這迴事呢。對吧?阿真。」


    「快·給·我·放·開·他!」


    「我·不·要!」


    而那不悅的來源,當然就是愛。


    隻見她們兩個人以讓人忍不住佩服怎麽吵不膩的強韌毅力,彼此對立、互相叫罵、對抗。


    「到底是怎麽迴事……這所學校到底是怎麽了……」


    「難道說是那個嗎?這裏是遊戲裏的世界嗎?」


    「笠取是這個遊戲的玩家嗎?那我們幾個是……嘍囉?」


    「但、但是我可是有名字的!」


    「你放心。最近的遊戲都相當重視細節,就連路人配角都會取名字。」


    同一組的其他成員們,則是拿著拖把、水管,圍在遠處觀戰。


    ——隻除了一個人以外。


    「喂!你們這些王八蛋吵死了!還不快點掃完!混帳!」


    「所以我就叫你別緊緊黏上去啊!拿好你的掃帚啦!」


    「人家明明就拿著呀!小桃你才是吧。能不能有點常識啊?」


    「好好聽老子說話!」


    發出怒吼打算介入的唐吉訶德,被當成電線杆遭到忽視,因此隻能憤怒地跺腳。


    「沒望了,就連大田原也不被放在眼裏……」


    「話說迴來,大田原最近的存在感好薄弱喔。」


    「聽說校內最強的寶座已經被笠取奪走了。」


    「是嗎?那家夥看起來沒這麽強啊。」


    「詳情我也不清楚,不過大田原的跟班們似乎都怕他怕得要死。」


    「什麽嘛~原來大田原也沒有什麽了不起的嘛。」


    「混帳東西,老子可是聽得一清二楚!」


    唐吉訶德一邊恐嚇觀眾,一邊老大不爽地連連咂嘴。


    「可惡!每個家夥都是王八蛋……!」


    接著,就這樣奮力指向愛——


    「喂!那邊的那個轉學生!」


    「你看你看~人家還能做出這種事情喔~」


    「我明明就叫你給我住手了!」


    「喂!」


    再度遭到無視的唐吉訶德,激動不已地猛抓頭。


    「?這個人是怎麽了?」


    似乎是在這個時候才終於察覺到他的存在般,隻見愛俏皮地微微偏頭看著唐吉訶德。


    唐吉訶德的唿吸則是莫名其妙地急促起來,並散發出一副想揪起愛的氣勢接近她。


    「都是因為你惹出這麽大的騷動,事情才會變得這麽麻煩!你給老子安靜一點!混帳!」


    「哎呀,怎麽可以對女生說這種話呢?」


    「哼,女生?那種台詞,等到你變得更有女人味再說——」


    話隻說到這裏就中斷是有原因的。


    沒錯。


    因為唐吉訶德掛掉了。


    「————」


    在現場的每個人都這麽認為。


    不知道為何他的身體彎成「ㄑ」字型,又不知道為何他的下巴向上一彈之後,不知道為何他的雙腳離開了地麵,接著再度不知道為何整個身體朝後方飛去。


    「呀~對不起。」


    想必現在的唐吉訶德,就連俏皮地吐舌的愛——不知道為何雙手呈現向前推的姿勢——的聲音也完全聽不到了吧。


    唐吉訶德就這樣被打飛,衝撞上在他身後的群眾。


    「唔哇!」


    一名湊巧站在那裏的同班同學遭到牽連後,倒向地麵。而他手上的水管就這樣朝空中飛舞,彷佛蛇般蠕動扭曲後——


    「哎呀?」


    一邊朝真哉的頭頂上方灑水一邊墜落地麵。


    躲避不及的真哉,被那根水管從頭澆了下來。雖然有同學急忙跑去關水龍頭,但也已經為時已晚。


    當真哉抬眼看向正滴答滴答地滲著水的瀏海時,桃香立刻慌張地跑了過來。


    「你、你沒事吧?」


    「啊啊,沒事。隻是被水淋到而已。」


    「這下不好了!」


    從相反側跑過來的愛則是發出大驚小怪的聲音,一把拉起真哉的手臂。


    「對不起,阿真!不快點換衣服會感冒的!好了,我們趕快去保健室吧!」


    「嗯?啊啊……?」


    強勢地拉著他手臂的愛,將手上的掃帚扔給桃香——


    「就是這樣子,小桃,接下來就麻煩你打掃囉!」


    「咦?啊,等、等一下!」


    就這樣緊抱著真哉的手臂,筆直地衝向保健室。


    於是,被留下來的有同組的同學們,以及倒地不起的唐吉訶德。


    「大田原,你沒事吧?」


    「他在痙攣耶?」


    「還翻白眼耶?」


    「口吐白沫了啦。」


    眾人不禁對她將傷勢更重的傷患丟在一邊的反應感到困惑,但立刻領悟到「算了,沒差」之後,有誌一同地以完成打掃工作為第一優先。


    不知道是否為偶然,保健室又是空無一人。


    「咦?保健室老師好像又不在。」


    愛以隱約讓人感到假裝不知情的口吻這麽說,並讓真哉先踏入保健室中。


    「好了,阿真,趕快脫下來吧。」


    反手關上門之後,愛心急地對他這麽說。


    「但我沒有可以替換的衣服。」


    「沒問題的,你看。」


    隻見愛露出一副萬事妥當的模樣,舉起手中的紙袋。


    「我把你的體育服都帶來了喔。」


    「你是什麽時候拿的……?」


    「這種事情一點都不重要,快點脫吧。」


    她一邊說一邊想動手強行脫下真哉的襯衫。


    由於被水淋濕而感到不舒服也是事實,於是真哉開始動手解開鈕扣,脫掉襯衫。


    看到這副光景,之前想要強行脫掉他衣服的愛,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停下動作,凝視著他。


    「…………」


    「?怎麽了嗎?」


    「咦?啊,沒事!什麽事情都沒有、什麽事情都沒有。」


    愛露出一副猛然驚醒的表情,慌慌張張地揮舞雙手。


    接下來,「咳咳」地輕咳一聲之後——


    「呐,阿真~」


    一邊以甜死人不償命的聲音說,一邊踩著緩慢的步伐靠近他。


    「你不覺得這個房間很熱嗎?」


    「畢竟夏天還沒有正式結束,的確無法說很涼爽。」


    「就是說嘛~」


    總覺得他們似乎進行過數次相同的對話。


    「上次被小桃妨礙了我們的好事……」


    愛輕輕抬起頭,直到近到不能再近的距離,並以水汪汪的大眼凝視真哉。


    「門也被我鎖上了,這麽一來就不會有人闖進來了吧?」


    看來她讓真哉先踏入保健室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喏~阿真~」


    她的臉就這樣逼近到能夠感受到彼此氣息的距離。


    輕輕地將手放在真哉的胸口,並挺直背脊靠近到絕佳的距離後,以彷佛黑曜石般的瞳孔抬頭向上望,微微輕啟那看似柔軟的唇瓣,然後說:


    「我們一起來做有趣的事情吧?」


    接下來,她的臉就這樣湊近——


    「原來如此。」


    以言語製止了這樣的愛之後,真哉毫不遲疑地直搗黃龍。


    「看來,這就是你現在的工作吧?」


    「咦……?」


    啪噠一聲


    ,彷佛時間靜止般停住。


    然而,她立刻浮現一抹客套的笑容後,慌張地編織話語。


    「你、你在說什麽呢?阿真。人家聽不懂你的意思。」


    「不,我隻是覺得你換工作也換得太快了。」


    「……換工作?」


    「是啊。」


    點了一下頭之後——


    真哉說出愛前一份工作。


    「你已經辭掉送貨員的工作了嗎?」


    「————!」


    僅僅是眉毛微微地顫動了一下,隻能說她果然有一套。


    原本打算哈哈大笑敷衍過去卻宣告失敗的愛,隻能支支吾吾地開口道:


    「你、你說什麽——」


    「雖然你刻意遮住臉的變裝相當完美。」


    真哉打斷愛所說的話,將他察覺這件事的契機化為語言。


    「不過,你應該換一下香水。」


    「唔!」


    這麽說她應該就明了了。然而,即使如此,愛仍然不死心地麵帶微笑。


    「……啊哈哈,你在說什麽啊?阿真。人家真的聽不懂你在說什麽耶。」


    想必愛曾經在腦袋中反覆演練過,打破如此僵局的策略吧。


    因此,在她執行應變策略之前,真哉再提出一點,而且是決定性的關鍵證據。


    「還有,有人要我傳話給你。」


    「傳話……?」


    那個人並非什麽特別的朋友。


    「我會一直在咖啡廳等你——這句話,應該隻有你才聽得懂吧?」


    「咖啡廳……?」


    愛眉頭緊鎖,看來她似乎正翻箱倒櫃地搜索記憶的抽屜。


    似乎過不了多久,她就迴想起那件事情。


    「難、難道說……!」


    「沒錯。」


    於是,真哉以再自然不過的口吻,對一臉錯愕、表情變得僵硬的愛,說出要他傳話的主人。


    「這是來自於因為你而遭到解雇的某國海軍將領的留言。」


    今天早上路法傳來的電子郵件裏,一切都記載得清清楚楚。


    他對不惜費心假扮成送貨員接觸自己的神秘轉學生產生興趣,於是,便將她的照片傳送給路法。


    由於名字與經曆並沒有出現任何可疑之處,因此一開始他還以為隻是偶然擦了相同的香水而已——


    然而,卻意外出現提供情報的人。


    「聽說核子動力潛艇的情報走漏了風聲。雖然很佩服你竟然能夠將情報弄到手,但聽說那位海軍將領遭到軍事法庭的審判。」


    「…………」


    「目前似乎是處於監管下的軟禁狀態。即使如此,他似乎還是有辦法與外界聯係。」


    雖然orion集團並沒有向軍方提供衛星技術,但為了保障航行的安全性,軍方能夠有償使用氣象與gps僅僅這兩方麵的情報。


    而那位海軍將領正好是負責與orion集團聯係的機構的大人物。


    「他表示無論如何都想要報一箭之仇。似乎是因此才透過基爾曼——也就是我們公司的ceo提供情報。」


    「————!」


    愛不甘心地咬緊嘴唇。


    將兩條乍看之下毫無關聯的情報重組之後有了新發現,是相當常見的情況。話雖如此,這次其實隻是偶然——絕大部分是路法的功勞——才能進展得如此順利。


    從這個層麵看來,基爾曼所提出的設立情治單位的提議,絕對不是壞事。


    「人類的怨恨,擁有讓人無法忽視的強大力量。」


    真哉拿起放在保健室桌上的原子筆,一邊把玩一邊繼續道:


    「雖然踩了別人一腳的人,沒多久就會忘得一幹二淨,但被踩在腳底下的人,可是會永遠懷恨在心。從這個層麵來說,很遺憾,你所采取的方法可以說是失策。」


    曆史上,許多重大戰爭的起因都是源自於憎恨。


    令人意外的是,被憎恨的那一方通常都不會察覺到事實。完全不知道在台麵下進行的計劃,等到一切浮上台麵後才開始驚慌失措。


    簡直就跟現在的愛一樣。


    「在那之後,我的秘書與直屬的軟體技術工程師也進行了多方調查。」


    既然已經抓住繩子的一端,接下來隻要收線即可。


    在這之前,原本以為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如果以懷疑的視線審視的話,結果就會大大不同。


    而跟隨真哉的orion集團眾員工,並沒有無能、沒實力到會看漏這些事情。


    「你似乎在各國都相當活躍呢?一下子對付世界超級強國,一下子又將世界知名的企業玩弄在手掌心,有時甚至還會與地下組織為敵。」


    「…………」


    「沒錯,簡直就像獨自一人對抗整個世界的勇者。」


    挑釁一路上遭遇到的所有敵人的勇者,想必從旁人的角度看來隻會是單純的暴徒而已吧。


    然而,這種表象的背後往往隱藏著複雜的隱情。


    「……我才沒有你說得那麽帥氣。」


    緩緩搖頭後,愛自嘲地笑了笑。


    愛轉向重新穿好濕透襯衫的真哉,指著走廊並開口道:


    「我們去散個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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