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會暫時住在這裏囉?」


    果乃用點頭來迴應我的問題。


    據說她已經和部落裏的監護人商量過,並且征得了同意的樣子。


    「雖然還沒確定要住多久就是了。隻是,關於自己今後要過哪種生活這件事,我想要先到處看看之後再決定。總之我會暫時先在這座城市當個打工族。」


    迴到實尋市後過了兩天。在暑假結束前的最後一天,我和果乃來到了漢堡速食店聊天。


    事件之後,浦阪似乎再也沒有和她接觸了,想必他應該也沒有勇氣再出手了吧。而據果乃詢問後得知,他好像也沒有迴到部落去,不曉得他在何處做些什麽呢?


    「天人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嗎?呃,還有,那個虛弱的少女神,還有像是狗的小女孩也都不要緊了嗎?」


    「如你所見,亞夜花和烏爾莉卡早就已經活蹦亂跳了喔!」


    我總覺得自己搬到這座城市後,平均每一個月就會受到一次重傷。拜此所賜,身體似乎已經逐漸習慣了,這陣子治愈速度似乎提升不少。今天早上,就連原本打算命令我必須靜養而前來確認狀況的小詩,也難掩驚訝地瞪大了眼。


    「我才想問你的傷勢怎麽樣了?而且接下來要在你討厭的人類群裏麵生活呢!」


    「或許人類還是會說謊來欺騙我也說不定,無法和人類融洽相處的我也可能會遭到排斥,我到現在還是這麽認為。」


    但是,果乃持續說道:


    「我想也有人會願意坦誠地接近我,也可能有人願意接納這樣的我當他們的同伴——嗯,其實我一直以來都很清楚。隻是,不久之前的我,還沒有辦法把信任和希望放在人類身上。」


    「現在不一樣了嗎?」


    「可能吧。」


    果乃的迴答並未出乎我的意料。


    可是,當她決定留在這座城市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境應該就已經有所變化了才對。


    「另外,我還抓住了另一個打破對人類不信任的訣竅。」


    「喔,是什麽?」


    「就是找到一個——即使被他背叛也不會感到後悔的人。」


    果乃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並娓娓道出了她所謂的訣竅。


    「啊,聽起來是個好方法呢。」


    我打從心底認同,並且點了點頭。


    「嗯,我真的覺得那樣很不錯。如果你能夠那麽想的話,我想果乃即使在實尋市裏也能過得很好的。我保證。」


    「……謝謝你。」


    果乃遲疑了片刻後,才笑著向我道了謝。然而在我眼中看來,卻覺得她似乎隱約透露著些許遺憾。是我想太多了吧。


    「所以,我想我應該不會再使用那種能力了。我很感謝天人你為我做了這麽多。當然,我對『天秤會』也是一樣充滿感謝。」


    這次果乃的臉上露出了毫無隱瞞的純粹笑容。當她露出這樣的表情時,我才發現她看起來竟出乎意外地年幼。


    之後,我們又天南地北地聊了一會兒,然後相互道別後,我便買了餅幹當伴手禮迴到了宿舍。


    「哇,有點心耶!是櫻壽屋的點心——!」


    上前迎接的烏爾莉卡興奮地搖著尾巴喊道。


    「也到了吃點心的時間,我去泡茶來配吧。」


    等到明天開學後,平日的這個時間就沒辦法待在宿舍裏了。今天是暑假的最後一次午茶時光。


    我沿著走廊走去,此時樓梯上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


    「歡迎迴來,天人哥——」


    梨玖帶著惺忪的睡眼朝我揮著手。看來她應該是察覺到我迴來,才醒了過來的樣子。


    「你是因為之前你說的事件才出去那麽久的對吧。已經告一段落了嗎?」


    「嗯,全都處理好了。」


    果乃找到了眼前暫時性的答案,並且確定了自己將前進的方向。就結果而言算是相當不錯,而我也很慶幸自己能幫上忙。


    「辛苦你囉——」


    梨玖堆滿笑容地對我說道。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給你添麻煩了。」


    ——在我離開宿舍的這幾天發生了什麽事,在我迴來的當天,梨玖就已經全都親口告訴我了。


    有個叫做冰室結的人曾經來訪,並且還試圖引誘梨玖。另外包括梨玖拒絕的理由在內——她將一切都告訴了我。


    ——天人哥,你不希望我和亞夜花吵架對吧?


    ——我知道了。隻要是你的要求,那我就不會和她吵架的——


    ——嗯,隻要你說一聲,我就答應你不會討厭亞夜花,也不會對她抱有任何負麵的想法。


    ——嗯?為什麽會覺得不可思議?這不是天人哥的期望嗎?


    ——為什麽你覺得我的想法有問題?隻要天人哥要求我這麽做,我照辦是理所當然的事呀!


    ——如果天人哥沒有這麽說的話,那我應該會主動揣測你的想法吧。因為就算你不說出口,我還是能夠和你意誌相通的。


    ——我自己的意誌?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你好奇怪喔——


    我輕輕地甩了甩頭,將笑著的梨玖所說的話趕到腦海裏的一隅。


    「呃——我現在要去泡茶,你要一起來吃點心嗎?」


    「啊,我要吃。我也來幫忙吧——?」


    「不,不用了。等我準備好了會再叫你,你先去換衣服洗把臉吧。」


    「好——」梨玖答完聲,便逕自將臉縮了迴去。


    「…………」


    我一邊思考著事情,一邊走進了自己的房間。亞夜花正和平時一樣和電腦麵對麵。


    「我去見了果乃,她好像已經重新振作起來了。」


    「太好了。」


    又是和平時無異的冷漠迴應。


    「能夠順利完成委托,我真的鬆了一口氣呢。亞夜花也幫了我很多忙,謝謝你。」


    「不客氣。」


    「……欸,亞夜花。」


    「什麽事?」


    她像是察覺到我的聲音中別有含意一樣,讓椅子轉過來麵向著我。


    清秀的臉龐上少了帶有情感的表情。當她沉默時,總給人一種不太高興的印象,但是一開口卻又令人覺得不夠親切。基本上這就是她一直以來的形象,當然現在也是。


    「……?天人?」


    「啊,呃……我買了櫻壽屋的餅幹,你要一起吃嗎?」


    「我要吃。」


    「那就到飯廳來吧,我會幫你泡好茶的。」


    ★ ★ ★


    天人離開了房裏,剩下我一個人。


    我輕歎了口氣,心裏想著自己剛才應該就和平時沒兩樣才對。


    天人順利地完成了這次和果乃相關的事件,我當然也為他感到開心。


    但是在這件事的最後所發生的事,卻和過去一件令人倍感忌諱的記憶緊密地相連著。


    ——我明明是那麽抗拒去迴憶那件事,但那個男人的臉卻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我不假思索地開口問道。


    當我在山裏和鬼之一族的嘍囉們對峙時,有個少年突然出現在我的麵前。


    乍看之下和我年紀相仿的少年,但事實上外表年齡對他而言毫無意義。


    「啊——你們幾個先快點撤退吧,這裏交給我來負責就行了。」


    鬼眾們立刻聽命退散,少年則轉頭朝我望來。


    「好久不見了呢,亞夜花——才一陣子沒看到你,你給人的感覺都不一樣了呢!」


    少年嘻皮笑臉地說道。


    「裝模作樣。你明明就放出


    使魔,一直在觀察宿舍裏的一舉一動不是嗎?」


    舉凡小鳥、小型的羽翅蟲、在房間角落爬動的蜘蛛,我好幾次都察覺到了眼前這個男人的氣息。


    「喔,原來你早就發現了啊?還真是優秀呢!」


    「請你迴答我的問題。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爸爸?」


    到目前為止自稱為冰室結的這個少年,其實是極具實力的神祇之一。


    「當然是因為想要直接和你見個麵囉,我的女兒。」


    「…………」


    「不過我們還是省掉互探虛實的工夫吧。我和這群『不從之民』的集團隻是碰巧在一起,我就順便幫忙他們追捕逃亡者而已。」


    偶然……不可能。從他的話來推敲,想必應該是和該集團有什麽關聯才對。


    「還有,雖然你問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但其實你早就料到我會出現了吧?應該有很多線索可循才對。」


    「……打電話給小奏的人果然是你。」


    那個引誘小孩子的『朋友』,還有將異界的獵犬引入人類世界的主謀,就是眼前的這個人。


    「你盯上天人了是嗎?」


    「對啊,那家夥還挺有意思的,讓我很想給他各種刺激來觀察他的反應呢——喔,你不要生氣嘛!而且你不就是因為微微感覺到我的存在,所以寧可外出也要試著保護那東西不是嗎?」


    「當懷疑轉變成事實時,生氣是理所當然的反應。請你不要再插手了。」


    「可以啊!」


    結毫不猶豫地允諾道。我則是蹙起眉頭,因為這個男人絕不可能那麽輕易抽身。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你必須脫離『天秤會』並且迴到我們的身邊。」


    「我?為什麽?」


    「當然是因為父親的愛啊。我可是為了你——唉唷,你不要露出那種滿臉懷疑的表情嘛,我說的都是真的。因為,我現在最感興趣的事就是如何把『天秤會』搞垮,但是如果連你都被卷進來的話,那我的女兒就太可憐了。」


    「……為什麽事到如今還要做這種事?」


    「才不是事到如今呢。」


    結露出別具含意的笑容。


    「我從好幾年前就開始計劃了,而且是在你進入『天秤會』的更久之前就開始了。說到這個,你應該還記得自己當初是為了什麽才會住進那間宿舍的吧?」


    大概在兩、三年前——我在結的命令下住進了中立國宿舍。我的記憶就是如此。至於事情的全貌和背後的理由,我則是一點都不感興趣。


    至於據說邀請了我的弓虎和其他神祇,在宿舍裏基本上對我均采取不幹涉的態度,也因此我得以在那個房間閉門不出地生活。隻要不用接觸人類社會,對我而言不管在哪裏生活都一樣。


    沒錯——直到那個半天使出現為止。


    「我來向你說明一下背後的理由吧——在你住進中立國宿舍的不久前,實尋市曾經發生過一場紛爭。原本隻是鬧區裏一部分『非人者』之間的爭執而已,但後來因為人類被卷入的關係,使得騷動逐漸擴大,最後竟從微不足道的爭吵演變成事態極為嚴重的慘劇。」


    就是果乃曾經提過的事件吧。


    起初據說隻是『非人者』之間的糾紛。由於絕大多數的人類並沒有能夠分辨非人者的能力,因此後來被卷入其中也是可以想見的發展。


    「對於此次的突發狀況,『天秤會』的因應卻慢了半拍,因此導致狀況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可是,後來有位神祇挺身而出並且收拾了殘局,使得犧牲人數得以抑製在最少數。然而,據說祂也付出了相對的代價,那就是喪失了絕大部分的力量。聽起來真是個感人的故事呢。」


    和我先前所聽聞的情報相較之下差異並不大。但是,這個男人口中所說出的事實,又在我的認知上追加了嶄新的含意。


    「……難道說,之所以會發生暴動,是你下的指示嗎?」


    「怎麽說得這麽難聽嘛!如果我真的做了那種事,老早就被『天秤會』肅清了。我隻是幫忙實尋市做宣傳而已。」


    「宣傳?」


    「就是告訴『非人者』有這樣的一處城市存在,並且歡迎他們前來定居,而且是以全世界,甚至是全宇宙為對象,不問種族、不論善惡,隻要能讓更多的移住者進入就行了。這麽做應該和實尋市的規則不相抵觸吧?」


    我忽然想到相當於梨玖「父母」的吸血鬼,也就是和我處於相對立場的那個男人,似乎也是在同一時期來到實尋市的。我察覺到自己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嚴肅。


    而結繼續說道:


    「不過當人數越來越多時,本性邪惡的家夥數量自然也會變多。或許正是因為忽略了各種族之間的契合度,才會導致爭執的燃點降低。另外,由於進入的人數太多,甚至曾經超出『天秤會』收容的能力。啊,當然我在進行這件事之前,多少調查過『天秤會』的因應能力,也透過協定來對禦子神弓虎的能力設了限製。」


    「……你覺得因為沒有違反規則,所以就會得到允許嗎?」


    「允不允許我做的事是由誰來決定的?」


    「…………」


    「不管怎麽樣都行。問題隻在於遊戲到底能不能讓我玩得盡興而已。如果說比賽可以無視規則的話,要贏不就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嗎?所以我並不會打破規則。我隻是想說這件事而已。」


    「事件之後,弓虎難道什麽都沒說嗎?」


    「我不是說了嗎?我根本就沒有做什麽會被指責的事啊——不過說到她嘛,之後倒是跑來拜托了我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呢。」


    很有意思的事?


    「『我們會裏還少一個人手,你願意介紹一個合適的人給我嗎?』也就是說,她為了防止我之後再惹出麻煩,所以要我交出一個人質的意思。」


    「難道說——」


    「沒錯,我交給她的人就是你——亞夜花,你該不會以為自己的能力在『天秤會』裏能夠幫得上忙,或是自己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吧?你真以為禦子神弓虎那家夥會想要你這種半吊子的冥界神的力量嗎?」


    「…………」


    「我再說得更直接一點吧。對於『天抨會』而言,你的價值隻不過是人質而已,或者說是一個能用來牽製我的角色,就這麽簡單——所以就算你什麽事都沒做,也不會被祂們責怪派不上用場,難道不是這樣嗎?」


    「那是——」


    我的聲音突然消失在空氣之中。雖然不願承認,但我的內心的確稍微有所動搖。


    我不對任何人抱有期待,也不求任何人對我有所期待。這一切都無關緊要。反正溝通對我而言也並非必要,我隻想安穩無波地過著自己的生活。


    在那間宿舍過的生活就是如此——我本來是這麽打算的。


    在祂們眼中,我的價值究竟如何,照理說不是什麽值得在意的問題才對。


    「『天秤會』是個很注重麵子的組織,這一點你應該也很清楚吧?既是個接納人類的奇怪組織,有時又會為了信奉祂們的人付出奉獻……待在那間宿舍裏的每個神,都有祂們各自的理由和意誌———那麽我來問問你吧,亞夜花。對你而言的意義和理由是什麽?對於不願正視世界,隻是隨波逐流,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被送進『天秤會』的你而言,到底有什麽意義?」


    「…………」


    我無法迴答。結則是十分開心似地微揚起嘴角。


    「也就是說,你並不是那些家夥的同伴。你隻不過是碰巧進入裏麵,但卻無法融入其中的『異物』而已。」


    「才不是!」


    我反射性地大叫,並且激動地瞪向眼前的


    結。


    「剛開始的時候確實是那樣——但是現在已經不一樣了。我已經找到了留在那個地方的理由。」


    「是名塚天人嗎?」


    「…………」


    「哎呀,想不到才一段時間不見,你已經情竇初開了呢!爸爸真是既高興又寂寞呢!」


    「那個人……他才不是——」


    「不過那家夥的確很有趣呢,哈!」


    結無視於我激動的情緒反應,逕自地打斷了我的話。


    「他個別地接觸組織裏的每個成員,讓所有人像是組合玩具般地合而為一。因為那家夥的出現,『天秤會』確實開始發生變化了呢!」


    「……所以你才對他出手?」


    「沒——錯。為了找出他脆弱的地方。到底該從哪裏打擊他,才能讓他清脆地裂成碎片呢?他的身邊圍繞著許多人,像是妹妹還是青梅竹馬之類的,代表他的弱點應該很多才對。雖然本人成長的速度很快,實力也持續在提升當中,但想要對抗神還嫌太早了點。隻要我稍微認真使出實力,就能輕而易舉地——」


    「我會保護他的!」


    迴過神時,我竟然已經放聲大吼了出來。


    這一點我絕對能夠堅定地說出口。因為我想和他在一起,並且成為他的力量。


    沒錯,即使是這樣的我,也有留在『天秤會』裏的理由。


    結像是在看著某種奇妙生物般地注視著我好一會兒後,才接著緩緩開口。原本以為他又會說出什麽揶揄我的話,但接下來的台詞卻令我感到有些意外。


    「這樣啊。嗯,那你就好好加油吧——那我走了。」


    「…………」


    結果他到底是來做什麽的?隻是來確認我的意思嗎?


    ——正當我如此思考著時,他又突然停下了腳步。


    「啊——對了,在你們四處逃跑的時候,我不是一直都能鎖定你的位置嗎?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麽辦到的?」


    「——一定是你用了什麽能力吧。」


    「說得也是。不過你還是很好奇我究竟是怎麽辦到的,我有說錯嗎?」


    我無法否定。


    「名塚天人同樣相當謹慎地注意著後方是否有人在跟蹤。而你則是認定我一定會在暗中行動,所以也集中全副精神來偵測我的存在。但是最後卻完全沒有發現我的氣息——我說對了吧?」


    完全被看穿了。


    不久之前,我在奏持續接到來自『朋友』的電話事件中,已經犯下忽略了結的氣息的失態。而這一次我自然不想重蹈覆轍。


    對方是自己的父親,雖然情勢對我較為不利,但我們之間的神格並未到令我完全無法出手的差距。也因此我持續地集中精神,讓自己不至於錯失任何一點施行在我們身上的魔法或靈力。


    ——但事實上,我所做的一切完全派不上用場。一路上我甚至連像是在宿舍裏的微弱使魔氣息都無法察覺。


    但是,追兵卻自始至終都能確切掌握住我們的所在位置。這是為什麽?


    「對了,你應該很清楚我是哪一種神吧?」


    「……是厭惡秩序,充滿虛偽和欺騙,善用計謀的神對吧。」


    也有人稱唿他為『惡作劇之神』。簡而言之,他是個性格完全扭曲的神祇。


    「沒錯。那麽,我的偽裝又是為了什麽?當然是為了自在地操控和利用情報。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思考、文章、電波、數位檔案,我能夠幹涉所有的情報或資訊,自由地加以調整扭曲,以自己所期望的模樣來傳達。這就是我的本質——所以我根本沒必要跟蹤或是施術來窺視你們,因為原本就會有東西主動告訴我你們的所在位置。」


    結說完,便伸出手指指向上空。


    「那東西就在天空的彼方。你不是使用了gps來確認位置嗎?」


    啊——我不自覺地張開了嘴。因為我已經了解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從衛星接收訊號並計算出座標,檔案數據會經過基地台這個路徑。而我隻要用我的能力進入裏麵讀取情報就行了,根本沒有必要直接和你們接觸。」


    這麽說來,將我方所在位置暴露出去,使得我們身陷險境的人就是——


    「沒錯,密告犯就是你。雖然你努力繃緊神經保持警戒,但最後卻隻是白忙一場而已。辛苦囉!」


    結狡詐地笑著,我則是懊惱地緊咬嘴唇。


    「……想不到你會依賴人類所製造的係統,還偷窺其中的檔案。父親大人,你的所做所為簡直就是格局狹小的惡作劇而已。」


    我很清楚自己徹底地失敗了,但是我仍忍不住出言迴擊。


    「你這麽說就錯了。我正是因為肯定人類的技術,所以才會借來一用的。他們為了重現眾神的奇跡而費盡心思地做了各種努力,不斷傳承發展至今,才能有今日的成果。這世界上可是沒有比我還要認同人類的神喔!」


    結似乎完全不在意我語帶諷刺的調侃。


    「不過你說我格局狹小,這點倒是說得沒錯——因為,如果我真的打算把事情規模弄得更大的話,我就會去幹涉美軍的電腦,再藉由你的手機座標來朝你們發射追蹤飛彈。如果我真的這麽做了,你現在可就沒辦法站在這裏和我鬥嘴了喔?」


    「…………」


    「你是因為我手下留情才能撿迴一條命的。所以我選擇了格局這麽小的做法,你反倒應該感謝我的寬容才對。」


    我連一句話都無法反駁。


    父親則是滿意似地泛起了笑容。


    「就是這樣,我就是想看你現在的表情——無論你願意或是不願意,我都能夠繼續利用你的存在。因為我知道你的一切。不管是你的能力、個性、思考過程還是你的極限。」


    「既、既然如此,你……」


    「算了,如果你那麽想留在『天秤會』的話,就順著你的意思吧。隻是你遲早會變成我打進『天秤會』裏的楔子。為了毀滅那些家夥,我還是會利用你的。到了那個時候,先粉身碎骨的……究竟會是誰呢?」


    結發出至今未曾聽過的愉快笑聲,但下一刻又馬上收起了那洋溢喜悅的表情。


    「最後我再問你一次——你說要保護名塚天人,是認真的嗎?」


    「亞夜花小姐——」


    唿喚我的聲音令我頓時迴過神來。烏爾莉卡正在房門口探頭窺視著我。


    「天人先生好像要準備點心給我們吃耶——您不一起過來嗎——?」


    「……我等一下就過去。」


    我答道。確認烏爾莉卡離開後,我才接著歎了口氣。


    幸好我原本就不擅於表達情感,隻要將表情收起來,看起來應該就和平時沒兩樣才對。眼前的電腦熒幕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一片漆黑。看來在我陷入沉思的這段時間,已經自動變成了待機模式的樣子。


    ——『你說要保護名塚天人,是認真的嗎?』


    那個男人的聲音再度在我的心底響起。


    和梨玖麵對麵的時候,我自認為自己是辦得到的。我深信自己能夠成為這間宿舍裏的每個人的助力,尤其是天人的好幫手。但是——


    不被任何人需要,也不被任何人期待,我隻是個被當成人質的人偶而已。


    『天秤會』裏的異物。


    如果我真的是這樣的存在——那麽我繼續留在這裏真的好嗎?


    我留在這裏還有任何意義嗎?


    至今未曾設想過的疑問,以及不想被任何人知道的苦惱正侵襲著我。


    * * *


    我打開瓦斯燒開水,並且利用這段時間準備茶點。


    我打算幫大家準


    備冰紅茶。雖然我不反對先將茶泡好放著這個方法,但是現泡的茶美味程度還是無可比擬的。


    不過,如果亞夜花受不了冷氣的話,或許泡熱茶給她喝會比較好也說不定。畢竟那家夥經常因為身體畏寒而變得臉色慘白呢。


    我一邊準備著玻璃杯,一邊思考著這些事。


    「——啊,天人迴來了啊。」


    走進廚房裏的弓虎出聲向我搭話。


    「果乃的狀況如何?」


    「看起來似乎已經打起精神來了呢,這樣一來應該可以繼續努力下去才對。如果她能改善對人類的不信任感的話就更好了。」


    「嗯,不過會騙人的也不隻是人類而已呀!」


    弓虎打開冰箱,一邊翻找著東西一邊答腔。看來她似乎想找零食來吃的樣子。


    「等一下就是下午茶時間了喔?」


    「嗯——可是我肚子有點餓了嘛!我想說如果先稍微墊個胃,待會兒的點心應該會變得更美味才對……」


    弓虎一邊說著意義不明的話,一邊從冰箱裏拿出開口未封的袋裝洋芋片。此時她忽然狐疑似地歪起頭來。


    「……洋芋片冰過之後會比較好吃嗎?」


    「放進冰箱保存就不會因為濕氣而軟掉了。因為這陣子天氣一直都很熱嘛。還有那包洋芋片是萬那的,偷吃的話她會生氣的喔!你看,上麵不是貼著寫了名字的貼紙嗎?」


    「——我已經餓到眼前一片昏暗,所以看不太清楚耶!」


    「……那就隨便你吧。」


    我一邊確認著玻璃杯的數量,一邊迴想著我和果乃的對話。


    (欺騙,或者被欺騙——是嗎?)


    因為擁有窺讀人心的能力,使得果乃更加拘泥於這件事之上。可是,現實中並沒有不偽裝自己,或是從未偽裝過自己的人類。說得極端一點,溝通及交流的係統基本上就已經包含謊言這個元素了。所以——


    (所以,我對她們——)


    「我想,最後要思考的問題應該還是如何麵對欺騙這件事吧。」


    弓虎一邊在包裝袋裏摸索,一邊若無其事地說道。


    我則是不自覺地迴過頭去。


    「例如說,有個肚子快餓扁的可憐女孩子,正好在冰箱裏發現了一包洋芋片。」


    女孩子?——算了,還是別吐嘈的好。


    「洋芋片是別人的東西,而且上頭還寫著名字。但是,女孩已經因為過度饑餓而命在旦夕,因此隻得裝做沒看見名字,將洋芋片吃進了肚子裏,並且打算如果被發現的話,就要堅持自己不知道那是別人的東西。」


    弓虎說到這裏,從袋中拿出一片洋芋片,啪滋啪滋地吃了起來。


    「不用我多說。這就是所謂的謊言,欺騙,隱瞞——但是,遭到如此對待的洋芋片擁有者其實也能采取各種不同的反應。會因為洋芋片被偷吃而生氣?還是會覺得女孩很可憐而原諒她?甚至可能為她消除最根本的說謊原因?」


    因此,過程中所出現的謊言或欺騙等事實,其實並不代表著最後的結論。


    也就是說,這些舉動並非終點,而是會持續地延伸發展下去。


    「…………」


    水似乎滾了。我將火關掉,然後稍微放置一陣調節溫度。


    「——那我也來舉一個例子吧。」


    「嗯。」


    「假設有一個足不出戶的繭居族,前陣子雖然難得地外出了一趟,但迴來之後卻一直處於態度冷淡,且情緒持續低落的狀態。」


    「她平常不就是這個樣子嗎?」


    「應該說比平常還要嚴重。態度冷淡且情緒低落的狀態雖然不稀奇,但是長時間毫無變化就有些奇怪了。這個繭居族雖然總是麵無表情,但其實情感起伏相當大,她的同居人很清楚這一點,也因此才會察覺到,她其實為了隱瞞某件事而刻意地武裝著自己。」


    我換了口氣,然後繼續往下說。


    「我再換另外一個例子。假設我有一個青梅竹馬,平時相當坦率,並且總是掛著十分開心的笑容。但是真正的她是否如此坦率,是否真的過得幸福,我也不禁開始懷疑起來了。」


    同時出現的兩個假象。


    到目前為止,我和許多不同類型的人相遇,也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事物。經曆了事後迴想起來甘之如飴的結果,當然也嚐到了苦澀的後悔。來到這座城市後,我從先前的挫折中重新站起,並且找迴真正的自我,而在前些日子奏的事情讓我受到了教訓並開始反省。我想,當我主動地幫助別人時,其實也是在帶給自己救贖。


    在這樣的過程中,我發現自己所看見的風景正一點一滴地改變著。


    所以我才會發現。雖然保持著含糊的態度,卻又極度不安。


    「她們兩人都各自有奇怪的地方。而且不隻是這樣,我總覺得好像開始產生了某種偏差……我擔心這時候如果走錯一步,我在『天秤會』裏,還有和亞夜花以及梨玖這段時間來往所建立起的關係和培養出的感情,可能會在一夕之間分崩離析……我沒辦法說得很確實就是了。」


    有股不自然、令人不愉快的力量正逐漸地將未來扭曲,導向完全錯誤的方向。這是不應該存在的狀況,必須立刻加以導正才行。我的內心正持續地發出這樣的警告。


    亞夜花和梨玖各自抱持的問題——雖然那是她們自己的問題,但總覺得問題的另一麵存在著某種東西。


    沒錯,有個人正在窺測著時機,並且對顯而易見的問題點下手,藉此測試著我——


    如果我一時無法察覺的話,立刻就會被隱藏在身後的那家夥捅上一刀。


    「我必須為她們做些什麽才行,可是……我卻看不見自己應該怎麽做才好。明明可以感覺到有人躲在暗處並且散發著惡意,但卻無法掌握住對方的真實身份……」


    我的話距離確切的說明想必還差了十萬八千裏。對隻能做出如此抽象說明的自己,不禁感到心煩意亂。


    而始終沉默地聽著我陳述的弓虎,終於緩緩開了口:


    「嗯——隻要持續成長,就能看見無比遼闊的世界。能夠發現的問題有時候也會跟著增加——對了,天人,你覺得自己有資格過問關於眾神的問題嗎?」


    「資格……?」


    弓虎這個問題的用意令我一頭霧水。


    過去的我如果被這麽一問,想必會立刻毫不猶豫地猛點頭迴應吧。


    可是,如今我很清楚自己的力量不足,也曾因為過度自信而受到了相當淒慘的教訓。難不成弓虎是委婉地要我不準幹涉的意思嗎?


    我慎重其事地反複思考著——


    最後,我選擇放棄思考。


    「我會去幹涉的。」


    我的結論隻有一個。


    「即使我沒有資格,即便必須因此和某人為敵,隻要能夠幫上亞夜花和梨玖的忙,我都願意去試。」


    弓虎微張雙眼,然後輕輕地笑了出來。


    「你的迴答還真直接呢。我原本以為你應該會再多煩惱一下的——很好,你的答案是通往正確解答的第一步。所謂的資格指的就是意誌。如果無法展現意誌,等同於無法做出任何選擇。」


    弓虎的語氣和平時一樣泰然自若,但視線卻稍微地停留在遠方。


    「我沒辦法告訴你『天秤會』總是能夠發揮出符合理想的功能,因為每個人所處的場所不一樣,所朝向的方向也各自不同。如果想要加以導正,就必須以自我的意誌來重新審視自己才行。我的做法則是放棄強製手段——當然,這一切都必須是為了維護秩序。我想要改變『非人者』的生存方式,因此才會降臨實尋市,並且一手創造了『天秤會』。藉由和人


    類坦誠相對,相互認識,放棄對立,讓『非人者』也能融入人類社會生活,並且知曉幸福為何物。所以特別不需要這種幸福的孩子,我就會盡可能把他們留在自己身邊。」


    舉例來說——像是自認為正義使者,結果卻在保護人類這件事上遭受挫折的我,拒絕麵對人類的亞夜花,或是失去了在人類中的安身之處而失控的梨玖。


    「天人,你已經察覺到有『某種事物』正試圖破壞這裏,並且表明了願與之一戰的意誌,那麽——我身為監護人的責任也將在此劃上句點了。」


    我點了點頭,以肯定的迴應表示自己毫無動搖的覺悟。


    「聽我說,這其實是一場遊戲。」


    「遊戲?」


    「對方每走一步棋,我們也必須跟著走一步。『天秤會』究竟會就此崩壞或是相安無事,就取決於我們的應對了。至少對方所設下的局是如此。而對方所指名的人就是你,天人。」


    弓虎的口氣依舊平穩溫和,但她的視線卻毫無偏移地注視著我。


    「我想從大約兩年半前,柚原一二三失去肉體那件事開始講起會比較好懂吧——就讓我來告訴你吧。那一個即將和你敵對的存在,同時也是亞夜花的父親,並且和我立場相對的神,關於《終結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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