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金鱗走後沒有多久,老道掙紮著從地上起身,鼻尖流出兩道血跡,咕噥道:


    “哪裏來的臭小子,差點沒把本道爺打死!”


    這時,遙望龍虎山方向整整齊齊的行來一批藍衣年輕道士,看裝扮皆是神霄宮三代弟子,為首一個稍微年長,一柄赫然奪目的長劍,令人望而生畏,此人便是流雲座下頭號大弟子寒劍。


    隻見,寒劍來到那老道士麵前,額首叩拜,其後一眾道士也皆是拜倒,齊聲叫道:


    “弟子奉天尊之命,迎師叔祖迴宮!”


    河陽城震動,世人皆驚,誰都想不到這個髒亂兮兮的老漢竟是輩份比流雲還要高一籌。


    老道拖著兩道鼻血,滿身腳印,偏偏就是要扶手仰天而立,如此一看,倒頗有幾分出塵之意,道:


    “起來吧!”


    一眾弟子領命,轉身與他離去,誰知,身後邊傳來煙花樓裏老鴇子焦急的大喊。


    “師叔祖了不起啊,飄了妓就不給錢?下次,老娘見了腿都給你打斷……”


    老道一聽,雙腳發軟,逃一般帶著人直奔神霄宮而去。


    無極殿前,流雲早已等候多時,老道瞪著眼,神氣無限的走進殿來,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盤膝身前,一隻手托著下巴,一隻手點著流雲道:


    “老夫在山下逍遙自在,你小子這麽大陣仗,派人請我迴來幹嘛!”


    流雲不敢怠慢,拘泥一禮,站在他麵前,哪裏還有天下第一尊者的風範,賠笑道:


    “弟子不敢,請師叔迴來,確實是有大事相商。”


    老道“呸”了一口,罵罵咧咧道:


    “屁個大事,這裏喝不了酒,又吃不得肉,老子一見到你們吃齋念道就心煩。”


    流雲無奈,忽又見他滿臉浮腫,身上到處都是腳印,鼻梁處還有碎末血跡冒出,小聲道:


    “師叔您這是怎麽了?”


    老道冷哼一聲,不出好氣,尷尬道:


    “讓個小崽子給打了!”


    “這……”


    流雲哭笑不得,怔怔愣在了原地。


    晚霞落日,一道長虹飛過,南鴉,片片自北而來,流淌在天際自龍虎山巔敲出了一記記源遠流長的鍾聲。


    童姥氣的不輕,活閻王抓小鬼,扯起鞭子就要打,望著那空空當當的盤子,老婆子吩咐下的東西沒買到就是活罪!


    金鱗哪裏肯挨,東躲西藏,拿出練了五天的淩波微步,總歸是孫猴子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屁股上一陣火辣辣的疼,就時討饒。


    原來,童姥三天沒吃肉,便惦記上了龍鳳酒樓裏的那對豬肘子,誰知金麟給了老道,氣的童姥連著大唿臭小子,對姥姥無禮,抬手就是一頓教訓。


    “那狗道士是誰呀?”


    童姥白了他一眼,問道。


    金鱗說不認識,童姥壓下的火又起來,頓時要打。金鱗連忙湊過腦袋去,捧著童姥的胳膊一陣蹭,活像耍寶撒嬌的孩子,道:


    “姥姥,你聽麟兒解釋。”


    童姥雖然厲害,卻也總歸是個女人,一個女人就逃不過天生的憐愛之情,一時間,心也軟了,麵色冷道:


    “你說,說的不好我便賞你一頓鞭子。”


    金鱗就把白天,老道士如何被煙花樓裏的老鴇子打出去,又怎麽吃的酒肉說了一遍,他本想著童姥又要雷霆大法,卻不料老婆子裂開嘴笑道:


    “有趣,有趣的緊。”


    金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於是摸著帶血的屁股,一旁拿起一片牛肉,塞進嘴裏,納悶道:


    “姥姥你說什麽?”


    童姥看白癡一樣眼神,看了他一眼,發現這小子不但無良,而且無知的緊,便懶懶問道:


    “那道士是不是一臉的滋泥,聞上去又腥又臭,灰布長衫落在街頭跟條老狗一樣?”


    金鱗迴憶著,老家夥當真還是這麽迴事,但是狗不狗的是不知道,反正是跟人沾邊的事是一樣都不幹,卻又瞧見了童姥一眼,心裏小聲嘀咕道:


    跟你也沒有什麽兩樣。


    童姥自然是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要是知道了,小金爺今晚這頓屁股非要列成八瓣不可。她抬手周了一口酒,那高粱的烈與辣,在她看來仿佛就如蜜水一般甘甜。


    “那錯不了,普天之下能有這裝扮的也就是無崖子這條老狗了。”


    金鱗一聽,忍不住“噗嗤”一笑,暗道:無崖子,我看他是無牙齒才對,一張老臉比城牆還厚,典型的厚顏無恥!


    接下來,童姥的一句話,讓他再也笑不出來了。


    “論輩分,是流雲老道的師叔,也就是你師叔祖!”


    好一頓晴天霹靂,金鱗腦子轟的一聲乍開了,他張這嘴巴,嘴裏那塊牛肉兀自掉了一地,道:


    “白天讓我給辣手揍了一頓。”


    童姥吃驚,雙目直勾勾的望著他,遙想起那一年在琅嬛福地前,無崖子左手吊著肉,右手捧著酒,一雙猥瑣的小眼睛,色眯眯的看著她,道:


    “小娘子,果然細皮嫩肉,來給大爺笑一個,不笑,好!大爺給你笑一個!”


    然後,童姥勃然大怒,二人便叉招換式的打了起來,一時間山崩地裂,東海上空夜黑亮同白晝。


    “你再說一遍?”


    童姥一片鹵牛肉噎住哽嗓咽喉半天,死活是下不去了,要知道,流雲是正道,她便是正道人口裏的邪道,雖然二者道不同不相與謀,尊師重道的觀念極為一致,若按照琅嬛福地的門規,砍去雙手雙腳頃刻間就廢了。想到金鱗這小子的手段,必是跳到無崖子身上怎麽爽快怎麽打,剁成肉醬也不過分。


    金鱗點頭,從其量麵不改色,心不跳,小爺哪裏管他師叔祖,還是祖師叔,隻要看的不順眼,照樣打的滿地找牙,這門規戒律的不要也罷。


    “很厲害嗎?”


    童姥被他問的心裏發寒,便道:能跟老婆子我過招的人能不厲害?當年,一場架打的那叫驚天動地,雙方拚了三天三夜不分高下,最後還是無崖子乏了,說是約了馬寡婦聊一聊玉女心經,肉蒲團什麽的也就溜了。


    金鱗無不汗顏,一聽到馬寡婦,當下斷定此女正兒八經的淫,娃蕩婦,決計不是好鳥。


    “他的天下溪神指厲害的很呐,能把整座山移平的本事,老婆子也是佩服的。”


    金鱗吃驚不小,卻見童姥神色正緊,不像說了假話,暗道:姥姥那是什麽人,這身道行不說天下第二,也能排得上前十吧,她居然都對無崖子佩服,想必老道士真的厲害到了無法無天。


    卻又衝她這一句佩服,不得不佩服眼高於頂的老婆子,心胸坦蕩,光明磊落。


    “那他怎麽被我打的抱頭鼠竄,換不得手?”


    童姥酒不醉人,人自醉,晃動起手裏的酒壺,晶瑩剔透的釀香裹在裏頭,叮當當的亂香,眼前迷離一片,仿佛陷入了沉思,道:


    “哼,老小子放蕩不羈那誰說得準,麟兒你且不要看他被你好打一頓,這份魂力內斂的功夫隻怕已到了三天之境的巔峰也未可知啊。”


    金鱗嘿嘿冷笑,想來被他揍的皮青臉腫還能說的這麽牛逼,那小爺豈非通神。此刻,他喵向天山童姥,有一個疑問忍不住脫口而出。


    “那姥姥和他誰厲害?”


    童姥一愣,望向金鱗的空洞,眼神也就變的哭笑不得,果然還是個孩子,說話不得輕重。要是換做以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立刻就是要拖下去亂棍處死,但是,眼下……


    她無不苦笑道:


    “以前,不好說要看心情。現在他比我厲害!”


    金鱗看見童姥胸口的那一對琵琶鉤,頓時,暗罵自己蠢材,唯恐傷了姥姥的心,呐呐道:


    “我又多嘴了。”


    童姥卻想不到的大度,擺了擺手表示無妨,淡淡道:


    “麟兒,你入了神霄宮門下,卻又對江湖上的東西了解的太少,恐怕以後對你不利。”


    金鱗眼睛一亮,他從小就是喜歡聽人講故事,記得小時候每每臨睡前死活纏著姬天瑤,可她那老鴇子媽扁擔掉地上不認識一字,哪裏有什麽墨水,又纏不過這個磨人的小妖精,於是乎惡補了幾個通宵,便把金瓶梅從頭到尾的講了一遍,以至於,金鱗發現自己如今愛好浪蕩女子多過良家少女,姬天瑤實在功不可沒。


    童姥淡淡笑道,便為他展開波瀾壯闊的一卷。


    “老婆子關在這黑屋裏算來也有十六載,說起江湖上,恐怕早也物是人非,這其中多少風風雨雨,後浪追上不得而知,想當年百曉生筆下早有奪天榜:三十六地煞,七十二天罡,四君,四帝,一絕頂,這些人物哪個都不是好對付的角色。”


    金鱗聽的入迷,頓時,來了興致,大叫道:


    “姥姥,一絕頂是不是就是流雲老道?”


    童姥點頭,繼續道:


    “也不光是他,千百年江湖裏頂尖人物隻有神霄宮的天尊。”


    金鱗小嘴一撇,想到那一副仙風道骨的老頭,居然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時,心裏老大不快,冷哼道:


    “那江湖人太沒種氣,怎麽就沒有人敢到神霄宮裏單挑他?贏了就是天下第一,輸了也雖敗猶榮,怎麽說都劃算!”


    小雞賊這一批花花賬算的那是霹靂吧啦的作響,開窯子的雞崽子別的不會,從小盯著算盤做生意的門道還是基本功。


    豈料,童姥眼睛一瞪,正色道:


    “怎麽沒有?天下第一的寶座何止有萬千人想染指,可惜,狗道士本事太高,都做了刀下鬼罷了!”


    金鱗暗暗乍舌,原來這天下第一的名頭不是倆流氓打架,還要送命,想來不劃算,不劃算的很呐。


    童姥見他吃驚,笑道:


    “所以,近幾十年來也就沒有人敢再上神霄宮一步了。”


    金鱗搖頭晃腦的又道:


    “那姥姥您排第幾?”


    童姥仿佛就知道小崽子會有這麽一問,男小媛總是天真,對這種江湖排名看的緊,淡淡道:


    “一指平山,天上望月,南麟劍首,北海狂刀,皆是四君。”


    金鱗何其聰明,經她一點撥,立刻明白道:


    “我知道,無崖子便是一隻平山,而姥姥則是天上望月,那南麟劍首,北海狂刀又是誰?”


    童姥滿意的點點頭,她喜歡這小子的機靈勁兒,凡是不用多做力氣,隻曉一點,他就通了。


    “南麟劍首說的是名劍山莊斷浪,而北海狂刀則是北冥城主聶人王,他二人也算是英雄。”


    金鱗愕然,不用說流雲老道,如此算來前頭還有四帝豈不是更厲害。


    童姥望著他,笑道:


    “我知道你在想四帝豈不是很厲害?”


    金鱗點頭稱是,童姥搖頭歎息,念道:


    “閻王殿前數人頭,仙子斷魂紅梳手,天都城內一劍仙,金剛菩提上九天。這四個人你要記住,以後遇上……”


    還不容她說完,金鱗長笑一聲,便道:


    “就是知道他門是一等一的高手,也要亮劍,輸仗不輸人,做人要有骨氣!”


    童姥抬手就是一巴掌,打的金鱗倒栽蔥般跌了跟頭,隻聽她厲聲喝道:


    “一個字跑!”


    金鱗無奈,在以往他以為江湖兒女敢愛敢恨,敢打敢殺,那些天橋下說書先生口中的七俠五義裏,哪一個不是獨戰群雄,至死不渝的。


    可惜,現實裏那些搬山移海,開天動地的英雄人物,則老奸巨猾,沒有二愣子能一戰成名的,原因很簡單,但凡出生牛犢不怕虎的早就墳頭冒草二丈多高。


    天山童姥冷哼一聲,教訓道: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保命要緊,打不過以後再打,以後再打不過,就忍了……”


    金鱗愕然,他這話的意思,完全不像原來的童姥,疑惑道:


    “姥姥,就由他爬到頭上?”


    天山童姥哈哈大笑,傳授經驗,罵道:


    “笨蛋,你活的比他長,他做了死鬼,你不就是一代宗師了。”


    金鱗歎服,果然是活到老,學到老,想來那些天天掛在嘴邊的無上大能,也不過是千年王八,萬年龜的貨色。


    不禁,歎道:


    “原來所謂的天下無敵也就這個鳥樣,小爺原來還是高看了呢?”


    童姥冷冷一笑,意味深長道:


    “天下無敵?誰說得準呢,神霄宮後山上的那條通天路說不定藏著什麽厲害的東西!”


    金鱗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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