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是如此說,可真要見識天山童姥的手段就夠小金爺受的。他本是個書生,就算天資聰穎,博聞強記好了,那也是當初姬天瑤拿胡蘿卜加大棒給生生逼出來的。十年苦功磨一劍,這才有了臨安城裏的探花郎。


    金鱗原來以為讀書已經夠苦的了,沒想到真正苦的現在才開始。童姥才是心狠手辣之輩,她命金鱗找了一條帶鐵刃的鋼鞭,與當初小道士打她的那條無異。還沒開始打,就看著小金爺心驚肉跳。


    “姥姥,您不是打算拿這個打我吧?”


    童姥微微一笑,幹薄的白唇下,透著無比的狠辣,默然的點了點頭。


    金鱗驚駭。


    天山童姥魂功收傳女子一脈,與枯心那門長明殿不盡相同,都說女子不如男,為了壓過那些臭男人一頭,訓練的方式方法就狠毒了。她手腳被索,早就是籠子裏的鳥兒,無法親身言傳身教,但是,並不妨礙童姥另辟蹊徑指點金鱗。


    她命後者去溪水旁,找了一些五彩卵石備用,等他采夠了數兒,當下便中指拇指圍城一圈,一顆石子就同暗器般打在了金鱗的身上。不消一時片刻,童姥手裏的石子兒就打的小金爺渾身上下淤青遍布,哎呦哎喲的叫疼。他每叫一下,童姥手裏就抽起鞭子照著他後背,飛來,可憐小金爺“嗬”的吸了一口冷氣,頓感後背仿佛被割了幾刀,從整齊的紅衣破口裏流下滾燙的血來。


    “姥姥,您真打呀!”


    他怪叫要想跑,童姥冷哼一聲飛起一鞭子,卷上他的腳踝硬生生就給拖了迴來。


    “麟兒,鞭子無情似有情,這點苦都吃不起,那你也不用學了!”


    說罷,童姥又是劈頭蓋臉的落下幾鞭子下來,金鱗被她打的滿地滾,這一次,學乖了就再也不敢叫出聲來,兀自強行起身,按照童姥素所教的姿勢站好,童姥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語重心長道:


    “淩波微步乃我琅嬛福地無上輕身妙法,你天生血脈堵塞,這心法一門先不用學,我且教你招式本根上的變化,記好了!”


    隻見,她手裏石子一飛,打在金鱗左腿膝蓋上,金鱗一震吃疼,順勢人就軟了下來,隻聽童姥悠悠遵循道:


    “淩波微步是輕身法門,你不要一味的被動挨打,如果,逃開了我手上的石子,那也就成了!”


    說完,又一顆石子飛來,衝著金鱗右胸打去,金鱗側身險險避開,腳下又露了空擋,童姥就地抬手飛出一顆石子,打他雙腳,金鱗冷不丁著了道,啪嗒一聲摔在地上,那些傷口淤青撞到冰冷地麵,又是劇痛無比,一張白磚赫然留下了片片血跡。


    金鱗忍不住哼了一聲,顫顫悠悠的站起身來。童姥頗是滿意的點了點頭,心道:


    學武先磨心,撐過今晚,往後再苦再累,你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多說一句廢話,麟兒前路漫漫,你可要撐住啊!


    “嗖嗖嗖”又是三聲,三隻石頭朝著三個方向飛來,一隻攻他額前一點,兩隻分別打他左右兩臂。金鱗驚的倒吸一口冷氣,赫然蹲下半個身子,避過一隻飛石,又腳尖點滴,躍起身形,妄圖避開那兩隻去。


    耳旁,隻聽童姥淡淡道:


    “淩波微步,隻所以叫淩波二字,便是如踏水而行,臨淵履冰,稍有不慎立刻死在對手的招式下,所以,這門身法不以魂力境界高低為限,講究一個悟性,是要尋覓料敵先機的法門,如他打來一拳,你就看破他的拳路,尋找他的破綻!”


    言畢,一聲慘嚎,金鱗整個人就被兩隻石子擊中,橫甩出去,砸在了牆壁上。童姥冷血無情,抓起手上的鞭子,就是重重打下。隻見,金鱗躺在地上的身子猛的一陣僵直,痛的冷汗直滴,他顧不上皮開肉綻的痛楚,立刻起身,童姥冷冷一笑,手裏又飛出一顆石子取他下三路要害,簡直是要玩命。


    金鱗心道:如此下去,不是辦法,任憑我身法再快,也快不過她手裏的石頭子,姥姥說要料敵先機,我且看她如何出手,再做應對。


    險險躲開,這一次,他便不再望著石頭飛來的方向,而是盯緊了天山童姥手指上彈射的動作,她要往左射,我就往右跳!


    金鱗腳下忽然開始左右不停的移動,童姥一時輕咦了一聲,看準時機,一顆石子忽的飛去,金鱗不等她射出,早已判斷好石頭飛來的方向,隻見,他身子一撇,看似險險躲過,其實,動作從容不迫,就算童姥也看的不忍住心裏讚道:


    難得,這小子竟然學的這麽快,我且再試他一試,看他是真學會了,還是靠運氣。


    “忽忽忽”又是三顆石子飛出,金鱗這一迴仿佛成竹在胸,竟是全都避過,童姥吃驚不小,看下外頭天色,現在距離夜半尚早,不禁想起當年自己學這門身法的情景,發現這小子比她還要妖孽!竟然隻用了短短辦個時辰,就掌握了料敵先機的法門。


    童姥冷哼一聲,讚道:


    “不錯!”


    金鱗一陣喜色,卻不料童姥又一鞭子襲來,直打的他抱腳直跳,哼哼唧唧的卻不敢叫出一個聲來。


    童姥滿意的點了點頭,正色道:


    “一點小成,就翹起尾巴,將來隻是螻蟻之輩,這一鞭是給你的教訓,且記住了!”


    金鱗點頭稱是,不敢再有半點神情上的表露。童姥忽然拂袖一甩,一股巨力襲來,吹得地上那些石子骨碌碌的紛紛滾到一邊。


    隻見,她此刻又拾起一把卵石,朝著一側空曠地方打去,這一迴,金鱗隻聽到一聲清脆的破空聲飛來,還沒等他看清童姥手指上的動作,便見距離自己不遠處右上角落,青磚石塊上赫然凹下一道深坑,有顆五色卵石嵌在當中,金鱗被她驚的長大了嘴巴,震撼道:


    “姥姥,這石頭子打在人身上,豈不是骨頭都碎了!”


    童姥冷笑不語,她又飛過一顆石子,嵌入石磚,然後,一顆接著一顆,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將麵前所有卵石都打入那片地磚中。


    “你再看!”


    金鱗尋她聲音望去,隻見,地麵上一顆顆石子就他周身圍城一個圓圈,但既不是首尾相連,也而不是並排落座,相反,分成八個方位,以他聰明才智,便看出了那是正對乾坤征詢坎離艮兌八字要領,分明是周易上的八卦方位。


    但是,他又看到,每個方位上各有九顆石子,成橫三豎三的位置排列,又再清楚不過了,做的是九宮次序。可是,即便如此,卻想不出其中門道。


    他一時間竟看的有些發蒙。在一旁童姥笑道:


    “麟兒,八卦藏九宮,九宮生八卦,淩波微步沒有固定招式,你需要參透這些周易數數的變化,就算粗淺入門了。”


    金鱗經她點撥,腦子裏忽然靈光一閃,隨機答道:


    “也就是說一個方位九九八十一種身法,八個方位就是暗含七百二十八種變化!”


    童姥一陣訝異,她這輩子最恨那些白癡,蠢驢,眼前的少年果然聰明,卻聰明的讓她不可置信,往往自己道破一點,他便學會了舉一反三。


    當下也不知,是喜是憂,便隨口道:


    “你自己好好練習,姥姥乏了就不陪你了。”


    說著,童姥一合眼,盤膝而坐,入定去了。


    金鱗不敢偷懶,以前姬天瑤可沒長四隻手八隻眼,他還能在棒子底下打遊擊。現在,麵對天山童姥,這等萬年老妖精,就算自己放個悶屁恐怕都逃不過她法眼。


    當下,就照著地上石子的方位,潛心演練。可是,過不了多久,金鱗便看出了其中不同凡響之處來,那便是他每每遵循石子前進,任憑變化再多,也就在一個方位上,腳下地方有限,如來敵是個二楞子,自然揍的他皮青臉腫滿地找牙不說,可要是個機敏如同落霞殿三弟子劉季一般的滑頭,隻消打過一遍,自己這點變化,就被他看破,依然有跡可循,到時候,必然露出破綻,盡落敵手。


    想到此處,不禁苦惱,他本想請教童姥,卻發現姥姥已經入定,又心道:


    不可,別人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如果我連這點困難都克服不了,不但讓童姥看不起,就是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忽然,他看向童姥的坐姿,平生第一次也學起盤腿而坐的姿色,閉上眼睛,隻感覺夜風習習吹過,打起少年臉上點點寒光,心道:


    苦練苦修並非捷徑,就看那日上山的秦霄與林子峰一樣,天賦絕佳才是根本,同一種法門到了蠢材手裏,日練夜練多則大半年小則一個月,恐怕也能見長,但是,若到了天才手裏,隻需看破精要厲害,不過數日就能成功。姥姥說淩波微步講究一個悟字,我且好好悟上一悟!


    恰在此刻,童姥睜開了一隻眼睛,心中笑道:


    隻有一晚,本座倒要看看你是真聰明,還是假聰明!


    次日,清晨童姥醒來,屋子裏的燭火已經滅了,清光撒下,照到自己身前不過七尺的地方一個少年正微微打鼾,睡的正香。


    “偷懶!”


    童姥怒喝一聲,卷起手裏的鞭子就朝著金鱗屁股方向打去,後者一個尖叫起身,看到是童姥,慌忙捂住嘴,記起童姥變態的規矩,免得又要挨打!


    可惜,童姥何等人物,她教下的法門,是容得你偷懶的?就是再苦再累,哪怕缺胳膊少腿,你也要給本座練下去!


    唰,唰,唰又是三鞭,朝著金鱗就去了,眼看著鐵索刀片,真要是打在金鱗身上,那叫一個好受,忽然,少年腳下微動,身法形同一通舞蹈,看似柔媚無骨,實則詭詐無數,避過三鞭不說,竟是在童姥麵前忽飄忽現,快的難以言喻。


    童姥看的心頭冷笑,道:


    雕蟲小技,敢在本座麵前嘚瑟,這爬樹的本事還沒教你呢!


    手裏鋼鞭一抖,那數十片刀刃風卷著似一條白龍般直奔金鱗而去,童姥眼尖,料他避無可避,誰知,這小崽子忽然麵露詭異一笑,身法似泥鰍一般狡猾,跳出了石子圈外,淩波微步瞬時威力大顯,少年圍著黑屋飄忽不定,童姥心裏一抖,手上鞭子跟著他的身影飛去。


    少年則不慌不忙,眼裏閃過寒芒,直徑朝童姥衝來,童姥訝異一聲驚愕,手中鞭子竟迴轉不急!少年身法如鬼魅那般的快,料敵先機,隻聽“啪”的一聲響,一顆五彩石子,便輕輕落到了童姥的囚衣上,赫然印下一道灰黑的印記。


    這一手,當下石破天驚,童姥頃刻難平心裏洶湧波瀾,以她的手段如何不知道,此刻若不是金鱗,而是一位魂修大能,她便已經死在對方手下。


    “你這手神遊天外的本事是跟誰學的!”


    童姥麵露寒霜,厲聲喝道。原來,淩波微步雖無魂力境界之分,卻有妙用無窮一說,而神遊天外則是這道法門中不可外傳的意境。自己清楚的記得,當夜金鱗初入門道,自己並非將全部精髓傳授,難道,是他自己偶然悟的?那絕對不可能,這身法乃上古琅嬛福地師尊三秒夫人所創,她老人家也是花費數年時間才明白其中機要,這小子要是一夜之間就看破,豈不是悟性之高,遠在三秒夫人之上!這世間哪裏有這樣曠古爍今的妖孽?


    金鱗一臉正色,俯身一禮,答道:


    “一個圓便是七百二十八重變化,我若跳出圓再畫一道圓豈非又是這麽多變化,道家說一生二,二生三,三生無窮,我偏偏不在方位之中,自由自在,隨心所欲,豈非我就是法門,我就是方位,縱然對手厲害無比,也難察出我的破綻!”


    童姥聽的他一字一言斟酌如同打在自己心裏,忍不住身軀微微顫抖,又訝道:


    “那你最後一下,為何不避開鋼鞭,反而直衝我來?”


    金鱗微微一笑,似少年老成,道:


    “姥姥怎麽忘了,您說過淩波微步的精要在於料敵先機,看出敵人破綻,我雖滿屋子亂跑,但力氣消耗巨大,時間一長勢必被鋼鞭纏上,但是,有句話不是說一寸長一寸強嘛?我偏偏找尋短處,如果賭一賭衝你而來,鞭子再長也打不上我,隻要近了身,也就是我贏了!”


    他言辭誠懇,卻聽在童姥耳中如同石破天驚,此刻,老婆子忍不住放聲大笑,指著金鱗道:


    “流雲啊流雲,你們這幫醃臢潑才,放著一塊絕世美玉不要,反而落到了本座手裏,真是蒼天有眼,不亡我天山童姥!”


    眼見她又如喪心病狂的一般姿態,金鱗愕然,隱隱之中竟是心中生出一絲寒意,不知是喜是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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