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深深感受到自己接下偵探業務的可怕之處。放學後,我去會計室找桐香,結果她撂下這句話。


    「這是你接下的案子,調查方針當然要由你自己想。」


    其實這話倒也沒錯,可是我實在想不出辦法。


    「你不覺得私下偷偷調查……還挺難的嗎?」


    「案子都接了還講這種話。」桐香語露無奈。


    委托人彌生同學再三強調:務必私下調查,絕對不能讓沙樹學姐或話劇社其他社員知道此事。因為她不想讓其他人擔心,而且萬一節外生枝,恐怕會對園遊會的話劇公演造成不良影響。


    那你要我怎麽做嘛!我向桐香抱怨也沒用。值得慶幸的是,我們家的大偵探對愚蠢的助手提出了良心建議。


    「不如你先去話劇社看看吧。月島學姐莫名中意你,她們應該不會把你趕出來,而且聚集在那兒的全都是關係人,或許能看出什麽來。」


    「啊——嗯,好……」


    正要走出會計室時,桐香向我大聲唿籲:


    「如果你敢穿女裝迴來.就別想進學生會辦公室!」好啦好啦。


    *


    當天的話劇社預定要在表演廳穿上戲服排演。無論是戲服、布景跟音效燈光都必須比照正式公演,也就是彩排。


    我前往舞台設置中的表演廳,不料在側台撞見一名意想不到的人物。穿著羅密歐戲服的沙樹學姐身旁,那名穿著設計超級大膽的和服(下擺短到連大腿都看得見、領口大開,腰帶如蝴蝶翅膀般華麗伸展)、沐浴在閃光燈中的女孩,竟然是朱鷺子學姐。她高高的發髻插著朱色發飾與發簪,相當豔麗。


    「太棒了,朱鷺子公主。你仿佛盛開於吉原的牡丹花,傾國傾城呀。」


    「月島同學,你不是說隻是試穿一下嗎?為什麽要拍這種照片,這跟講好的不一——」


    一踏進側台就傻傻愣住的我,正巧和朱鷺子學姐四目相交。她的臉倏然變得紅通通。


    「牧村學弟?不、不對,這、這是因為!」


    「啊——看這邊,姿勢跑掉囉。」攝影師提醒道。「打直腰杆、下巴收起來——對,很好很好——很可愛喔——再一張!」


    「喔?日影公主。」


    沙樹學姐朝我走來。


    「怎麽了?你把結婚申請書跟手術同意書帶來了嗎?」


    什麽手術啦!別說這種超有真實感的話好嗎!多虧學姐,讓我稍微冷靜下來了。我交互望向朱鷺子學姐和沙樹學姐,正煩惱該從何問起時,沙樹學姐開口了。


    「噯,朱鷺子公主的嬌豔真令我大吃一驚啊。我本來想留到正式上場時再讓狐徹公主跌破眼鏡的,既然被你看到就沒辦法了。我所打造的本屆選美大賽秘密武器,就是朱鷺子公主。」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我的怪聲令後台忙碌的話劇社社員及幕後人員都白了我一眼。朱鷺子學姐羞赧地別過頭去。


    「為、為什麽是朱鷺子學姐?」


    「我左思右想,」沙樹學姐說。「既然不能找偶像藝人,那麽答案隻有一個。能對抗美園公主黃金光輝的人,隻有朱鷺子公主的烏發魅力了。」


    「那開放校外人士參賽到底有什麽意義……」


    「以結果來說,對我一點意義也沒有。有什麽關係呢?這下不就能多多疼愛草原上的無名鮮花嗎?」


    我是無所謂啦……


    「今天我熟識的造型師、化妝師跟攝影師來參加我們的彩排,所以我想幹脆讓朱鷺子公主順便試試衣服。」


    我望向朱鷺子學姐。


    「幹、幹麽呀。」


    「呃,嗯……」


    「彩排快開始了,你們倆能不能留下來看?正式公演時,你們也沒空看吧?」


    「等、等一下,月島同學,你要我穿這樣看?」


    「一想到嬌豔的朱鷺子公主坐在觀眾席上,我就會演得更加起勁。」


    沙樹學姐將我們推向觀眾席。關門的前一刻,我瞥見後台的彌生同學;她和我四目相交,向我致意。


    門應聲關閉,表演廳天花板的燈光逐一熄滅,相關人員開始檢查燈光設備。我和朱鷺子學姐麵麵相覷,無奈地並肩坐在第八排的位子上。觀眾席上還有幾名陌生男子,每個人脖子上都掛著入校許可證或工作證,大概是媒體工作者。我不禁感歎:原來在彩排階段就會有媒體來采訪呀,真不愧是禦白穗祭的重點活動之一。


    話說迴來……


    鄰座的朱鷺子學姐正在做無謂掙紮,拚命拉著短和服下擺想遮住膝蓋。


    「學姐穿這樣會冷嗎?」


    「有點冷。」


    畢竟十月也快結束了。我脫下製服外套,蓋在朱鷺子學姐的膝上。朱鷺子學姐雙眼圓睜。


    「啊——不好意思,用我的髒製服外套蓋學姐的腿。」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啦……謝謝你。」


    「正式比賽是在室外耶,跟往常一樣加上絲襪是不是比較好?」


    「我也是這麽說的,可是月島同學說赤裸的腿比較有利。」


    舞台上的沙樹學姐在舞台兩側來來迴迴地發號施令,相當忙碌。


    「話說迴來,為什麽學姐會參加選美大賽呢?而且還跟沙樹學姐搭檔。」


    不是說討厭泳裝秀,不想參加嗎?


    「我改變想法了。這全是為了選舉。」


    「選舉?」


    「我想在投票日前多少拉抬一點聲勢,而且一旦在園遊會打敗將來的對手——竹內同學,也有助於提升形象。」


    打敗將來的對手——這強而有力的話語令我甚是佩服。朱鷺子學姐察覺情況不對,趕緊解釋道:


    「我不是說自己一定會贏啦。對手是竹內同學,而且她還有狐徹,我大概隻占四成勝算,所以我才跟月島同學聯手。不過輸了也有可能害評價下滑就是了。」


    「你跟沙樹學姐,是誰提議要合作呢?是沙樹學姐嗎?」


    「是我。」


    我倒抽一口氣。真是不簡單,她的想法很了不起,行動力也很驚人。真不愧是擔任那個天王寺狐徹左右手三年的人。


    「……果然沒有這樣的決心,沒辦法勝過會長……真了不起。哪像我,隻會出一張嘴……根本學不來。」


    「你、你不需要扮女裝參加選美大賽喔!」


    誰在跟你講這個啊。別再扯到扮女裝行不行?


    眼前的布幕逐漸拉下,測試結束的各種燈光也悉數熄滅,我跟朱鷺子學姐被一片黑暗包圍。咳嗽聲、窸窣聲與地板嘎吱聲,充斥於開演前的沉默之中。


    ——那麽,你要怎麽做?


    朱鷺子學姐無聲的發問,透過輕微的肩膀接觸傳達過來。她並不是一個喜歡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人;我感謝她對我的關心,一邊聽著序曲一邊思考,結果迴了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


    「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贏。」


    象征悲戀的弦樂啜泣聲。


    「我的意思並非找不到方法,而是……我還摸不透遊戲規則,不知道該怎麽做,自己才能贏。」


    朱鷺子學姐的方向非常簡單易懂。她要加入天王寺狐徹最得意的戰場——學生會選舉,與之對立,用票數擊敗她。非常簡單。對於高二的她們來說,今年是最後一場選舉,也是在校內政治圏和會長決戰的最後機會。


    以現實的觀點看來,我絕對不能和學姐使用同一招。就算我參選成為第三名候選人,也毫無勝算。


    ——那你要怎麽做?


    我還不知該怎麽迴答,布幕便冉冉上升。


    槍聲、刀光劍影;幾名年輕人在黑暗中舞動著


    扭打、分開、倒下。我屏著氣息,專注地看著衝擊力十足的第一幕第一場。全新演出的《羅密歐與茱麗葉》是由貴族風格的裝飾及華麗的槍擊戰,所編織而成的另類幻想劇。沙樹學姐所飾演的羅密歐手持白色絢麗雙槍,一一打倒卡帕萊特家的人。莎士比亞所寫的台詞被大幅刪減,改由激烈萬分、令人屏息的廝殺呈現在觀眾麵前。演員全都是女性,反而能完美掌握場麵的平衡感.使之駐留於耽美與血腥的分界點。


    舞會情景終於到來。在混亂的舞會中,宿命的戀人被兩家人馬不斷衝散,卻仍伸手渴求彼此;沙樹學姐的羅密歐固然迷人,但我更欣賞茱麗葉。嬌弱的白衣少女在無數的剪影間遭到吞噬,一閃而過,又從聚光燈所切割出的縫隙間現身。我不禁懷疑,那真的是那位彌生同學嗎?她是那個在我和桐香麵前畏畏縮縮、泫然欲泣懇求幫助的女孩?


    看著和羅密歐深情對望、散發戀愛火花的茱麗葉,我深深明白為什麽沙樹學姐會選擇彌生同學。為什麽彌生同學如此缺乏自信呢?她明明是茱麗葉的不二人選,令人我見猶憐啊。


    換幕時,朱鷺子學姐讚歎道:


    「……真不簡單。」


    我也點頭同意。除此之外,我無話可說。


    這就是每年大家搶票搶破頭的原因。月島沙樹並非空有美貌的王子,而是個一流演員,所以才能吸引眾人的目光;我不禁想起彌生同學帶來的那些信,也難怪學姐的信徒會做出如此瘋狂的舉動。


    我——恐怕朱鷺子學姐也不例外,早已忘記當初來此的目的,滿心等待第二幕。此時,意外發生於第二場——也就是最有名的窗邊夜會。羅密歐偷偷溜進卡帕萊特家的院子,看見二樓窗邊的茱麗葉。氣氛一轉,第一幕的兵荒馬亂宛如一場夢境,羅密歐的一字一句在在忠實呈現出莎士比亞的優美文筆。


    最後,茱麗葉搭著欄杆探出身子.悲歎道:


    「啊,羅密歐,羅密歐!為什麽你是羅密歐呢!」


    就在這一秒,她手裏的欄杆忽然傾斜,驚愕的表情將茱麗葉的麵具由內擊碎。彌生同學的身體伴隨著連根鬆脫的欄杆殘骸,從數公尺高處往下掉。


    單膝跪地的羅密歐——沙樹學姐旋即一躍而起,趕在千鈞一發之際撲向茱麗葉。磅!布景左右晃動,不出一會兒,後台發出尖銳的慘叫聲。


    最先衝過去的是朱鷺子學姐。她跨過我的膝蓋,奔向舞台。


    「月島同學!」


    我也一邊撞開鐵椅椅腳,隨後追上。


    沙樹學姐變成彌生同學的肉墊,不過,聽見我們的腳步聲,立刻用左臂摟著彌生同學的腰,將她拉起來。


    「怎麽樣,彌生,沒事吧?」她若無其事地問道。


    「我……好痛。」


    彌生同學腿一軟、身體一歪,皺起臉來。


    「我、我沒事,我還能走,月島學姐比較重要。」


    「我完全沒事唷,我比較擔心我可愛的小貓咪。」


    「沙樹大人丨」


    「沙樹大人,你沒事吧!」


    女孩們從後台一擁而出。沙樹學姐隻消掃視她們一眼,她們便倏然止步。


    「別過來,或許還會再崩坍。我帶彌生去保健室。」


    「我、我沒事的,學姐!」


    「不行。」沙樹學姐朝彌生同學的臉頰一吻,令她噤聲。她麵向其他社員。「大家馬上去美術社集合。今天排演中止。」


    沙樹學姐牽著彌生同學的手匆匆離開表演廳。音效跟燈光人員也紛紛下來,不安地議論紛紛。包含幕後人員在內,所有社員都是女生,因此舞台上的異樣氛圍也益發濃厚。


    此時,我聽得很清楚。聲音是從右側台傳來的。


    「……我不是說了嗎……活該。」


    我迴頭凝神注視黑暗。翼幕微微晃動,剛才是不是有人站在那裏?我聽錯了嗎?不,剛才確實有說話聲。


    是男人的聲音。不是話劇社社員?


    我橫越舞台,掀開布幕進入側台。布景跟燈光設備羅列在黑暗中,女學生們臉色大變地來迴走動;我試探性地打開通往外麵的表演廳鐵門,日光燈朦矓地照耀著停車場。寒冷的黃昏之風,吹得周遭的樹木沙沙作響。這兒一個人也沒有。


    「牧村!怎麽了?」


    我循聲一望,隻見朱鷺子學姐從翼幕探頭看著我。


    「不、不,沒什麽。」


    「你快去告訴園執的人。我在這兒守著。」


    語畢,她馬上迴到翼幕後。「大家冷靜點,那裏很危險,別靠近布景!」透過翼幕,我聽見她指揮眾人的聲音。


    *


    當晚,阿薰直到超過門禁一小時才迴到寢室。話劇社的事情想必逼得他四處奔波,看起來疲憊不堪。


    「總而言之,幸好茱麗葉同學沒有受傷……」


    阿薰麵色蒼白地歎氣道。


    「萬一發生什麽大事,最壞的情況下,話劇社可能必須中止公演。老師們懷疑我們安檢做得不夠嚴謹,把我們訓了一頓。」


    我看他一個頭兩個大,一時猶豫著該不該增加他的煩惱,但還是決定將彌生同學的委托告訴他。


    「原……原來有……這種事啊。」


    阿薰難掩心中的震驚,與我並肩坐在床緣。


    「該不會,呃……欄杆壞掉,也是被某人……」


    阿薰囁嚅著說道。我不能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貿然點頭,隻好先敷衍過去。


    「其實也不能說得這麽武斷啦=」


    「嗯……」


    阿薰煩惱地將頭靠在我的膝上。


    「學長,你能不能阻止那些恐嚇行為?畢竟你是超一流騙徒呀。」


    「別把我說得跟恐嚇專家一樣好嗎?」在阿薰眼裏,我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啊。「信共有三封,但每封信似乎都是不同人寫的。如果嫌犯不隻一個,事情就麻煩了;室內鞋跟課桌的惡作劇也不能保證是同一人所為,況且……」


    在布景動手腳——這幾個字我實在不想說出口。這已經超過惡作劇的範圍,是性命交關的事;而且一旦說出口,「嫌犯就在話劇社」的可能性就會增高,並且不容忽視。


    「想瞞著沙樹學姐調查,簡直太難了。如果桐香去現場找相關人員一個個把話問清楚,可能馬上就能真相大白,但大家看到學生會偵探出馬,一定會聯想到是在查案……」


    「而且大家也知道學長是桐香姐姐的助手,所以一定會起疑的。」


    「嗯……是啊。」


    「那麽,我來調查吧。」


    「咦?你?呃,可是……」


    「我可以打著園執委員長的身分調查這起意外,這樣大家就不會起疑了。」


    「這樣啊。不過你不是很忙嗎?再三天就是園遊會囉。」


    「這起意外關係到園遊會的成敗,所以也算是我的分內工作呀!」


    我不禁感歎:啊,這孩子天生就是領導者啊。如果這孩子早出生三年,說不定能打敗天王寺狐徹呢。


    「學長剛才說意外發生時,聽見有人在側台說話……」


    「啊,嗯。」


    那人的語氣充滿惡意,於是盡管我懷疑自己聽錯,還是無法說服自己。我確實聽見了。


    ——『我不是說了嗎?』


    ——『活該。』


    他的意思是有人不聽警告,所以才會出事?一想到校內有這種人,就令我不寒而栗。


    「那個人是男人吧?」


    「肯定是男的。」


    「隻有參加彩排的人才能入場,我會要求園執調查此事的。」


    「咦?可是我大搖大擺地走進去了耶。」


    「那是因為沙樹學姐喜歡學長,才沒有把你趕出來啦。」


    真的假的?也就是說,原來我今天做了那麽白目的事?其他話劇社社員肯定沒給我好臉色,我卻完全沒察覺。


    「我也要向學長看齊,大搖大擺地進去調查丨」


    「拜托你別向我看齊好嗎……」


    *


    調查馬上有了成果。隔天放學後,我在會計室重新跟桐香討論調查方針,談著談著,阿薰卻突然衝進來。


    「查出來了!」


    一時之間,我還不知道他在說哪件事。我剛才正在跟桐香解釋昨天阿薰的自告奮勇昵。


    「查出是誰了嗎?」


    桐香問道。聽聞此言,我才明白阿薰說的是意外發生時站在側台的男人。才過了一天,他就查出來了?


    「是的。我跟話劇社的姐姐們確認過了。昨天彩排時,隻有一個男子進入後台,他是高中部普通科二年級的玉田學長。有好幾個人目睹他站在右側台。」


    「阿薰,說不定你比我更適合當偵探助手……」


    這完美的調查結果令我嘖嘖稱奇。桐香側身敲打鍵盤,搜尋學生名單。


    「……玉田幸二。戲劇社社長。」


    「什麽戲劇社?」


    「就是退出話劇社的那些男社員另起爐灶的社團。」


    「喔——就是社團被沙樹學姐搶走,逃之夭夭的那些人啊。」


    話剛落,我倏然噤聲,察覺一件事。


    換句話說,他們有理由怨恨話劇社。那句滿懷憎恨的話語,可以聯想為地盤被搶走之人的怨歎;為了報一箭之仇,他索性在布景上動手腳……?如果戲劇社的其他社員也插了一腳,共犯這點就說得通了。


    想到這兒,我突然注意到桐香冰冷的視線。


    「呃、呃,怎麽了?」


    「我隻是在想,你是不是又在想什麽蠢事。」


    怎麽說得這麽難聽。照迄今的情況看來,我的想法或許是對的啊。


    「反正你一定是想著:『被話劇社趕出去的人,在恨意的驅使下什麽事都做得出』,對吧?」


    「是啊。」


    「阿薰,那個姓玉田的人,為什麽會在彩排時站在側台?」


    「啊,這點我也問過話劇社的人了。戲劇社是在小表演廳公演.不過曾跟話劇社約好要來借小道具,那天是來借道具的。」


    「嗯……」


    這並沒有解釋為什麽彩排開始後,他還繼續在旁觀看。


    「話說迴來,阿薰,你調查得這麽詳細,話劇社的人難道沒有懷疑你嗎?」


    「放心吧。我告訴她們自己跑了很多單位,目的是為了防止大家把意外的隨便散布出去.這個理由她們都接受了。」


    「阿薰,你該不會比我還適合當騙徒吧……」


    如此一來,即使對每個人打破沙鍋問到底也不會啟人疑竇,這招高明。


    「可是.那個姓玉田的人,並不是話劇社社員吧?彌生同學收到恐嚇信是在公布茱麗葉人選的隔天,因此嫌犯應該是話劇社社員才對。」


    桐香聳聳肩。


    「日影,你果然不適合當偵探。」


    「……我知道啦。呃,我的推測錯了嗎?」


    桐香的手再度遊走於鍵盤上。螢幕上秀出學校官網的匿名留言板,在話劇社的相關討論串中,有這樣的留言。


    『茱麗葉人選出爐,是藝一的森下彌生。』


    我心頭一驚,看看發文的日期,正是彌生同學所說的公布人選當天。底下的留言寫著:『森下?』、『真的是那個花瓶嗎?』、『天啊。』、『偏心。』


    我歎口氣,搔搔頭發。這麽一來,嫌犯就不一定是話劇社的人;貼出茱麗葉人選的人恐怕是話劇社社員,但每個人都能上學校官網看留言板。


    「那麽,那個姓玉田的人應該還是脫不了關係囉。」


    「你別輕易下結論。首先——」


    桐香話才說到一半.會計室的門猛然開啟,花容失色的美園學姐奪門而入。


    「不好了,你們看丨」


    她手上拿著體育晚報,演藝版的頭條新聞打上顏色俗豔的標題,登著一張拍得很拙劣的黑白照片。


    『月島沙樹懷孕?與超帥男友共赴婦產科!』


    一時之間,我無法理解這行字是什麽意思,也無法將月島沙樹這四個字,與那名令我們煩惱的美麗羅密歐劃上等號。懷孕?男友?婦產科?


    什麽跟什麽啊?


    我仔細盯著報導,將每個字反覆咀嚼。由超人氣讀者模特兒搖身,變成為當紅女演員的月島沙樹(17),日前在東京都內某家藝人專用的高級綜合醫院婦產科大樓附近,麵色凝重地與疑似男友的二十歲男性邊走邊聊……


    我注視著那張技巧拙劣的照片。前麵那個人顯然是沙樹學姐,很難得地,她披著白色披肩,搭上格子裙與黑色絲襪,頗有女人味。她平常不穿女裝,因此照片中的她或許是故意變裝,而那張頗具特色的側臉證明此人是她沒錯。她後麵那個人比沙樹學姐略高、戴著棒球帽、身穿毛呢外套,照片沒拍清楚他的臉,不過我總覺得有點麵熟。看得出來這個人也相當俊美。


    我猛然迴神,抬起頭來。現在不是熱衷於八卦的時候。


    「……這是……今天的報紙嗎?」


    「對,是老師剛才拿過來的。網路上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了。」美園學姐說。「懷孕……沙樹學姐……難道男方是日影學弟?」


    「太跳tone了吧!」


    「因、因為沙樹同學說要跟日影學弟結婚呀!」


    唉怎麽辦怎麽辦日影學弟有私生子了——在此先把口中念念有詞的美園學姐擱旁。


    我偷瞥阿薰一眼。很慚愧地,我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年幼的執行委員長,也一動不動地埋頭注視那篇報導。


    「總之,我們先去話劇社吧。」


    這是他最後所下的結論。


    *


    「——這事關對方的隱私,所以詳細情況我不能說。」


    沙樹學姐微笑著說道。


    「我檢查過了,放心吧,我沒懷孕。」


    此時的話劇社社辦,聚集了沙樹學姐以外的數名主要角色。阿薰把體育報攤開來給大家看,但大夥兒沒什麽反應,看來她們早就討論過了吧。瞧瞧彌生同學,她眼睛都哭腫了。


    隨我們一同前來的桐香,百無聊賴地掃視著在場每一個人,什麽話都沒說。我們的闖入,恐怕隻是將如海藻般沉澱在這間社辦的沉默用泥水衝走而已。此處原本就黯淡無光。


    「婦產科……」


    「沙樹大人有男朋友……」


    女孩們如中邪般念念有詞。忽然間,有個人朝我一指。


    「是、是你玷汙了沙樹大人吧!」


    我大吃一驚,其他女孩也頓時如洪水奔流般尖聲大嚷。


    「我就覺得奇怪,為什麽你們最近常常黏在一起!」


    「聽說這家夥很愛玩女人!」


    「不可原諒!」


    「你居然敢冒犯我們的沙樹大人!」


    「你們講話要憑良心啊!」桐香,拜托你別隻是瞪著我,幫我說說話啊!


    話劇社社員把我罵得狗血淋頭,什麽小白臉、色魔都罵出口了。沙樹學姐看不下去,提醒眾人:「跟日影公主沒關係。」但沒人聽得進去。


    不久,大概是罵累了吧,隻見她們一個個閉起嘴來,由啜泣取代謾罵。


    我不禁想問:什麽跟什麽啊?


    針對茱麗葉的恐嚇與惡作劇。


    布景崩塌意外。


    現場那個「


    被話劇社趕走的男人」所撂下的狠話。


    案情眼看就要撥雲見日,結果這突如其來的醜聞又讓事情變得一團混亂。這陣子原本就是學生會最忙碌的時期,如今冒出這些亂子,我看忙到園遊會當天都忙不完。案情越來越混亂了。


    不——混亂的人,或許隻有我。體育報的八卦跟案情沒有關係吧?為什麽我偏偏要把它們聯想在一塊兒?沙樹學姐跟彌生同學的案子隻是湊巧撞在一起嗎?會不會太湊巧?追根究柢,這篇報導是怎麽迴事?既然沙樹學姐沒有完全否認,表示她真的跟男友一起去婦產科囉?


    沙樹學姐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卻被阿薰緊張的嗓音打斷。


    「沙樹學姐是住宿生吧?今天你先迴去吧。」


    沙樹學姐眨眨眼,其他話劇社社員也訝異地望向阿薰。


    「我知道學姐接下來可能需要最後彩排或討論相關事宜,但今天請不要離開宿舍。畢竟老師可能會問東問西,雜誌之類的媒體也可能過來采訪,因此躲起來才是上策。等到後天正式彩排開始之前,學姐再去會場吧。」


    沙樹學姐的視線投向攤在大桌上的報紙,接著望向阿薰。


    「……你什麽都不問嗎?你是說我可以若無其事地出席園遊會?」


    阿薰咬緊下唇,沉默半晌。


    事後我迴想阿薰的行為,不禁想道:如果在場的人不是阿薰,而是會長呢?如果是天王寺狐徹——恐怕她會采取同樣的行動吧。隻是,她肯定不會遲疑半秒;盡管雙方的答案相同,阿薰卻煩惱、猶豫了。


    這就是他和天王寺狐徹的不同之處——仁慈王者的資質。


    阿薰將報紙一把抓起,同時撕成兩片、四片、八片.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一旁的我,隻能屏息靜靜觀看。處置完畢後,阿薰對沙樹學姐露齒一笑,那張笑顏,仿佛在高壓爐中合成的鑽石般完美得近乎虛假。


    「畢竟什麽事都沒發生呀,對吧。」


    *


    我們三人離開話劇社社辦,正要下樓時,有個女生對我們喊道:「呃,不好意思!」迴頭一看,彌生同學正朝著我們奔來。一追上我們,她旋即彎身雙手拄膝,略顯刻意地大口喘氣。


    「呃、呃……執行委員長,該不會也……知道我、我的委托……」


    阿薰麵不改色地點點頭。


    「我知道。請你放心,案子交給學長和桐香學姐來辦,森下學姐隻要專心演戲就好。」


    「可、可是,呃,事情、事情變成這樣……」


    彌生同學幾不成聲。


    「我、我覺得,幹脆公演中止、算了。月島學姐發生那種事,我、我也沒辦法在這種情況下發揮演技……我滿腦子隻想著,萬一正式公演又出什麽事該怎麽辦……」


    我深深了解彌生同學的心情。盡管她的話沒有道理,但也不能怪她;畢竟自己身邊一團混亂,早已把她弄得精疲力盡。


    然而,阿薰搖搖頭。


    「不行,學姐還是得演。」


    彌生同學泫然欲泣。


    「每個人都很期待《羅密歐與茱麗葉》唷。我也是,而相信月島學姐也很期待;況且——當然,你也不例外吧?」


    當笑容跟安慰都起不了作用時.隻能讓對方背負滿滿的期待,以牽製對方。阿薰是從哪兒學來這招的?


    彌生同學瀕臨崩潰地靠著牆壁低下頭。阿薰也麵露哀傷,卻說不出話。


    此時,桐香對我說:


    「日影,我想這應該隻是一件很簡單的案子。」


    我望向偵探。她清澈的眼眸透過我望向遠方,我這才明白,原來她假裝對我說話,其實是想說給彌生同學聽。


    「案子牽扯到很多人,所以看起來才會錯綜複雜;其實隻要一一解開謎團,事實應該很簡單。沒有什麽好煩惱的。」


    盡管我聽不懂也無法認同,依然隻能深深點頭。這全是為了直直凝視我背影的彌生同學。


    *


    甫迴到學生會辦公室.桐香便邀it社社長伊藤學長過來,和阿薰三人一起開會。看來,他們談的似乎是修改園遊會熱門公演的門票抽簽係統一事。雖然我暗忖:「怎麽偏偏在這節骨眼談這個?」但仍然緩慢地執行自己的行政工作。雜務一大堆,我可不能光顧著處理偵探工作。


    「……也就是說,在表格上填入姓名及所有想看的公演?」


    「對,然後再一起處理。」


    「是為了避免時間重疊跟抽簽不公嗎?這可比號碼牌的係統麻煩一百倍耶。」伊藤學長俐落地整理格式表,一邊說道。


    「可是這個係統可以讓大家盡可能看到每一部想看的公演呢。真是個好主意,不愧是桐香姐姐。若是能早點想到這點就好了。」


    「其實我也是剛剛才想到的。」


    桐香麵有難色地說著.望向伊藤學長。


    「伊藤學長,你辦得到嗎?」


    「我會通宵完成的!」


    撂下一貫的口頭禪後,伊藤學長興奮地走出學生會辦公室。他前腳一出,楓花學姐便現身了。


    「聖橋,人選決定了。六個人就夠了吧?」


    桐香點點頭。「兩個人一組,分成三組。」


    「大表演廳的警備要額外調人手吧?」


    「沒錯。公演一結束就要馬上動身,所以他們不能執行警備。」


    「好。我會把人找齊的,待會你來一下風紀委員會,我們談談細節。」


    她們在說什麽?討論大公演廳的警備工作?可是為什麽是桐香在命令楓花學姐?學姐要幫忙我們的偵探工作嗎?我腦中盤旋著一大堆疑問,不知不覺間,楓花學姐也離開了辦公室。


    緊接著,會長來找阿薰。


    「……好啦,你想要我做什麽?」


    既然會長沒問狀況就直接冒出這句,想必她已知道大略情況,或是她認為不知道也無所謂。


    「呃、呃。」阿薰用食指抵著兩側太陽穴,思考半晌。我真擔心他會不會想到眼冒金星、不支倒地。「如果讚助商打電話來,狐徹姐姐,到時麻煩你應付他們。告訴他們完全沒有問題,後天會如期盛大舉辦園遊會。」


    「好。就這樣?」


    「目前為止就這樣。」


    「校方呢?」


    「反正老師們也不會馬上有動作,在園遊會結束之前,總之就先瞞著他們吧。」


    「嗬嗬,該割舍的就割舍,該找人幫忙的就盡量找——阿薰,你這個執行委員長真是有模有樣啊。」


    會長摸摸阿薰的頭,令憔悴的他頓時笑逐顏開。


    「我會加油的!」


    「好,美園,我們也該趁選美大賽開始前再來討論最後一次囉。」


    「嗯、嗯,可是……」


    「交給他們辦吧。不說這個了,換泳裝時應該多點噱頭……」美園學姐跟會長走進會長室。在門關上的前一刻,學姐仍然不時對我們投以擔憂的目光。


    之後,每每有人造訪學生會辦公室,我便提高戒心,擔心對方是來問沙樹學姐的八卦,或是又要帶來什麽壞消息。然而,距離園遊會不到兩天,來訪者盡是些詢問會計事宜,或確認當天器材租借是否妥當的忙碌學生們。盛大的祭典即將到來,吞噬了所有疑問、不安與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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