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時第一個襲向學生會辦公室的人,是監察委員。


    “你好,打擾咧,”


    學生會辦公室的門應聲開啟,來者是一名頂著大波浪棕發的女學生。藏在她眼鏡後方的那雙眼眸,令人聯想到喜歡惡作劇的狐狸。


    “喔、喔?這不是蔚為話題的執行部新麵孔——牧村日影學弟咩!討厭,好可愛唷~~”


    我本來以為她要朝我衝過來,結果卻是將我剛喂完飼料的兔子一把抱起。


    “幸會幸會啊!我是監察委員長久米田鬱乃,今後請多多指教囉!”她正麵盯著兔子說道。“我還帶了紅蘿卜當見麵禮呢!”


    我呆愣幾秒,不過還是將飼料盒擱在一旁,到會長室門口敲門。


    “會長,有客人。呃……好像是什麽關西委員長(注:“關西委員”與“監察委員”的發音相近。)……”


    “快吐槽我咩!虧我還故意耍白癡咧!”


    她將兔子扔在沙發上,激動地說道。我縮起脖子,轉過身去。


    “喔、喔?原來是故意耍白癡啊!因為每天都有人裝作在跟我說話,其實是在跟兔子說話,所以我已經懶得吐槽。”


    “嗯?”


    她走到我身邊,打量著我的臉。


    “沒錯,確實是一張存在感幾近於零的臉。”


    “哪有人一見麵就說這種話!”


    “呀哈哈!”她笑著拍拍我的肩膀。“小狐在不在都不關我的事,我是來找小桐的。她在唄?”


    “大概——”


    我還沒說完,她便逕自步向會計室。此時,會長室的門開了。


    “鬱乃,你應該先跟我打招唿才對吧?”


    會長滿臉不悅地探出頭。她剛才不知是否在睡覺,頭發沒有紮起來。


    關西腔少女聞言,不耐煩地轉過頭。


    “你在喔?幹嘛起來咧~”


    會長睡眼惺忪地斜睨著我說道:


    “這女的是監察委員,是我們的敵人。不要隨便把敵人放進來!”


    “呃、呃?關西……”


    “不是關西,是‘監察委員’!”鬱乃學姐鼓著腮幫子說道。


    “這家夥在國中部時真的以為是‘關西委員’,想說能當委員長的人隻有自己,所以鬥誌高昂地參選,想教委員們關西腔呢!很蠢吧?”


    “小狐,你還不是妄想隻要當上學生會長,就會有司機開車接送你上下學?話說迴來,你明明是住宿生,是要從哪裏接到哪裏?白癡咩!”


    “這可不是妄想,我今年就會實現它!”


    “我絕不會通過這種預算!今年也會好好監督你們!”


    這下子,我總算稍微進入狀況。


    “監察……是指那個監察嗎?像是審查會計之類的。”


    “對對對,就是那個!”鬱乃學姐指著我,接著挺起胸膛。“我們可是挺身與天王寺狐徹的暴政奮戰的司法戰士咧!”


    “我真心為你加油……”我是說真的。


    “所謂的監察委員咧,是和法院、檢察官、警察通力合作的機關,風紀委員也是我們旗下的成員唷|


    那不是代表監察委員擁有很大的權力嗎?我瞥一眼會長的臉,隻見她麵露不悅,間接證實鬱乃學姐的話。


    “總之咩,最重要的事情是會計監察,也就是防止學生會的成員貪汙。”鬱乃學姐以右手拇指和食指連成一個圈。


    “真正的銀行帳戶是掌握在監察委員手裏。”會長忿忿說道。“等這些家夥們審查、核準後,我們才能實際動用金錢,真是麻煩死了。”


    “如此這般,從現在起我要從上到下、從裏到外好好監察小桐囉!”


    ……我真想馬上把剛才那句聲援收迴來。


    “不要隨便進入會計室!我要在旁邊見證!”會長推開我說道。


    “才不要咧!要是你在場的話,就會說這個不行、那個不行,囉嗦死了。”


    “那還用說!即使是酒店,也會事先詳細寫好‘玩法’的內容吧?”


    “一下子不能脫裙子,一下子不能伸舌頭,一點搞頭也沒有咩!”


    “連我自己都沒做過的事,怎能讓你搶先!”


    你、你們兩個到底在說什麽?還有,能不能請兩位不要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學校中大放淫詞?


    此時忽然傳來微微的開門聲,隻見會計室的門開啟一道僅僅數公分的小縫,露出一頭灰發和半張臉蛋。是桐香,她大概聽到外麵的吵鬧聲,才開門查看。


    “小桐!”


    鬱乃學姐發現桐香,倏地朝著門飛撲而去。桐香顫動一下,想趕緊關上門卻遲一步,鬱乃學姐已經敏捷如狐狸地從縫隙中鑽進去。


    “好久不見!今年我也會好好地、盡情地監察你唷~~”


    “不要啊!”


    “奇怪,你怎麽穿著跟國中時同款式的胸罩咧?應該買更可愛的內衣才對,否則該長大的地方會長不大唷!下次我們一起去買唄!”


    “不、不要,啊、嗚!”


    “嗯~~小桐的後頸好香唷~~”


    色色的呻吟聲從緊閉的門扉中隱約傳出來,我愣愣地迴頭望向會長。


    “……那、那、那是什麽情形?她在幹嘛?”


    “性騷擾啦!你不懂嗎?”


    “懂是懂,可、可是你也太冷靜了吧!”


    “有什麽辦法?隻能咬緊牙根忍一忍啦。”


    會長的朱唇透露出悔恨,隻見她以拳頭壓著自己的大腿。


    “其實我也很想對桐香性騷擾啊!”


    “誰管你!”


    我很想進去製止鬱乃學姐,但若是貿然開門,想必會目睹驚人的景象,好歹算是男性的我不由得心生猶豫。此時,救世主現身!


    “鬱乃同學來了嗎?”


    美園學姐迴來了。她似乎從愣在原地的我、扭動雙手的會長,以及從會計室中流瀉而出的甜美呻吟瞬間悟出真相,因而奔向會計室的門扉。


    “不準你對我親愛的桐香學妹伸出魔手——呀!”


    虛掩的門中忽地伸出一隻手,將美園學姐拖進去。


    “小美,你的胸部又變大啦?”


    “我不知道!”


    “哇~~這是j罩杯的舶來品咧~~”


    “不要、等、等等不要解扣子!”


    這會兒,門扉的另一端多出美園學姐的嬌喘。我身旁的會長顫抖著胳膊說:


    “……我已經忍無可忍!”


    但我擋住憤然衝向會計室的會長。


    “平伊(hirai) -你這個背叛者,幹嘛阻止我!難道你不想救她們兩人嗎?”


    “你的‘忍無可忍’是指另一個方麵吧!太明顯啦!”誰教你雙手的手指都彎成碗狀,還不停蠢動!


    三分鍾後,鬱乃學姐率先容光煥發地走出會計室。


    “唿~~~好滿足呀~~正是因為有這種福利,我才沒辦法不當監察委員咩。”


    這所學校的學生會關係人士都是這種怪人嗎?


    鬱乃學姐舔舔唇邊說道:


    “今年的預算案也沒有問題,我已經仔細地審查過了,你們沒有愧對自己的職乳……啊,不對,是職務。”


    再怎麽說錯也不會錯成那樣吧!你到底是審查了什麽?


    然後,美園學姐步履蹣跚地從會計室走出來,一頭晶亮的秀發變得淩亂,製服的領帶鬆脫,胸口裸露出來,胸罩也微微走光,因此我趕緊轉過身去。


    “我被人上下其手了……原本決定第一次要給日影學弟或日向學姐的,鬱乃同學,你好過分……”


    “叫風紀委員過來!風紀委員!”


    “風紀委員的頭頭就是我唷。”


    啊啊啊啊啊啊啊!對耶!難道這所學園連正義也喪失了嗎?


    “玩笑就開到這裏為止囉!小狐。”


    “幹嘛?”


    鬱乃學姐那雙藏在眼鏡後方的眼眸,忽然閃現猛獸般的光芒。


    “讓我看看第一預算案唄。”


    會長聞言,裝可愛地將兩手擱在頭上裝成貓耳,偏著頭說:


    “倫家不豬道你在說什麽喵!”


    “你真的很不會裝傻耶!”


    “平常大家都叫我獅子,但就是因為我偶爾會像這樣裝成貓咪博取人氣,才能長期掌握政權。”這種話放在心裏就好啦!


    “好、好可愛唷~~~~~~~~”


    鬱乃學姐眼睛一亮。隻要有那麽一瞬間讓你覺得可愛,連會長你都吃得下嗎?


    “小狐,你再做一次咩!”


    “免談,免費服務隻有一次。如果你答應在看過後乖乖滾出去,我就再做一次。”


    “不行!除非讓我看看第一預算案,否則我是不會走的!”


    “倫家不豬道你在說什麽喵!”


    “搞半天你還是做了兩次!”


    “糟糕,一不小心……仁美(hitomi ),你好會吐槽喔!我最喜歡你這一點,我愛你!”


    會長的花言巧語我已經聽膩了,所以決定置若罔聞,鬱乃學姐卻緊咬著不放。


    “等、等等!小狐,剛才那句話我可不能當作沒聽到唷!你是為了製造出這種淫靡的愛欲關係才讓男生進學生會嗎?你們三個女人把他當成玩物咩?你想把學生會辦公室改成‘邪生穢辦公室’嗎?不可原諒!我要把風紀委員全帶過來,認命唄!”


    “那、那種事……我還沒和日影學弟做過那種事!我會等他滿十八歲的!”


    美園學姐一邊整理儀容一邊喊道,但我覺得她還是不要說話比較好。


    “下次我會掌控現場的!牧村日影!”鬱乃學姐指向我。“反正你一定是成天脫小桐的衣服,或是拚命揉小美的胸部唄!”你在說你自己吧!


    鬱乃學姐走出學生會辦公室後,美園學姐搭著我的肩膀說:


    “那麽,日影學弟,請你去安慰桐香學妹吧。她哭了呢。”


    “為什麽是我?”


    “女性被上下其手之後,安慰她應該是男性的任務吧?”


    ……你害我差一點當真耶!


    “還有,我想唯有這迴,不管我說什麽,她都不會聽進去的。”


    “為什麽?”


    “因為,呃……她跟我都被脫衣服,還被比較——請、請你不要逼我說出來!”


    美園學姐攫著我的肩推向會計室,我隻好試探性地敲了敲門,但無人應聲。


    “桐香?你沒事吧?鬱乃學姐已經迴去……”


    開門一看,隻見桐香抱膝坐在椅子上,一邊讀著繪本《想要長大的小熊》,一邊嚼著牛奶軟糖。她看到我後,肩膀不禁顫動一下,製服外套隨之滑落。接著,她蓋住繪本、遮起胸部,將紅冬冬的臉埋進臂章項圈中。


    我一時之間啞口無言,經過半晌才吐出以下這句話。


    “……這個嘛,吃牛奶軟糖是救不了胸部的——好痛!”


    她砸來一枝原子筆。


    *


    我在翌日遇見鬱乃學姐。那時是放學後,我在前往學生會辦公室的途中,在滿是樹牆的迷宮般中庭與她巧遇。翠綠的樹叢沙沙作響,滿頭青葉的鬱乃學姐驟然現身,我還以為是狐狸呢。


    “找到了找到了!終於趕上啦!日影,接下來你要去值勤咩?”鬱乃學姐撥掉頭上的樹葉問道。


    “是啊……有、有事嗎?”她在找我?


    “借一步說話,我有事要跟你說 j


    我感覺到一股危險的氣息,趕緊別開視線。“不要,我快遲到了。”


    “即使你一放學就過去,也沒什麽事情可以做唄?”


    “誰、誰說的!”


    我氣得出言反駁,不過鬱乃學姐並沒有說錯。


    “我、我要喂飼料啊。”


    “喂飼料給小桐?好、好下流喔喔喔喔喔,你要把什麽東西塞進小桐嘴裏?你怎麽調教她?假如夠下流,別說是風紀委員,我要直接報警!”


    “該被抓去關的人是你!你耳朵是怎麽長的,怎麽會聽成那樣?”


    “小狐說,她是為了讓你負責吐槽才找上你的唷。”


    “……啊……啊了是是,是是是……”


    我終於無話可吐槽。鬱乃學姐見狀賊笑幾聲,湊過來說道:


    “可是說真的,你仍不明白為什麽小狐找你進總務執行部唄?我覺得你最好還是聽聽我的話,而且我有問題想問你咩。”


    鬱乃學姐將我帶到院中樹牆環繞的一隅。這是一座小型的圓形廣場,老舊斑駁的白色長椅蜷縮在陽光中。鬱乃學姐在長椅上坐定,但我實在不敢貿然坐在她身旁,於是站著問道:


    “好吧,你要跟我說什麽?”


    “坐在我旁邊唄。”


    她笑盈盈地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我隻好與鬱乃學姐拉開三十五公分的距離,在她旁邊彎腰坐下。


    “想不想進監察委員會?”


    鬱乃學姐沒頭沒腦地說出這句話,害我在屁股接觸長椅前僵住。我轉過頭,隻見鬱乃學姐調皮地笑著。


    “……呃?”


    “我們人手不夠啦。反正你又不是執行部的幹部,兼職也無所謂唄?”


    “不好意思,我不懂你的意思……”


    “簡單說來,就是你想不想當我們的間諜咧?”


    鬱乃學姐露出當天最可愛的笑容說道。我仰頭望向五月的晴空,努力平複自己的唿吸。


    “間諜是什麽意思?”


    “我希望你把小狐和小桐每年都藏起來的真正預算案之類的情報,泄漏給我們監察委員啦。畢竟呀,她們每次都在學生大會前才亮出一堆預算案,我們根本沒時間找問題咩。”


    我察覺到自己有些失落。我並不是對鬱乃學姐的挖角心動,而是……我原本以為自己或許多少受到一些期待。但說穿了,她的目的跟我進入學生會前遇到的那群社長們並沒有什麽不同。


    “這麽做對我自己有什麽好處?”


    “假如你願意答應,姐姐就給你一堆甜頭唷!”


    “你是不是想說如果我迴‘不要說那種下流的話’,你就要吐槽我‘我什麽下流的話都沒說呀,下流的人是你才對’?我已經不會上這種當。”


    鬱乃學姐雙手合十,眼睛一亮。


    “太、太厲害了!絕佳的洞察力,以及無論何時何地都能把話題引到‘性騷擾’三字的果斷力,這雙方麵都是身為監察委員的必要條件咧!”


    你改名叫“奸察委員”算了。


    “總之我不要。為什麽要我背叛總務執行部?”


    早知道就不聽她說話,不,應該說認為這女人的話值得一聽的我實在太愚蠢。我從長椅上起身,不料鬱乃學姐卻伸長雙腿,挖苦地說道:


    “你還真是忠心耿耿咧!為什麽?你是插班生,根本不知道小狐的真麵目唄?那個女人有多誇張,我看你根本不明白唄?”


    我轉過頭,直直凝視著鬱乃學姐。


    關於天王寺狐徹是個誇張的女人這點,我心裏大概有底,但坦白說,我確實對總務執行部的那群人一無所知。


    “……我才沒有忠心耿耿。”


    為了不被抓到語病,我字斟句酌地說道。


    “我隻是因為欠了美園學姐和桐香人情,所以才留下來幫忙。況且,我也沒有特別想加入的社團。


    ”


    “可是庶務不就是打雜的咩?這樣你也無所謂?你能靠這種動機留在總務執行部多久咧?還是監察好啊!每天都能過著和邪惡女王——天王寺狐徹對抗的充實生活,即使是新人也能接到很多重要任務喔!”


    聽她這麽一說,我不禁啞口無言。留在學生會辦公室的動機嗎……非得有動機不可嗎?難道我不能單純留在那裏幫忙她們,直到我還清人情?


    可是你明明沒事做——我心中某個聲音如此反駁。


    鬱乃學姐從長椅上站起來。


    “嗯,算啦!我不強求你馬上做出結論,你慢慢考慮唄。”


    她走進樹牆間,又忽地停下腳步、轉過身,豎起手指補充道:


    “這件事你大可告訴小狐,因為我很期待她的反應唷!”


    這個人真是狡猾得無以複加。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樹牆中,我仍然坐在長椅上靠著椅背,迴想鬱乃學姐方才說過的話。假如她叫我瞞著會長,我一定會不加思索地說出來;但是如今她說“你大可告訴小狐”,我反倒無法打小報告。


    抵達學生會辦公室後,我發現隻有桐香一個人在,頓時安心一些。她正坐在會計辦公桌上和兔子玩耍。


    桐香從包裝袋中取出一根波奇棒,湊到兔子鼻前引誘它,然後等兔子想聞聞波奇棒時,她便說:“不行,我不給你。”接著自己吃掉。整整重複五次之後,她終於注意到我。或許她覺得很難為情吧,隻見她倏地抱著兔子躲到桌子下。


    “……你也別想吃!”


    我又沒說我想吃。


    “你怎麽可以不敲門就擅自進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


    “呃,昨天我真的很抱歉,你要我道歉多少次都行。話說迴來,我進學生會辦公室不需要敲門吧?我也是——”


    “你又不是執行部的幹部。”


    這句平凡無奇的話令我受傷了,接著,我才想起自己沒戴臂章,趕緊從口袋中掏出來戴上左臂。雖然會長命令我隨時佩戴,不過戴著這玩意兒實在太丟臉。


    我確實不是幹部,隻是個打雜的。剛才鬱乃學姐宛如連珠炮般撂下的那番話,至今仍迴蕩在我耳邊。


    “想玩兔子的話,你大可在會計室裏玩啊。”


    “會計室有很多線材,所以不行。這孩子會咬線。”


    原來如此,畢竟它是兔子嘛。無論是電腦或是周邊設備的線材、電線,都逃不過它的利齒。像是我寢室床鋪的床腳,也早已滿目瘡痍。


    桐香從桌下爬出來,雙手舉起兔子湊到自己麵前,告訴它:


    “要聽話唷,不可以進來會計室。”


    我是不是不應該帶它過來呢?最近那家夥總是擅自闖進學生會辦公室。


    “人形的日影也不可以進來會計室。”


    “不要說什麽人形的日影!也不準對兔子說這句話!這樣不是搞得好像它才是我的飼主嗎?”


    桐香迴過頭來,臉上似乎寫著“不對嗎”,然後躲進會計室中。我歎一口氣,開始進行庶務的重要工作之一:喂兔子。


    “……我會讓你多吃一點,所以你不準被那個女人的波奇棒引誘,這樣會吃壞肚子的。”我搔了搔它亮澤的灰色耳毛,但兔子對我說的話置若罔聞,隻顧著吃盆中的顆粒飼料。別說是一宿一飯之恩,我甚至還讓它白吃白住,結果這家夥該不會隻是把我當成房間設備的一部分吧?正當我決定要好好教訓它一次時,卻突然想到我沒有幫它取名耶,該叫它什麽才好?


    對了,正是因為我沒有幫它取名字,大家才會老是拿同音梗捉弄我!拖了兩星期才終於注意到真相的我,一邊注視著這團大口吃飼料的灰色毛球,一邊思考。


    幹脆取名叫“桐香”,迴敬她一點顏色瞧瞧如何?再說,他們成天都在吃東西這點也滿相像的。


    “好,你從今天開始就是‘桐香’。桐香!沒事不要來這裏喔,這裏的怪女人可是多到不行呢。桐香,聽懂了嗎?聽到‘日影’時別理她們,要記住自己叫做‘桐香’喔!桐香、桐香。”


    這時,背後忽然傳來東西掉落聲,我迴頭一望,隻見美園學姐愣愣地佇立在辦公桌旁。她麵色蒼白地雙手捂口,腳邊散落滿地的資料。


    “不、不行啊!日影學弟!”


    學姐衝過來蹲在我麵前,掐著我的雙肩。


    “不、不管你跟桐香學妹之間的感情有多麽不如意,都不能用兔兔代替她呀!再說這隻兔兔可是公的,它該怎麽撫慰你呢?請你冷靜一點!”


    “該冷靜的人是你!”


    我撥開學姐的手、按住她的肩膀,不厭其煩地向她解釋自己隻是在幫兔子改名,還有取名叫“桐香”並沒有什麽意義,隻是想藉機報複她而已。


    “……名字?這、這樣呀,太好了。我還想說,萬一你是個想用公兔兔來滿足自己的人,我的感情該何去何從……”


    我不知道你在鬼扯些什麽,我才想問自己該怎麽辦咧!


    此時門又打開,會長甩動著兩束黑發,誌得意滿地走進來。


    “我剛才巡過印刷廠,今年的導覽小冊子將改由m印刷公司負責。果然是貨比三家不吃虧,這下子我們便能省下十六萬圓,還能選擇彩色印刷,我們幾個的美麗合照也將——喔?”


    會長停止發表自己的豐功偉業,望向我和美園學姐。我們倆隔著兔子癱坐在地毯上,不知怎的,我總覺得百口莫辯。


    然而會長隻是微微歪著頭,沒有對我和美園學姐說些什麽。然後,她對兔子招了招手,“日影,過來。”


    灰色兔子從我手中溜出去,倏地奔向會長。她抱起那團灰色毛球,磨蹭它的臉頰。


    “乖、乖,你是宣傳幹部,所以會報上絕對少不了你的照片。”


    “你看,日影學弟!就是現在,快!”美園學姐奮力拍拍我的大腿。“當狐徹像現在這樣唿喚你的名字時,你必須趕在兔兔之前衝過去抱住狐徹,用力磨蹭她的臉才行!你應該也想取迴本尊的——”


    “最好是啦!”


    “什、什……不行啊,日影學弟!你怎麽能抱住狐徹還磨蹭她的臉呢!連我都沒有這種福利耶!”


    我實在懶得在一天之內吐槽同一個人好幾次,隻好將兔子專用的飼料盆拿到流理台衝洗。


    “喔?這孩子的名字啊……”背後傳來會長的聲音,看來美園學姐正在對她轉述我剛才說過的話。“在它能說出自己的名字之前,沿用日影這名字就好啦。”那不就是一輩子嗎……


    這一天的來客沒有硬闖,而是有禮地敲響學生會辦公室的門。


    “打擾了。”


    來者是一名留著烏溜溜的黑發日本娃娃頭的女學生,看起來很像古裝劇中的公主。她的領章顯示出此人是高中部普通科的二年級生,身後跟著兩名同樣為二年級的女學生。公主說聲“你們兩個留在這裏”,接著將那兩人留在走廊,關上房門。


    “哎呀,朱鷺子同學。”


    美園學姐抬起頭說道。


    “想不到你會來學生會辦公室,真難得。議事流程還沒有安排好呢。”


    “我今天來這裏並不是為了這件事。”


    這名叫做“朱鷺子”的女學生,直直走向正在茶水間洗碗盤的我。我萬萬沒想到她會來找我,趕忙停下滿是泡泡的雙手。


    “水。”朱鷺子學姐一臉不悅地說道。


    “咦?”


    “把水關掉,這樣很浪費。”


    “呃、啊,好、好。”我趕緊關上水龍頭。


    “你就是負責庶務的牧村學弟?”


    “是的……”


    “你進入總務執行部時,有沒有推薦人?需要兩人以上推薦才行喔


    。還有,你有沒有得到教職員會的許可?”


    “咦、咦?”


    我不禁目瞪口呆。我第一次聽說這種事,當庶務需要辦理這些手續嗎?


    此時,我聽見美園學姐對著會長室的門說:“狐徹,朱鷺子同學來了,快出來。”


    門扉應聲開啟,會長欣喜雀躍地走出來,一股不祥的預感黏上我的後頸。


    “怎麽啦?朱鷺子,你不是說再也不來學生會的辦公室嗎?是不是覺得很寂寞呀?其實你晚上大可來我房間找我嘛。”


    “旁邊還有陌生人在,請你不要開這種無聊的玩笑。”


    朱鷺子學姐瞪向會長。


    “我好傷心喔,你怎麽會以為我在開玩笑呢?我們的感情那麽淡薄嗎?咱們不是深深相愛了三年?”


    “我不是說別再開玩笑嗎?”


    朱鷺子學姐激動地大吼,嚇得我彈跳一下。美園學姐露出無奈的表情,會長調皮地吐吐舌頭,灰色兔子則在沙發上偏著頭。


    看來,朱鷺子學姐和會長之間,從以前便關係匪淺。


    “請你不要未經中央議會的許可便增加學生會幹部的人數,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麽而創立中央議會?”


    朱鷺子學姐瞄我一眼,接著將視線投迴會長身上。會長聳聳肩說道:


    “雲雀(hibari)又不是幹部,而且你幹嘛現在才來找碴?”


    “我就是故意挑這時候來的。”朱鷺子學姐盤起胳膊說道。“你想說庶務是幹部的輔佐者,不列在幹部之內對吧?可是,你的歪理騙不了我,最近你不是都叫牧村做一些書記的工作嗎?”


    “咦、咦?”我不自覺地插嘴。“呃,我不記得自己做過書記相關的工作……”


    “你不是在洗碗盤嗎?”


    “那也算喔!”


    此時,一旁的會長說道:


    “已經退出學生會的前書記柏崎的廚藝可是專業級的,你要加油啊。”


    “加什麽油?這是哪門子的書記?書記不是負責行政跟記錄的人嗎?”


    會長無奈地搖頭。“你看看世界上那堆社會主義政黨吧!沒有一個書記長是真正在乖乖寫記錄!”


    “但也沒有人在當廚工吧!”我好恨那個差點信以為真的自己。


    “總而言之!”朱鷺子學姐硬是拉迴話題。“我會將牧村的實質職務視為書記,所以請你向中央議會提出所需資料。”


    “才不要呢,麻煩死了。”


    這個人居然能擔任學生會長……


    “再說,你的計劃應該是假如我在雲雀的資料上亂寫,你就打算說我偽造文書,拒絕讓他加入總務執行部吧?”


    “那還用說嗎?首先你名字就說錯了。”


    我忽然對這位朱鷺子學姐產生不少好感,畢竟,這是第一次有人吐槽會長那種莫名其妙的稱唿方式。


    “若是我老實寫說自己隻是想將他納為寵物,你想必不會核準吧?”


    “廢話!”


    “你難道是在嫉妒嗎?因為我招了男人進來。你這個傻瓜,無論是從前或現在,我的愛妾一號都是你,放心啦。”


    “總而言之!”朱鷺子學姐以幾乎震破玻璃的音量打斷會長的話,“請你在本周內提出牧村的推薦函!”


    語畢,朱鷺子學姐跨著大步走出學生會辦公室。手上依然滿是泡沫的我,愣愣地注視緊閉的門扉。什麽跟什麽啊……


    美園學姐輕咳幾聲,交互看向我跟會長,但仍不發一語。會長對我投以愉悅的眼神,仿佛在說“有沒有什麽問題”。


    “啊……”我也咳了幾聲。“那個人到底是什麽來頭?”


    “她是中央議會的議長。”美園學姐說道。“中央議會是去年創立的新組織,擁有學生大會的一部分權限……”


    “她是我之前的老婆,亦即愛妾一號,另外美園是二號。”說完,會長搭上美園學姐的肩膀。


    “喂,狐徹!不行,日影學弟會誤會的!不是的,不是這樣子,日影學弟!”美園學姐扭動身軀,想從會長懷中逃離。


    “啊……簡單說來,那個人是美園學姐的上一任副會長吧?”


    會長和美園學姐聞言,不約而同地瞪大眼睛望著我。呃,我說錯什麽話嗎?


    “……日影學弟,你太厲害了,才半個月就學會狐徹語!”


    “真不愧是插班以來交不到半個朋友所以隻能跟兔子講話的人,資質就是不一樣……”


    “我不是也有跟你們說話嗎?不對,呃……我是不是說錯什麽話?”


    “不,正是因為你沒說錯,我們才感到訝異。”


    一間之下,原來朱鷺子學姐和會長是從國小便認識的兒時玩伴,也是幫助會長在這所白樹台學園國中部連續三年勝選的人物,可說是天王寺王朝背後的重要支柱。


    “可是,你看嘛,因為朱鷺子是黑發,也稍微會一點武術,這樣不就跟我的形象重疊嗎?在我差不多對她感到厭煩時,恰巧來了一個超級金發美女插班生,所以我就拋棄朱鷺子,換成美園。”


    “你去死啦!”


    “狐徹,你、你該不會是為了這種理由才……”


    “有九成是騙你們的。”


    “九成是騙人的,也就是說有一成是真話囉……”


    “因為長相而選擇美園這點是真的。”


    “拜托你不要在這一點說真話好嗎?”


    “日影學弟,長相對選戰來說是很重要的,所以這無可厚非。”


    連美園學姐都欣然同意會長的說法,吐槽的我反而失去立場。話說迴來,美園學姐果然是渾然天成的心機高手。雖說這裏隻是學生會,所做的事情卻跟政治家差不多,也難怪她會這樣。


    “對了,那個叫做朱鷺子的人提到什麽議會之類的事,還說我進入學生會必須得到什麽許可。”


    “嗯,中央議會啊,那是我跟朱鷺子去年創立的組織。不管是什麽芝麻綠豆大的小事都要由學生大會決定,不是太麻煩嗎?所以我們需要一個比較小、比較好辦事的議決機關。然後呢,我就讓看膩的愛妾一號去當議長處理麻煩事,換來一個新鮮的金發美女。”


    “狐徹!”美園學姐泫然欲泣地拍打會長的胸口。


    “放心吧,美園。”會長搭上學姐的肩。“我從來沒說過是‘隻看’長相而選擇你吧?我愛你整個人啊!”


    美園學姐的巴掌這次正中會長的臉,真是活該。


    *


    當晚,當我在宿舍寢室讓兔子躺在自己膝上並準備考試時,外頭傳來嘈雜的腳步聲以及敲門聲。


    “牧村!你在嗎?”


    “快給我滾出來!”


    是同一棟宿舍的學長們。我戰戰兢兢地開門,結果冷不防被拉出門外。


    “神林來了。”


    “……神林?咦?誰啊?”


    “是公主啦!你居然不知道!虧你還是學生會的人!”


    “總之,你快給我滾過去!”


    “為什麽牧村一個人占盡好處?”


    “從來沒有女生來找過我……”


    “你有了竹內還不夠,現在居然……”


    望著學長們殺氣騰騰的臉,我總算明白是怎麽一迴事。坐在交誼廳的老舊沙發上等待我的,正是朱鷺子學姐。原來她姓神林嗎?


    “抱歉,這麽晚來打擾你,可是有一件事我非得——”


    朱鷺子學姐起身說到一半,視線忽然牢牢盯住我的胸口。糟糕,我不小心把兔子也抱出來。


    “啊……不好意思﹒我先把它抱迴房裏。”


    “沒、沒關係,我不在意,你繼續抱著。”


    盡管朱鷺子學


    姐別開視線,仍然邊說邊不時瞥向兔子。


    “有件事情我非得跟你說清楚不可,是急事。”


    非得跟我說清楚不可的急事?什麽啊?我按捺著滿腹疑問,打斷朱鷺子學姐的話。


    “不、不好意思,附近有很多看熱鬧的人,我們還是去外麵說吧。”


    跟前陣子美園學姐來訪時一樣,通往交誼廳的走廊同樣擠滿住宿生。大家在一旁圍觀、瞪視我們,眼睛布滿血絲。


    “是真正的公主……”


    “喂!走開啦!這樣我看不到!”


    “不要開閃光燈!會被發現的!”


    用膝蓋想也知道你們早已經露出馬腳了好嗎?這些人到底有多“蠢真”?


    “牧村說要帶她去外麵耶!”


    “該不會是想打‘野戰’吧!”


    “叫風紀委員過來!”


    朱鷺子學姐尚未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於是我趕緊扶著她的肩,走到宿舍外。此人真不愧是輔佐那個天王寺狐徹贏得選戰三連霸的人物,果然頗有人緣,而且大家還稱她為公主。那股高傲得誇張的氣質,即使在樹木的陰影下也絲毫未損。


    “男子宿舍為什麽總是那麽吵鬧呢?”朱鷺子公主蹙起一對柳葉眉。那當然是你造成的啊!隻要你每來一次,宿舍就會多吵鬧一次,小心一點啦。


    “話說迴來,學姐找我有什麽急事?”


    “啊,對、對對。”


    朱鷺子學姐轉向我,但她一跟兔子對上視線,又不自覺地避開。盡管她尷尬地別過頭,雙手仍然蠢蠢欲動,於是我不禁脫口道:


    “想摸的話,不用客氣啊。”


    “啥!”


    朱鷺子學姐麵泛紅暈地勃然大怒。


    “誰、誰說我想摸它還覺得它很可愛而且想磨蹭那毛茸茸的兔毛啊!”


    你明明就很想!我十分想吐槽,但現場氣氛實在不容許我這麽做,隻好縮起脖子。朱鷺子學姐輕咳幾聲後,開口說道:


    “請你不要轉移話題。”


    “不好意思,那麽,請問學姐所說的急事是……”


    “我希望你來當中央議會的調查員。”


    我仰望星空,接著將視線落向腳下的草坪,悄悄歎一口氣。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真令人頭痛。


    也就是說,她的目的跟之前的鬱乃學姐一樣。


    “……什麽是調查員?有這種職位嗎?”


    “沒有,這是我剛才想到的。”


    這個人某些地方似乎很像天王寺狐徹,而且是我不太想麵對的那些部分,真不愧是她從前的夥伴。不過說出這種話可能會被甩巴掌,所以我決定乖乖閉嘴。


    “雖然你是總務執行部的一員,但不是幹部,對吧?就規定上來說,你來中央議會幫忙並不會有問題。拜托你來當我們的調查員,狐徹這個人行事小心謹慎,我們實在不太能掌握執行部的動向。”


    “呃,也就是說,你希望我當間諜,把總務執行部的內部消息告訴你嗎?”


    “我從來沒有說要你當間諜啊。”朱鷺子學姐蹙起眉頭。“隻是希望你把主預算案或是正在談的案子告訴我們罷了。”


    我在心中連按十五次“你明明就說了”的按鈕。


    “從明天起,她們不是要跟各社團進行折衝嗎?我想在那之前知道主預算案的內容,所以今天才會來拜托你。我想狠狠教訓預算委員會一頓,假如不能知己知彼,就不能百戰百勝。”


    盡管她說得輕描淡寫,敵意卻非常明顯。看到她們在學生會辦公室的互動,我心裏多少有底,但她現在跟會長如此不合嗎?虧她們以前曾是夥伴呢。


    “我相信你一定會幫我,對吧?”朱鷺子學姐湊過來。


    “呃……請問,為什麽你認為我會聽你的話?”


    “因為你在學生會無事可做,狐徹又把你欺負得那麽慘,而且你並未加入其他社團,放學後想必閑得很,不是嗎?”


    嗯,全被說中了,我無法反駁。


    “好,我明天還會來,你要記得先把主預算案列印出來喔。”


    語畢,朱鷺子學姐便朝中庭邁步而去。


    “請、請等一下,我沒說自己要接下這份工作啊!”


    “但是你也沒說不接,而且今後你也不敢不接吧?”


    朱竹子轉身說道。雖然她的嘴角高雅地揚起,眼中卻沒有一絲笑意。哇……以某種角度來說,這個人比會長還可怕。記得桐香曾說會長是“有把別人的話聽進去,卻置若罔聞”,至於朱鷺子學姐則是“有把別人的話聽進去,卻說得對方不敢迴嘴”啊。


    既然明白對方不是個能溝通的對象,我決定隻提出一個問題。


    “……為什麽你要將會長視為眼中釘呢?直到去年,你們都還是夥伴不是嗎?即使是因為被拋棄而懷恨在心——”


    “你、你說什麽?”


    朱鷺子學姐滿臉通紅地揪起我的領子,好驚人的握力與臂力!


    “被拋棄?你、你說我?就算是開玩笑,你也不能說出這種話!”


    “沒、沒有啦,那是會長說的……”


    “不要把狐徹說的話當真!反、反正她一定又說我是她的愛妾對吧!”


    她確實說過,不過我當真的不是這一部分。


    “狐徹的確是個連女人都不放過的超級變態,可是我跟她沒有那種關係!”


    “我、我知、我知道……”


    領子被揪得緊緊的,我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我是說真的!我不是女同誌!你不相信我嗎?天啊,沒關係,那我證明給你看!你好歹算是個男的,我、我……”


    朱將子學姐滔滔不絕地說到這裏,突然表情窘迫地安靜下來,一雙朱唇離我越來越近——給我等一下!


    驀然驚醒的朱鷺子學姐猛地推開我。


    “你、你、你怎麽可以逼我說出這種話!”


    “明明就是你自己講個不停!”


    “卑鄙小人!居然利用我的弱點,想、想跟我做奇怪的事!”


    朱鷺子學姐麵紅耳赤地大聲嚷嚷。什麽跟什麽啊?還有,請你不要大吼大叫。


    好不容易從宿舍躲到這裏,這樣會被學長們聽到啦。


    朱鷺子學姐把我推向樹牆,轉身憤然離去。


    我穿越樹牆,靠在宿舍的冰冷紅磚牆上歎一口氣。


    天王寺狐徹、久米田鬱乃,以及神林朱鷺子——我的腦中依序浮現這三個女人的麵孔。真是完美的三權分立……十五年後應該會刊上教科書吧?


    這三人不約而同對我說了一樣的話。既然我無事可做,她們希望我當她們的玩物、間諜,想來真令人有點失落。


    可是啊……


    畢竟我已誤打誤撞地進入學生會。我不想參加社團,進這所學校隻是為了逃避姐姐,也沒有什麽愛校心、犧牲奉獻的精神,更不想玩政治遊戲,當然也不像桐香一樣有天賦,以及確切的動機。


    瞧我這副德行,難怪她們會認為可以對我予取予求。


    話說迴來,我在執行部還待得下去嗎?我的立場、感受都不太踏實,在那間群魔亂舞的辦公室中,真能找到自己能做的事嗎?


    我踏著草坪,步向流瀉出溫暖燈光的宿舍門口。


    像這種時候,我能得到的答案隻有一個。


    反正,我也沒有其他事情可敞。


    *


    翌日放學後,我前往學生會辦公室時,在對開的大門前與一名女老師撞個正著。她穿起窄裙相當好看,年齡看來幾乎與大學生無異。


    “啊,太好了!你是學生會的人吧?對吧?”


    當時的我正忙著邊走邊將臂章戴


    上左臂,老師看到“總務執行部”這五個字,急忙朝我靠近。


    “呃……嗯,算是吧。”


    不過我是打雜的——我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老師便猛然以雙手握住我的手。


    “什、什——”


    “這是我在音樂資料室找到的上


    老師將一枚白色信封握在我手中,信封上印著“白樹台高中學生會”幾個大字,字體是嚴肅的明體。


    裏麵是一疊紙鈔。


    紙鈔的麵額是一萬圓,摸起來挺厚的,應該有十張……不,比十張更多。


    我一頭霧水地望向老師。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迴事,不過,這應該是學生會撥出去的款項吧?因為它裝在那個信封裏。”


    “啊……是、是這樣嗎?”


    畢竟我才剛插班入學一個月,對這所學校仍是一知半解。


    此時,學生會辦公室的門微微開啟,桐香探出頭,嚇得老師後退一大步。這個人非得每個動作都這麽誇張嗎?


    “你們在談錢嗎?”桐香呢喃道。你那是什麽金錢專用的順風耳啊!


    “你是……學生會的會計同學?”老師迴過神問道,桐香凝視著戴在脖子上的臂章作為迴應。“臂章為什麽要戴在脖子上?那不是戴在手臂上的東西嗎?”


    桐香雙眼圓睜,接著幾乎將整張臉埋進臂章中,打算躲迴辦公室。一旁的我趕緊打岔:“不、不說這個,來談信封的事吧!”我還是頭一次遇到直接吐槽桐香臂章的人,這點可是連我都選擇視若無睹呢,畢竟每個人總有一、兩個地方不想受人幹涉嘛。


    桐香從門縫中伸出手,將我手上的信封一把搶過去,取出紙鈔大略數一下。


    “……二十二萬圓。這是打哪來的?”


    “呃、呃,音樂資料室的抽屜。”老師答道:“這是不是剩下的社團預算?”


    “不可能。”


    桐香直截了當地說,將紙鈔放迴信封中。二十二萬圓啊……既然每個社團的預算約有數百萬圓,剩下幾十萬圓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沒有一個社團會剩下這麽多錢。”


    “嗯……可是,不查查看怎麽知道呢?”老師略帶困惑地說道。


    “不可能,我記得所有的會計報告。”


    語畢,桐香開始一一背誦上年度的年度決算。目瞪口呆的老師,在聽完音樂係的決算後製止桐香。


    “對不起,我知道、我知道了。”


    老師摸摸桐香的頭,如此補充。


    “還有,呃……這條臂章很可愛喔。”


    這句話不僅莫名其妙,而且哪有人經過這麽久才解釋?桐香聽了再度作勢躲進辦公室中。


    “啊,你該不會是聖橋同學吧?辦公室的老師們常常談起你呢。”老師從門縫中窺向桐香。我看不太清楚,但桐香似乎點頭了。老師是第一次看到桐香嗎?她不是教職員嗎?


    “我是今年剛上任的新老師。來到這所學校後,每件事都令我驚奇得不得了,如今又看到這麽一大筆錢……”


    老師終於開始自我介紹,她是高中部音樂科的春川老師。音樂科啊……原來如此,她看起來確實很像截至去年為止,都關在音大的隔音間中優雅地理首彈琴的人。假如她沒有來學生會,我直到畢業前應該都跟她無緣見麵。


    “那麽……我可以把這筆錢交給學生會處理嗎?”


    “你有沒有對其他人提過這筆錢?”桐香詢問老師。


    “我不知道自己該對誰說才好,而且如果對其他老師說了,一定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所以才……”老師困惑地答道。我真不知道她跟桐香哪個是老師,哪個才是學生。


    “那麽,後續就交給執行部處理,你千萬別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


    “我明白,拜托你們囉!”


    春川老師依序握了桐香跟我的手後,奔離走廊。


    一進入學生會辦公室,桐香便在會計辦公桌上堆起大量的厚重檔案,拚命翻頁。平常總是零食不離手的她,現在也沒有心情邊吃邊做事。


    “在最壞的情況下,我可能得重組預算才行。”桐香低語。


    “為什麽?隻是區區二十二萬圓而已。你把它當成結餘,隨便找個地方安插上去就好啦。反正是多出一筆錢,又不是少掉一筆錢,不是什麽大問題。”


    桐香間言,抬起頭來瞪我一眼——我說錯話了。


    “什麽叫做‘區區’二十二萬!”


    我頭一次看到她大聲吼人。吼完後,她再度埋首於那座搖搖欲墜的檔案山。


    二十二萬……因為以總額八億圓來看,二十二萬真的是九牛一毛啊。


    “這是我編列的預算,我明明編列得很完美!”


    桐香爬上桌子,一屁股坐在檔案山旁邊,快速翻動頁麵。


    會長和美園學姐不久後也來到辦公室,我向她們倆解釋來龍去脈,兩人聽完後臉色一變。美園學姐決定幫忙檢查檔案,會長則說:“我去一下音樂科大樓。”接著便離開。


    至於我,隻能無所適從地佇立在門前。看來,認為那隻是“區區”二十二萬圓的人,隻有我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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