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致謝詞。」


    副校長喊道。


    「畢業生代表,三年鬆班,小笠原祥子。」


    被叫到名字,祥子迴了一聲「是」,接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來賓與家長會座位那邊傳來屏氣的聲音,他們應該是在推測會有幾個人負責朗讀致謝詞吧?


    因為有三個人負責朗讀歡送詞,也不能怪他們有這種反應,一切都在祥子的預料之中,所以她也沒有特別在意。知道祥子的名字之後,沒有後續的人物時,後頭傳來了「唉」的歎息聲。


    讓各位的期待落空真是不好意思,但致謝詞可隻有一人喔。


    現在,代表著全校畢業生,祥子朝著講台邁步前進,光是如此,就讓祥子感到心滿意足了。


    三人的歡送詞講得非常棒,雖然中途的意外頗讓人吃驚的,但也讓大家看到了學生會毫不掩飾造作、真實的一麵。雖然小由有點可憐,不過就因為發生了這種出乎意料的事,才能獲得不完美卻被視為好事的好評。


    今年的歡送詞跟去年的相比,簡直有如天壤之別。當然,「天」是今年的歡送詞,由於內心軟弱而嚎啕大哭,最後還要朋友來圓場的歡送詞,根本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祥子走上講台。


    朗讀著歡送詞的「去年的自己」,和正準備要朗讀致謝詞的「今年的自己」,雖然明明是同一個人,卻判若兩人。


    祥子先由左到右望了一圈底下的學生們,令坐在畢業生的座位之中,一年級在校生的位子上,有小梨與小瞳,二年級生的位子上,有誌摩子和小由,還有佑巳。


    佑巳。


    祥子沒有把視線多停留在妹妹身上,反而開始調整麥克風的角度。


    剛才你給的信息,我有好好收到喔。


    我會好好看著您的——雖然佑巳沒有用話語表達出來,卻用全身的表現傳達給祥子知道。


    所以放心吧,我是不會崩潰的。


    (接下來……)


    祥子取下上下左右折半充當信封的紙張,靜靜拿出裏麵的原稿,演講稿是卷起來折好的一張紙。


    (哎呀……)


    當歡送詞結束,三個人走下講台之後也跟著消失的蟲子,就在祥子打算開始朗讀的時候,又再次現身了。


    祥子梢梢抬起頭,注視著它飛舞的模樣。


    (果然是蜜蜂啊。)


    畢竟小由都驚嚇、大叫成那樣了,祥子也多少猜到是什麽昆蟲了,結果正如她所推理的,是一隻蜜蜂,不過也不是什麽大蜜蜂,隻不過是隻小蜜蜂罷了。


    據說蜜蜂隻要用針頭螫過一次,本身就會死亡,所以隻要祥子不去主動招惹它,它也應該不會攻擊過來才是,但是看它一直在旁邊飛來飛去,也讓人感到挺煩悶的。


    (這下該怎麽辦呢?)


    蜜蜂在距離祥子頭頂上約莫一點五公尺的地方盤旋著。


    (這我也無計可施,就隻能這樣朗讀致謝詞了吧?)


    事前也沒有人指導過她碰到這種情形時,到底該怎麽處理,再說,老師們應該也沒有想過會發生這種事吧。先暫時中斷畢業典禮,把蜜蜂放生到會場外頭之後再繼續——要是這麽做,真不知會多花多少時間。


    (首先,現在也無法馬上想出抓蜜蜂再放生的方法。)


    祥子一邊冷靜地想著這種事,一邊攤開手上的卷紙。


    就在此時。


    簡直像事先算準似地,那隻蜜蜂從祥子眼前滑翔而過,降落在剛剛攤開的致謝詞演講稿上。


    人有時候會在考慮怎麽做之前,手腳就擅自先行動起來,祥子的舉動,正是如此。


    剛才卷起來的原稿大概隻攤開了三分之一,蜜蜂就像是一個漢字似地停靠在用毛筆書寫的字裏行間,這時祥子像是倒轉錄好的影像似地,快速地把紙張倒卷了迴去。


    隻是這樣——可憐呀!蜜蜂被困在卷紙裏了。


    「看來蜜蜂也來為我們送行了哪。不過它有些玩過頭了,我想暫時讓它靜一靜好了。」


    祥子一麵對著麥克風這麽說著,為了保險起見,她一麵把卷紙塞迴原來的紙信封裏。


    「晚一點我們再將它放生到外頭吧。」


    祥子把裝著蜜蜂的信封擺到桌子角落,重新正視底下的聽眾.


    「獻給祝賀我們啟程的各位。」


    開始進行致謝詞。


    xxx


    「我想負責朗讀致謝詞。」


    一切都是從祥子的那句話開始的。


    那是一月份的某天。


    記得應該是學生會幹部選舉之前的事吧?放學之後,祥子走到教職員辦公室裏如此說道。


    「啊?」


    山村老師就像是聽到了一個莫名其妙的詞匯,探出整個頭反問。雖然山村老師沒有直接說出來,但她一臉吃驚的表情,讓整個畫麵看起來就像一個漫畫人物,身旁有個對話框,裏頭還寫著「pardon?」


    「所以我說我想負責朗讀致謝詞,我和副校長這麽說了之後,副校長說這種事得找山村老師您討論才行。」


    雖然在問到副校長前,祥子還先問過了班導、學年主任,不過那些並不重要,所以祥子就省略沒提。


    「以防萬一我還是先問一聲……」


    山村老師壓低聲音說:


    「致謝是指畢業典禮的致謝詞嗎?」


    「是的。」


    還有什麽別的詞嗎?「致用詞」還是「致送詞」嗎?主流的近音詞就是「致敬詞」或「致賀詞」了吧?但這時也沒有人會說「我想朗讀致敬詞」或「我想朗讀致賀詞」吧?至於「致悼詞」,最近祥子身邊也沒有什麽需要哀悼的人、事、物。


    「我想也是嘛,你都已經決定要就讀莉莉安女子大學了,不可能事到如今才說想從零開始學釀酒嘛。」


    老師一邊笑一邊靠上椅背,看來她第一個想到的詞匯,居然是日本釀酒業的職業名稱「杜氏」啊。


    「原來老師您愛喝日本酒啊?」


    「最近愛喝呢,先別管這些……」


    山村老師搔了一下頭。


    「你怎麽會主動自薦呢?嚇得害我以為你在說釀酒的人呢。致謝詞……歡送詞也是啦,這是每年都不會有人主動出來參選的工作呀,所以依照傳統,是由老師們決定好學生之後,再用撒嬌的聲音說‘能拜托你嗎~~’去拜托學生做的工作啊。」


    確實,去年老師們挑選負責朗讀致謝詞的人時,祥子就被叫到生活指導室裏,然後有個老師對她說:「已經決定好由你負責朗讀歡送詞了,那歡送詞就拜托你了~~」,隻是當時的老師不是山村老師就是了。


    「……也就是說,今年也要用同樣的方法決定人選嗎?」


    「如果依照慣例,就會是那樣吧?但是不好意思,現在也沒有具體的人選或方案,畢竟負責當三年級生班導的老師們現在光是忙著處理學生們的未來出路,就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


    「這樣啊.我猜也是如此,但我想至少先向老師表示一下我有這個意願也好。」


    要是等到已經定案才提,那就來不及了,雖然祥子也認為才一月中旬就來談畢業典禮的事情,稍嫌有點早,不過還是來了。


    「我知道你想要負責朗讀致謝詞的意願了,不過這也不是我一個人就能決定的事。總之,今天就談到這裏吧,你先迴去,我會跟其他老師商量看看的。」


    總之,今天就談到這裏吧——祥子點了點頭,反正她一開始就不指望這件事能立刻定案。


    不過既然每年都沒人主動想做,今年讓想做的人負責不也挺好的嗎?雖然祥子內心有這麽想過,但


    腦中一浮現自願負責的學生們舉手、猜拳決定的畫麵,就覺得非常奇怪,畢竟負責朗讀歡送詞和致謝詞的學生可謂全體學生的總代表,看誰想做就用猜拳決定也太不恰當了。


    「麻煩您了。」


    祥子鞠了一躬,打算離開教職員辦公室時,山村老師在後麵問道:


    「你為什麽想負責呢?」


    祥子緩緩轉過身子:


    「雪恥!」


    「雪恥……該不會是因為去年的歡送詞?」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理由嗎?」


    雖然也有人稱讚去年的歡送詞結果很棒,但對祥子來說,那隻能稱為她人生的汙點啊。


    很棒的隻有令而已。


    人生無法重來,當然無法重講一遍歡送詞,但祥子可不想留下難堪的迴憶,就這樣畢業離去。


    致謝詞,是她能夠雪恥的最後機會了。


    2


    那天之後,過了好一陣子,都沒有任何消息。


    被山村老師找去談事情是二月中旬時的事。也就是說,祥子等消息等了將近一個多月。


    這段期間裏,學校已經決定好了下任學生會長,情人節也結束了。


    跟著老師來到生活指導室,兩人麵對麵坐在沙發上,老師開口說道:


    「我們討論出的結果是由兩個人負責。」


    「兩個人?」


    「雖然我無法跟你說是誰,但還有一名候補人選。」


    既然說還有一個人,那就表示祥子也是其中一名候補人選。祥子先是感到安心,可是——


    「兩個人嗎?感覺真不太好啊。」


    本來預定由一個人負責的歡送詞,最後卻要借助令的力量才有辦法完成,祥子就是為了這點感到懊悔,要是.開始就由兩人負責,那就喪失雪恥的意義了。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


    雪恥是吧?——山村老師笑著說了。看來隻有山村老師確實理解了祥子的心情。


    也就是說。其他老師持有別的意見嗎?


    「也就是說,我去年的失敗,讓我現在寸步難行嗎?」


    祥子想到這個可能性,向老師問道。


    「大家沒有這樣說啊,雖然這或許違背了小笠原同學的本意,不過教職員們都覺得你去年的歡送詞很好啊,所以說……。」


    「要是我又重蹈覆轍,大家也看不下去吧?」


    祥子不禁熱血衝頭,語氣也激烈了起來。就因為這樣才不行啊,祥子一旦被人戳到痛處,馬上就會感情用事。


    山村老師靜靜地看著祥子。


    「……對不起。」


    祥子道過歉之後,繼續說下去。


    「那麽另外一位候補人選,對於要和我一起負責致謝詞這件事有什麽看法呢?」


    要是現在被山村老師放棄,恐怕就沒有機會負責致謝詞了吧。


    「我還沒有跟她說,就連她是候選人這件事都還沒跟她提過呢,憑我個人的判斷,我決定先跟你談過再跟她說。」


    「真是不好意思。」


    祥子非常感謝老師的這個判斷,畢竟要是老師先問過另一位候選人的意見,而對方又說想跟祥子一起負責的話,那她就無法雪恥了啊。


    「老師。」


    祥子一臉認真地說道:


    「雖然我不知道對方是誰,但我會戰鬥下去的,我希望憑借自己的力量,拿下朗讀致謝詞這個任務,好好完成這個任務。」


    「你至始至終都希望由你一個人負責是吧?」


    「是的。」


    祥子點了點頭之後,山村老師微笑並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老師的表情像是在說——雖然我早就做好心理準備小笠原同學會這麽說了,但事情果然還是變成這樣了。


    「我了解了,我會好好考慮你的心情,然後再跟大家談談的。」


    「拜托您了。」


    這次的談話結束之後,過了約莫一個禮拜的某天。


    「小笠原同學,能請你來一下嗎?」


    午休時間.祥子走在走廊上,山村老師從反方向走過來,叫住了她。


    「是?」


    祥子馬上就知道老師是要談跟致謝詞有關的事,她還以為老師又要帶她去生活指導室,但最後隻是不給路人造成妨礙,靠在走廊旁邊站著談而已。


    「記得我說過還有另一位候選人嗎?」


    「記得。」


    記得那時老師說另一位候選人,還不知道自己就是候選人。


    「我沒有提你的事情,跟對方提起致謝詞的事情之後……」


    「是。」


    「被迴絕了。」


    「被迴絕了?」


    這實在出乎我的預料,就算沒有多少學生會跟我一樣,主動要求負責朗讀致謝詞,但被老師說可以負責致謝詞,多數學生都會欣然接受吧?——祥子內心如此作想,畢竟這可謂被指名為學生的代表,是非常光榮的事情。


    「沒錯,她說她不想接這個任務,真的是相當幹脆地拒絕了,她如此幹脆地拒絕,反而讓我覺得心情很舒坦。」


    山村老師一邊笑著一邊迴想:


    「所以說,你已經沒有對手了。」


    雖然祥子聽懂了山村老師的意思,但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硬要分析的話,祥子現在的心情,就像才正下定決心要放手一搏,對方卻說了讓她戰意全消的話一樣。


    「怎麽了。意思是已經確定由你負責朗讀致謝詞囉。」


    「這樣啊……」


    這種時候,一臉不可思議地盯著她瞧的老師反應才正常。


    「你不開心嗎?」


    「開心是開心……可是……」


    「想要戰鬥,靠自己的力量獲得這個權利嗎?」


    「咦?」


    老師一針見血地說中祥子的心思,讓祥子不知如何反應。


    「我也不清楚……不,我想您說得很對。」


    當一切都還隻是白紙時,祥子主動說想要負責致謝詞,她的腦中隻有這件事而已,當時的她,根本就沒有思考過自己究竟適不適合擔任這個角色。


    聽到有兩位候補人選時,祥子覺得隻要贏過另一個人,拿下致謝詞這個任務就行了,兩人光明正大地一戰,要是贏了對方,就表示自己更適合負責這個任務。祥子本想透過這種形式,讓大家都認同她。


    但對方卻不願和她搏鬥,那一切該怎麽解釋才好呢?祥子突然感到很不安,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適合。


    「讓我告訴你一件好事吧。」


    雖然這其實是機密——山村老師先說了這句話,然後接著說下去:


    「我沒有跟那位候補人選提過另一位候選人是你。」


    「是。」


    「但她卻這麽說了:‘我認為小笠原祥子同學更加合適’。」


    「咦?」


    「她還說‘應該讓小笠原祥子同學一個人負責’,所以說啦,這不單單是你一個人的心情,還有不少其他人,也都覺得讓你負責這件事比較好……怎麽樣?聽完有幹勁了嗎?」


    「啊……」


    居然還在煩惱自己究竟適不適合:心情一瞬間軟弱起來,還真是太愚蠢了。


    如果會因為這種事煩惱,那打從一開始就不該做這些事。


    既然想負責朗讀致謝詞,去思考自己適不適合,根本就是毫無意義的。


    隻要演說一場所有人都會認同的致謝詞就夠了。祥子這時體悟,那是能夠迴報推薦自己的另一位候選人的唯一方式。


    「那我改天再跟你談細節囉。」


    山村老師輕輕舉手,漫步在走廊上離開。


    「那個……!」


    祥了轉過身喊道。聽到祥子的唿喚,老師也轉過身來。


    「那個……」


    雖然祥子叫住了老師,臨時卻想不出該說些什麽才好,得對老師說幾句話才行,不隻是一句話,祥子有好多話想說,而那些話語,基本上都是感謝的話語。


    「沒關係啦!小事!」


    看到不知道該怎麽道謝,擠不出話語的祥子,老師隻是笑著如此迴答。


    看來就算不用多說,老師也明白祥子的心情。


    「要是連小笠原同學都喪失信心,這迴就沒人可以負責朗讀致謝詞了,那可就麻煩了。」


    老師留下這一句話瀟灑離去。看著老師離去的背影,祥子隻能深深低下頭說:「謝謝您。」


    山村老師是莉莉安女子學園的畢業生。


    她還是學生時,肯定是位很棒的姊姊。當然,她現在也很棒就是了。


    3


    「——請容我以上述充滿感激之意的話語,當做給各位的致謝詞。」


    姊姊輕輕微笑起來。


    「畢業生代表,三年鬆班,小笠原祥子。」


    姊姊在最後看了她一眼,那絕非佑巳產生錯覺或自戀,就算距離如此遙遠,還是能對視彼此啊。


    響徹全場的拍手聲震撼著整個會場,所有人都拍手拍到紅腫,不管過了多久,也還不停歇的拍手聲,不光是如此,還有些人從椅子上站起來報以掌聲。


    起立鼓掌。


    從莉莉安女子學園高中部的曆史來看,過去曾發生過這種事嗎?在致謝詞結束之後,還有人起立鼓掌,雖然佑巳不敢斷言,但應該沒有吧?


    祥子學姊用致謝詞的演講稿抓住了蜜蜂,自然不是朗讀致謝詞稿,而是自然地闡述了發自內心的致謝詞。


    祥子學姊並非單純地背誦出事前記好的稿子,而是隨心所欲地、誠實地說出了她現在的心境,就算是不知道她原稿內容的人,也看得出這點。


    雖然沒有必要去否定循規蹈矩的謝辭,但祥子學姊在腦中構思、揀選的一句句話,都傳達到聽眾的內心裏。


    從開場到結尾,她自始至終都抬著頭編織出感激的話語,筆直地望著——即將一起畢業的夥伴們、留下的妹妹們、引導自己的恩師、養育自己的家人,以及跑來祝賀的來賓們。


    實在是太完美了。


    祥子學姊現在正要下台,但掌聲尚未停歇。


    坐在教職員席的渥美老師站了起來,走到祥子學姊身邊,接過她手上的原稿,走出體育館,應該是要幫忙祥子學姊放了那隻蜜蜂吧?雖然老師走路一拐一拐地,還留有一點閃到腰的痕跡,但看來至少能出席這場典禮了。


    等祥子學姊迴到座位上,拍手聲依然沒有止息。


    佑巳拍著手,從雙眼之中流下淚水。


    雖然佑巳本來的目標是——絕不大哭,但沒有關係,因為現在佑巳所流下的,不是惜別的淚水。


    小笠原祥子學姊果然很帥氣。


    這些淚水,是一想到「這就是我的姊姊!」而流下的,充滿驕傲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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