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差不多該走了。」


    桂同學放下照片,笑著說道。


    她說她跟在場的三年級學姐們說要去上洗手間,然後從網球場偷偷溜出來的,要是太晚迴去,可能會被擔心是不是身體不適。一年級生和二年級生當然知道桂同學是為什麽偷偷跑來薔薇館,但要是她們找一些奇怪的理由幫她開脫,難保不會因為這樣反而露餡。


    當然沒問題——蔦子同學和佑巳趕緊點頭,爽快地把朋友送了出去。要是背後有這層理由,自然不能強求人家留下來啦。


    「話說迴來,那孩子是怎麽迴事?」


    桂同學在餅幹門前轉過頭來說道。


    「那孩子?」


    「叫什麽來著?就是一年級生,頭發輕飄飄……呃,蔦子同學的妹妹?」


    雖說桂同學在說到「妹妹」時有些遲疑,不過蔦子同學還是知道她在說誰,便一邊把攤開的照片聚集起來反問:「小笙怎麽樣了嗎?」由於小笙常常黏在蔦子同學身邊,所以不少人都以為小笙是她的妹妹。


    聽桂同學所言,她先是去攝影社的社辦找蔦子同學,然後那個頭發輕飄飄的一年級生卻擋在門口,咄咄逼人地直說什麽:「蔦子同學現在人不在,請問您找她究竟有何貴幹呢?」


    「難道我找個朋友還得先獲得對方妹妹的同意嗎?」


    桂同學憤慨地說著。麵對桂同學的憤怒,蔦子同學停下把照片塞迴信封裏的動作,露出了「我真不懂」的困惑表情。


    「為什麽她人會在社團活動中心裏呀?啊,先讓我訂正一下,小笙可不是我的妹妹喔。」


    這時佑巳也跟著迴想起來了。剛才蔦子同學說過了吧?今天三年級生占領了社辦,從蔦子同學的表現來看,小笙應該也知道這件事才對。


    「然後呢?」


    「然後怎麽樣了呢?」——佑巳趕緊催促桂同學繼續說下去。


    「我也拿她沒轍呀,跟她解釋我的來意之後,她終於放我走了,如果她不是蔦子同學的妹妹就更奇怪了啊,她是想怎樣?以為是蔦子同學的秘書嗎?」


    「哎呀,小笙是蔦子同學的信徒嘛,你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我知道啊,該說一年級生死腦筋還是怎樣呢……總之,就是會像這樣有率直卻又固執的地方吧。」


    嘴上是這麽說的桂同學,大概也在社團裏遇到難纏的學妹了吧?但那也有可能是她迴想過去的自己所做的發言。她露出有如姐姐般的笑容說:「真拿她們沒轍啊!」便打開門扉離開了。


    「話說你不認小笙當你的妹妹嗎?」


    房間裏現在又隻剩兩人了,佑巳向蔦子同學問道,畢竟她們兩個感情好到讓大家都以為她們是姐妹,所以佑巳也一直很納悶為什麽兩人沒有真的當上姐妹。


    「這個嘛……」


    蔦子同學笑了起來,從別的信封袋裏取出照片,攤在桌子上。


    「成為姐妹並不代表一切吧?」


    攤在桌子上的是一張映著少女們穿著便服的稀奇照片。


    枯樹萌芽


    「姐姐。」


    新年的春節也過了,明天就是要將供奉給神明的燒餅拿下來分食的日子了,這天夜裏,妹妹跑來我的房間,遞了一張照片給我。


    「有什麽事?」


    我從大學的教科書上冷冷地抬起頭來。


    總是如此。


    我不知道世上一般的姐姐是怎樣的,但是我從來沒有用笑臉對待過我妹妹,我從以前就是這樣了,現在才突然轉變態度也怪不舒服的。


    我和笙子是貨真價實的親姐妹,但是長相和個性在加上名字全都相差甚遠。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抑或是本來就差了三歲的緣故,我們之間既沒有發生過很大的衝突,卻也不是那種能夠敞開心扉傾訴的關係。


    所以我妹妹會來我房間,多半都是為了跟我借我的厚重辭典,而且那也不是常有的事。


    「姐姐,這個……」


    但是她現在卻一臉認真地,對我遞出了一張快照。


    「到底是什麽事呀?」


    笙子的表情看起來是真的在猶豫,心想這東西該不該拿給我看的樣子。


    「什麽東西?」


    我從她手中拿起那張照片看了一眼,那瞬間……


    「——」


    我屏息了。


    笙子手上拿的那張照片,看起來非常普通,隻是一張拍有新年參拜時神社熱鬧光景的照片。


    笙子今年過年時跟學校的朋友去參拜了,所以我本來還大意了,以為那隻是她跟朋友拍的照片罷了。


    可是當那張照片躺在我手心時,那已經不是隨處可見的新年風景照了。


    「……為什麽?」


    我無法掩飾內心的動搖,隻好偷偷打探妹妹的表情問道。


    照片的正中央,映照著直到去年都還跟我同班的同學,而那位同學,在照片裏風采奪人地微笑著。


    * * *


    那位同班同學,總是帶著一臉無所謂的表情走在我的前頭。


    也許她根本就不覺得自己是那樣的吧?不,她肯定沒有這麽覺得過,隻是……


    至少對當時的我而言,她看起來就是那副德性——總是一臉無所謂地走在我的前頭。


    她擺出一副像是在說「我在家裏和在學校都沒在念書的啦」的表情,卻在考試時考了將近滿分的成績。她擺出一臉無聊的表情,卻像是理所當然似地成了學生們之間的中心人物。


    我一直很討厭那樣的她,別說是辛苦努力了,她連去爭取的意願都沒有,卻一樣接一樣地獲得各種事物。我無法原諒那樣的她,我隻覺得她的存在本身,就像是在否定努力的人——我——一樣。


    所以我努力過了,隻要比別人多付出一倍的努力,贏過她的話,我應該就能繼續維持我的自尊心。


    我一直打算考上她大概也考不上的頂尖大學,然後跟這卑微的高中生活正式告別。


    於是,我這三年過著每天瘋狂念書的高中生活,把一切的精力都花在勝利者露出笑容,迎接畢業典禮的那天上,雖然我身處莉莉安女子學院高中部,而這裏有著讓擁有特別關係的學姐學妹結成姐妹的製度,我卻連這製度也不管。


    但是等潘朵拉的盒子打開之後,結果究竟是怎麽樣呢?最後,她連一較長短的機會也不留給我。


    這到底是怎樣?我自問自答了無數次。


    我考上了無論是偏差值3、競爭率或知名度每一樣都是無可挑剔,任誰都會承認是我國最頂尖的國立大學頂尖科係,這樣的我居然贏不了她?怎麽可能會有這種蠢事?


    可是這樣的蠢事還真的成真了。


    聽說她要去念別所學校的藝術係,真是太可笑了。


    我聽到她所選擇的出路之後,還真的笑出來了。


    這樣一來,根本就無法構成比較勝負的條件呀。


    就算同樣是格鬥技,相撲和拳擊的形式不同,自然無法判斷那邊的選手比較強悍,這完完全全是同樣的道理,整件事情都和「目標不同」這個詞匯所形容的狀況一模一樣。


    在即將達成眼前的目標時,我喪失了我的目標。


    就連拿好成績、找好工作這種人生規劃,也變得朦朧不清了。


    這究竟是為什麽呢?我明明不是為了那個人才這麽努力讀書的,但是等進了大學,總是一臉無謂的她消失在眼前之後,我也開始漸漸不覺得讀書有意思了——


    3日本用來計算、比較全國學生成績的一種方法,同時也是判斷學校入學難易程度與學生平均成績的一個指標。


    等這種日子持續了八個月之後,某


    一天……


    記得是十二月中旬左右的時候吧?我發現了「那個東西」。


    我為了拿迴昨天晚上借給妹妹的英日辭典,走進了許久未去過的妹妹房間。


    笙子人不在,因為她去上學了。


    我想說隻是要拿迴我的辭典,便沒有半點猶豫地打開了她的房門。我妹妹似乎也會在我不在的時候進我房間,再說我也不排斥我媽媽幫我打掃房間,隻要不隨便開可能放有重要東西的抽屜,進她房間應該也是沒問題的。


    我先是看了一眼她的書桌上頭,但我的辭典卻不在那裏,接著我環視了她的房間一圈。


    和房間一體成型的書架上頭,毫無秩序地擺著一些與讀書沒什麽關係的少女小說、介紹甜點的書籍、給少女看的時裝雜誌、她小時候很喜歡的童話書、玩偶等東西。不,也許陳列是有其秩序的吧?一種叫做「女生的書架」的秩序。


    「喔~~?」


    雖然她房間的書架跟我房間裏的基本上是一模一樣,裏麵擺的東西卻截然不同。


    一種新鮮的感動。


    我並不是在羨慕她,隻是覺得「不一樣啊」。


    最後我在她的床上找到了辭典,由於辭典擺在床單上,大概她本來是想趁出門的時候還我才丟在那裏,結果卻忘記了這迴事吧?


    達成目的之後,我本應要馬上離開她的房間,可是剛才我眼角一瞬間瞄到的東西,讓我腳下的拖鞋轉了一百八十度。


    我走到了她的書桌前。


    我伸手去碰的那本書的背表,在「女生的書架」上顯得格格不入。


    「攝影的書……?」


    上頭擺的並不是攝影集,而是教你如何使用相機拍照,充滿了技術用語的專門書籍。


    「為什麽笙子的房間裏會有這種東西?」


    由於我妹妹從小就長得可愛,父母被熟人說服之後,讓她去做了一陣子的兒童模特兒,可是她長大之後就完全不會再做模特兒了,而且她還因為受到那時經驗的印象,覺得很討厭攝影的說——。


    「那孩子身上發生什麽事了呀……?」


    這麽一說,雖然我知道高難度的算式、漢字或英文文法,卻對自己的妹妹一點也不了解。


    從我這個做姐姐的眼中來看,「內藤笙子」是個長得有點可愛,待人和善、超討厭讀書,認為校園生活應該能過得再快樂一點,有些輕浮的蠢女孩。


    「可是……」


    一個超討厭念書的人,會像這樣不時跑來跟不能說是關係好的姐姐借辭典去用嗎?


    「就是啊。」


    笙子好歹也有一本……不,兩本英和辭典,如果隻是要寫莉莉安女子學園高中一年級的英文左右,那麽那兩本都很夠用,其他的辭典也是如此。隨著小孩成長,爸媽也應該幫她買了跟我一樣的辭典才是。


    「這麽說來……」


    笙子跑來跟我借的,是程度高一階,情報量也很多的成人用辭典,那是我讀高中時,我在聖誕節或生日的時候央求雙親幫我買的。


    想要知道更多的事情。想要了解更多的事情。


    那是我跟現在的笙子同年紀時渴望的東西。


    「……」


    我把攝影的書擺迴到書架上,這時,書堆稍稍傾斜了,抽出一本書之後再放迴去,似乎讓書堆失去了平衡。


    (倒了?)


    可是,這一層書架上的書看起來堆得滿滿的,根本沒有空隙才是,堆滿的書籍就像背表緊緊相依,簡直都堆到了書架邊緣。


    「……不是要倒了?」


    我試著確認那奇妙的異樣感到底是什麽,這下才發現那些堆在書架邊緣的書本,原來是為了藏住後麵的東西所做的蓋子。像是打開門扉似地輕輕抽出書本之後,後麵出現了一個寬約十五公分的空間。


    「為什麽要這麽大費周章?」


    怕被人看到似地,擺在那裏的是一個相框,大理石花紋的邊框裏,放著一張呈現深褐色的照片,映照著兩名身著製服的少女。


    照片裏頭的少女是我和笙子。


    我小心不弄倒兩旁的書堆,戰戰兢兢地拿起相框。


    ——沒有錯,我感到一陣輕微的暈眩。


    笙子究竟是怎麽拿到這張相片的呢?而這張相片究竟又是誰拍的呢?


    可是,就算是姐妹,我也不敢貿然去問她這種藏在書堆裏的相框的事情。


    這舉動就像冒失地踏入對方的內心似地,我辦不到。


    那張照片裏的我看起來美得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我在自己的相簿裏,從來沒看過自己的這種表情,無論是班級的團體照、體育祭還是學園祭上的速寫,我都擺出一臉像是在說「我才不會輸呢!」的僵硬表情。


    看似憂鬱的表情、捧腹大笑的表情、冷冷的微笑,雖說她臉上的表情很多,每一種表情都耀眼璀璨,有如花朵一般。我總是和她抱持著一定的距離,就像遇到敵人似地渾身使勁,狠狠瞪著鏡頭。


    我究竟是在跟什麽搏鬥呢?


    一直認為是敵手的那人,分明絲毫不把我放在眼裏啊。


    我翻閱起久久未閱的相簿,麵對高中生時的自己,忍不住稍稍哭了出來。


    直到現在我才這麽想——其實我很像笙子房間裏擺的那張照片裏的少女一樣,露出安穩的表情和那個人一起拍照。


    (事到如今想這些幹嘛……)


    我擦去淚水,急忙關起相簿。


    居然會想這些事,真不像我,肯定是因為我失去了讀書的目標,心緒變軟弱了的緣故吧。


    如果是在畢業之前這麽想就算了,既然現在我已經在別的大學念書,那就已經無計可施了。這點事,我明明早就知道了。


    除夕過後,今年的一月二號,我走到了離已經畢業的莉莉安女子學園很近的神社。


    鄉愁?


    不,我並不是為了喚迴高中的時光而來的,我去年在這裏買了祈求考試合格的護身符,我是為了供奉那護身符而來的。


    「果然沒有半個人來嗎?」


    我站在鳥居前看著手機,獨自歎息,現在已經超過下午一點都快二十分鍾以上了。


    「雖然我本來就沒有期待就是了。」


    不過遵守約定來這裏的居然隻有我自己一個人,這倒是挺讓人意外的。


    既然如此也就沒轍了。我心想既然這樣就趕緊一個人處理完事情然後迴家吧,繼續待在這裏也不會有半個人來吧?要是她們有打算要來,應該也會先打電話聯絡一聲才到吧?


    去年的今天,四個高中同學同樣選了這間神社,一起來這裏參拜了,我們當時是高三,也就是考生。


    提議者(不是我)本來似乎邀了班上的所有考生,不過約在春節,自然湊不齊人數,當然她也問過「那個女生」,不過那個女生卻不感興趣似地用手指卷著頭發說道:


    「我是很想去,但我們家每年新年都會去夏威夷玩。」


    我是在有些距離的地方觀察著她,記得當時我產生了一種複雜的心情,知道她不去之後,我鬆了一口氣,與此同時,卻又覺得有些可惜。那是發生在第二學期結業典禮上的事。


    最後,除掉當天臨時取消的人,剩下來的時間剛剛好可以去參拜的,加上我就隻有四個人。不知是不是因為這種緣分才集合起來的緣故,四個人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同伴意識,還約好四個人要在一年後的同一天同一個時間來這裏還願。


    可是,根本沒有半個人記得一年後的約定。


    考上之前拜托神明的事,在順利考上之後,也就忘得一幹二淨了嗎?還是說,被新生活的步調吞沒之後,也無暇顧及以前


    的朋友了嗎?不管是哪個理由,沒來的人就是沒來。我一個人沿著去年的路線,漫步神社境內,我在神殿的本殿前投下塞錢4,合掌報告


    4日本的神社與佛寺本殿前置有賽錢箱,投下零錢再合掌許願是日本參拜的禮儀,投下的零錢稱為賽錢。


    我順利考上的事以及感謝神明。


    仔細想想,在天主教學校念書,卻跑去神社許願拜托神明保佑我們考上。而去年對此毫無疑問的四個人,就某種層麵上顯得挺可笑的,在莉莉安這個學校裏生活,我的感覺也確實相當麻痹了,一旦走出學校之後,可能就會想這樣,看到以前看不見的事物吧。


    (傳說是天台宗5的和尚最先製作的神簽,出現在神社裏也是挺有趣的啊。)


    由於那和尚是大年初三時去世的,所以叫做元三大師,為了向明天是忌日的高僧表示敬意,我今年也抽了簽。


    ——吉。


    「願望,會實現。等的人,會來……嗎?」


    我一邊念出占卜的結果,輕輕地笑了出來。


    雖說去年也是抽到吉,不過我覺得今年比去年還好。


    記得去年是「願望,不會實現。等的人,不會來。應該要主動。遺失物,找不到。」這哪裏有吉的意思啊,當時四人不禁捧腹大笑。


    不過,隻是輕鬆抱著試運氣的心情去抽的簽,卻總是在某方麵上應和著自己的心情,這點是確實無誤的。


    等的人不會來。


    我當時心想——就因為不會來,我才能保持冷靜。


    (啊……對了。)


    當時我不知為何,收到神簽內容的影響,除了自己用的祈求合格護身符之外,還另外買了個祈求合格的護身符。


    (應該要主動。)


    迴憶不斷湧現。我騙同學說我忘記幫表姐買祈求安產的護身符,又跑迴去買了另一個護身符。


    第三學期的第一天早晨。


    我把裝有護身符的紙袋放進了「那個人」的鞋櫃裏,絕對不能讓她或是其他人紙袋那個護身符是我送的,對當時的我來說,那個護身符可是相當危險、恐怖的東西,簡直能與炸彈或手槍匹敵。


    (真受不了啊。)


    然後在一年之後,我一邊取笑過去的自己,一邊找能掛神簽的樹枝,真不知道我這一年的變化該說是成長還是退化呢?身處在漩渦中的我,是無法理解的。


    我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接著把視線來歸地麵上。


    5日本佛教的宗派之一,為視法華經為本經的大乘佛教。傳說為唐僧鑒真傳入日本,日僧最澄於平安時代初期在比叡山建延曆寺開宗。


    那到底是什麽樹呀?一根乍看之下像是已經枯萎了的樹幹,停留在我的視線裏。


    樹幹上全是傷痕,樹葉都凋零的樹枝,一旦上頭零散地綁著神簽,看起來簡直就像是綻放著白色花朵似地。


    我也讓那樹木長出了另一朵新花。


    等我綁完神簽,再次向前邁步時,我在人群之中發現了熟識的人的身影。


    「……那是……」


    雖然我隻是一瞥到了對方的側臉,但肯定沒錯,雖說對方的長相並沒有讓人印象很深刻的調整,隻是那可謂是正字標記的眼鏡和相機,告訴我沒有弄錯。


    對方是攝影社的一年級生——武嵨蔦子。不,那是我還在莉莉安念書時的年級,既然她差我兩個年級,她現在應該已經是高二了。


    她比任何人都還會拍「那個人」,學園祭的時候,我在攝影社的展覽室裏,站在朝著我微笑的「那個人」照片麵前,忘卻了走路這迴事。


    (我又……)


    為什麽我會一直迴想起以前的往事呀?而且又都是就算迴想起來,也無濟於事的事情。


    (真是夠了!)


    我無法完全處理掉的陳舊情感,就拿去跟陳舊的護身符一起供奉給神明去吧!我趕緊前往能請神主燒掉古老的符牌與護身符的「焚燒場」。


    沒錯,這樣就行了。


    反正當我還在猶豫是否要叫住蔦子同學時,她就像是被人潮吞沒似地,不知不覺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了。


    我就舍棄掉護身符,然後換得一身輕地迴家吧。我一邊撥開人群,一邊小跑步向前邁進。


    不用認路標,我也能馬上找到「焚燒場」的位置,白色的煙霧筆直升向天空,隻要朝那邊前進就行了。


    我眼前的目的地看起來一片模糊,並不是因為我流淚的緣故,隻是那道煙刺激了我的眼睛罷了。


    「咦!?」


    等我到達焚燒場的瞬間,我的心髒重重地跳了一拍。


    站在焚燒場旁排隊的其中一個人看著我的臉,毫無防備地微笑著。


    「真沒想到會遇到克美同學你呢。」


    ——對方就是我口中的「那個人」——鳥居江利子同學。


    她穿著粉紅色的短大衣,配上褐色係的格子短裙,看起來十分年輕,比她身著莉莉安製服的那個時期還要顯得年幼。


    「為什麽?」


    陷入混亂的我,一不小心就把內心的話語說了出來。


    就連考試期間都不願意改變慣例,在夏威夷度過新年的她,為什麽今年會在國內呢?不,這可不光是國內的問題,而是更微小的問題,由於我們的母校就在旁邊,應該問說為什麽她會在「老地盤」附近才是。


    「這樣啊?我不是去年來過這裏的成員,人卻在這裏,讓克美同學感到吃驚了吧?」


    江利子同學一邊笑著,一邊說著「鏘鏘!」,從大衣的口袋裏取出了某樣東西,亮到我的眼前。


    「其實我身上也帶著這家神社的護身符呢。」


    「——」


    她手上的東西,毫無疑問地跟我拿的是一模一樣的東西——印有這家神社名稱,求考試合格的護身符。


    「這個是我在三年級第三學期的開學典禮那天,人家放到我的鞋櫃裏的,雖然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究竟是誰送我的,但我報考的學係全都合格了,這肯定很靈驗吧?然後我就想說要幫令……我妹妹也買一個,她今年是考生呢。」


    「這、這樣啊?」


    「克美同學,你們當時不是吵著說一年過後要來還護身符嗎?所以我就想說可能會碰到誰,於是就過來了,看來真是太好了,因為我不知道你們什麽時候會來,就隨便挑了一個時間過來了,還真是出乎意料地巧呢。」


    「是啊。」


    我不想讓她察覺到我的聲音在顫抖,所以隻能迴她一個敷衍的單詞。


    不過江利子同學說出的那幾個短短的話語——「靈驗」、「給妹妹」、「有來真是太好了」,就像碰到彈簧床似地在我的內心裏來迴彈跳著。


    「要交作業實在很忙啊。」


    「真不懂男人到底在想些什麽,不,也許隻是看起來像是在思考,其實根本什麽也沒想。」


    「因為更動一月份時程表的事情,大吵了一架。」


    江利子同學拋出一個接一個話題,像是大學的事情、和男友交往的煩惱、抱怨企圖破壞她跟男友關係的父親和兄長等等。


    相對地,我也稍微提了一下像是最近搞不懂妹妹在想什麽之類的事。


    我們站在焚燒場旁,並排投下賽錢,一起合掌祈禱,同時把去年買的護身符丟進火堆裏。


    「那再見囉。」


    就像明天也還會碰麵的同班同學似地,兩人說了聲拜拜,就此道別了。大概一起待了十五分鍾左右吧?江利子同學說之後還跟人有約,是跟她高中時的妹妹支倉令同學有約呢?抑或是在畢業前夕傳遍校園,她那位花寺學院高中理化講師的男朋友呢?


    我眺望著她


    遠去的背影,一邊心想要是當時叫住匆匆瞥到的武嶋蔦子同學就好了,要是叫住她,肯定能請她幫我們拍一張很棒的照片吧?


    問我為什麽?


    因為雖然隻是很短暫的時光,兩人肯定就像從以前就感情很要好的朋友似地,排排站著彼此微笑著才是。


    就算我有些放不開,但我當時肯定笑著。


    在那如夢似幻的時光之中。


    我就像這樣,最後總是隻能想著「要是當時那樣做就好了j。


    明明也許就是因為沒有去追武嶋蔦子同學,我那個時候才得以和江利子同學碰到麵的啊。


    * * *


    「……為什麽?」


    而今天,我妹妹給我看了這張照片——鳥居江利子同學的照片。


    「我認識的學姐說是偶然碰到了江利子學姐。」


    「這、這樣啊。」


    沒有必要問對方是在何時何地碰到江利子同學的。


    那位「學姐」應該是在征求江利子同學的同意之後才按下快門的吧?對著相機微笑的江利子同學身上穿著我曾見過的粉紅色大衣。沒錯,這張照片是在今年一月二號,在那家神社拍的。然後——


    「這個人是姐姐你吧?」


    笙子用手指了一下在江利子同學身後的小小人影。


    沒錯,當我第一次看到這張照片時就發現了,被拍進照片裏的人毫無疑問就是我。


    直到壟子給我看之前,我都不知道這張照片的存在,所以我當時自然也沒有察覺到相機。新年參拜潮的神社裏到處都是人潮,而且四處都有人在拍照,就算有相機對著我,也不會一一去確認。


    照片裏的我根本沒發現江利子同學人就在那裏,而是站在她的身後,稍微向上看著、微笑著。


    為什麽我會露出那種表情呢?我馬上就解開這個謎團了,我當時正在找掛神簽的樹枝,為了讓神簽可以永遠停留在枝頭上,我的手自然緊緊握著被我折得細細的神簽。


    ——是讓枯樹萌芽的「花」。


    「雖然學姐沒有發現站在後麵的人就是姐姐你,但我一看就知道了,我本來打算保密的,但還是拿不定主意……最後我想這張照片果然還是交給你比較好。」


    「是嗎?」


    我決定心懷感激地收下妹妹的好意。


    「我懂了。」


    我想如果是一年前的自己,肯定會生氣地說「要你多管閑事!」,因為自己的心情被人看穿而感到憤怒,但是我現在已經知道那是毫無意義的行為了。


    就是呀!照片裏的江利子同學似乎也這麽說地笑著。


    「然後還有……這個。」


    笙子又拿出一張照片,是跟我手上的一模一樣的照片。


    「要幹嘛?」


    「我請學姐幫我洗了兩張,不如由姐姐你送吧?」


    送給江利子同學。


    「嗯。」


    嗯,是呢,就這麽辦吧,我點了點頭。「那我就閃啦。」


    妹妹處理完事情,露出放下重擔的清爽表情就要走出房間,這時我喊了聲「笙子」,叫住了她。


    「記得幫我跟武嶋蔦子同學道謝。」


    笙子停下腳步,露出驚嚇的表情迴過頭來。


    「你怎麽會知……」


    ……也就是說,我猜對了嗎?看來我的直覺超準的。


    「嗬嗬嗬,不要小看比你多活了三年的姐姐啊。」


    「嗚哇~~」


    笙子輕輕叫了出來,慌慌張張地逃掉了。她這種地方就像小孩子一樣,很可愛。


    「看來她似乎過著快樂的髙中生活呢。」


    我笑著,把兩張相片排排擺到了書桌上。


    就以送照片為由,給她寫封信吧。寫些那時沒能說的話,像是我現在讀的大學裏發生的事、在莉莉安念高中那時的事之類的,不然幹脆寫寫沒有半點理由卻見到麵聊了天的事也好。


    不,是有理由的。


    我們是在同一間教室裏一起讀過書的同伴。


    光是這樣,理由就很充分了。


    我把照片擺在一旁,攤開大學的教科書。


    不知為何,我突然很想念書。


    並不是為了贏過江利子同學,而是為了和她並肩向前邁進,為了能夠和她一樣笑著。


    就算彼此走上了不同的道路,隻要某天在哪裏碰到麵時,能夠提起自信闡述自己的生活方式就夠了。


    馬上就要迎接春天了。


    看起來枯萎的樹木,也馬上就要萌生綠色的嫩芽,綻放起花朵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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