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隔天早上設定在六點半的鬧鈴吵醒了佑巳,她一邊睡眼惺忪地揉著眼睛,一邊配合令學姊的號令,站在棉被上做了早操第一段。


    祥子學姊本來百般不願,但看到五個人都跟著做,隻有她一個人不配合也很奇怪,隻好很不情願地跟著大家做著早操。


    「有做夢嗎?」


    早上最先發起的自然石這個話題。可是


    「好像有做夢,又好像沒做夢。」


    「我做了吃了一堆東西,吃到動彈不得的夢。」


    「我應該是有做夢,但一覺起來就什麽都忘了。」


    很意外地,所謂的夢其實就是這類東西。能夠夢到富士山、飛鷹和茄子這種福氣初夢的人,大概就跟樂透中獎的人一樣稀少。


    大家穿著輕便的睡衣,在家裏走來走去,刷牙洗臉過後才去換衣服,因為現在沒有男性,才能這樣。


    誌摩子同學就像在穿普通的衣服一樣,一個人用繩子輕快迅速地穿起和服。隻要習慣了,就算沒有大型穿衣鏡也能毫無困難地穿好。祥子學姊今天則沒有穿和服,身上套著毛衣和裙子,是十分簡潔的打扮。


    整理好儀容之後,大夥分成料理小組與房間小組行事。前者由兩位三年級組成,後者則是由一、二年級混合組成的隊伍。


    房間小組負責折棉被,把床單、枕頭套丟進洗衣機裏,接著便開始整理打掃。也許她們家平時都是把茶渣撒在榻榻米上,再用掃把清理。不過大家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樣,便隻用吸塵器輕輕吸過。要是去做那些做不慣的事導致失敗,那就得不償失了。


    「隻要整理和室就好了。」


    廚房裏傳來祥子學姊的聲音。


    「是~~」


    不過由於覺得有趣,佑巳便跟同穿褲子的由乃同學一起用抹布擦拭長長的走廊,追逐競賽了起來。


    就在誌摩子同學稍稍整理過擺在壁龕裏裝飾的插花時,廚房裏傳來了誘人的美味香氣。


    「我開動了~~」


    加上清子阿姨,七個人一同享用了早餐,這時是七點三十分。


    今天早上的菜色——


    每人一份用雞肉熬煮的高湯配上一塊烤年糕,中間還有一鍋混著鴨兒芹、紅麩、野菇,充滿豔麗色彩的雜煮湯。


    還有煎蛋配上沒有煎過得生火腿(這個到底該不該叫做火腿蛋呢?這真是叫人感到疑惑啊。)


    最後是令學姊用紅白蘿卜切絲做成的蘿卜色拉。


    雖然日式和洋式料理混在一起,一旦開始吃了,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醬油、鹽、胡椒、伍斯特沙司(英式辣醬油)、西紅柿醬、美乃滋。隻要有這些東西,大家平常習慣吃什麽口味都能吃到吧?」


    令學姊把從廚房搜刮而來的調味醬一口氣堆在桌上,接著說道。


    「畢竟每個人沾醬習慣不同嘛。」


    她是在說煎蛋的事。


    祥子學姊伸手去拿醬油,而由乃同學則是西紅柿醬;令學姊加了鹽與胡椒,小梨則是伍斯特沙司;誌摩子同學跟在祥子學姊之後,也淋上醬油。至於清子阿姨,雖然她平常不是加美乃滋,不過覺得有趣便挑戰了美乃滋。


    「小佑你呢?」


    看到佑巳沒有伸手去拿任何一罐調味醬,令學姊問道。


    「啊,我正在猶豫到底加哪個好。」


    如果想吃跟祥子學姊一樣的口味,就是醬油,但學清子阿姨挑戰一下新口味也不失為一個選擇。


    「你在家裏都加什麽?」


    「呃」


    問她加什麽也


    「該、該不會!?」


    令學姊這時才故意做一個很誇張的驚訝姿勢說:


    「該不會是這裏沒有的東西?」


    「是的。」


    令學姊猜對了。應該說,佑巳小時候也是理所當然似地加西紅柿醬或伍斯特沙司醬,不過很可惜的是,這裏頭並沒有她最近熱中的醬料。


    「是很特別的東西嗎?還是一般人家裏都會有的東西?」


    由乃同學興趣十足地探出身子問道。


    「我想應該是很普通的」


    「是醋嗎?」


    「不是。」


    待佑巳搖了搖頭,誌摩子同學和小梨也紛紛加入話題,就好像玩益智問答一樣。


    「是和風沙拉醬嗎?」


    「還是泡菜醬?」


    「都不是。」


    先不管色拉醬,泡菜醬能算是每戶人家都會有的東西嗎?


    「該不會是味噌?」


    這也太厲害了。雖然感覺不會不對味,但如果是味噌,就不是用淋的,而是用塗的吧?


    靜靜聽著大家猜謎的祥子學姊,最後終於按耐不住說:


    「究竟是什麽?你就別賣關子直接說了。」


    佑巳也不是在賣關子,隻是看大家猜得不亦樂乎,也就找不到時機公布正確答案罷了。


    「那個是麵露(注35)。」


    「麵露!」


    除了佑巳,所有人都跟著複誦了一遍。


    「麵露啊」


    「這確實是有可能的選擇。」


    雖然沒有半個人猜中,結果卻頗受好評。


    「祥子,我們家冰箱裏應該有把?」


    「是的,有喔。如果是一般市麵上販賣的也行的話」


    祥子學姊迴答了阿姨的問題,最後看向了佑巳。


    「啊、當然沒問題。」


    說道福澤家用的,可是在超市大甩賣「每人限購一瓶」時購買的麵露。佑巳還記得上次媽媽無論如何都想買兩瓶,而要佑巳陪她一起過去排隊結賬。


    祥子學姊從冰箱裏拿出來的麵露跟佑巳家裏的一模一樣,隻不過瓶子小一號而已。佑巳很訝異原來小笠原家也會直接用這種東西配素麵,結果其實並非如此:


    「如果不是用上好的柴魚高湯做的麵露,我爺爺就不愛吃,所以這瓶是廚師做菜時用來調味的。」


    祥子學姊把瓶子遞了過來,佑巳便在眾人的目光下把麵露淋在蛋黃上頭。而這迴大家又開始熱烈討論者吃煎蛋的方法,像是會先吃蛋黃?還是把蛋黃留到最後再吃?或是會維持同樣的比例吃下蛋黃蛋白?會兩麵都煎過嗎?更深入一點,還聊到了喜歡的蛋黃硬度。不隻是自己的洗好,還能聽到認識的人的怪癖,用餐氣氛熱鬧了起來。


    光是吃煎蛋這種單純的料理,就能看出一個人的個性,真是有趣極了。


    2


    大夥一邊閑聊一邊悠哉地吃早餐,接著收拾桌麵,然後把洗好的床單、枕頭套拿去曬,再稍微喝一下茶,這些事做一做,也已經十一點了。


    「那我們也差不多該走了吧。」


    令學姊率先說道,為時兩天的新年會也該告終了。


    「你們可以慢慢來啊。」


    清子阿姨露出有些依依不舍的表情。雖然佑巳也很舍不得,但傍晚祥子學姊的爺爺和融叔叔都會迴家,而且在那之前,幫傭的人們也都會迴來,繼續待在這裏隻會給人添麻煩的。


    「要再來玩喔。」


    祥子學姊微笑了一下。


    「好的。」


    雖然祥子學姊應該是對著所有人說的,但佑巳卻用最響亮的音量迴答。


    「啊、請打一下。」


    大夥在玄關穿鞋時,清子阿姨慌忙地跑上二樓,然後抱著一個布袋包巾走了迴來。


    「小佑,你忘記東西了。」


    「忘記東西?」


    雖然阿姨這麽說但佑巳已將塞滿行李的肩包牢牢地背在肩膀上了,而她過來時所帶的禮品也早被大夥吃掉了,就算還有吃剩的東西,


    也不會想把那些東西帶迴去吧?


    「這個啦。」


    清子阿姨輕輕解開包巾,讓佑巳看了一下裏麵,裏頭是佑巳曾經見過的迭紙,就是昨天佑巳借穿得裏頭有阿姨的和服。佑巳記得昨天洗澡之前脫掉它後,祥子學姊就用和服專用的衣架掛了起來。


    「腰帶和小道具就請你拿你家裏有的來搭配喔。」


    「那個可是」


    「不要客氣!這是雙六比賽的優勝獎品,不嫌棄的話,就請收下吧。」


    「咦——!?」


    佑巳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我沒有講過嗎?我應該由講吧?」


    阿姨當場和眾人確認,佑巳說「沒有」,但黃薔薇與白薔薇姊妹都說「有說過」。


    「咦?」


    為什麽會有兩種不同的答案啊?


    看到佑巳頭上冒出的問號,祥子學姊苦笑了一下說:


    「公布優勝獎品那時,我和你人在二樓啊。母親她也真是的,等誌摩子她們一迴去就急著公布了,完全沒有發現我和佑巳這兩個獎品得主根本不在場吧?而之後父親和優突然出現,才會完全忘記這迴事吧?」


    「是啊、是啊,就是這麽迴事。」


    清子阿姨聳了聳肩。


    「為了讓你方便攜帶,我已經把整個迭紙對半折起來了,等你迴家之後就把它攤迴原來的大小吧。」


    「這樣好嗎?」


    給我這麽高昂、又充滿紀念價值的東西


    「你就收下吧!我昨天也被硬塞了一件呢。」


    嘴上這麽說的祥子學姊也是優勝者之一。


    「好的,謝謝您,我會好好珍惜它的。」


    佑巳用雙手接過禮物,深深地低下頭。我一定會當做傳家之寶,傳給自己的兒孫的。——明明就還沒有結婚,佑巳內心卻如此作想。


    「還有這個包巾,可以不用還喔。那隻是結婚典禮上用來包禮物的東西罷了。」


    阿姨輕抓一下包巾的結笑了。那包巾的材質是薄不織布,以前爸爸去參加鄉下的結婚典禮時,曾經拿著用這類包巾包裹的紅豆飯、鯛魚燒還有禮品等東西迴家。


    「喔!就是柏木同學之前送迴來的那個?」


    令學姊問道。


    「對、對、對。令同學你那時也在嘛。不過那天的優還真是很奇怪。我本來想要逼問他的,結果卻忘得一幹二凈了。」


    聽她們說,之前令學姊來玩時,柏木學長曾經為了還這一條包巾,特地跑來造訪小笠原家。


    「咦,我好像有印象」


    佑巳總覺得對這件事有點印象,她歪著頭納悶,試著迴想起細節,這時阿姨說了:「小佑你好厲害!原來你記得這條包巾啊?對啊,這就是那天優帶千層派迴去時用的那條喔。」


    「啊!是這樣嗎?果然是呢。」


    佑巳嘿嘿嘿地笑著點頭,心裏卻想「才不是這迴事」。去遊樂園約會那天,柏木學長或許確實是用這條包巾帶裝有千層派的盒子離開的,但是佑巳早就把這件事忘得一幹二凈了。


    因其佑巳注意的是另一件事。


    令學姊到祥子學姊家作客那天,柏木學長現身了,但佑巳當時明明不在場,卻知道這迴事。


    (啊!)


    就是小瞳離家出走那天的事。佑巳是從柏木學長打來的電話中,聽說令學姊去小笠原家作客這迴事的。


    所以柏木學長的行徑才會顯得不自然,他當時必須不把事情鬧大,還得去小笠原家看看小瞳人在不在才行。


    而柏木學長直到現在,都沒有跟小笠原家的人提過小瞳離家出走的那件事。


    「怎麽了嗎?」


    「咦?沒事。我隻是想說難得收到和服,要是能學會一個人穿就好了。」


    既然柏木學長都沒有說,佑巳認為還是別提小瞳的事情比較好,所以故意扯到別的話題上。


    「振袖隻要請別人替你穿就好了啊。」


    不過好像挺有意思的,下次我們就來玩和服吧?——清子阿姨如此說。居然是來「玩和服」這也太厲害了,難道不該是「穿著和服一起玩」嗎?


    阿姨和祥子學姊說要送大家到門口,五個人婉拒之後,在玄關和她們道謝與道別,接著走到外頭。現在天氣很好,明明還是一月月初,卻十分日煦。


    叮鈴、叮鈴。


    白薔薇姊妹和佑巳走在前頭,跑去停車場牽腳踏車的令學姊和由乃同學迅速追了上來,超過三人。


    「先走一步啦!」


    由乃同學好像對她那台嶄新的腳踏車感到開懷得不得了。令學姊先是暫停下腳踏車,由乃同學卻騎得遠遠的。


    「由乃,你給我等一下。」


    令學姊拚命追上去。她還是一如既往,被由乃同學耍得團團轉。佑巳和誌摩子同學相視笑了一下。


    阿姨和祥子學姊先從家裏幫忙開了大門,大門早已經敞開了。由乃同學抓住門緣,等著大家。


    「下次碰麵就是開學典禮上了吧?」


    「應該是吧。」


    「馬上就會見到了。」


    「是啊,馬上就會見到了。」


    平安。——五人彼此打過招唿後,分成兩路離開。


    跑在前頭的兩輛自行車越來越遠、越來越小。佑巳則和誌摩子同學、小梨一起沿著昨天來時走過的道路迴去。


    迴程路上她們沒有迷路,花了十五分鍾就道車站了。


    3


    就跟集合那時一樣,誌摩子同學在車站與大家道別。小梨則跟佑巳一起搭乘電車,在m車站分別。


    佑巳沉沉坐進公交車座位裏,看著窗外。今天是三號,街上還能零零星星看到穿著新年和服的人。


    眺望流逝而去的風景,不知為何,佑巳想起的是柏木學長的事。


    小瞳離家出走時,柏木學長跑去小笠原家好確認她人在不在。清子阿姨之所以會覺得他的態度不自然,是因為他有事隱瞞著她。


    從這點來看,重新思考一下,昨晚的柏木學長也是有些詭異。


    如果他會「不自然」是有理由的,那麽就像小瞳離家出走那時一樣,也可以認為他或許是有什麽要隱瞞的事情吧?


    『我五號早上會跟大學的朋友一起去滑雪。』


    明明就沒有人問他,為什麽他要說這件事呢?


    『等我迴來的時候,寒假也已經結束了吧。』


    寒假也已經結束了。——他指的是他自己的寒假嗎?


    可是聽說大學的寒假比高中還要長。再說,等他迴來的時候寒假就已經結束了,也不可能大學都已經開始上課了,還悠悠哉哉地跟朋友去玩滑雪吧?雖然柏木學長看起來很輕浮,其實個性是非常認真的,絕對不會跟大學的朋友訂立這種毫無道理的計劃。


    (那麽是誰的寒假?)


    他應該不是在說世人一般所謂的寒假。不管寒假有沒有結束,根本都不會對柏木學長滑雪的行程造成影響。


    (該不會是不,肯定就是這樣。)


    『要是有什麽事要找我的話』


    (柏木學長當時是在對我說的。)


    這麽一想,一切都有合理的解釋了。正因為柏木學長的話語,其實隻是針對一個人而發的,所以才會顯得「不自然」。


    他還沒有跟所有人提過小瞳離家出走的那迴事,而且還有一點


    『要是你下次再問我,我就會迴答了喔。』


    大家也不知道佑巳曾經企圖向柏木學長詢問小瞳的狀況。


    這是兩人之間的秘密。


    為了不讓其它人察覺,柏木學長才會用這種有如密碼一般的話語,將訊息留給佑巳


    一人。


    ——想問小瞳的事情的話,請在我離開之前問。


    要是等到他滑雪迴來,莉莉安已經開始上第三學期的課了。這樣一來,就無法輕易碰到柏木學長了。


    (他說過是四號下午。)


    佑巳在車窗上寫了一個「4」。


    到底要不要問小瞳的事情佑巳還沒有得出結論,光是思考這件事她就會感到恐懼,於是最後隻能一再拖延。


    可是像這樣規定一個期限,對佑巳來說,或許也是一件好事。


    聽到公交車廣播了自己旁邊的公車站牌名稱,佑巳按下下車鈴,準備下車。


    (四號下午。)


    還剩下整整一天可以考慮的時間。


    4


    但就算有考慮的時間,也不能保證就能想出一個結論。


    佑巳迴到家裏跟媽媽說過剛才收下人家送的和服一事之後,她便誠惶誠恐地打電話到小笠原家道謝。


    「等到成人式時,一定會讓她穿上這件振袖的。」


    那還要等三年呢佑巳在旁邊心不在焉地聽著媽媽的話,腦中的思緒卻有一半以上都被小瞳的事情占滿了。


    小瞳究竟是為什麽跟父母吵架的呢?


    雖然這或許與小瞳拒絕她這件事沒有直接的關係,可是佑巳就是覺得這兩件事之間似乎有某種聯係。


    例如從空白地圖的事情中窺見到的——小瞳的絕望。


    還有她征詢過誌摩子同學意見的問題——是否繼承家業。


    佑巳不知道小瞳為什麽會拒絕成為她的妹妹。如果光是沒能察覺其理由,一切的責任也許在佑巳身上,可是要是當時小瞳內心的想法跟這沒有關係,那麽佑巳就無法不去想在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要是當時因為家裏的事或是其它某種原因,讓小瞳的內心早就已經處在自暴自棄的狀態裏而這時突然有人唐突地對她說「要不要當我妹妹?」,或許她會毫無興趣展開新的人際關係也是正常的。


    那麽隻要知道小瞳煩惱的核心部分,解決那個問題就好了吧?隻要成功辦到這點,兩人就能開心成為姊妹了嗎?


    ——不知道。


    畢竟佑巳現在完全無法猜到小瞳究竟是在煩惱什麽事,而且就算知道了,她也沒有自信可以以一個姊姊的身分和小瞳一起解決煩惱。


    既然如此,隻要問柏木學長就好了。正因如此,他才會跟她指定好「四號下午」這個時間。


    應該是這樣沒錯。


    「討厭啦,小佑你的飯都灑出來了。」


    一邊想事情一邊吃晚餐,這才知道周圍已經灑出了一堆菜屑。


    「佑巳,你光是拿著報紙不看的話,就先給我看啦。」


    想著事情,連報紙上的鬥大新聞標題都無法映入眼簾裏。


    「啊!」


    洗澡時想事情,還會在用洗發精之前,不小心先摸了潤發乳。


    想事情明明是要穿睡衣的,卻步小心把剛剛脫掉的牛仔褲又穿了迴去。


    想事情似乎會讓一個人變成生活白癡。


    佑巳鑚進被窩裏卻睡不著,明明都已經想了一整天明天就快要來臨了。


    去柏木學長家。


    不去柏木學長家。


    二選一。不管明天選擇哪一邊,之後夜晚還是會再來臨。佑巳覺得無論選擇哪一邊,還是會像這樣窩在被窩裏,思考著選擇了這個,又想著沒選另一個選擇又會如何呢?


    因為這樣,佑巳輾轉反側地沒睡好,但她也沒有睡過頭,反而在早上七點清醒地睜開眼睛。


    反正現在放假,再多睡一下也不會遭天譴,可是佑巳在被窩裏磨蹭了三十分鍾之後還是起身下床了。因為她早就知道,隻要腦中還在思慮事情,就不可能好好睡上一覺。


    走下樓梯,佑麒正一個人吃著早餐。現在明明就是放假期間,真難得看到他在八點之前起床。


    「你要去哪裏嗎?」


    這麽一問,佑麒咬著土司白眼了一下佑巳。


    「朋友家。我昨天吃晚餐的時候不是有說嗎?你都沒有在聽喔?」


    「是喔?」


    晚餐、晚餐記得當時她邊把飯灑出來邊想事情,所以當然沒有聽到弟弟在講些什麽。


    「我吃飽了。」


    佑麒把手撐在桌上站了起來,接著把用過的餐具拿到廚房,此時媽媽與他擦身而過走了出來。


    「啊、小佑,早啊,你起得真早呢。」


    「早安。爸爸人呢?」


    「他早就吃過飯,現在在刮胡子,他說今天就要開始上班了。」


    「這樣啊」


    因為是小間的設計師事務所,隻休三天假,四號就要開始上班了。雖然如此,今年要等一月五號事務所才開始對外開放。


    拉起百葉窗,鎖上大門,電話保持隻能留言的狀態。父親今天要在封閉的事務所裏整理新年賀卡、確認計算機裏的信件、撕掉新買的月曆上的三張紙等事情。


    「我今天早上沒做菜,改吃年糕或麵包,小佑你要吃哪種?」


    媽媽右手拿著裝著一塊塊年糕的盒子,左手提著裝有麵包的塑料袋問道。


    「呃吃哪個好呢」


    或許是因為剛才看到佑麒在吃麵包,佑巳伸手去拿了媽媽左手裝著麵包的袋子,可是媽媽卻馬上轉過身子,害佑巳伸出的手揮了一個空。


    「啊!我自己來就好。」


    怎麽這樣,女兒都已經上高中了,不可以太寵才對。佑巳追了上去,可是媽媽卻不管三七二十一打開袋子,開始準備起來。


    「沒關係,你就坐下吧。」


    「可是」


    「不如說,你最好給我坐下。」


    「咦?」


    「要是你今天還跟昨天一個樣子,肯定會把麵包烤焦的。」


    看來在旁人的眼中,昨天佑巳的模樣十分危險。媽媽她根本不是在嬌寵女兒,而隻是單純想保護食材而已。


    「你昨天迴家之後就一直在發楞吧?不過這也是當然的,畢竟小笠原家就像龍宮城一樣嘛!」


    媽媽就像在看還沒調過時差的人一樣地望著佑巳,由於她根本不知道小瞳的事情,也不知道佑巳跟柏木學長之間的約定,她會那樣想也是無可奈何的。


    「那個可是我都睡過一覺了,已經沒事了啦。」


    佑巳雙手握拳擺在胸前,表示自己已經完全振作了。


    「沒事啊?」


    媽媽輕笑一下,按著佑巳的肩膀,把她趕出了廚房。


    「總之,至少麵包就讓我來幫你烤一下吧!」


    在佑巳追問「為什麽」之前,背後已經傳來了答案:


    「我可不能把麵包交給毛衣底下的襯衫,扣子整排扣錯的人吧。」


    「啊。」


    佑巳無法反駁,隻好乖乖坐在椅子上等麵包烤好。


    5


    結果佑巳直到中午之前都一直在悶悶煩惱,即使如此她還是未能得出一個像結論的結論。佑巳覺得一直待在家裏也隻是煩悶而已,所以她決定出門。


    「哎呀?你要去哪?」


    媽媽一邊用耳朵聽中午前的信息節目內容,一邊燙著衣服。


    「我還沒決定。」


    這是佑巳真實的心情,她或許會去找柏木學長,或許隻是在住家附近繞一圈就迴家。


    「午餐呢?」


    「我不餓。」


    這也是真的。說不定身體早就已經覺得該吃飯了,但她腦中都在想事情,現在根本吃不下任何東西。


    「你應該沒有身體不舒服吧?」


    媽媽把熨鬥擺迴架子上,走到佑巳旁邊摸了一


    下她的額頭。


    「沒發燒啊。」


    媽媽剛才一直握著會發熱的電子產品,手遠比佑巳的臉來得燙。


    確認佑巳從昨晚開始就一直發楞並不是因為發燒之後,媽媽便爽快地準許佑巳出門了。


    「那掰掰啦,記得帶這個出門。」


    她遞過來的是杏仁巧克力的盒子。


    「就算你現在不覺得肚子餓,或許半路上會突然想吃東西吧?記得在你身體撐不住倒下以前吃點甜得。」


    「嗯,謝謝。」


    先不管到時會不會吃,佑巳道過謝後,把它塞到包包裏。


    佑麒早在十點鍾,佑巳沒有察覺的時候就出門了。


    「吃晚飯的時候應該會迴家吧?」


    「當然。」


    不管怎麽糾結,到那時也應該有個結果了。


    「我出門了。」


    「小心慢走喔。」


    佑巳剛踏出大門,就遇到了隔壁鄰居的阿姨。


    「太好了,剛好碰到你,麻煩把這個公告傳閱板交給你媽媽。」


    「喔」


    佑巳也沒辦法跟她說自己現在正要出門,不過雖說要出門,反正也沒有非要現在趕過去目的地,於是佑巳便說聲「我知道了」,收下公告傳閱板。


    「這附近最不太安寧呢。不知道我們家是不是也要請你爸爸把房子重新裝修得堅固一點比較好呢?」


    裝修得堅固一點?——佑巳實在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麽,隻好先露出商業笑容迴她一句「到時候就請多多指教了」。


    佑巳一邊走迴家裏,一邊翻閱起公告傳閱板上的紙張。裏頭混雜著地方自治團體的活動報告、倒垃圾的相關規定、還有之後三個月的活動日程介紹等資料,還有一張附近派出所發出的公告。


    「『本區內住宅竊盜案頻發』。」


    看來剛才隔壁家的阿姨就是在講這件事吧?所謂的「把房子重新裝修得堅固一些」大概是指「整修成讓小偷難以入侵的房子」的意思吧。


    「媽媽,有公告傳閱板,我放在這裏喔~~」


    佑巳打開玄關大門,朝著裏頭大喊。


    「好~~謝謝~~」


    剛才重新繼續燙衣服的媽媽大概是無法脫身,隻聽到她從家裏麵迴答,人沒有出來。


    「不安寧嗎?」


    聽說這件事的佑巳也有些在意起來,便從包包裏拿出家裏鑰匙,從家門外頭上鎖再離開。


    爸爸的事務所就在自家樓下,佑巳試著從外頭往裏麵偷瞧,卻無法看到他在幹嘛。從百葉窗縫隙間流泄出淡淡的燈光,所以他應該是在裏麵做事。


    佑巳心想這有點像毛玻璃。要是爸爸現在把百葉窗的縫隙拉大一點,那麽她就能對他揮揮手說聲「我出門囉」。佑巳總覺得有些可惜。


    佑巳稍微走了一些路,乘上公交車。


    抵達車站。


    坐上電車。


    越來越近,離柏木學長的家越來越近了,但是她內心還沒有得出結論,就隻有距離隨著時間一分一秒越來越靠近。


    佑巳下了電車,又搭上別輛公交車。


    該怎麽辦呢?要是下了這輛車,那麽馬上就會到柏木學長家了。當佑巳這麽想的時候,公交車已經廣播完公車站牌名稱了。


    在下車的公車站牌旁有一座電話亭。


    要不要先打柏木學長的手機呢?——佑巳有些猶豫,就常理來說,先打電話通知是去人家家裏拜訪之前必須先做的禮儀。


    可是佑巳沒有打電話,明明都已經離柏木學長家這麽近了,卻還沒有下定決心。


    她會來到這裏,主要並非出於「想要問小瞳的事情」這個理由,應該說直到佑巳踏上這裏的時候,心裏的天枰才終於處於平衡的狀態。


    如果隻要煩惱,那麽在家就能煩惱了,但要是等到傍晚時分才得出結論,而且結論又是「go」的話,等出發找人時都已經是晚上了。


    所以佑巳才決定逼迫自己,將自己置身於一旦決定好,就可以立刻行動的環境裏。就算得出的結論是「撤退」,也隻要迴家就好了。


    縱使如此,她也不可能永遠拖拖拉拉下去。在人家家門口前煩惱猶豫一、兩個小時也實在不是什麽好事。


    要是就這樣抵達柏木學長家——佑巳決定到時候要按下對講機。


    雖然佑巳隻來過這裏一次(而且那唯一的一次還是跟佑麒一起來的),卻想也沒多想地馬上就迴憶起前往柏木學長家的道理了。走著走著過了十分鍾,也不知道這算漫長還是短暫,佑巳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佑巳站在曾經見過的房屋前,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終於還是來到這裏了。


    木造的大門今天完全敞開著,看起來就好像在等待約好見麵的客人似地。


    大門裏種植著令人懷念的庭樹,石板路的盡頭就是玄關。


    佑巳馬上就找到對講機,並且朝著按鈕伸出她的食指。


    隻要按下這個按鈕,柏木學長就會出來了。這樣一來,就非得問小瞳的私事了。


    佑巳的手指顫抖了起來,明明不久之前才決定好要這麽做的,她卻怎樣都按不下去那個按鈕——


    我想認小瞳當妹妹。


    我想要知道小瞳的一切。


    我想要得到小瞳。


    既然如此,隻要現在按下按鈕,把柏木學長叫出來就好了。隻要請他出來,說一聲「請您告訴我」就好了。


    (可是!)


    在佑巳思考太多,腦袋快要短路故障的前一秒,突然有股寒冷的空氣吹進來。


    這樣做真的好嗎?——這道在她內心中呢喃的聲音,聽起來冷靜到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我想認小瞳當妹妹。


    我想要知道小瞳的一切。


    我想要得到小瞳。


    可是這並非是佑巳一個人的感情就能決定的事。


    (那麽,小瞳又是怎麽想的呢?)


    小瞳也有想要成為她的妹妹嗎?


    小瞳也會渴求、希望去了解她的一切嗎?


    (不知道。)


    那些都是站在毛玻璃彼岸的人才知道的事。


    佑巳舉起左手,拉下自己僵硬在對講機前的右手。這是因為她現在才終於察覺到——向柏木學長探問小瞳的私事,等於是企圖從外頭強硬地撬開她所緊閉的毛玻璃窗。


    絕對不可以做這種事。要是做了這種事,小瞳隻會更加封閉她的內心吧?


    會做這種事的人,不能算是人家的姊姊。


    是沒有資格被人家叫做姊姊的。


    佑巳轉身邁開步伐,折返迴去。


    往前走沒幾步,佑巳無意識地轉頭看了看柏木學長家,她稍微抬頭往上瞧,可以看到二樓有窗戶,或許可能有誰就在那裏,但是從佑巳所在的位置並無法清楚看到。


    佑巳從包包裏拿出巧克力,抓了一顆丟進嘴巴裏,接著大步地邁向公車站牌的方向。


    玻璃窗上反射著午後的陽光,明亮炫目。


    *注35:以砂糖為底配上柴魚湯、醬油、味醂(或日本酒)製成的日式調味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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