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從王宮消失的公主,代替梅莉露蘿絲成為艾茲森王妃的潔菈蘿娣·格朗恩——潔兒,其實就置身在距離正在找她的人們不遠的地方。


    隻不過,事情並不單純。


    她從前一刻就感覺到自己被綁上繩索,銬上鎖鏈吊起來的手腕已經使不上力了。她被人抓住了。她的雙手被緊緊纏上了繩索,雙腳懸空。這是非常消耗體力的姿勢。


    (空氣……刺刺的……)


    潔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試圖壓抑身上的疲憊感。


    這裏的空氣帶有某種強烈地刺激性,也許是因為緊張,亦有可能是因為四周沒有光線;這裏就像是一處存放葡萄酒桶的地窖,彌漫著一股和冬季的嚴寒不盡相同的冰冷氣息。


    她覺得冷。


    也許是因為這個緣故,每唿吸一口空氣,肺部就像針紮一樣刺痛。


    (歐露帕莉娜·禮思齊……)


    潔兒在剛才點亮的光線中發現自己的敵人一雙眼睛正直視著她。


    ——敵人。


    對,這個女人正是她的敵人。對方以馬修斯的名義將她騙出來,將她囚禁於此。


    「真遺憾,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與您碰麵呀,王妃殿下。」


    歐露帕莉娜——不對,這個喬裝成歐露帕莉娜的女人絲毫不害怕暴露出自己的真正身分,堂堂正正地站在潔兒麵前。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您擁有太多王牌了,而我的事也不能再放任您這麽刺探下去——對了,您胸前的藍寶石真是漂亮。」


    她的話讓潔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這才發現胸前掛著一顆渾圓的藍寶石。


    蜜瑟羅黛——這個寶石精靈就住在潔兒胸前這顆大小屬於最高等級的藍寶石中。據說大小超過一定程度的寶石都會寄宿著生命。而這顆藍寶石也住著這麽一隻精靈——一隻叫做蜜瑟羅黛,生性殘酷、喜怒無常的精靈。


    (顏色這麽淺……那麽,蜜瑟羅黛不在附近嗎?)


    精靈並非萬能。就潔兒所知,這個以女性形象出現的精靈不能離開自己寄宿的寶石太遠。


    而現在潔兒身陷危機她卻沒有出現,這是因為她有其他事情,無暇顧及潔兒嗎?或者是她有她自己的盤算……


    「因為您的寶石太漂亮了,所以我原本想拿走它的。不過我卻連碰都碰不到那顆寶石。看來我是被精靈討厭了……嘖,寄宿著精靈的寶石可不常見呢!」


    對方帶著遺憾的表情說。


    「王妃殿下,您對那隻寶石精靈許了什麽願望呢?據說這些精靈會實現擁有寶石之人的願望,這是真的嗎?」


    ——是呀,是真的。


    潔兒自嘲地在心裏迴了話。


    ——你可以試試看。也許她真的會實現你的願望吧。不過,你可能也會因此而失去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


    她打算將這些話說出口,但最後還是作罷。畢竟她沒必要這麽輕易就把對方想要的情報告訴對方。尤其是在這個對她極為不利的情況下。


    「不過這隻寶石精靈似乎也沒打算來替您解圍嘛。我真是白擔心了……我說,您也擁有太多東西了吧?像是某個優秀的仆役。」


    「仆役……你是說吉奇·巴隆嗎?」


    「是呀,他可是個名人呢。我超想得到他的。」


    眼前這名女子說話的語氣還像個正要長大的十幾歲少女。而跟這年紀產生違和感的,既不是她的樣貌,亦非說話的聲音——而是眼睛。


    那一雙眼睛訴說著她的渴望——這種渴望不是孩子們懷抱的夢想或希望這種籠統的東西,而是更具體的、更紮實的渴望。


    那一雙眼睛跟追著情人來到國都,清純可人的伯爵千金非常不搭調。


    ——貪欲。


    眼前這個女孩甚至可以說是『貪念』的具象化,以女孩的形象穿著一身美麗的白衣站在潔兒的麵前。臉上還帶著天真的笑靨。


    (這女人的眼睛是怎麽迴事……)


    潔兒忍不住表現出警戒的態度看著對方。


    (為什麽這女人會有這樣的眼神?這種……好像齒尖已經嵌進獵物骨髓的猛獸眼神?而且最遺憾的是,莉莉卡她們已經這麽警告我了,但我卻完全沒有察覺到這個女人身上如此危險的氣息……)


    「你似乎很了解吉奇·巴隆呢,很了解這個我養的仆役。」


    潔兒小心翼翼地慎選脫口而出的詞匯。


    「為什麽你會這麽想?」


    「烏鴉的脖子被貓撕碎了。從傷口看來,那齒痕以狼或鼬鼠來說都太小了。那是你養的貓幹的。」


    歐露帕莉娜笑了。齜牙咧嘴地笑了。


    「唉呀呀,『烏蘭加』真是傷腦筋。我都已經警告過它,在這裏要乖乖的。」


    「一般用來執行秘密任務的烏鴉不會作為傳信鴿使用。烏鴉非常聰明,而且棲息處遍布整個大陸。執行秘密行動的人會訓練烏鴉說話,並且隻對認得的人傳遞訊息。你為了阻止這種情況發生,讓你的貓咬死了那隻烏鴉。」


    潔兒將目光放到蹲在歐露帕莉娜腳邊,蜷著尾巴的烏蘭加身上。


    「那隻貓,受過非常嚴密的訓練。」


    「原來如此。所以你才會懷疑我……嗯,這還真是失算了。」


    歐露帕莉娜吐出舌頭舔拭著唇瓣。


    「烏蘭加是我養的貓。我原本不想把它帶來的,不過正牌的歐露帕莉娜也有養貓,所以我才想說沒關係的。


    不過呀,你就隻是因為這點而懷疑我的嗎?你就是隻因為這點而懷疑我是不是真的歐露帕莉娜的嗎?」


    「不,如果你真的是假的歐露帕莉娜,那麽要取代她唯一的時機應該是在修道院。要避過她家人的耳目,讓他們認同你和真正的歐露帕莉娜之間的差距,當作是本人的改變,那麽至少要讓她跟她的家人分別一年以上。而待在修道院的期間是最好的選擇。你在等待這個機會來臨,等待進入修道院,學習歐露帕莉娜一切言行舉止的機會。」


    「對,我是在等,等待我取代真正的歐露帕莉娜的那一天。」


    這個假扮的歐露帕莉娜幹脆地點了頭,接著就像一個稚子強要母親繼續把故事說下去一般地開口催促著:


    「然後呢、然後呢?」


    「你取代了歐露帕莉娜,在修道院過了一年。迴家以後,你開始煽動五城市伯爵——你父親的野心,表明你希望來到國都。因為你說什麽都要成為艾茲森王的寵妾。所幸路希德沒有子嗣,而你若是成功以國王的寵妾的身分為路希德產下繼承人,那麽這個世上所有人都會記住你的名字。就這點而言,五城市伯爵千金的身分再適合不過了。」


    潔兒滔滔不絕地道出自己的推論。然而,對方卻沒有加以駁斥,彷佛這些推論全都是事實似的。


    「為什麽你這麽渴望成為路希德的寵妾……在我確信你不是真的歐露帕莉娜之後,我一直想找出你這麽做的動機。你到底懷著什麽樣的目的?是想得到路希德的愛嗎?抑或是懷著什麽樣的野心……這點我終究還是沒搞清楚。


    而且,我不覺得這個世上會有人長得跟歐露帕莉娜如此相像。就算這其實是神明的惡作劇,偶然讓你擁有和歐露帕莉娜一模一樣的外表,但一個出自一般家庭裏的女孩,真會想要殺害伯爵家的千金,自己取而代之,並且進一步取得成為一國王妃的地位嗎……這個問題讓我一直無法釋懷。你的野心以一個平凡家庭出身的女孩來說,實在大得太過分了。」


    「我的、野心?」


    「對,野心。你的背後一定有誰在暗地裏支使你;一個龐大的集團,或是……一個國家。」


    潔兒的目光緊扣在歐露帕莉娜的臉上


    。但對方並沒有因此而顯露出動搖的神色。


    「讓我確信你是假冒的歐露帕莉娜的事件,不是你的貓做了什麽,而是你不得不改變你的計劃的『那一刻』。」


    「不得不改變計劃的『那一刻』?」


    「你殺了禮思齊伯爵夫人,對吧?」


    歐露帕莉娜似乎覺得有些意外,因而蹙起了眉頭。但潔兒沒有錯過她臉上那短暫的沉痛感受。


    (她……在後悔嗎?後悔殺了伯爵夫人?)


    「我沒有殺她。母親大人的馬車是因為拉車的馬被忽然刮起的一陣強風嚇到發狂,運氣不好才摔落橋下的。」


    「不對,事實不是如此。馬車是你支使他人將車輪掀起來,硬翻進橋下的。」


    「你胡說!」


    「橋上沒有車輪拖行的痕跡。」


    潔兒哼地一聲微微提起了薄薄的唇瓣尾端。這一副冷笑毫無疑問是對歐露帕莉娜做出的挑釁。


    「……車輪拖行的軌跡?」


    「伯爵夫人正在趕路。因此她甚至沒有投宿,搭了長距離奔馳用的六頭馬車直奔王宮。這類型的馬車很大,車輪是鐵打的,很重,也非常堅固。至少這種馬車被狂風吹翻的話,車輪一定會被拖著刮破石磚橋麵,留下一道不自然的痕跡。」


    日前潔兒特地將勘查過事故現場的巡警隊長召進王宮,為的就是確認橋上是否留有這種車輪拖曳的痕跡。事發之後沒有下雨,理應留有這種車輪劃破石磚橋麵留下的痕跡。


    「巡警隊長說,橋上完全沒有留下這種不自然的刮痕。而且,這座橋是通往王宮的禦用道路,每天都會有人清掃。因此若是橋麵留下這種不自然的刮痕,他們一定會向上報告的。


    這麽一來,這起事故隻有一個可能——馬車不是翻倒在橋上,而是伯爵夫人已經先被人抓住,然後連同馬車一起……」


    潔兒斬釘截鐵地說:


    「被搬到橋上,翻下橋的——對吧?」


    「……」


    歐露帕莉娜露出一臉無趣的表情,伸手摸著自己的長發。這動作其實是她內心慌亂的證據。她的手,她的眼睛,這些漫無目的的舉動,無一不是想藉此撫平自己的心緒。


    「你預期到伯爵夫人很可能會發現你是假扮的,因此監視她,以免她打算對丈夫禮思齊伯爵,或者其他人透露這個秘密。


    但你沒想到她會直奔王宮。你在驚嚇之餘,隻能殺掉她了。」


    「沒辦法嘛,因為真正的歐露帕莉娜有養貓呀。」


    彷佛潔兒說了什麽讓這個假的歐露帕莉娜覺得不中聽的話,讓她出聲刻意蓋過了潔兒的聲音,蠻橫地轉換話題。


    「在我取代這個歐露帕莉娜之後,那隻貓當然不會親近我羅。所以我毒死了那隻貓,然後帶了烏蘭加過來。這對我來說比較方便。


    不過這麽做卻讓你認定了我是假扮的,然後開始到處打探我的消息是嗎?」


    「對,所以我也查到你身邊有個人躲在暗中協助你……」


    潔兒說完話,頭一次將目光瞟向一手持著燭台的男子。


    這名男子的臉龐消瘦,披著一件粗糙的黑色連帽大衣蓋住頭頂。潔兒看不見他的頭發,但應該是黑色——是一名碧眼的黑發男子。


    禮思齊伯爵的子嗣有一半都擁有同樣的特征。


    「——所羅門·索克。」


    潔兒喚出了這名男子的名字。


    「所羅門是受洗之後得到的聖名。你的本名是瑟雷斯·貝尼格烈;在成為養子之前的名字是瑟雷斯·巴納德·禮思齊。」


    潔兒之所以能如此流利地道出這人的名字,其實是因為她已經不隻一次在其他地方聽過了。這人是提出向卡牌工會徵收新稅這個政策的優秀聖職者。當艾茲森公園不斷刁難安卡裏恩星教會的時候,他以極為出色的反製技巧一再地重挫了艾茲森公國。


    所羅門·索克,在發生了雅薇賽娜的事件之後,伊力卡星山廳將他派駐到艾茲森公國宮廷中,擔任新的主教。


    沒錯,這人正是路希德政權中最大的麻煩製造者。


    所羅門帶著些許危險的氣息瞪視著潔兒。


    「你的母親是禮思齊伯爵的情婦,巴納德是你母親的姓氏。在過繼給貝尼格烈家當作養子之後受洗成為聖職者。換句話說,你其實是歐露帕莉娜同父異母的哥哥,對吧?」


    所羅門過繼給沒有子嗣可以繼承家業的貝尼格烈家當作養子,之後卻出家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年事已高的貝尼格烈夫人原以為已經無法生育,卻仍有了身孕。沒有血緣關係的他沒有其他選擇了——受洗成為聖職者。


    他被拋棄了。


    「您調查得真仔細。我以為宮廷裏麵的公主殿下不論什麽事情都是人家幫忙做好的呢!」


    此時他手上的蠟燭頂端燒溶的蠟液啪嚏一聲滴到了燭台上。


    「不過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不過據歐露帕莉娜所說,王妃殿下,您似乎也是假扮的呀?像這樣兩個冒充他人頂替其身分的人彼此麵對麵,這還真是諷刺的畫麵呀!


    不過為什麽王妃殿下您知道我是她的協力者呢?而且還是看一眼就知道了。」


    潔兒露出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的腳下有一灘地下水。當蠟燭的光芒倒影出現在這灘水之中,她的視野就可以擴張為原來的兩倍。


    潔兒沒有錯失這個短暫的瞬間。而她看到這名用連帽大衣遮住臉龐的男人,在此時顯露出的麵容——他那兩側下顎的輪廓帶給潔兒一種熟悉感。


    (這張臉確實有點托爾門德伯爵的影子。而且,對於歐露帕莉娜殺死他的母親,這人一點也沒有受到良心譴責,代表他是小妾所生的孩子。小妾生的男孩過繼給別人當作養子其實是稀鬆平常的事。而這個假扮的歐露帕莉娜成功得到這個身分的時間是在教會附設的修道院——)


    「——因為家裏的人希望我成為傭兵呀!」


    所羅門帶著一張彷佛吃下一顆生澀果實,顯得苦不堪書的臉龐開了口。他的聲音比起這個地洞中的空氣更為冰冷。


    「我的養父問我,為了守護國家,為了拉抬貝尼格烈的名譽,要不要試著當一名騎士……嗬嗬,您知道當時的我幾歲了嗎?三十歲!他要我在三十歲的年紀,為了得到騎士勳章而加入騎士團,從騎士身邊的仆役開始做起!」


    所羅門的譏諷並非無法理解。一般來說,出生於騎士之家的男子都會在十三歲的時候成為騎士身邊的仆役,對著劍許下誓言;若是沒有立下特別的功勳,未來將待在騎士團幹部的身邊照顧馬匹,或者為將軍舉棋,累積經驗再伺機立功。要成為能夠獨當一麵的騎士,並且得到認同,一般都得花上十年時間。


    這是他養父給他的提議,要他這麽一個已經三十歲的男人,跟十三歲左右的小孩一起照顧馬匹。


    潔兒頗有同感地點點頭。


    所羅門摒棄了劍,選擇宗教之路其實是旁人不難理解的抉擇。更何況,他心裏還有這等程度的野心。


    潔兒在調查歐露帕莉娜家的族譜時沒有查到所羅門的存在,這代表他在成為養子之前就已經沒有列在族譜之中了。然而,他在成為聖職者之後又改了兩次名字,這是他致命的失誤。


    (不過如果他真是禮思齊伯爵的親生兒子,那麽動機就可以理解了。


    因為他打從心底渴望被人需要。尤其是自己的血親。與此同時,他的心裏又有一股扭曲的、和親情對立的情緒——對於舍棄自己的親族的恨意。因為不被需要而產生的焦慮和哀怨。


    他大概在被過繼到貝尼格烈家之後,曾經對禮思齊伯爵提出想迴到禮思齊家的要求吧。)


    但禮思齊伯


    爵沒有答應。已經過繼給別人的孩子跟他沒有關係。


    於是所羅門心裏對於禮思齊親族的親情和恨意成就了他協助歐露帕莉娜的動機。如果這麽看,很多問題就都可以解釋了。


    成了聖職者的他,開始拚了命地為教會工作。而之前他向潔兒和路希德等人積極地展現耀眼的才能也是出自於想被人認同、被人需要的渴望。


    「然而,不論你多麽努力地為教會工作,你卻怎麽也無法當上法王,因為你是私生子。」


    潔兒深知這句話將化身為一根利刺,狠狠戳進所羅門心裏最不想被碰觸到的部分,但她還是說了。


    一如預期地,所羅門的表情變得兇狠。


    「……」


    「所羅門·索克,你之所以會答應協助這個假扮的歐露帕莉娜,其實是因為你知道自己在教會內的發展受限了對吧?如果歐露帕莉娜得到路希德的恩寵,能夠為路希德生下繼承人,那麽無論你要脫離教廷,或者要受封公爵之位都是指日可待。畢竟由國王的寵妾的家族掌握國家大權並非什麽稀奇的事。因此,你聽信了這個女人的巧言勸說,開始為她謀劃……」


    「——你這個假的王妃,不要欺負我哥哥。」


    一直到剛剛為止,始終沒有發表任何意見的女孩此時忽然進來插了嘴。她將腳邊的貓咪抱了起來。


    「不管我們是基於什麽樣的原因要傷害你,這都無關緊要不是嗎?」


    潔兒顯露出一臉不太高興的表情說:


    「是嗎?」


    「是呀,因為你沒有證據證明我是假扮的歐露帕莉娜,不是嗎?」


    假扮的歐露帕莉娜一臉疼惜地磨蹭著向她撒嬌的貓咪臉龐。


    「你沒有所羅門殺死母親大人的證據,也沒有我在修道院取代歐露帕莉娜的證據。母親大人也許是憑著自己的第六感察覺女兒被人取代,但她現在已經不在了。


    而我,已經是貨真價實的歐露帕莉娜了。」


    她自信滿滿地宣言道:


    「再說,如果你因為我跟所羅門的長相神似而察覺到他跟我是共犯,這也代表我根本不是假冒的歐露帕莉娜——我跟所羅門都是父親大人,托爾門德伯爵的小孩,難道不是嗎?」


    「不是,當然不是。」


    潔兒好比一把鐮刀斬斷了盤根錯節的地錦,斷然地否決了對方的說法。


    「為什麽?」


    「你是假扮的,不是真正的歐露帕莉娜,你也不是托爾門德伯爵的女兒。因為我知道你的名字。」


    聽了這句話,假扮的歐露帕莉娜彷佛粉底擦得過厚一般,整張臉失去了血色。潔兒看準了她內心的動蕩——隻有這個機會——要掌握她是假扮的證據,抓住她唯一的弱點,一定要趁著她此時如針孔一般大小的破綻,狠狠地戳進去!


    「——你說……你知道我的名字?」


    「對,我知道。我也知道這裏是哪裏了。我還知道你為什麽這麽執著想幫路希德生下繼承人,也知道你對他下藥的事。」


    ——說吧……潔兒帶著挑釁的語氣開了口:


    「——你不是歐露帕莉娜,你真正的名字是——」


    *


    「唉呀呀,我們這裏來了一位意外的訪客呢!」


    一聲開朗而宏亮的聲音迴蕩在地下三層、四周都被石壁包圍的房間之中。


    「我還真沒想到這麽快就有機會跟您重逢了,王兄。真是令人感到高興呀!」


    「…………」


    路希德兩眼直視著鐵欄杆那頭,彷佛變了一個人似地大聲嚷嚷著的青年。


    這人的長相與路希德非常神似。他的發色脫落成了白色,氣色也看來像個病人,但體態卻慢慢恢複厚實。一身衣服從寬鬆變得貼合就是最好的證據。


    黎戴斯·穆裏·艾茲森,這人是路希德的雙胞胎弟弟,也是艾茲森公國王位的第一繼承人。如果路希德身上發生了什麽事而喪命,他便會馬上被人從這座地牢中拖出去,帶到陽光耀眼的場合去吧。不論他是否希望如此。


    「黎戴斯。」


    要是再繼續沉默下去,路希德恐怕會轉身逃出去吧。因此他強迫自己開口,很快地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我要請你幫我。」


    「幫你?」


    「……那家夥不見了。」


    馬修斯站在路希德身後,聽到他這句話驚唿了一聲:


    「陛下!」


    「沒關係,你不要插嘴。」


    路希德製止了馬修斯,不讓他對自己的決定提出糾正。他大概怎麽也想不到,路希德會想要請求黎戴斯的援助。路希德站在他的麵前,完全可以感受此時他內心的猶豫和緊繃的戒心。


    路希德無視於馬修斯的感想,繼續跟對方交涉。


    「你說那家夥是……?」


    「我說的那家夥就是我的妻子。」


    說完,路希德一雙眼睛專注地觀察者黎戴斯的反應。


    其實,若說他來到這裏心裏沒有任何猶豫,那絕對是騙人的。這對他來說是一個危險的賭注,而對方也不見得會對路希德說出真話。


    也因為這個緣故,馬修斯才會表現出如此緊張的反應。他認為這件事應該讓龍騎士團的團長們知道,請他們幫忙才對。但對於這樣的提議,路希德卻充耳不聞。


    路希德對他的幾支龍騎士團還沒有信任到這種程度。對他來說,這幾名龍騎士團的團長並非推心置腹的對象,所以不能讓他們知道這起事件,現在還不是將潔兒的真正身分告訴他們的時候。因此,若說這座王宮之中還有誰知道潔兒的秘密,又能幫忙找出潔兒的去處,就隻有黎戴斯一個人而已了。


    這時路希德覺得內心一陣沉痛。他的身邊沒有足以信賴的同伴。


    更重要的是,潔兒不在,沒有人可以取代她。而這點竟然讓路希德感到如此不安,讓他變得這麽沒用。


    「真虧你敢來找我。是打算對我低頭求我幫忙嗎?」


    黎戴斯瞪大了眼睛。


    對於這聲質問,路希德沒有加以否認。對他來說,要求黎戴斯幫忙當然讓他覺得氣憤,但不知道為什麽,即便如此,他更想找到潔兒的下落。


    他想知道為什麽潔兒要離開。


    如果潔兒不是憑著自己的意誌而離開的,那麽現在潔兒的狀況就更令他覺得擔心了——潔兒到底去了哪裏,抑或是被人抓走帶到哪裏去了……


    路希德將所有跟潔兒失蹤有關的消息告訴黎戴斯之後,黎戴斯用一副佩服的表情開了口:


    「真是嚇我一跳,沒想到你竟然能放下你那一副比起喜耶羅所力馬山還高的自尊,坦率地表現出你對她的擔心呀?


    不過你做對了。我也一樣——對這件事感到在意。」


    路希德驚訝地猛然抬起頭來。


    「這是綁架,王兄。」


    透過牢房的鐵欄杆,此時黎戴斯的表情比起以往任何一刻都要來得真摯。


    「為什麽……?」


    「因為一切都安排得太完美了——梅莉露蘿絲王妃因為王的寵妾出現而絕望抽身;這一切又發生在你跟那位寵妾在外過夜的時候……


    真是美妙。這個劇本安排得太好了。不過如此完美的安排,卻反而讓一切都像是刻意營造出來的。因為除了演戲,如此巧妙的發展不可能發生在其他地方。」


    黎戴斯將一張粗糙的木質板凳拉過來,坐在鐵欄杆後麵。路希德也同樣在馬修斯為他準備的一張折凳上坐下。


    這個對話恐怕不是一時半刻就可以結束的。而路希德也不能在這邊累積過多的疲勞。他得用這雙腿,把那家夥——把潔兒救出來!


    「你說,


    南門開門的同時,有一輛馬車穿過。而車上則坐著看似梅莉露蘿絲王妃的女人……這人應該不是你的妻子。首先,如果她真要隱匿自己的去向,那麽這絕對隻是虛晃一招,而她也會仔細地打扮成一位貴婦人帶著侍女坐在馬車上才對。」


    「對呀……這麽說也對。」


    「再來,假設梅莉露蘿絲王妃被人用假冒的身分找去,那麽問題就在筆跡上了。如果對方用的不是王兄,或者是王兄的秘書官的筆跡,那麽梅莉露蘿絲王妃應該不會相信。但我不認為對方有辦法準備這樣的道具。」


    「為什麽?以代筆寫字為生的人多得不計其數呀?就算是我的筆跡,隻要這樣的人看過我寫的公文,他們就可以模仿得來的,不是嗎?」


    「但對方不會這麽做。因為要是被識破了,那麽這個人等於是自掘墳墓。」


    黎戴斯敏銳的判斷尖銳地直指問題的核心。路希德以極小的幅度點了頭。黎戴斯的意思是,對方是非常小心的人,而且早已經立下了周延的計劃。這次行動絕不是基於輕率的念頭或是一時的惡作劇——是精心策畫的陰謀。


    「所以梅莉露蘿絲王妃應該是收到了什麽東西,但不是書信,而那東西讓她覺得王兄你有危險了。」


    「——我嗎!」


    「對,就是王兄你。若說有什麽事情可以讓梅莉露蘿絲王妃將該帶走的東西都留在宮中,忽然從王宮銷聲匿跡,那不是王兄你出了什麽事情,就是她掌握到了這樣的情報。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可能了。」


    (——不是那個叫做格列凡的男人來接她了嗎!)


    話沒出口,路希德終究還是把這股衝動咽了下去。他當然不希望黎戴斯知道太多,但沒說出口的原因主要還是因為他覺得心有未甘,隻是自己沒有察覺而已。


    ——為什麽?為什麽在這麽緊迫的情況下,我卻不想把格列凡的事情告訴黎戴斯?


    「不過這情況實在很詭異。為什麽沒有王兄你跟那位秘書官的親筆信,還能讓那位王妃如此深信王兄你出了事呢?那東西大概有什麽特殊意義吧?而且要讓她一看就知道王兄你遇險了,所以這東西一定不容易偽造……」


    黎戴斯繃起了一張臉,彷佛石像一般陷入沉思。


    路希德在一旁等著。等著他的答案,同時也看看自己腦中能不能找出什麽線索。


    接著……


    「秘書官。」


    黎戴斯忽然喚了馬修斯一聲。因為他察覺到路希德身後站了一個人——自始至終隱匿著自己的氣息的馬修斯。


    「秘書官,你身上應該帶著一個懷表沒錯吧?那個看起來非常昂貴的懷表。」


    「黎戴斯?」


    「可以拿出來讓我看看吧?你不用站出來,就直接掏出來給我看就可以了。」


    馬修斯看了看路希德,看到自己的主子點了頭之後,一如往常地從懷裏取出了他的懷表。


    那是凡希坦斯製的小型機械式懷表。在凡希坦斯以這類精密機械——鍾表製作聞名以前,這個小國最擅長的技術是寶石飾品加工。馬修斯為這隻懷表取名為『第二顆心髒』,對它灌注的愛情好比他的戀人一般。


    ……這隻懷表怎麽了嗎?


    路希德的目光緊緊扣在馬修斯手中滴答作響的懷表上。


    一會兒之後,黎戴斯開了口:


    「……唉,原來如此。」


    他像是一具屍體死而複生一般又開始活動。


    「——是鎖鏈。」


    「咦?」


    「是鎖鏈。那隻懷表要偽造並不容易,但要造出跟那隻懷表一樣的鎖鏈並不困難。犯人將那位秘書官懷表的鎖鏈交給梅莉露蘿絲王妃,這麽一來就算不多說什麽,她也會知道是那位秘書官交給她的東西。」


    一向不會為了什麽小事情驚動的馬修斯忽然倒吸了一口氣。


    「可、可是,為什麽隻有鎖鏈……」


    「犯人的腦袋很好,因為隻要把鎖鏈交給梅莉露蘿絲王妃,王妃就會解讀成王兄你被抓了。這種情況就好像王兄你被囚禁在深山裏的小木屋中,秘書官勉強逃了出來,想藉助這隻懷表的一節鎖鏈將這件事傳達給王妃知道。而王妃的反應就跟犯人設想的一樣。」


    馬修斯眯細了眼睛。


    「您說路希德陛下被抓?」


    「對,因為王妃殿下早已經對某個人起疑,所以就中了犯人設下的圈套。而犯人也知道王妃心裏的疑念,所以加以利用……真是非常狡猾的家夥呀。這人恐怕受過訓練。」


    黎戴斯自言自語地道出他的判斷,而馬修斯則接下去說:


    「這麽說,王妃殿下身邊的侍女說過,之前有看到一隻沒有頭的烏鴉屍體,但王妃殿下卻沒有對此感到驚訝,她覺得很奇怪……」


    「那就沒錯了。」


    路希德聽了,揚起了嗓音叫道:


    「等、等一下——」


    黎戴斯像一尊傀儡木偶一般轉頭將目光移到路希德身上。


    「怎麽了?」


    「你從一開始就在那邊犯人犯人地叫——這個犯人到底是誰?這真的是綁架事件嗎!難道不是那家夥自己偷跑出去的嗎!」


    「不是。」


    「為什麽!」


    「因為這件事牽扯到了密探的活動。」


    路希德蹙起了眉頭,而馬修斯則站在他的身後,將黎戴斯沒多做解釋的部分說給路希德聽:


    「陛下,烏鴉能夠記住人使用的語言,因此密探都會馴養烏鴉作為傳話工具。這是因為使用書信若是被人察覺,那就怎麽賴也賴不掉了。而為了防範烏鴉傳話,密探也會馴養貓,專門咬烏鴉的頭。」


    「貓……」


    「否則如果是一般的貓,應該會叼走其他東西,而不見得是烏鴉的頭。就這種情況來看,王妃身邊出現沒有頭的烏鴉屍體,代表的就是有密探在暗中活動。而且——」


    馬修斯一邊專注地觀察著黎戴斯的反應,一邊繼續說:


    「利用那隻烏鴉傳話給王妃殿下的人,應該是吉奇·巴隆。根據我手中的情報,王妃殿下一直有讓吉奇·巴隆幫忙刺探某些特定的情報。而犯人也知道自己就是王妃殿下和吉奇·巴隆的目標,因此特地派貓打斷了他們之間的溝通作業——換句話說,王妃殿下被監視了。」


    馬修斯也開始跟著黎戴斯使用『犯人』這個詞匯。


    這件事應該就和他們猜想的一樣,潔兒不是失蹤,而是遭到人擄走。既然是遭人擄走的,那麽事件背後就有犯人存在。


    而從他們兩人的語氣聽來,他們早就已經鎖定這個犯人的身分了。隻有路希德一個人被蒙在鼓裏。


    ……不,應該說他根本不想弄懂這個犯人是誰。因為他不知道這個人到底為什麽這麽做。


    然而,這時候他還是開口了。將這個嫌疑人的名字說了出來。


    「……是歐露帕莉娜嗎?」


    「對。」


    「可是——為什麽!」


    他忍不住伸手抓住眼前的這間牢房的鐵欄杆,弄得手上都是鏽鐵的紅褐色粉末。


    「是因為她嫉妒潔兒嗎?可是,她早就已經被大家公認為我的寵妾了呀?以她來說,就算不用綁架的手段,還有其他方法可以讓潔兒好看的,不是嗎?


    再說,她就是擄走了帕爾梅尼亞公主的嫌犯,這件事到底能隱瞞多久呢?潔兒其實是被綁架的事情很快就會被揭穿的!因為要是潔兒離開王宮卻沒有迴帕爾梅尼亞,那誰都會起疑的不是嗎?你們說她是『聰明的犯人』,但她的犯罪動機也未免太單純了吧?要是這一切都被識破,那禮思齊伯爵可不是從政治圈中消失就可以解決的事情呀!」


    禮思齊伯爵恐怕將會被處以極刑。而歐露帕莉娜的親族也都會遭到問罪受罰……因為路希德必須對帕爾梅尼亞證明艾茲森公國的忠誠,所以他非得這麽做不可。


    (這件事真的是歐露帕莉娜幹的嗎?真的是她嗎?)


    路希德拚了命地在腦中迴想他所熟知的歐露帕莉娜。她的聲音,她的表情,還有她各方麵的表現。


    確實,歐露帕莉娜身上有很多令人起疑的部分;比方說上個月在意外事故中身亡的母親。加上這次潔兒失蹤的事件,她也是最大的得利者。


    然而,這個計劃實在太亂來了。因為隻要調查一下,潔兒沒有迴帕爾梅尼亞的事情就會曝光。歐露帕莉娜若真如此小心翼翼地監視潔兒,那麽她會立定這麽亂來的計劃嗎?


    (……還是說,這起案件最後的結果就是她所想要的呢?」


    這樣的想法忽然浮現在路希德的腦中。


    ——她會不會隻是……假裝針對潔兒,然後其實是想讓禮思齊伯爵一家因為伯爵千金綁架王妃的事件而被問罪……


    (如果歐露帕莉娜憎恨的人不是潔兒,而是自己的親人的話——)


    「——該不會……」


    路希德在駭人的想像中抬頭,看到黎戴斯對著同樣的疑念顯露出幾近確信的凝重表情。


    黎戴斯隻用眼神附和了路希德的想像。


    「我跟你有同樣的揣測,王兄。」


    得到黎戴斯的附和,路希德心裏的疑念也變成了確切的假設。


    「那……歐露帕莉娜她——」


    「就算這件事情的真相曝光,對她來說恐怕也無所謂;甚至她很可能早就計劃要將禮思齊伯爵一家拉著一起陪葬。這大概跟你拒絕她有關係。」


    「——我嗎!」


    「歐露帕莉娜所希望的不過就是成為你的寵妾並為你生下王位繼承人,以艾茲森王後的身分掌握權力。但這一切已經無法如願了。我不知道王兄你跟這個女人之間到底進行過什麽樣的對話,不過事情應該就是如此。你拒絕了她,而她就現實上的考量就無法成為艾茲森王的寵妾了。」


    「…………」


    自己和女人之間相處的問題被黎戴斯說得這麽明白,讓路希德的臉龐像是著火了一樣。他怎麽說倒不是問題,而是他說的就是事實,才讓路希德覺得害臊。


    但黎戴斯不理會路希德的反應,逕自繼續開了口:


    「原來如此,這樣這件事情大概都有個合理的解釋了。首先,這件事的犯人就是歐露帕莉娜沒錯。她想成為王的寵妾,掌握權力的希望落空,進而打算將禮思齊伯爵一家拉著一起陪葬。而她的共犯應該也是對禮思齊伯爵家懷恨在心的人……還有——」


    他進一步將問題深入到路希德和歐露帕莉娜的閨房密事。


    「秘書官,有件事我想問問——就是王兄在歐露帕莉娜房裏過夜的時候,有沒有異樣的情形發生?」


    「異樣的情形?」


    黎戴斯瞟了一眼路希德,接著齜牙咧嘴地笑了。


    「我是問,王兄跟他的寵妾是不是什麽事情也沒做就睡了。」


    「——你!黎戴斯!你這家夥!」


    「反正你大概就是被那女人說服了,說什麽就這麽離開有損你作為王的形象,所以至少先在那裏過一夜之類的吧。如果換做是我的話,我肯定會讓你喝下媚藥之類的東西迷昏你,然後藉此得到你的孩子。」


    聽到黎戴斯這麽說,路希德一時之間呆愣著不知道該怎麽迴話。


    「可是……她說她什麽也不要呀……」


    「然後你就相信了?你也真夠笨的了。王兄,就是因為這樣,像她這樣死纏爛打的女人才會冒出來的。而你的理性不管再怎麽堅定,吃了藥會不會真的發生什麽事情就很難說了;要是她懷了身孕,你能像她說的一樣,讓她離開王宮迴自己家裏去嗎?怎麽想你當晚都應該離開才對。」


    「嗚、嗚……」


    路希德望向馬修斯尋求援助,但這位秘書官卻也同樣擺出了一副就是這麽迴事的表情,讓路希德完全沒有台階可下。


    接著馬修斯再若無其事地出言拉了路希德一把:


    「不過黎戴斯殿下,歐露帕莉娜側妃殿下身上不可能帶著媚藥的。因為要進入王寢室,就慣例上一定要先裸身檢查。而側妃殿下也檢查過了……」


    「秘書官,晚上的安全戒備是由你負責的吧?你有發現房裏麵有什麽異狀嗎?」


    「沒有。國王陛下喝了側妃殿下斟的酒,稍微交談了幾句之後就沒有什麽特別的了……雖然我就待在他們身邊,但中間隔了好幾層掛毯,所以國王陛下跟側妃殿下之間到底說了些什麽,這點我就不知道了……」


    馬修斯待在路希德身邊的時候總會繃緊神經留意各種狀況。如果連他都說沒有什麽特別的異狀,那應該就是沒有了。


    「……嗯……」


    黎戴斯聽了仍舊顯露出一副無法認同的反應。


    「我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這個歐露帕莉娜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麽……我不覺得他被王兄你甩掉了之後,會因此而自暴自棄地做出什麽瘋狂之舉。而她若是在沒有計劃的情況下對王嫂出手,這又會刺激到帕爾梅尼亞。對於她想要掌握艾茲森最高權位的野心來說,這實在不是一個好方法。若她純粹隻是想對禮思齊伯爵家複仇的話,實在也沒必要這麽急於行事……


    而且,我不覺得她跟家裏的關係已經惡化到,需要讓她把整個家族拖垮的地步。」


    身為禮思齊伯爵家千金的歐露帕莉娜,竟要毀掉自己的家族……這點不論從哪個角度思考都是非常詭異的事。畢竟若是為了這個目的,現在她必須讓自己置身險境。雖然她被路希德甩了,但若說她擄走王妃是為了泄憤,這也未免做得太過火了。


    「歐露帕莉娜身為貴族,怎麽會知道密探們是怎麽使喚烏鴉的呢?如果是她的共犯告訴她的,那她又怎麽得到一個如此精通這方麵知識的人的幫助呢?


    搞不懂……這件事情背後一定還有某個人在操弄。而且歐露帕莉娜這麽做,一定有其他動機——」


    就在黎戴斯再一次陷入沉思的時候——


    「動機什麽的根本無關緊要!」


    路希德忽然在焦慮中大叫了一聲。


    「王兄……?」


    「陛下?」


    「那個女人的事根本就無關緊要……!」


    此時路希德已經顧不得將自己內心的焦慮完全釋放出來,雙手緊緊地抓住眼前的鐵欄杆。


    「我才不管那女人到底在想什麽!我隻想知道那家夥——我隻想知道潔兒的下落!潔兒沒有離開帕魯耶姆吧!那麽她人還在王都一帶嗎!


    如果一切就如你的推測,歐露帕莉娜就是擄走潔兒的犯人,那她應該沒把這件事告訴禮思齊伯爵才對!因為不論我的元配成了她多大的阻礙,擄走一國的王妃這種行徑也未免太危險了,禮思齊伯爵一定不會同意的。這麽一來,她就不可能使用禮思齊伯爵名下的房產作為藏身之處。


    要完美地將一個人藏匿起來並不容易。若要說適合監禁人質,聲音又不會傳出去的地方大概就是地下室。不過設有地下室的房子並沒有這麽多……」


    路希德一邊說,一邊在腦中整理。


    「如果歐露帕莉娜要瞞著禮思齊伯爵做這件事,那麽她一定需要一個關係比較遠的共犯。這個人非常熟悉世界的黑暗麵,又有一定程度的資產。因為馬修斯的懷表鎖鏈是金質的,一般市井小民沒辦法這麽簡單就拿出這種東西。而且若是用買的,那又會留下線索。


    要能在不被人察覺的情況下準備這些東西,又在王宮內擁有備有地下室


    的建築。這個人有協助歐露帕莉娜的動機,亦對禮思齊伯爵家,對禮思齊伯爵夫人懷有恨意;或是可以滿不在乎地殺死禮思齊伯爵夫人……擁有這些特質的人就是歐露帕莉娜的共犯。而——潔兒現在就在這個人的家裏麵!」


    他的心髒跳動得異常劇烈,彷佛隨時都會從身體裏迸出來。他想早一刻找到潔兒。非得盡快找到她不可。至於犯人是誰,這個犯人動機又是什麽,他根本不在乎這些。現在可以確定的是,潔兒的狀況非常危險。這樣的話——


    「我要去救她!她人一定就在王都這一帶。而且是歐露帕莉娜可以輕易聯絡到的地方——就隻有一個!」


    他迴頭仰望馬修斯。而馬修斯則一臉疑惑地低頭看著路希德。「隻有一個?您為什麽會這麽想?」


    「為什麽?因為剛剛黎戴斯說,歐露帕莉娜對潔兒的密探懷有戒心,那麽她跟她的共犯聯絡時應該不會假手他人,不是嗎!」


    「……啊!」


    黎戴斯輕輕地喚了一聲,彷佛這才察覺路希德想說什麽。


    「對、呀……就是那裏!王兄!地點很近!就在……」


    路希德點點頭。


    「對!我也是這麽想!那家夥現在應該就在歐露帕莉娜的行動範圍之內。我們原以為她離開了王都,但其實她人就近在我們身邊。在王都之內……不對,還要更靠近!」


    路希德像陣風一樣,以驚人的速度穿過馬修斯的身側。


    「陛下!」


    「快點!馬修斯!我們要盡快找出歐露帕莉娜的居處!你還不知道嗎?那家夥就被監禁在歐露帕莉娜即使每天去都不會被懷疑的地方!那裏就有地下室!常駐在那個地方的人有地位,也有充裕的金錢,更可以堂堂正正地與歐露帕莉娜碰麵!你去調查一下,那個人肯定跟禮思齊伯爵家有所牽連才對!潔兒就近在我們身邊!我要去救她!」


    路希德甚至連燭台都忘了拿,邁開腳步便以飛快的速度衝上這間地下室的台階。他像是身體受到心靈牽動,拉著他的雙腳不斷地向前跨出去。


    (歐露帕莉娜的共犯是聖職者!)


    他如此深信著。這就像是野生動物敏銳的第六感,或是鼻頭碰觸過一次的氣味,深植於他的內心。


    他不知道為什麽,但不知道也沒關係。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救出潔兒,設法幫她脫離險境!若是不這麽做,他那一顆坐立難安的心就無法迴到自己身上——他不能沒有那一雙宛如水井深處一般冷澈,卻始終隻注視著他的眼睛。


    (她人在王都之內!在我們不能出手的地方!而且有地下室!


    ——那十之八九是王宮內的教堂!絕對不會錯!)


    路希德衝出充滿悶濕空氣的地下室,沒等馬修斯追上來就一個人衝向教堂。


    (潔兒!)


    他渾然忘我地甚至連自己下意識喚出了潔兒的名字都沒有察覺。也不知道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將潔兒的身分泄漏給愛慕她的黎戴斯。


    *


    「原來如此,也真虧你想得到要利用教堂來來作為囚禁我的場所。」


    潔兒頗為刻意地轉動了自己的視線環顧四周。即便她這麽做,在昏暗的空間中其實什麽也看不到。這是一間沒有通風窗口的地下室,而所羅門手上的燭台又是唯一的照明;就連彼此在說話的時候是否直視著對方的眼睛都無法確定。


    然而,在該演戲的時候潔兒並沒有怠慢。


    她必須盡可能為自己多爭取一點時間。潔兒在離開王宮的時候以備萬一地留有某個線索,隻要有誰看到那個線索絕對會為了潔兒失蹤而起疑。


    「這麽說,你每天都會假裝成虔誠的教徒,在一定的時間出入教堂羅?」


    「我沒有裝喔。我是真的非常虔誠的。」


    「是呀,但隻限於對你自己相信的神靈。」


    當潔兒這句話一出口,始終沒有因為潔兒說的話動搖的冒牌歐露帕莉娜,一張臉忽然抽了一下。


    潔兒沒有放過她這樣的反應。


    (她動搖了?為什麽?……是對『神』這句話嗎?為什麽?)


    「教堂有地下室,要囚禁一個人,這裏再適合不過了。現在路希德肯定是臉色大變地一心以為我去了帕爾梅尼亞,朝南方搜索吧。而這也是你所信仰的神下達的指示嗎?」


    「……你在說什麽?」


    冒牌的歐露帕莉娜笑了。即便那是帶有某種嘲弄意味的笑容,此時的她看來依舊惹人憐愛。


    「再說,你說你知道我真正的名字,這也很奇怪。我就是歐露帕莉娜呀。從沒有人說我是假冒的;不論是父親大人還是哥哥都沒有。」


    「不過正牌歐露帕莉娜的母親卻看穿了。」


    潔兒雙眼緊盯著那個冒牌貨——正打算陷害她的女孩。


    這個冒牌貨這時沒有說話,但表情也沒有改變。然而,潔兒卻也證實了殺死伯爵夫人的兇手就是眼前這個女孩。


    ——她在後悔。後悔殺了伯爵夫人。


    (為什麽……?)


    潔兒有些疑惑。她身為假冒的歐露帕莉娜,理應不會對下手殺死伯爵夫人感到痛心。因為她們之間沒有血緣關係。


    「察覺到你不是歐露帕莉娜的人,隻有禮思齊伯爵夫人。隻有她察覺到你不是她的女兒,因此你殺了她。你拜托站在你身邊的歐露帕莉娜的哥哥殺死她。對路希德下藥的人也是他。」


    潔兒以被人囚禁的身分,反過來對囚禁她的女孩提出指控。在這般違和感之中,潔兒仍繼續開口:


    「一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你為什麽要成為路希德的側妃,並為他生下繼承人。但這如果是你的目的,其實你根本不用這麽急著處理之前的那些問題。


    所以,你一定另有目的。第一、你想成為艾茲森公國的王後,並掌握權力。第二——你想對禮思齊伯爵家複仇。」


    「可以停止你的妄想了吧?反正不管說什麽你都沒辦法證明。」


    「不,我可以。」


    冒牌的歐露帕莉娜說話聲中似乎帶有那麽一點想要蒙混的意圖。但潔兒仍繼續將她戳破。


    「你拉攏了路希德,讓你真的坐上了王側妃的寶座。但你不知道能不能為路希德生下繼承人;先替他生下兒子的有可能是我。再者,你也不見得能生出兒子。所以要掌握國家大權,你必須另外設一道保險——掌握路希德的把柄。」


    潔兒在此稍微提高了音量。


    「所以你讓路希德喝了某種藥物;既不是酒,也不是媚藥,更不是毒藥或能讓你懷孕的藥物。因為你若是帶著這種藥在身上,在進路希德的寢室之前就會被嘉亞泰葛絲發現。


    我一直都沒想到——就是貴婦們也會帶在身上的藥。如果被發現了,也不會遭到懷疑。雖然帶有毒性,但算不上是『毒藥』。這種藥現在在侍女之間非常流行……


    ——要是早一點想起來就不會被抓了……潔兒覺得非常後悔。


    她知道那是什麽。莉莉卡告訴過她的。除此之外不做他想。那是最近侍女之間非常流行的,異於顛茄的一種眼藥。可以讓瞳孔放大,變得迷人——


    「……※東莨菪。」(編注:東莨菪scopolia japonica,一種茄科植物。)


    潔兒定睛直視著眼前的兩個人。


    「藥量少的話,可以帶來像是顛茄一樣的效果,讓瞳孔放大。但侍女們把這種藥帶在身上並非為了這個目的——


    而是為了減輕月事帶來的腹痛……」


    東茛菪,街坊藥店賣的都是用水稀釋過好幾倍的,而內宮侍女們需要這種藥,主要是因為她們幾乎都是站著工作。


    健康的女人每個


    月都必須經曆的痛楚,對一年隻來一、兩次的潔兒來說實在沒什麽實感。但這種疼痛若是持續一個星期,將近四分之一個月,其實是相當難受的。


    然而,不論多麽疼痛,鮮少有女性能毫無顧忌地將這種每個月必經的折磨掛在嘴邊。


    為了防範毒藥暗殺,宮中基本上是禁止攜帶藥品的。侍女們需要的話必須跟她們的總管申請,然後在管理藥品的架子前麵飲盡。這樣的規定讓她們不是每次月事都能仰賴藥物,但若是痛起來卻又難以忍受。


    因此,她們開始私下流傳抑製月事疼痛的方法。不知道是誰開始的,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傳來的。在內宮侍女們之間口耳相傳著,隨之傳入了莉莉卡的耳中。她的朋友是這麽告訴她的:如果攜帶的不是內服藥,而是眼藥的話,就算被抓到了也不至於被鞭打或被趕出王宮。


    接著讓侍女們更覺得安心的是,每個侍女身上都有帶這種藥。而要是這種方式在宮廷裏麵被查禁,大家都會很麻煩,所以也沒有人會說出去;就算看到有人帶著,大家也都裝作沒有看到……


    身上帶著這種藥是讓每個侍女都難以啟齒的事,卻又每個人都需要。這點共同的利害關係在內宮侍女之間產生一種乘在同一艘船上的同伴意識。


    而冒牌的歐露帕莉娜就是利用這點。


    她堂而皇之地攜帶稀釋過的東莨菪藥水。這點讓她就算接受侍女的身體檢查也可以將藥水帶進王寢室。


    「你用燭火將藥水的水分蒸乾,並摻入陛下喝的酒杯之中。調和了蜂蜜酒,東莨菪的味道就不會被人察覺。」


    「這不合邏輯呀。」


    自始至終默默地聽著潔兒說話的冒牌歐露帕莉娜這時忽然插嘴:


    「如果我真的這麽做了,那麽為什麽路希德陛下現在還活著呢?如果我對陛下使用了東莨菪,陛下早就駕崩了。」


    「對,如果你的目的是要殺死路希德的話。」


    在潔兒的應聲之中,歐露帕莉娜咬緊了自己的下唇。


    「如你所說,如果你有那個意圖,你隨時都可以對路希德下藥。但你卻沒這麽做。因為你的目的不是要取路希德的性命。」


    「那你說我到底想幹什麽?」


    「情報。」


    啪嚏一聲,燭火燒融的蠟液滴落到了地麵的石磚上。


    潔兒緩緩地吸了一口氣,意圖拋去手臂沉甸甸的疲憊感。


    「若是喝了東莨菪藥水,人會陷入昏沉沉的酩酊狀態,喪失原有的判斷力。這麽一來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也會無法判斷,輕易地就可以套出想要的情報——而你,想要的就是路希德口中的情報;從國家機密、軍事機密到我國跟他國之間的盟約,還有國家未來的計劃跟對帕爾梅尼亞王國的政策等等。


    你想要的就是路希德口中的情報,所以不能殺死他。」


    這理應是在潔兒知道路希德被下了藥的時候,就已經可以預期到的事——冒牌的歐露帕莉娜是某個國家派來的間諜。成為路希德的側妃,隨侍在路希德身邊,並竊取他口中的情報透露給她的上司。


    然而,路希德自始至終都排拒著與這個冒牌的歐露帕莉娜發生親密關係。束手無策的她被迫另外思考其他手段,以更蠻橫的方式製造既成事實。畢竟若非使出更強硬的手段,她便無法達成其上司的要求。


    (因為之前那件事,讓我滿腦子都在防範路希德遭人行刺的可能,完全忽略了眼前這個問題。這是我的失誤。)


    潔兒之前調查歐露帕莉娜的時候,因她典型的貴族千金教養而感到安心。這個女孩以夢幻的眼眸望著路希德的真摯目光讓潔兒對她鬆懈戒備,完全沒想到這個女人竟比她更善於使用毒藥,甚至使用毒藥潛入路希德的寢室刺探艾茲森王口中的機密。


    (沒想到連她那真切的眼神都是演技……難道她身上那一股打從心底希望路希德迴過頭來看著她的氣息,全都隻是裝出來的?)


    若真是如此,這個假冒的歐露帕莉娜一切的表現確實巧妙地騙過了潔兒。而這麽一來,潔兒就更肯定她一定在哪裏接受過這些特殊訓練了。


    「嗬嗬、嗬嗬嗬……」


    這個冒牌的歐露帕莉娜似乎已經察覺到自己再也沒有任何藉口了,在潔兒麵前掀開了自己的假麵具。


    「對,就是如此。」


    她的聲音讓潔兒的身子冷不防地打了一個寒顫。


    摘下麵具的她,一張麵無表情的臉教人害怕。


    「不過我也知道你的名字了喔——潔菈蘿娣·格朗恩。」


    她以清晰的咬字方式喚出了潔兒的全名。


    「潔兒呀,你不是真正的帕爾梅尼亞公主,這件事我就是從陛下那裏聽來的喔。就跟你猜想的一樣,東莨菪藥水非常有用呢。」


    在冷冰冰的表情之後,冒牌的歐露帕莉娜接著嗤嗤地露出了稚子般的笑容。那種厚臉皮小男生惡作劇被抓到之後,卻一點歉意也沒有的笑容。


    「不過你到底是怎麽知道的呢?你是怎麽知道我不是真正的歐露帕莉娜……唉呀呀,不過現在已經是了。」


    那一雙渾圓的天藍色眼眸咕嚕地轉了一圈。那眼神像極了某種饑餓的爬蟲類。


    (就是這種眼神!)


    這是她身上唯一讓潔兒感到異樣的特質。


    那是一種強烈的欲望,一種渴望得到他人所擁有的一切的強烈欲望。


    ——想要,想要,想要……這眼神好比沙漠中的旅人,幹涸的心靈永遠無法滿足——渴望滿足,渴望被滿足……


    這種強烈的欲望,似乎是驅動她所有行為意誌的原動力。


    (這人到底為什麽會擁有這樣的眼神?)


    潔兒對此懷抱著疑問。而也正是這點讓她深信,這人絕非歐露帕莉娜本人。這種眼神不是得天獨厚的貴族家千金小姐該有的眼神。


    (不過她身上令人費解的還不隻這些……她到底是什麽人?)


    潔兒定睛直視著她,甚至不願放過她伸手撥弄頭發時每一根指尖的動作。


    這個歐露帕莉娜是假冒的。這點絕對不會錯。眼前的歐露帕莉娜已經被某個跟她長相神似的人取代了。


    然而,這個假冒的女孩卻跟真正的歐露帕莉娜如出一轍。相似的程度似乎就連禮思齊伯爵都沒有發現。察覺到這位伯爵家千金被人取代的隻有已經被殺的伯爵夫人而已。


    ……這麽一來,唯一的可能是,她其實是禮思齊伯爵的私生女。果真如此,和她立場相同的所羅門為何願意協助她,這點也就說得通了。


    「你們其實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吧?」


    潔兒毫不保留地說出了心裏的懷疑。


    「所以當你們殺死伯爵夫人的時候,心裏才沒有任何猶豫。因為她不是你們的母親。而這也可以說明你們的長相為何如此相似。」


    此時,潔兒還明白了一件事——歐露帕莉娜是個優秀的間諜,這代表路希德又麵臨了新的強敵。


    有人正在警戒路希德和艾茲森公國崛起。而且還派人假扮成艾茲森公國的貴族家千金,使其成為艾茲森王的側妃,混入王宮刺探國家機密。


    (這人到底是誰……)


    要培育一個人擁有足夠的知識,並能完美勝任間諜的工作,這絕非一朝一夕可以辦到的事。而對方竟特地培育了一國貴族的私生女,讓她取代貴族家的千金成為間諜,這樣的手法更是非比尋常……


    事件背後一定存在著一個非常龐大的組織,而支使歐露帕莉娜的人就屬於這個組織。好比一個大國的野心,需要艾茲森公國的機密資料,想抓住這個國家的把柄。


    但這個冒牌貨卻對潔兒的推論嗤之以鼻。


    「


    唉呀?原來你是這麽想的呀?你以為我們是父親大人的私生子嗎?所以我們這兩個不被眷顧的人才會同情彼此,相互結盟……真是愚蠢。真有人會因為這麽膚淺的理由而如此大費周章嗎?」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錯的離譜。我不是父親大人的私生子。」


    她迴話的同時,臉上的表情彷佛自尊受了傷。


    「我跟歐露帕莉娜長得像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你的推論沒有一樣是對的,大錯特錯!對了,你剛剛說,你知道我的名字?」


    「……對。」


    「不過你不可能證明我不是真正的歐露帕莉娜。」


    冒牌的歐露帕莉娜接著以一副下達判決的權力者一般的語氣開了口:


    「你沒有證據。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去查查禮思齊伯爵有沒有我這麽一個私生女。而你的密探一定會說沒有這樣的人吧。」


    潔兒隻能在心裏暗自點頭。


    吉奇·巴隆之前說過,禮思齊伯爵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而就連吉奇也沒辦法查出成為養子之後所羅門的行跡。這大概是因為他的養父母害怕被人說閑話,因而隱瞞了他受洗成為聖職者的事實。


    而這個冒牌貨的年紀跟歐露帕莉娜一樣,代表她的母親與禮思齊伯爵發生關係已經是十六年前的事,要追溯其中的證據並不容易。


    而且,這個冒牌貨非常厲害。想必她在取代歐露帕莉娜之前一定以此為目的接受過完整的訓練。很難想像她會留下足以證明她是冒牌貨的把柄。


    「要定我的罪就要有證據。就算你那一顆聰明的腦袋察覺到了什麽也無法得到具體的結果。就算你四處張揚我是假冒的,終究也隻會被人當成瘋子而已。就連父親大人也不曾懷疑我——再說……」


    她緩緩舉起右手,張開來貼到自己的胸口上。


    「你這個冒牌王妃說的話,有誰會相信呢?」


    這時候,潔兒的表情忽然僵住了。她看見冒牌歐露帕莉娜的手指探進了胸前的深溝之中。


    她在掏東西——不一會兒,那隻手拈出了一隻小瓶子。


    (——那是!)


    「你知道這是什麽東西了吧?」


    潔兒咬緊了牙根。她知道接下來這個冒牌貨要對她做什麽。


    對方看到她此時的反應,忍不住發出了誇耀勝利的笑聲。


    「啊哈哈,你這樣子應該已經知道接下來我要做什麽了吧!」


    她在潔兒麵前,以非常刻意的動作用手指扭開瓶蓋。


    那是裝著眼藥水的玻璃瓶,是莉莉卡以為自己弄丟了的,稀釋過的東茛菪藥水。她之所以沒說那是『止痛劑』,是因為她在月事來的時候沒有遇到需要藉助藥物壓抑的疼痛。


    「我有好多事情想問你呢。不過就算我問了,你也一定不會告訴我的吧?」


    「……能說的我都會說。」


    「不,不用了。用這東西讓你說比較快。而且對你來說也比較輕鬆呢,不是嗎?」


    輕鬆——這個詞匯讓潔兒一陣不寒而栗。


    這個冒牌歐露帕莉娜的意思是,反正最後她都會用濃縮過的東莨菪藥水讓潔兒喝下,在沒有痛楚的情況下死去……


    「其實想想,還滿不可思議呢。國王陛下明明都知道你是個冒牌貨了,但似乎卻還是很重視你呢。結果你們竟然還是沒有發生關係,始終維持著表麵上的夫婦關係……怎麽會有這種事呢?」


    她說話的同時瞄了所羅門一眼。接著他便以非常熟稔的動作提起了潔兒的下顎,讓潔兒忍不住扭了一下。但其實就算她想抵抗也辦不到。因為她的雙手已經牢牢被安上了枷鎖。


    (——嗚:)


    冒牌的歐露帕莉娜掐著瓶子朝潔兒一步步走過來。


    「我問過國王陛下你到底是什麽人,不過陛下似乎也不知道。但我非常有興趣。我想知道你為什麽會代替帕爾梅尼亞王國的梅莉露蘿絲公主嫁過來艾茲森公國。」


    「你竟然隻是因為興趣……!」


    潔兒被所羅門掐著下顎,勉強使力別過了頭。


    「那個女人——梅莉露蘿絲從我的手中奪走了我的家人!讓我代替她嫁過來艾茲森公國!都是她!我跟你才不一樣——」


    「嗯,所以呀,接下來的故事就等你意識朦朧的時候再說吧。」


    所羅門用他那如鐵塊一般堅硬的手指硬是將潔兒的頭又提了起來,並且撐開了她的嘴巴。潔兒拚了命地想要抵抗,但被掐住鼻子之後,她無法唿吸,隻能將嘴巴微微張開。而冒牌的歐露帕莉娜卻抓準了她的動作,硬是將瓶口塞進了她的口中,讓她一陣恐慌。


    (誰會喝呀!)


    然而,接著她的下顎被所羅門的指尖扣住,根本無法把藥水吐出來。而她想試著用舌頭製止藥水往喉嚨深處流動,卻在下一刻因為一隻指頭伸進來讓她無法如願。


    「咳咳——嗚……思……」


    被舌頭擋住的液體這下子全往喉嚨裏麵流進去了。而潔兒已經沒有任何手段製止藥水吞進身體裏麵。


    (好熱……)


    她的視線開始變得白茫茫一片……這是因為藥水的關係嗎?還是因為眼淚?她已經分不清楚了。


    她覺得很難過,很落寞。整個人輕飄飄地好像站在雲端之上。遍布全身的明明是如此輕盈的感受,但眼淚卻不斷自眼眶內湧出。


    (我不要死在這種地方……能不能有誰來找我?發現我人在這裏呢……拜托,來找我。我不要一個人……救救我……)


    潔兒忍不住放聲大叫:


    「——不要!」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公主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高殿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高殿円並收藏公主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