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擋一切入侵者的寧靜黑鋼木森林,現在隨著火焰氣流爭相上衝的轟然巨響,陷入彷佛會烙印於眼底的灼熱之中。


    水明和初美打倒魔將維舒達之後,森林在這名突如其來現身、自稱因祿的龍人發出的龍之咆哮──龍哮(dragonroar)攻擊下遭到焚毀,現場僅剩灰燼和餘火,以及各種完全看不出原貌的殘骸。若是仰望天空,威脅夜幕的焰光正在黑暗下奔騰。


    除了水明和初美以外的一切都在龍哮威力下消失,水明尋找的英傑召喚遺跡同樣無可幸免。


    位在兩人視線內的因祿正站在火焰之上。他的外型是非常適合「文弱青年」這樣形容的痩長纖細,與披散在背後的光滑綠色長發相襯,幾乎會讓人覺得是與戰鬥無緣的文人。但對方其實擁有單手打飛數隻魔族的力量,雙腳一如盤據於地的粗根巨樹般支撐著身體。


    和外貌不符的是,他身上環繞著武威。從科學角度無法闡明的重壓席卷在他周圍。


    另一方麵,擺出正麵迎戰姿勢的初美,不管飛舞的火星落到了金發上,絲毫不敢鬆懈警戒帶來的緊張感,翠色雙瞳緊緊地、銳利地盯著因祿反問。


    「要我、跟你一起走……?」


    「沒錯。雖然理由還不能揭露,但我們需要你的力量。」


    「我認為像我這種小女孩的力量沒什麽了不起的。」


    「你本身的力量確實如此。不過,你那副身體裏,除了原本的力量外還寄宿著其他力量,沒錯吧?」


    這段話是在暗示初美擁有的勇者之力嗎?如果說他們需要的是勇者之力……


    「但這似乎不是你打倒魔族的理由。」


    「當然。魔族隻是其次,一旦事情順利,那些家夥的命運不過都是半途消散罷了。」


    因祿目中無人的語氣中,透露出其目的似乎與這個世界召喚勇者的理由不同,但是──


    「坦白說,太可疑了。首先,和你走是什麽意思?無關我的意願?」


    「因為我們需要。」


    「一般而言,應該先從建立信賴關係開始,你不這麽認為嗎?」


    「我原本就沒打算說些諸如『相信我』、『跟我走吧』這等戲言。畢竟,我也沒打算對你彬彬有禮。你怎麽想都無所謂。」


    「什麽意思?你想對我怎麽樣?」


    「我說過理由不能揭露……但,沒別的意思,單純是我們要使用你罷了。」


    「把人當成物品一樣……」


    聽見因祿的說詞,初美表情扭曲顯得很不愉快。幾乎沒有人會在聽見自己被說使用不使用這種話卻不發火吧?


    另一方麵,將初美擋在斜後方的水明,抬起紅色眼眸插嘴。


    「普遍來說,這種所謂的內幕應該不會直言而是敷衍過去不是嗎?要帶人走的話,總得說些好聽話邀請才對吧?」


    「確實如此。但是,實際上我們就是要使用勇者。沒打算騙她。」


    「唔……?」


    明明說著理由不能揭露這種可疑的話,態度卻顯得堂堂正正。水明對因祿這種有些前後矛盾的對應皺起眉頭。


    「在這之前,先問一下。」


    因祿這麽說著,以勇者不過是次要般的態度轉向水明。


    「黑衣的男人啊,想詢問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沒錯。就是精采防禦吾之咆哮的你的名字。務必告知。」


    因祿這麽說著,如黃玉般閃亮的雙瞳直直看了過來。


    「這是必須先問的事情嗎?」


    「當然的吧。問名是對強者的禮儀。或者你打算迴答區區賤名不足掛齒這類的無聊答案?」


    暗示著「別讓我那麽失望」的他,周身果然包覆著深不可測的武威。但水明認為,先禮後兵也符合魔術師的禮儀。


    因為沒有拒絕的理由,所以水明依禮迴答。


    「我是結社所屬魔術師、八鍵水明……配合你們姓氏在後的話,我說水明?八鍵是不是比較好?」


    聽見他詢問的聲音,因祿不知為何眉頭一跳。


    「你說你叫水明?八鍵?」


    「對啊?」


    自己的名字有什麽問題嗎?正當水明由於因祿的反應而感到奇怪時,對方忽然解除身體高漲的力量。


    「是嗎?那麽就是你收拾了羅密歐。」


    「啊?」


    「不,我隻是覺得必須向你賠罪致謝。既然如此,就不適合擺出戰鬥姿態。」


    話說到一半,因祿身上纏繞的武威就消失了。但水明最先注意到的是──


    「什麽意思?如果我沒聽錯,你剛才說羅密歐?」


    「沒錯。精靈羅密歐,在帝立大圖書館擔任司書的男人,就是你現在想的那個羅密歐。」


    因祿肯定水明提出的困惑詢問。另一方麵,初美因為聽不懂兩人的交談內容無法插嘴;但水明同樣搞不懂對方的意思。


    「你說因為那家夥而向我賠罪致謝?」


    「聽說羅密歐在帝國引發的事件最後由你收拾善後,我必須代表己方的無德與不知分寸向你致謝。」


    接著,因祿做出類似簡單頷首般的舉動說「不勝感激」,並輕輕鞠躬。


    「……也就是,那家夥是你的同伴?」


    「沒錯。他是朝相同理想邁進的同誌之一。不對,應該說曾經是。」


    對他的同伴意識已經成為過去式了嗎?雖然聽見羅密歐的名字,水明也覺得對方越來越可疑,但他同樣知道羅密歐被黑暗吞噬前有著真心誠意的願望。


    不過──


    「雖然不清楚始末,但與其事後道歉還不如最初就控製好局麵。無論如何一切都無法挽迴了喔,那家夥也一樣。」


    「關於這點我無法反駁。那家夥的意誌──不對,沒看出那家夥已經被黑暗俘虜,全是我方的過失。」


    「從你的話裏聽起來,那場騷動並非本意?」


    「大概是那樣。當然我指的不是不在帝國引發騷動,而是不打算加害那名少女。」


    也就是說,帝國的騷動對他,不對,從話裏可以判斷是對『他們』有利嗎?如果要說除了莉莉安娜和羅格外,那起事件的受害者們──


    「說得太多了呢。」


    「我倒是希望你多說一點。」


    「恕我拒絕。你的理解力似乎很好,即便焦躁依舊機敏。」


    眼神銳利如刀的因祿如此說。自己曖昧的態度果然被這個男人看穿了。


    接著,他目光突然浮現悲傷,遺憾似地歎氣。


    「我方原本就有處分羅密歐的打算。但是,在我們動手前你就打倒那家夥了。因此無法挽迴。」


    話語最後充滿事到如今就算說這些也隻不過是藉口……這般的歎息。對方彷佛不舍般的聲音裏,寄宿著對己方疏忽感到羞愧的自嘲。


    但是,水明更加在意其他方麵。


    「羅密歐那件事我了解了。但是,為什麽你會知道那家夥是我打倒的?圖書館裏可沒有監視我們的人喔?」


    「關於這點,隻能告訴你這是我方的情報能力。」


    目中無人的話語。但對方肯定有能夠那麽說的情報網吧,得知水明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證據。


    問完想知道的問題後,水明微微聳肩並開口。


    「我說啊,既然感謝我的話,能不能就此讓步?」


    「我拒絕。雖然我的目的是帶走勇者,但比起任務我對你更感興趣。對你那股能夠製伏墮落於黑暗的羅密歐的力量非常感興趣。」


    「……!饒了我吧。」


    因祿果然露出肉食性野獸發現獵物時的猙獰視線與笑容


    。他是與葛萊茲艾拉相同,甚至比她還強,並且更加樂於戰鬥的類型吧。龍種,還是戰鬥狂(battlejankie)。是水明不想交手程度僅次於瘋子的人種。


    看見水明的愁眉苦臉,因祿突然奇怪似地眯起眼。


    「我不懂你為何如此畏懼?既然身懷這種力量,便無需膽怯吧?真不可思議。」


    「多管閑事。我當然有自己的理由。」


    「原來如此……也罷,差不多該開始了,你們要怎麽做?二對一也無所謂哦。」


    「以戰鬥為前提嗎?」


    「根據剛才的對答,我了解勇者小姑娘不會就這麽乖乖跟我走。既然如此,就會演變成訴諸武力帶走她的局麵了吧?」


    「…………」


    「不用露出那種可怕的表情。不願意事情那樣發展的話,隻要打贏我即可。就這麽簡單。」


    簡明扼要地告訴眉頭緊鎖、瞪著自己的水明後,因祿再度目中無人地以武威環繞周身。


    ? ? ?


    ──自己是談話中心,但實際上,對方撇開這件事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在這種毫無道理的狀況下,朽葉初美感到憤怒,以及更多的焦躁,刀鋒直指就在眼前的新敵人。


    那個敵人,是自稱因祿的龍人青年。要求自己跟他走,但不說明理由,現在則要逼戰。


    另一方麵,與對方釋放武威正麵相抗的八鍵,就和因祿現身那時一樣,額頭流著冷汗,臉上表情明白寫著遇上了最不想遇見的對手。雖然表麵並沒有呈現出害怕的樣子,但看得出他的心正被與魔族將軍維舒達對戰時從未出現的恐懼支配。


    現在的八鍵摩擦著食指與中指,一副無法冷靜的模樣,視線片刻不離因祿。


    初美對那樣的他開口。


    「八鍵,由我在前。」


    既然迴避不了戰鬥,那戰術就和剛才一樣。他在後衛負責支援,由自己擔任前鋒。這是劍士與魔法師搭配時的普遍戰術。


    但八鍵頭也不迴地厲聲說道。


    「不行,你退下。隻有這次不行。」


    「你在說什麽?兩個人一起上不是更好嗎?你也覺得他很棘手才會露出那種表情吧?」


    「…………」


    「喂!」


    「……是啊,沒錯。他很棘手,簡直就像最糟的心靈創傷複蘇了一樣。」


    焦急詢問後,初美從對方發抖的聲音中聽出來了。八鍵摩擦手指的舉動不是因為無法冷靜,而是因為害怕在顫抖。


    「……有那麽恐怖嗎?」


    「很恐怖啊,因為那時候的對手也是龍種。」


    「你爸爸就是因為那件事?」


    「沒錯。因為當時獲勝就以為已經度過難關,實在太天真了。現在想到說不定會再度失去什麽,就不由自主發抖。」


    因為害怕而滲出的冷汗,不單單是與強者麵對麵所致,同時有著可能得再度迎接失敗後,輸家必須付出代價的無名恐懼。


    既然害怕吞下敗仗,不就更要兩人一起麵對嗎?初美無聲地以眼神如此訴說。


    「不,沒關係。這裏交給我吧。這家夥和剛才的魔族不一樣,是其他次元的生物。如果是有記憶的你就算了,但如果是不僅朽葉之技或陀羅尼,甚至連至今為止的經驗都無法想起的你,要和這家夥戰鬥實在太勉強。」


    「但是──」


    「我隻有和剛才的魔族們戰鬥,但你已經是連續戰鬥了對吧。大概從前往要塞救援開始就一直戰鬥到現在。即便你覺得自己沒問題,但精神已經無法集中了。」


    「才沒有那迴──」


    八鍵打斷了自己想否定的聲音。


    「那是我的台詞。你現在不就把視線從那家夥身上移開了嗎?」


    聽見對方這麽說才突然驚覺。確實如八鍵所說,自己隻注意和他說話。若是因祿剛剛有所動作,要反應已經太遲,早就受到攻擊了吧。


    無法正確警戒就是精神無法集中的證據,初美因為自己的糊塗吞了口口水。


    另一方麵,八鍵不再多說而是往前走。如同從打不過的敵人手下庇護自己般,眼前的他,背影非常寬閱。


    「八鍵……」


    雖然開口唿喚,但沒有繼續說話。因為發出唿喚的嘴巴無意識閉上了。奪去自己話語的,果然是他的背影。在戰鬥中掩護自己般站在前方的寬闊背影,與過去的夢境重疊。夢中看過的背影明明更為單薄嬌小,但總覺得眼前背影比實際模樣更加高大。


    該不會,是自己的眼睛擅自映出他可靠的背影了吧。


    「啊──」


    對,那個時候,那個夢。和自己睡著時想起的過去一樣,別無二致。為了從逼近眼前的威脅中保護自己而背對的那個模樣。自己一直感到憧憬的少年側臉。笑著要自己不用擔心的溫柔表情。和流浪狗對峙時,小小個子散發出的崇高勇氣。


    因此縈繞於心的那個想法。


    ──因為討厭總是被保護,所以自己才變強了不是嗎?


    「嗚、咕……」


    腦內突然襲來的疼痛讓初美不禁跪倒。腦中瞬間雷鳴響徹,接著聽見自己膝蓋著地的聲音。是因為記憶突然迴歸而加重腦袋的負擔了嗎?但是,來不及對電擊般的疼痛產生疑問,那份痛楚就消失了。


    八鍵的聲音立刻追問。


    「初美?怎麽了?沒事吧?」


    「沒、沒有。什麽事都沒有。」


    「那麽你退後吧……拜托了。」


    他平靜請求的聲音確實很沉重。那並非是說服力的重量,而是由衷懇求般的情緒。感受到這點同時,不肯作罷的意誌就消失了。


    初美安靜點頭並離開,後退時也看見他倏地露出稍微放心的表情。


    退到一定距離後,八鍵向因祿說出帶有挑釁意思的話語。


    「居然這麽禮貌得等我啊?」


    「難得的戰鬥,要是出其不意就沒意思了吧?若要享受戰鬥,就得堂堂正正開始才對。」


    「我不懂那種世界。而且你明明有任務在身,卻這樣怠忽職守。」


    「無論是怎樣的戰鬥,戰士都必須遵守自己的作風不是嗎?即便要賭上什麽代價也是一樣。你有所不同嗎?」


    聽見因祿說出自己的驕傲,八鍵果然挑釁迴答。


    「魔術師(我們)的戰鬥是攻其不備。競賽的話還好,但相互廝殺才不會搞什麽堂堂正正。」


    「攻其不備的作風嗎?確實符合無法正麵戰鬥的魔法師形象。但你這樣事先聲明好嗎?」


    「那是你要考慮的問題。盡量懷疑一切吧。」


    就在八鍵帶著危機感的表情轉為齜牙咧嘴時,附近開始不自然晃動。


    那是現場物理法則安定度下降到最低的證據嗎?他周圍劈啪閃爍著亂竄的藍色閃電。塵埃與煤炭因為電磁場變化而浮起,並成為雷電的媒介消失。這是將要發生什麽的前兆嗎?就在初美用手撐在地麵,忍耐著彷佛會將身體擠扁的激烈震動時,八鍵水明站在那樣不可思議的現象中心,平靜開口。


    「──魔力爐、負荷起動(archiatius overload)。」


    擁有不可思議音節的咒文(言語)在驚天動地的轟然巨響中依舊清晰可聞。接著,八鍵身上爆發般的魔力以及其產生的乙太風,在轟炸後誕生了強烈衝擊波並吹飛一切。


    初美將刀鋒插進地麵支撐自己時,從微微眯起的視線中看到八鍵飛上天空。使用了飛行魔法嗎?他在半空似乎也能自由控製身體,重複改變軌道後停在了視線所及範圍內。


    另一方麵,因祿看著對手發出佩服的聲音。龍人表情裏會


    帶有笑意,是因為覺得八鍵使用了有趣的招式吧。即便八鍵取得製空權,對手依舊從容。


    放在平常應該是相當不利的狀況,但因為八鍵說過因祿是其他次元的對手,所以才不適用於一般常識吧。


    「不錯的魔力。與『食人魔』戰鬥以來,我首次如此心潮澎湃。」


    因祿浮現淺笑這麽說之後,雙方互相示意般異口同聲。


    「我上了。」


    「一決勝負──」


    因祿和八鍵的聲音重疊同時,戰鬥拉開序幕。


    ──然而,最初看見的是,八鍵過於意外的行動。


    自己在這個世界看過的魔法師戰鬥方式,經常是和敵方保持安全距離、從遠距離施放魔法,這樣既安全且容易戰鬥。


    戰鬥方式在古代由投石開始,然後是弓箭和長槍、鐵炮、大炮、飛彈,和能夠攻擊到越來越遠地區而不斷變遷的原本世界的戰鬥方式同理。這點在哪都大同小異。


    但iim疋,八鍵現在的戰鬥方式並非如此。即便飛上天空,他卻沒有藉著地利優勢從對方手觸不及的上空(這裏)連續釋放魔法,而是維持著魔法在因祿周圍繞來繞去。他主動舍棄優勢。明明戰鬥經驗比自己豐富,也因此更無法領會他的意圖。


    當自己以為那個男人會就這樣咻咻地在天空中飛來飛去時,對方卻重複著偶爾著地、蹲下使勁後再度飛向天空的動作。轉換方向時柔軟翻身、也沒露出什麽破綻,彷佛以某種方式在迷惑對手一般。


    另一方麵,迎擊的因祿可以說做好了準備。對他而言,攻擊可能來自整個天空,也可能從所有方向同時到來。


    但是,即便八鍵飛到死角,因祿也能馬上應對並迴避。而八鍵為了牽製發出的低等魔術似乎沒什麽效果,即便正麵受擊,因祿依舊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


    然後,輪到他攻擊了。配合因為魔術射程短而靠近的八鍵,因祿瞄準其著地瞬間飛撲過去,彷佛猛禽類襲向獵物般快速且敏捷,猶如上了顏色的迅雷。綠色迅雷上竄並落下,來到八鍵麵前立刻恢複人形加以攻擊,其模樣猶如雷神。


    雙方多次交錯後,迅雷捉住了八鍵。


    「嘖──」


    隨著咂舌聲,八鍵啪擦彈指。追過來的迅雷前方空氣炸開,但迅雷彷佛絲毫不覺得遇到抵抗或障礙般穿過,並捉住他。


    因祿過快的猛攻讓他沒有時間紡織言語嗎?八鍵來不及使用魔術防禦,而龍人掌底已然逼近。


    其威力果然可觀。那個八鍵如同被擋板彈開的彈珠一般,飛往尚未被龍哮(dragonroar)波及的森林方向。


    ……見況,初美不自覺屏息,能夠清楚聽見吞咽的聲音。如果沒有順利著地的話,這是足以致命的結果。


    但因祿的攻擊似乎不隻如此。在八鍵撞倒樹木摔落地麵的同時,不知為何,那一處的黑鋼木樹幹、樹根,甚至土壤都被擠壓得亂七八糟。


    「騙人……」


    眼前發生的景象簡直令人無法置信。那個可靠的男人居然這麽輕易就被打倒了。雖然頑固抵抗絕望、拚命盯著對方被打飛的方向,但飛揚塵煙消散後,那裏依舊隻有壓壞的痕跡──


    「八鍵!」


    「……不用發出那種聲音,我還活著。」


    「咦──?」


    就在自己以為對方被卷入其中而發出類似悲鳴的喊叫時,從其他地方傳來了迴應。沿著聲音望去,看見了壓著側腹、以微微前傾姿勢站著的八鍵。


    用魔術在進行治療嗎?雖然流著冷汗,但壓著側腹的手邊正散發著淡綠色光芒。


    「──剛剛還以為抓到了呢。」


    「果然會用視殺(drai)嗎……」


    「那是我的台詞。你居然知道,還能躲開我的視線行動。但為了療傷就停下腳步很糊塗哦?」


    因祿評論著八鍵的失敗,並給出目中無人的忠告。但是,八鍵似乎不認為自己露出了破綻。


    「是那樣嗎?」


    「──嗯?」


    看見八鍵揚起嘴角帶出的冷笑,因祿不知為何發出詫異輕哼。


    接著,因祿整個人有些搖晃,如同想要甩開什麽般搖了搖頭。


    發生什麽事了嗎?他剛才就像站不穩或產生了暈眩一般。


    此時,初美突然察覺。


    「眼睛的圖畫?」


    八鍵身邊的地麵上,簡單畫了個和剛才打倒維舒達時不同的眼睛圖案。仔細看的話,附近的地麵也有好幾個相同圖案。


    「這是除去邪視(邪眼)的畫。視殺(你的招式)與邪視的思想起源相近,可以藉由這個迴避。我可不是在胡亂戰鬥喔。」


    「居然有這種預防手段,真令人吃驚。難道我遇上難纏的敵人了嗎?」


    和說出口的話語相反,因祿愉快地笑了出來。另一方麵,大概是覺得被嘲弄了吧,八鍵以可恨的視線瞪過去。


    「吵死了。要是沒有安排到這種程度就無法正麵對決了吧,實在太狡猾了我說真的。」


    「說得也是。以往大多都是無法彌補這份差距的對手,不過你倒是知道很多人類應該不知道的招式。」


    「不知道的是這個世界的人類吧?」


    「是嗎!你是別的世界的居民?難怪使用的魔法與這裏的魔法不同,這也是和勇者親近的理由嗎?」


    「就是這樣。所以,我不能讓你帶走初美。」


    「既然如此,這也是自然的吧。但是,我也有必須帶走她的理由。」


    因祿換口氣,慢慢地擺好架式。


    「我不會要你原諒,因為我早就知道這麽做會招來憤恨。」


    「我懂。既然都開戰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會囉嗦抱怨,雖然戲言和挖苦還是會說就是。」


    既然要訴諸武力一決高下,就不會有怨言嗎?八鍵吐吐舌,似乎膽大無畏,卻因為無法完全逃離的恐懼而流下冷汗。


    聽見八鍵的話,因祿露出笑容。


    「真好啊。之前每當這種時候,死不認輸和哭訴的人占了大多數呢。」


    「不巧的是,我不擅長向對手求情呢。」


    「倒是擅長強詞奪理呢。」


    「囉嗦。」


    這麽說著,八鍵水明啪擦彈指。空氣的爆裂如同暴力的信號彈般,宣告更加激烈的第二幕戰鬥就此開演。


    ? ? ?


    ──自己的一招被封住後,眼前魔法師的攻擊果然更加激烈了。


    這是因為水明?八鍵終於從他剛才所說的前置作業中解放了吧?他再度飛向天空,依舊往返於夜空與大地之間,但擊出的魔法更強,其行使速度與頻率也倍增。隻有這樣的話還在預測範圍內,然而問題不在這。


    這個名為水明?八鍵的男人值得驚異之處在於,比龍人(我們)更加理解龍人的戰鬥方式這點吧。就算靠近但無論如何都不會進入拳頭範圍內,不僅如此,還保持在目測能及的大幅距離外戰鬥。


    一般來說,自己隻要揮出拳頭,對方就會像剛才的魔族一般,被想都想不到的力量餘波消滅,但這個男人卻像連力量餘波都能看清般行動。


    然後是初見時馬上使用的咆哮波。雖然水明?八鍵稱之為龍哮,但實際上水明八鍵清楚理解咆哮波的本質。如果是不知龍人招式的普通人類,經常就這麽糊裏糊塗地被蒸發了,但他卻早在預備動作時察覺,並進行防禦。


    還有,他已經知道的龍眼應該也一樣吧。最初就判斷自己擁有那個會將見者連同一切壓碎的招式,所以才在周圍徘徊、不長時間停留在自己的視線中。然後,精采準備了突破那個的招式。


    這兩招無論哪招都是一擊必殺,都


    是光聽就難以破解的招式,都是就算擁有相關知識也幾乎避不開的死亡招式。而這個男人卻一一鑽漏洞,持續像現在這樣與自己戰鬥。


    「嗬、嗬嗬嗬……」


    不由得發出笑聲。眼裏所看見的,是對方不斷行使魔法的身影。


    當水明?八鍵做出類似揮動手指或輕觸地麵的舉動時,其背後與地麵便會出現許多不同圖案的魔法陣。是以那些不斷產生的魔法陣取代詠唱嗎?圓形圖騰內產生魔法,不同屬性、不知種類的攻擊充斥視野並襲擊過來。


    就像這樣,從戰鬥開始就頻頻出乎意料。行使速度與頻率也配合得很好,但無法理解的是水明?八鍵的魔法連續行使。知道魔法行使可以快速進行,所以這點沒什麽好驚訝,但是搞不懂對方為什麽唿吸完全不亂。


    一旦連續行使魔法,體內魔力就必須發散到外側,因為魔力的體內傳導會導致體溫上升,使身體誤解成缺氧而接不上氣。普遍來說詠唱速度都追得上,所以很少看見陷入那種狀態的魔法師,但如果變成那樣,魔法師就不得不暫時中斷魔法行使。


    可是眼前的男人並非如此。明明靈魂的容器是人類身體,卻聽不見反覆用嘴唿吸的聲音。


    取而代之的是,嘴裏偶爾會吐出大片的白色魔力蒸氣。既然如此,就能夠推測對方體內擁有奇怪的器官吧。


    連續行使雖然是威脅,但從某個角度來說,這不間斷的攻擊也是水明?八鍵的防禦方式。


    炎、雷、光的魔法如雨般落下,看似攻擊但也可以解讀成為了不讓自己攻擊而經常進行的牽製攻擊。其證據就是,水明?八鍵不曾放出能夠稱為必殺的魔法。


    「不攻擊的話就由我上囉。」


    就在自己隨著說出的話踏出一步時,腳邊地麵如同地表下產生爆炸般被轟飛。直接麵對那帶有魔法的一步之際,水明?八鍵的喉嚨因為吞咽而顫動。


    「這、動作也太快了!」


    他一下子發出牢騷般的驚叫。果然似乎很焦躁,是想起了什麽不好的迴憶嗎?這個男人好像對我,不,對所謂龍人心懷恐懼。


    但那並不關我的事。以下顎為目標踢出一腳,水明?八鍵為了閃避來自正下方的一擊而將身體往後拋。正當以為他放棄著地時,又想到既然能在空中自在飛翔,便無需在意姿勢吧。我對彷佛被看不見的什麽拉扯般、不自然移動的水明?八鍵揮出追擊的拳頭。


    估計應該會造成重傷的餘波趕上水明?八鍵。擁有方向性的力量波動擊中他的腳,同時聽見了骨折的聲音。對方臉上浮現痛苦表情後,骨折的部分形成以文字數字描繪的綠色圓環。


    是恢複魔法。每當受到重創,水明?八鍵都會像這樣使用魔法修複損傷。


    ──自己也同樣難以進攻嗎?


    就在腦海浮現這樣自嘲的同時,對方放出火焰魔法。


    「逼急了嗎!」


    「隨便你怎麽說!」


    雖然斷定是草率的攻擊而這樣喊,但事實和猜測有所不同。是以占據大半視野的火焰魔法當作偽裝嗎?攻擊來到眼前時浮現了小魔法陣。


    「嘖──」


    就在眼前。是腦袋擅自判斷一旦被擊中不會平安無事嗎?身體反射性采取了迴避行動。但隻要遠離小魔法陣,小魔法陣和自己之間就會再度形成小魔法陣追過來。即便加快速度、蛇行、跳躍,小魔法陣就是不遠不近地排列成形。就在懷有「像彈簧玩具一樣呢」這種不合時宜的感想時,小魔法陣終於露出獠牙。


    ──連鎖爆發( eplode)。隨著這個鍵言,連續性的爆炸瞬間捕捉到自己的臉。


    「咕、啊……」


    即便閃躲,但近在眼前的衝擊波無法完全躲避。是擁有和吉貝托的怪力並列威力的一擊,就算是我也有點吃不消。但對戰鬥沒有影響。輕搖腦袋後,看見了夜空中的群青色星影。


    ──對方先行進入攻勢了嗎?


    就在浮現危機感的瞬間,水明?八鍵開口。


    「──光輝術式略式稼動。由第一至一百隨機展開、戰略爆擊(ad tum transcription. augoeides randomizer trigger)。」


    然後,閃爍的星星如雨般降落。天空墜下的光魔法讓人聯想起帝國那時的星光,但這似乎是不同類型的術式。


    因為錯過迴避機會,所以將魔力充滿全身並采取防禦姿勢。沒過多久,魔法就停止了。


    「還沒結束對吧。」


    一如預料,對方的下個魔法已經準備好了。


    不知何時退到後方的水明?八鍵以著地的姿勢紡織語言。


    「──火焰集結。宛如魔術師嘶吼之嗟怨。其瀕死哀鳴化為具象藉以焚燒,賜予阻擋吾跟前者淒慘命運(mma est lego vis wizard. he agoua sursum. impedimentum mors)。」


    周圍空間大量描繪出紅色魔法陣,水明?八鍵腳邊展開了大魔法陣。當包圍大魔法陣文字圖形的雙重外側圓圈各自逆向高速迴轉時,周圍的地麵遭到火焰覆蓋。


    燎原的火紅映在水明?八鍵眼底。熾熱的光輝是激昂的意誌,就在那道景象奪去視野的剎那。


    「──然則輝耀。亞述巴尼拔的璀璨之石(fiamma o ashurbanipai)!」


    焰光被右手捏碎。在其如寶石般碎散同時,大魔法陣噴竄出的火焰與野火一同炸開,大地被燒紅、化為咕嘟冒泡的沸騰岩漿。


    雖然腦海裏浮現火焰對龍人無效的常識,但與此同時不好的預感也襲向身後。選擇信任自己的感覺而非戰場上無用的常識,在沸騰的大地抓住雙足之前、在如蛇般蜿蜒的火焰纏上身之前,傾盡全力退開。


    即便成功躲開,但空氣中傳播的熱度炙烤身體。肌膚感覺到活到現在前所未有的連續輕微痛楚。


    果然不是普通的火焰。恐怕除了讓火焰產生外還附加了別的咒吧?被這個打中很不妙。腦袋深處的悸動轉為警鍾大肆作響。


    脫離火焰的當下,水明?八鍵衝了過來。雖然對魔法師主動接近感到些許困惑,但對方一進到攻擊範圍的瞬間,就在眼前化為煙霧消失了。


    見狀,我再度流露出笑意。


    在看清四散的煙霧去處之前,背後察覺氣息。立刻轉身,眼前就是掌心浮著小魔法陣的水明?八鍵。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同步發出裂帛般的吶喊。相互衝突的嘶吼。龍人的拳頭與魔術師掌心的小魔法陣重疊。然後在各自的力量化為爆炸與衝擊波後,雙方都橫飛出去。


    重整姿勢看向對麵時,同樣被衝突餘波打飛的水明?八鍵也跳了起來。


    ──啊啊,多麽令人歡欣雀躍的戰鬥啊。如此精采的戰鬥,是出生以來第一次。至今為止求而不得的戰鬥,居然在此刻到來。


    在心中大聲稱快的同時,水明?八鍵的臉色轉為嚴肅,接著以譴責似的語氣詢問。


    「有什麽好笑?」


    「嗯?我笑了嗎?哎呀,這場戰鬥到了這種程度呢。你不覺得開心?」


    「這麽說起來你確實是這種家夥……」


    水明?八鍵感到為難般這麽說後又小聲咕噥「戰鬥狂(battlejankie)……」。那大概就是自己這一類型的形容吧。但是,敵人口中吐出的不愉快言語不外乎是稱讚。正因被強者視為強敵,至今的一切累積才有意義,同時也是對自己的認可。


    因此,這場戰鬥有著意義。自己求而不得的境地就在這


    裏,確實在這裏。


    但可惜的是,為什麽和這個男人的機緣是在此時。在意外之處碰上這樣的戰鬥是絕無僅有的幸運。但一想到這是在任務途中、不能隨心所欲戰鬥,就難免感到不幸。


    「──啊啊,不如意。」


    不知不覺流露出的聲音傳出去了嗎?因為恍惚發出的聲音與話裏的意思完全相反,水明?八鍵額上的皺紋,肉眼可見地增加了。


    但是,不知為何沒有使用魔法攻擊。明明剛才就算不斷攻擊,也沒有喘不過氣的樣子,是稍作休息嗎?


    雖然考慮過是不是在準備招式,但此時該拒絕深入思考,而是主動出擊。


    自己打出連擊。但是,眼前的魔法師好像很習慣接近戰,或者該說是互毆距離的戰鬥嗎?漂亮靈巧地擋了下來。連魔法師足以致命的距離都能夠應付這點讓人驚歎不已。


    但即便如此,他似乎還是和擅長互毆的較量不投緣。當然,人類的腕力或強度贏不了龍人。擋住自己的手腕立刻磨破露出血肉,瞬間變得像破布一樣。


    「咕、啊……」


    就算發出呻吟,水明?八鍵也馬上拉開距離。而當自己沒有一口氣進攻時,那個男人用詫異的視線看了過來。


    眼底寫著為什麽不繼續進攻。


    除了有無法就此把他打倒的預感外,還有一個理由。


    「戰局陷入膠著是好事。」


    「哈?」


    「沒錯吧?對手越難以駕馭戰鬥,時間就拉得越長,也能因此磨練招式。」


    「……相互展現技術或彼此應對確實有值得開心的地方,但前提是不在這種狀況下。」


    「同感。哎呀,我們意外很合得來不是嗎?」


    「不,我和你感歎的絕對不一樣。絕對。」


    「這都是小事。」


    「……你是那個對吧?那種對不感興趣的事就隨便的性格對吧?這個性不錯喔我說真的。」


    「嗬。」


    雖然對夾雜在戰鬥間的對話感興趣,但水明?八鍵額頭直到如今依舊流下如瀑般的急汗。不過膽怯正在逐漸減弱也是事實。恐怕這個男人也將變強視為其中一個目的吧。雖然嘴裏否認,但因為至今的對話波長挺合得來,所以多少緩和了一些也說不定。


    即便前往的地方不同,但尋求之物相同。無人得以到達的高度,以及激發這份渴望的理想。這個男人也有一樣的想法,他確實懷有這樣的夢想。


    「難得啊。真的。你擁有和那一位不同的光芒。」


    「……?」


    如同黑暗中的光比任何事物都更加耀眼,眼前的男子亦是,正因身在黑暗中而眩目。女矮人舉的例子確實可以說一針見血。


    「盡管是這樣,你話很多呢。」


    「我自己也非常意外喔。明明在戰場上多話可是愚蠢透頂的行為呢──啊啊不過說得也是,這就是那個吧,興奮過度所以想滔滔不絕。」


    至今為止的戰鬥中,不曾像這樣夾雜多餘的斟酌與對話。現在之所以無法停下這種無謂的舉動,是因為難得吧。難得之物便是重要之物。不想因為過度觸碰而弄壞,所以才在不知不覺中稍加照顧了也說不定。明明自己是為了破壞而戰,實在矛盾。


    水明?八鍵果如所料休息完了嗎?就在自己想用魔法砍伐並舉起遠在後方的樹木時,那些樹木已然飛來。劃破空氣、伴隨著巨響襲來的許多巨木。黑鋼木樹幹粗壯且堅硬。如果是人類被擊中的話絕對無法平安無事吧──如果是人類的話。


    「這種障眼法對我不管用喔。」


    正如所說,我能夠看見水明?八鍵穿梭在巨木之間的身影。在我用拳頭擊碎黑鋼木的瞬間,他見機來到眼前。


    魔術師以銀色刀刃為前鋒刺了過來。但是──


    「穿不過去……」


    即便刀鋒來到胸前,也隻刺破了衣物。畢竟隻有人造程度的刀刃貫穿不了龍人的皮膚。


    那麽,此時的破綻會由誰接手呢?


    「這隻手腕,我收下了。」


    手刀切斷了水明?八鍵的右腕。慣用手的缺損是主動踏入不利接近戰的代價。右前腕飛開,斷麵噴濺出血。


    遠方傳來勇者的叫聲,前方是男人痛苦扭曲的臉。但是,水明?八鍵沒有退後。非但如此,還看準右手被砍掉後會露出的空隙般來到眼前。


    但這個舉動還在預料當中。這種先讓對手得逞、犧牲自己骨肉就為了抓住破綻的方式雖不尋常,但確實有可能。隻不過與猜測相反,他伸出的不知為何是被切斷的右腕。


    碰不到。不夠長。是目測有誤嗎?不對,因為他伸出的是右腕所以單純是迫不得已吧?


    就在自己小看人類的極限,準備優先攻擊而非思考時,水明?八鍵動了動嘴巴。


    「這樣好嗎?」


    ──飛舞在半空的右腕突然改變軌道,往自己撲了過來。見狀,我不禁露出竊笑。


    「──哈哈。是這樣啊。」


    語氣會染上喜悅,是因為許久不曾遇到超出預測的招式了嗎?但超出想像的不僅如此,水明?八鍵將手腕斷麵壓上飛來的右腕斷麵,讓其再度貼合。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著,合在一起的傷口浮現圓環魔法陣、發出翠綠光芒旋轉。與此同時,他腳邊出現極為激烈的塌陷。空氣聚攏,乙太風四散,大地碎裂。和沒受傷時相比也毫不遜色的一拳打了過來。


    「呃!」


    拳頭打中了臉。


    從來沒想過會被人類擁有如此威力的拳頭打中。


    隻靠腳邊地麵無法完全抑止其威力,踩在地麵的雙腳沙沙沙地鏟起土、層層削弱身上承受的力量。


    終於停止後退時,我將手伸向下顎,確認狀況般扭了扭脖子。


    刻不容緩地飛向天空的水明?八鍵發出了不愉快的聲音。


    「幾乎無效啊……」


    「不巧我可是耐打的生物喔。」


    「明明是人型但腦袋卻沒受半點損傷嗎?所以才說是詐欺啊。」


    無論是他發的牢騷或自己承受的疼痛都令人感到愜意。伸手壓住腦袋然後轉了轉,再度確認觸感。給予意外痛楚的男人已經在為下一步行動,但自己現在想委身在這久違的愜意之中。


    我對著準備行使魔法的水明?八鍵,踢向地麵、揚起大量沙塵。


    「你這渾蛋!居然學我!」


    「不不不,障眼法可不能舍棄呢。」


    前方瞬間被沙塵覆蓋。雖然看不見,但如此一來對手也看不見自己了。


    放棄不需要的感覺,隻凝神讀取氣息。對手是擁有龐大力量的魔法師,比起用眼睛看,更能沿著魔力正確把握對方位置。


    ──對,如果本人沒有增加的話。


    「分身?不對,居然增加了?」


    「不要讓我用、高級複製人啦──!」


    不隻是魔力的氣息增加而已。模糊視野中,完全相同的氣息增加了。對,彷佛現場有好幾個水明?八鍵。


    聽見聲音後,地麵突然崩塌。


    「什麽──」


    腳被抓住了。他做了什麽?雖然迴溯記憶尋找魔法起因,但沒有任何能夠稱為線索的舉動。剛才被火焰魔法沸騰的地麵就在水明?八鍵腳下,這裏的地殼還沒有不牢固到一踩就會崩塌的程度。


    立刻將視線往下望後,看見了魔力光。是什麽時候布置好魔法陣的?


    抬起頭時,正好對上水明?八鍵浮現帶有危機感但詭計得逞般的笑容。


    (是嗎,是剛才的光術嗎──)


    猜想的是,將光如雨般落下的魔法。那不單純是猛攻,還將


    打在大地的傷痕組成魔法陣了嗎?


    ──戰鬥開始前,水明?八鍵就說過『魔術師會攻其不備』。原來如此,這個連擊確實在意料之外,可以說是精采的戰術。雖然地麵崩塌傷不了自己一根寒毛,但在這個狀態下怎麽努力都動彈不得。那麽,就原諒水明?八鍵為此準備的下一擊吧。


    周圍1塵飛揚。卷出漩渦,翻騰般向天空而去,然後朝自己飛來。明明對方應該知道倚靠質量(這種)的攻擊對自己無效才對──不,既然如此肯定是為了別的什麽吧。


    「──地麵封鎖之術(ground seal)。」


    仰頭望去,正上方塵土如雪崩般垮落,沒多久就將自己掩埋。


    ? ? ?


    ……飛揚的沙塵止息後,視野內是平整、毫無起伏的地麵,其中心則呈現出土卷成漩渦般的形狀。


    大概是看見因祿被地麵封鎖之術埋入土中而堅信獲勝,在後方觀戰的初美發出痛快的喊聲。


    「太好了!」


    「不。」


    水明否定那道參雜著喜悅的聲音。要說勝利還太早了。


    因為水明說的話和眼前的狀況不吻合,初美「咦?」了一聲表示驚訝。就在水明以手勢製止、並催促她後退後,地麵的漩渦中心果然隨著轟然巨響炸裂開來。


    龍人因祿再度從飛揚的沙塵中現身。


    「──聽你說攻其不備時還以為指的是突襲,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滿是稱讚的口氣,彷佛完全沒受損的清爽聲音。雖然在內心對對手那樣的狀態咬牙切齒,但水明依舊詼諧答禮。


    「正所謂卑鄙和優雅的不同。」


    「不不,我學了一課。畢竟魔法師基本上都是詠唱後才攻擊,行動意外地單調──但你顛覆我的想像囉。」


    「謝謝誇獎。」


    正當水明暗自迴了句「囉嗦」,隨著因祿詫異開口同時,危險神情中晶亮的黃玉目光射過來。


    「你發現我沒有倒下對吧?剛才為什麽不攻擊?」


    「為什麽呢~」


    「我不認為你會錯過這種絕佳破綻,還有之前的魔法不自然中斷。既然如此,就是有不能攻擊的理由了吧。」


    「…………」


    「看樣子猜對了。」


    水明第二次對那獲得確信的表情咬牙切齒。


    沒錯,因祿一語中的。確實如他所言,魔術行使之所以中斷是因為無法使用。由於魔術連續行使,現場的熵已經接近飽和臨界點。


    在這種狀況下無法擊出決定性的魔術,為了不引發魔術融解(magic?melt)現象而下降位格,用些半吊子的魔術也隻是白費功夫。既然如此,就得選擇能爭取時間的最糟方式了。


    以現代魔術理論編織的魔術行使速度很快,但因為會招致熵大幅增加,所以一直伴隨著需要時間間隔這個難處。為此,戰鬥中經常發生像剛才那樣,就差最後一步的窘境。雖然早知道優缺點,但陷入這種狀況果然會感到悔恨。


    眼前的男人拂去沾在身上的泥沙,再度重整戰鬥姿態。阻攔在自己身前的障礙泰然自若且完美無瑕,宛如與世人宣告這便是所謂的強者。


    即便從外表推測應該比較接近東洋的龍,但戰鬥方式有些地方卻更貼近西洋的龍。例如以龍(dragon)的語源為名、和邪視有著相同起源的招式──視殺(drai)。雖然東洋也有會使用「視毒」的八大龍王德叉迦,所以無法輕易斷定類別,但因為剛才使用的地麵封鎖之術無效,從土克水來說難以考慮對方是水神。既然能吸收大地之力、消散死亡,就是西洋的龍吧。這點不會錯了。


    雖然類似龍的存在對自己深具威脅,但恐怖的地方在於其攻擊和重量。


    親眼目睹過的強力打擊攻擊。雖然從物理角度而言,那種痩長身體不可能辦到,但如果比重不同的話就得另當別論。特別是這種非人生物,往往都擁有和外表不符的重量,因此才能藉由其他──並非魔術的純粹腕力,以及和初美所使用的絕刃太刀等等登峰造極者才有的常理之外的『理』,使出那種程度的力量。


    對那個男人而言,近距離足以致命。但是,離太遠也是下策。


    遠距離要提防的是龍哮(dragonroar)。從科學角度來看,就是類似高輸出的微波、衝擊波(聲爆)與音響兵器合一的等離子體發生裝置;而從魔術角度來看,也可以說是熱素增速(熱質超速)造成的脫燃素結果。急遽發生的熱素擴散到周圍,將萬物皆有的燃素強製排除,使之發生燃燒。


    雖然戰鬥開始前自己已經用那招燒盡了周圍,但對方也可能擁有像是息吹類具方向性的招式。


    「雷之吐息更要命……」


    水明迴想起曾經看過的類似攻擊。和龍哮不同,那是由與人類一樣的人型生命體從口腔深處吐出的『殺死各種生物的吐息』,也就是雷之吐息(dine?al?rauber)。那是被視為位於地表的人型生物所擁有的破壞性活體運動中最為兇惡的招式之一。因為其有著所謂難以防禦的特異性質,無論使用怎樣的防禦方式,都無法完全減弱威力。


    現代世界也有為了對付那種東西而使用類似攻擊的生物。也就是被稱為最強種(highest?one)、立於各種生態係頂點的靈長。那份力量淩駕人類智慧,甚至給人一種童話或神話英雄直接從書裏跑出來的錯覺,以不同次元的力量為傲。


    而那些毫無例外都是人型,甚至可以說是人類的原型(archetyp)。說不定在這個世界扮演那種角色的,就是眼前被稱為龍人的生命體。


    彷佛要證明這點般,龍人因祿開始做出「非人類」的舉動。在周圍躍動、如同玩弄自己般的動作,就連魔術師的眼睛都追不上。即便速度不快但動態視力卻追不上,是因為對方做出了人類無法想像的動作吧。綠色迅雷彷佛落雷般在地麵彈行般跳躍,就在視線想追著看時,不知何時就跟丟了。迴過神後隻能看見綠光拖著尾巴的餘韻。越想追上就越追不上,到最後不管看向哪裏都無法捕捉到因祿的身影。


    一旦他進入其他次元的速度領域,就無法出手幹涉了。


    因此自己提高魔力爐的稼動率,往解放的爐心再一次添加願望的火焰。激發心脈。比什麽都更大的心跳聲往自己襲來,超越極限並提升自身位格。


    「到底有多少魔力……」


    依舊看不清的因祿發出了佩服的聲音。


    ──對,所謂魔力爐心是承受魔術師的魔力消費規模,並執行魔力生成的器官。魔術師通常會設定安定時不超過自己擁有魔力臨界點的『定常魔力』。


    在行使魔術時,經常會使用定常魔力與藉由爐心生成的魔力讓神秘發生。一旦定常魔力用完,而爐心魔力來不及生成時,就會發生初次的魔力中斷。為了迴避這點,並讓定常魔力溢出,提升輸出速度的就是被稱為爐心解放的技術。


    這樣一來,在魔術師可以忍受的肉體強度範圍內就能經常讓魔力上漲。然後,藉由魔力規模提升,可以擴大原本需要消費大量魔力的魔術行使影響領域,暫且將自己的存在提高,增加能夠使用的神秘。


    還是看不見因祿的身影。雖然無法捕捉對手這點足以致命,但總是會有能看到的時候。因祿對自己攻擊結束那時,肯定就能首次定位到那個怪物吧。


    維持著身體能力強化術式、身體強度向上術式,在加上這兩個術式後,背後就被宛如閃電的一擊打中。即便是平常足以致命的一擊,但現在超過極限、提升位格的身體能夠堅持住一次。因為沒有被打飛,因祿的破綻在不久後便成為送上的良機。


    因祿用拳頭攻


    擊自己的背部並停了下來。在他打算脫離攻擊範圍前,周圍的空間被魔術扭曲。視野如同軟綿綿的大理石浮紋般歪斜。讓因祿因此變化重心、行動遲緩,然後瞬間加上高重力。


    「──重力式、二重連結(gravitatem bis iunctum)!」


    這樣不夠。不是重疊魔術,而是以連結秘法將魔術與魔術串聯、消去兩者間多餘的時間(損耗)。


    「──重力式、三重連結(gravitatem triple teitur)!」


    即便對因祿有剎那間的猶豫,水明依舊脫離重力牢籠。因此對方無法用手或嘴巴阻止自己的魔術。


    可以窺見因祿不愉快但同時帶有喜悅的表情。「再展現一些給我看,更加鍥而不舍地抓著我不放吧。」他的表情傳遞著這樣的想法。即便身在重力牢籠中也一如既往的模樣,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既然如此,分別釋放出五種屬性的魔術吧。世界由五行相生所構成,而元素們相克時便會產生破壞。在初美正下方畫出防禦圓陣後,終於,狂暴的五元素隨著開始反應直到最後對等消滅──世界被掀飛。


    其規模比因祿剛才的龍哮更甚,這次整座黑鋼木森林都從聯合北部消失了。


    但是,即便能讓森林消失,也不能說就能打倒龍人。對這種『依靠威力的攻擊』有抗性嗎?因祿在攻擊距離外愉快地笑著。


    五大元素的效果薄弱,看來隻有藉上位概念的攻擊才對龍人有效吧。就在水明得出結論的同時,背部壓抑住的痛楚席卷而來。


    沒預料到的不穩步伐,因為這個破綻,冷汗從背後滑落。


    沒錯,那道不會放過任何一絲空隙的迅雷已經來到。


    「這場勝利由我收下了,水明?八鍵。」


    自己立刻伸手保護頭部,幾乎能夠貫穿防禦的拳打落下。用來防守的左腕折彎,彷佛這樣還不夠般,雙腳也前後受到攻擊,最後身體被重重猛踢。


    「咕、哈──啊……」


    整個人被踢飛、在地麵翻滾。努力鞭策暈眩的意識和搖晃朦朧的腦袋,馬上對受傷的部分施予治愈魔術。即便想立刻重迴戰場,但眼前就是因祿的影子。一旦對手逮到空隙,自己必定會不斷遭受攻擊。


    「嘶、咕、嘎哈……」


    每次被打擊就對身體施予治愈魔術,但治療當然漸漸跟不上受傷的速度,身體的動作也開始遲鈍。連續承受著彷佛被巨大鐵球狠砸般的打擊,最終如同一團破布似地飛了出去。


    ──自己會輸在這裏嗎?


    在地麵翻滾一圈、兩圈、好幾圈,直到趴下。嘴裏都是血與土的味道,身心因為不曾間斷的痛楚而頻頻慘叫。即便如此也想重新站起,雙手握緊從地麵刨出的土塊。


    如同看穿自己的自我詢問般,前方傳來問話聲。


    「這就結束了嗎?」


    「閉嘴……」


    「但你站不起來了吧?」


    「閉嘴!」


    「不繼續攻擊的話,女人就要被我帶走囉?」


    「閉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是這樣!叫吧!如果認定那是絕不可相讓之人就放聲高喊吧!嘶吼吧!然後揭露所有!你的力量應該不僅如此!這種緊要關頭可不是有所保留的時候!」


    這種話根本不用他說。就像劍士會將拔劍之地視為喪命之處,魔術師也會在認定命懸一線之處,燃盡所有靈魂與魔力。


    因此,站起來。直到身體放棄活動為止。直到心靈一蹶不振為止。直到那天確立的夢想、從這雙眼睛失去之時為止。


    「──火焰集結!宛如魔術師嘶吼之嗟怨!其瀕死哀鳴化為具象藉以焚燒,賜予阻擋吾跟前者淒慘命運(fiamma est lego. vis wizard. he agoua sursum. lmpedimentum mors)!」


    「這個魔法之前看過了!」


    沒錯。你看過了。你看到的,不過是布局。


    如同心底迴答的句子般,魔術出現不同形態。火焰宛如推進結構的噴氣般向後方射出,握著亞述巴尼拔輝石的右手及右腕都被光彩奪目的烈火所包裹。


    因祿以為抓住破綻從正麵而來,自己便鑽進因為誤判而主動來到眼前的龍人懷裏。


    在驚愕瞪眼的因祿麵前,竭盡全力地行使魔術。


    ──然則輝耀!而後擊穿!亞述巴尼拔的璀璨之石(fiamma o asshurbanipal)!


    將握著輝石的右手抓握成拳,以朝後方噴出的火焰做為加速輔助結構,捕捉到因祿的中心點。擊出的拳頭將這次無法閃避的因祿重創、打飛到後方,然後亞述巴尼拔的火焰繼續追擊無法行動的男人。


    能夠聽見因祿從火焰中發出的唯哮。


    「還沒結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貫穿鼓膜、宛如能就此吹飛纏身火焰般的巨大聲量。即便被為生者帶來破滅命運的寶石光輝擊中,龍人依舊沒有伏地不起。


    既然這樣,第二次交手的時機就很近了。水明沒有沉浸在行使魔術後的餘韻中,而是再度著手看準會進入近距離戰鬥的最後一招。


    立刻擺出的右手刀印指間亮著魔力光。宛如曙光般璀璨,靜靜搖曳著描繪出生成魔術的文字記號。


    魔法陣立刻在腳下展開。就這樣重複動作後,魔法陣外圍又重疊了魔法陣。


    編織魔術過程中浮現於心的,是揮散不去的過往。即便擁有實力但心靈脆弱,因此造成無法挽迴過錯的那一刻與那個戰場。


    沒錯,自己在那個地方失去了重要之人。沒錯,因為過於強大的存在橫擋在前而無法動彈。因為防禦太遲,前來救援的父親代替自己正麵接下了赤龍的咆哮。


    然後,就在那個時候,自己繼承了父親的意誌。代替未能給予救贖的我,去救贖無法獲救的女性。確實有過那樣的誓言。


    沒錯,所以在那天、在那裏,軟弱的八鍵水明就已經死了。


    所以──


    「再也不要像那時一樣……」


    從肺部擠出空氣般低喃後所紡織的語言是──真詠唱。


    ──先祖由黎明之空而來,完成天地一切願想(emerge from the sky of derson who has fulfilled all the wishes)。


    ──為從使徒手中解放後人,為從自己手中解放後人,先祖降臨於使徒麵前(to release from the apostle. to release from their own hands. the advent)。


    置身詠唱的世界開始震動。靜靜地,慢慢地,而後激烈地,任誰都無法站立般急遽搖晃。終於甩開火焰的因祿目睹周圍變動而屏息。就算現在衝上去,也已經來不及阻止即將完成的魔術了。


    因此……


    ──於是使徒墜地。因為被光擰下羽翼(apostle fell to the ground. because it deproved of wings to light)。


    ──於是使徒被迫墮落。因為其身盤踞善惡不分(apostle was dropped to hell. and because we affirm the evil)。


    ──那就墮落吧。如同先祖驅趕遭到定罪的使徒(the fall of the apostle. as punishment)。


    ──那就祈願吧。


    如同先祖所示。不錯,為了將他那無窮盡之光於此如斯顯現(please petition. as it has been so. in order to mahe infinite light)。


    在因祿進入攻擊範圍後──


    「吾之悉數為不可知(hope those that do not know anyone)■■──!」


    抵達吧。抵達至今不曾見過的領域。嘶吼著抵達吧。為了這隻手此時能確實掌握那道無窮盡之光。


    但是,水明想掌控的那道光,對現在的他來說還太強,而且為之過早。


    「嗚、咕……可惡,抵達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無論擁有多麽強烈的意誌,無法和語言銜接的魔術依舊以失敗收場。無法完全控製的力量與概念湍流的餘波,立刻將衝突的兩人卷入其中加以吞噬。


    眩目光芒消散後,戰場立刻灌入冷颼颼的夜風。


    現場隻剩燒焦的土塊,與滿是稱不上炭化樹木殘骸的炭之大地。


    被吹飛的因祿開口詢問。


    「……你做了什麽?空氣退迴稍許之前了。」


    「餘波造成時間停滯,也就是空間承受迴溯。這是低速的光發生造成的影響吧。因為發生了,所以這樣也合乎情理……哎,這種事情無所謂……」


    從五髒六腑上衝的熱度,以及喉嚨冒出的灼熱感讓水明咳血。內髒稍微受損了嗎?


    於是,孤注一擲的一擊失敗了。現在獲得的結果與腦中描繪的想像差距甚大。因為口中最後的咒文(spell)無法發音,所以才會在未完成的形態下結束。不對,是因為自己要使用那個魔術還有不足之處,所以咒文到最後才會無法發音。


    水明因為魔術失敗引發的反噬──也就是返禮風(rebound?air)慢慢地跪倒在地。因為傾盡全力所以沒有餘力準備反噬對策,強烈的麻痹感侵襲身體,暫時還動不了。


    「…………」


    雖然這是戰鬥時足以致命的時間,但對手也沒有行動。不對,應該是不能動。恐怕因祿也不是毫發無傷吧。剛才被亞述巴尼拔的火焰奇襲打中,現在還承受了『無窮盡之光』的奔流。即便魔術沒有成功,仍然有所影響。


    就在水明動彈不得時,一道身影突然闖入視線。


    仰起頭,看見了拔刀備戰的製服少女。


    「初美……你、我不是叫你退後嗎……」


    「你動不了吧?既然這樣,必須有人站出來才行不是嗎?」


    「你都看到了,應該知道那是打不贏的對手吧。」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但是,至少在你可以行動前我能爭取時間……而且那邊那個,也不是平安無事吧?」


    「嗬嗬,確實如此。」


    因祿雖然浮現笑容但果然動也不動。明明初美挺身而出對他而言應該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但他卻隻是整理著儀容與被燒壞的衣物。


    另一方麵,初美持刀以正眼站姿瞄準因祿,但緊握刀柄的手滲出冷汗並微微發抖。


    「要打嗎?」


    聽見初美的詢問,因祿搖了搖頭。


    「不,暫停。這次我就迴去吧。」


    「咦?」


    「你說什麽?」


    因祿出乎意料的話語,讓初美和水明同時發出疑問。


    「怎麽,很奇怪嗎?」


    「當然……」


    「所謂戰鬥暫停,就是先到此為止對吧?也就是有應該撤退的機會。」


    這是他的真心話嗎?聽見這種用意不明的好事,水明訝異詢問。


    「沒關係嗎?你不帶初美走了嗎?」


    「沒錯,那是戰勝你時的戰利品。而且,我不希望你留下宿怨。」


    「你說宿怨?」


    「沒錯。如果因為帶走勇者讓我和你之間留下宿怨,之後的戰鬥就會讓多餘情感妨礙。那非我所願。我所享受的戰鬥是,即便不公平也要堂堂正正才行。」


    「所以,這次是因為有你所謂的多餘要素,才不和我打到最後嗎?」


    「沒錯。」


    因祿閉上眼靜靜頷首。雖然聽上去很亂來,但因為這個男人是會在戰鬥中尋找樂趣的類型,所以也未必能說是謊言。


    就在水明驚訝時,因祿做出準備離開的舉動。他真的不打算繼續戰鬥了吧。解除高漲的武威,灼熱的空氣也轉換為涼風。


    目睹這一切的水明席地而坐,露出半是驚訝的笑容。


    「……你很了不起欸,我至今為止還沒看過比你更純粹麵對戰鬥的家夥。」


    「這句話是崇高的讚美,這樣我至今為止的鍛煉就有了價值。」


    因祿露出得體的笑容並轉身,離去之際,他留下彷佛與戰友交流友情的話語。


    「那麽我走了,水明?八鍵。之後再會吧。」


    「嗯。」


    所謂之後再會,就是再戰的約定。雖然很想說拒絕和你打第二次、極為不情願這種話,結果卻做出同意的迴應,是因為內心覺得必須迴應對手的真摯嗎?


    因祿離開後,森林終於重歸寧靜。雖然還可以聽見餘燼燃燒的聲響,但即便如此也覺得安靜,是因為胸內的煩擾消失了吧。


    初美僵硬的身體也放鬆下來,一屁股跌坐在地。


    「走掉了……」


    「是啊。」


    「到底怎麽迴事啊,那個人。」


    「誰知道。現在隻能說是奇妙的敵人。還是個戰鬥狂(battlejankie)。」


    對因祿的個人意見說到這邊,水明大口吐氣。


    「可惡,下次、不會輸……」


    將殘留於肺腑的濁氣吐出後,緊接著流露出的是有所不甘的超越對手宣言。不是敗北。從結果來看反而該說因為己方達成目的,可以稱得上勝利吧。但是,戰鬥在處於劣勢中結束了。從心情上來說完全不覺得是勝利。這樣一想,自己果然算是輸了吧。


    「你還好嗎?」


    「唉,隻要活著就能想辦法。」


    初美對水明玩笑般的話隻迴了一句「是嗎」。然後,她似乎想起什麽般再度開口。


    「話說迴來,你好像聽那家夥說話聽得很專注。」


    「嗯?」


    「不是交談了嗎,和那家夥。」


    「是這樣沒錯。」


    「為什麽?沒必要聽敵人說話吧?而且你們還在戰鬥中浪費時間說話。」


    「也是有這種時候吧。在那種並非互相廝殺,卻發展成混亂死鬥的戰鬥中,就有這種微妙之處和默契什麽的。」


    「趁著說話時做些什麽不就好了。」


    「不能同意更多。但和那種對手戰鬥的時候我認為這樣很不識趣喔,沒錯吧?任何人都會有一兩個無論如何必須正麵打倒的對手,所以我不想欺騙自己。當然我也有想過隻讓你逃走的方式喔。」


    老實說,水明更想執行後者。既然因祿目的是初美,最糟的情況下就是把初美移動到對方觸手不及的地方。


    但是,初美露出難以服氣的表情。


    「……你臉上寫著想都不準想。」


    「那當然。」


    「我說啊,你也看到我的力量了吧?」


    見初美點頭,水明繼續說。


    「雖然還是半吊子,但我對自己擁有的強大力量有所自覺。簡單來說,我是類似自主行動的火藥庫。你應該知道這種家夥如果隨心所欲,在什麽都不知情的狀況下使用力量,會造成什麽後果吧?」


    「那是……」


    「我是魔術師。不隻怪異,就連


    人類也用魔術殺過很多。當然,那個時候是因為被襲擊,不得不這樣做,但如果事情不是那樣呢?如果我在沒有正確掌握周圍狀況的狀態下使用力量,如果造成無法挽迴的事情──」


    等在水明話語後的是沉重的沉默。初美無法反駁水明的話。這是當然,因為這種假設,是沒有記憶的初美應該意識到的事情。


    「我不想在不小心做了之後才來後悔,所以知道情報有一半是義務。對手的底細什麽的一般看不出來,隻是因為與我為敵就決定必須打倒,實在言之過早。嗯,當然也可能因為過於慎重而錯失機會,所以無法說哪個方式更好。我可是很煩惱的喔。」


    在水明自嘲般的自貶話語和笑容後,初美並沒有迴答。而水明對似乎正在沉吟什麽的她說出對因祿的感想。


    「唉~不過啊,我也沒看出那家夥做出什麽正確的事就是了。」


    「在他說『使用』的時候,就已經沒有交涉的餘地了。」


    聽見初美板著臉的結論,水明毫無幹勁地迴應「您說得對~」。


    然後,突然呈大字型躺下。


    「八鍵?」


    「……累得要死。超級想要被窩。」


    聽見那樣的呆傻發言,初美渾身無力。看來無法馬上撤退了。


    ? ? ?


    聯合軍與魔族大軍在平原進行的戰鬥已經結束。


    戰鬥結果是各有損傷不分勝負,但錯估敵方戰力的聯合軍比魔族受到更大的損失。


    聯合軍現在以前線要塞為本營,在周圍建造營地維持軍隊狀態。


    帳篷內聚集了活下來的將軍、維劄等初美的夥伴,也有露梅亞和蕾菲爾她們的身影。


    然後現在,他們等候消息的帳篷中,充滿彷佛讓人喘不過氣般的激昂情緒。


    因為關於大軍今後該如何行動的會議進入了白熱化。


    將軍和參謀逐一對擁有斟酌策略地位的維劄提出諫言。


    「維劄殿下,此時暫且將軍隊後撤您認為如何?若退入峽穀地帶,也有利於我軍行動……」


    「不對,峽穀地帶可能對我軍不利。魔族中有能夠飛行的家夥。此時應該一鼓作氣將戰線往後拉,眼光放遠一些重整軍隊較為……」


    「此兩策皆無討論價值。在勇者閣下迴來之前,我等不可撤退。」


    維劄對突然提出的舉棋不定意見一聲大喝。但是,將軍和參謀等人似乎無法就此停止勸說,其中有一人不肯作罷。


    「但是,即便一直在這裏等待,狀況也無法解決。如果再度在平原交戰,這次我等將受到毀滅性的損失。」


    「就是因此才向各屬國要求援軍,在援兵和物資到來之前等著。」


    「等待途中士兵們的不安會蔓延!現在我等應該果斷提出指示,要是不動員士兵,他們會認為沒有對策而為之動搖!」


    維劄對沒那麽簡單就聽令的將兵們的焦躁感似乎到達頂點。他砰的一聲雙手拍桌,彷佛要踢倒椅子般站了起來。


    「確如諸位所言,我等若不齊心一致,士兵們便會動搖!但是,若失去勇者閣下,今後我軍是否能恢複這點無法預料!再者,舍棄拯救我等的勇者閣下逃跑這種事,你們真的認為是正確的嗎!」


    「……!」


    「聽好了!被勇者拯救的我等有保護勇者的義務!不顧這份恩義之人,沒有仰仗勇者的資格!全員都給我銘記於心!」


    他的再度大喝有著讓全體緘默的威力。聽見他那句是否問心無愧的話語,所有人都好像被束縛般無法動彈。


    另一方麵,坐在軍議末席的露梅亞跟隔壁的蕾菲爾攀談。


    「……哎呀哎呀,那邊似乎很辛苦呢。」


    「請不要說得事不關己,露梅亞閣下在此也有發言權喔。身為支部的公會長,請說些實在的發言。」


    聽見蕾菲爾摻雜驚訝的勸告,露梅亞聳肩迴應。


    「我完全不懂用兵喔。啊不過會聽聽看最後是什麽結果。」


    「這樣好嗎……」


    「沒事沒事。」


    露梅亞吞雲吐霧,極為隨便地迴答。與她同席的翡露梅妮雅和莉莉安娜,也因為對方毫無幹勁的態度而浮現困擾般的表情。


    露梅亞沒有理會她們,徑自向等候在一旁的士兵詢問。


    「……我說啊,那邊那位。斥候有什麽報告?」


    「是!魔族全軍已經撤退。各要塞的報告也說魔族似乎退兵了。不過,關於是否進擊尚無法預判。」


    「但魔族開始撤退了對吧?真奇怪呢。就算最後被我們反撲,但真要說起來明明是他們更有利才對。蕾菲,你覺得呢?」


    露梅亞這麽說著試探蕾菲爾。


    「敵軍退兵的理由有兩個。或許是達成目的,或許是出現了無法維持進軍的損耗。魔族確實遭到不少損耗,但我不認為有到退兵的程度。」


    「那麽就是,『魔族達成目的』這個理由了。」


    「莉莉說得對,但這樣一來問題就在……」


    「魔族的目的是什麽,對吧……那麽,蕾菲,你推測的答案是什麽?」


    「聯合軍現在的不利在於軍隊損耗,以及勇者初美閣下下落不明。既然軍隊損耗難以稱為完好無損,那麽魔族的目的十之八九就是勇者初美閣下了吧。」


    蕾菲爾的迴答近乎斷定。聽見這個答案,翡露梅妮雅神情有些動搖。


    「那、那麽意思是水明閣下失敗了?蕾菲爾是這麽預想的嗎?」


    對完全信任水明的翡露梅妮雅而言,實在無法立刻相信對方會救援失敗。


    但是,蕾菲爾搖頭。


    「不是,不一定像翡露梅妮雅小姐所言。如果魔族的策略僅是集中於將初美閣下從軍隊中切割出來,那有可能在當時就已經達成目的。既然如此,何時退兵都無所謂吧,再者敵方並沒有放出已經打倒勇者的宣言。她還活著的可能性很高。」


    「啊……」


    如果魔族打倒了勇者,肯定會高舉勇者首級大肆宣揚吧。這樣一來聯合的士氣就會跌落穀底。然後魔族立刻無視損耗進攻,這才是毀滅聯合軍隊最快的捷徑。


    「前提是魔族有耍這種小花招的智慧。」


    「他們很狡猾。喜歡趁人之危,因此才會以勇者初美閣下為目標。」


    就這樣,蕾菲爾總結對這次魔族策略的預測。


    然後,她向詢問自己想法的露梅亞,說出從這段交談裏得出的答案。


    「即便此時多少會吃不消,聯合軍也應該穩住並做好準備。如果擔心損耗而恣意退軍,隻會讓敵方發現我方弱點,也會影響己方士氣。最糟的是,撤退的魔族可能會反過來進攻。」


    「所以,要我這麽說嗎?」


    對他們說。露梅亞指著維劄等人示意後半句沒說出口的話,蕾菲爾她們點頭。見狀,露梅亞看向維劄等人那邊,然後視線又移迴蕾菲爾她們這邊。


    那邊的討論依舊如火如荼,也可以說氣氛更加激動了。因為看不下去無論如何都想撤軍的參謀,連原本沉默的蓋亞斯和賽爾菲都插嘴表示立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不要不要~讓我加入那邊還不如讓我現在殺進魔族大軍裏……吶,來商量商量?我現在去去就迴喔。可以吧?不覺得這是個好辦法嗎?」


    對著不斷擺動的許多尾巴,以及眨眼示意毛遂自薦的露梅亞,蕾菲爾煩躁歎氣。


    「為什麽獸人們老是這樣……」


    「沒辦法嘛,我們就是這樣的生物嘛。」


    「克萊麗莎閣下是特殊的呢……」


    「是吧。」


    「對。」


    莉莉安娜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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