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要塞和同伴們分開後,究竟是怎麽走到這裏,而這裏又是哪裏呢?


    既然在森林中,恐怕已經來到魔族的勢力範圍內了吧。因為無法向南退,所以肯定沒錯。


    來自前方的魔族一路砍過去,從後方緊追不舍的魔族則迴頭就斬,專注在不斷湧出的魔族中東奔西跑。不知何時起四周被深深黑暗包圍,視線也變得沒那麽清晰。今夜,空中應該會懸掛著三日月,但因為這附近是黑鋼木群生地,反倒增加了一層暗度。有著深且濃、接近黑色的藍灰色葉子的黑鋼木,伸展似地大張枝椏,其樹皮也像直接剝下夜空貼上般漆黑。


    即便樹木與樹木間隔著寬裕的距離,會有陷入茂密夜之森林般的錯覺是因為顏色吧。


    雖然多虧以前看過地圖,所以大致掌握了自己的位置,但因為完全和聯合領土是反方向,要脫離魔族勢力範圍想必相當費勁吧。不僅如此,就連離開森林都沒有那麽簡單吧。


    現在仔細想想,可以說魔族們的目標隻有自己。他們固執地追著自己、不讓自己有機會退往正確的方向,也就是——


    「他們從一開始的目標就是我……」


    全都是對手的策略。讓己方誤認為是穿插佯攻和分散的多麵作戰,實際上是隻要勇者的命,其他根本無所謂的作戰。


    人類軍隊一旦陷入困境,勇者絕對會出陣。因為勇者一人能夠抵過好幾個部隊,所以行動效率比較好,也更容易行動。對方就是反向利用這點,隻以前來救援的勇者為目標並予以擊潰。


    首先在正麵布署讓聯合主力部隊動彈不得的同等規模大軍,並讓幾個分隊行動。那些負責襲擊要塞的分隊裏隻有一個強力隊伍,其他都是不至於打破聯合要塞的數量,這是為了讓勇者前往陷阱的事前準備。剩下的就和在那個要塞發生的事情一樣。他們出陣後就像是被瞄準般,突然遭到來自四麵八方的魔族襲擊。


    魔族會突然增加,是為了讓其他攻擊東北方的魔族們全滅而分散的吧。罔顧他人性命的魔族,輕易就能將同伴當作棄子。


    這說不定是留下魔物,隻由魔族進攻的原因。如此一來,就能夠理解那個時候發生的唐突增援了。


    最初就知道這是對方的策略,所以準備了能夠打破的十足戰力,更沒有怠慢情報收集。但是,在沒有正確察覺敵方目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是場敗仗了。己方誤認敵人目的是擊破主力部隊,徹底中計了。


    以容易看破的策略為偽裝,以勇者為目標。沒錯,也就是和主力部隊會合後,己方該采取的最好辦法是,將大量援軍送往要塞,或者見死不救。


    即便送出大量援軍,但對上那種數量的敵人根本杯水車薪,但與此同時也無法對同伴見死不救。從對方使用那個計策開始,身為勇者的自己就絕對打不破了,現在察覺也已經太遲。


    「是嗎……」


    全部領悟後,身體突然失去力氣。就這麽蹲在樹根旁,如同抱住自己一般蜷縮起身體。


    說不定是被至今為止的勝利蒙蔽了雙眼。因為沒輸過,所以再來也能繼續作戰。明明知道會有使用計策的魔族,也注意到了。


    不,就算自己以為注意到了,但實際上沒有嗎?


    真正的盲目就是這樣吧,連自己沒有察覺這件事都沒有發現。


    洞察力太過淺顯,光有力氣無法在戰鬥中輕易取勝。


    「跟我一起走、嗎……」


    突然想起八鍵水明那晚對自己說的話。


    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還不如當時老實抓住他的手算了。不要讓他看出自己是在逞強。無論是身為勇者的責任、是拋下戰鬥會受到的苛責還是什麽,如果全部能夠扔掉的話,應該就不會落到這種充滿不安的困境。


    ——沒有必須戰鬥的理由。


    沒錯,就像他說的,自己隻是被叫到這裏來而已。而且連記憶都失去了,更沒必要逞強。


    想著這種事,努力搖頭。這樣的想法隻不過是泄氣話、隻是為了給自己方便而找的藉口罷了。明明是自己主動揮起劍、是自己說要單獨行動,事到如今怎麽能想推脫一切責任?這些全都是自己挑起的惡果。


    「……」


    但是,那份難受越來越嚴重。


    是因為單獨待在這樣的黑暗之中嗎?不,讓這份苦於孤獨的心情上湧的理由,不隻有這樣。對,自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就一直很寂寞。即便對周圍展露笑容,自己卻不認為那是由衷的笑容。因為不知道自己是什麽人而無法冷靜。


    能夠戰鬥到現在,說不定完全是因為那個理由。雖然充滿不安,但隻有在持刀、揮動的時候能從那份寂寞的念頭中解放。所以,自己是因為無意識地期望解放那份不安而戰鬥至今。


    但是,那份不安現在多少緩和了。要問原因的話,是因為有認識自己的人存在而感到輕鬆。


    他說自己是家人,是血緣相連的重要親戚。


    令人尷尬的話語,但在沒有旁人的這裏,那句話確實迴蕩於心底。


    居然有像那樣思念自己、等待自己的人,所以不安稍稍、稍稍緩和了。


    閉上眼睛,夢中情景曆曆在目。出現的是自己,以及一起玩耍的男孩子,也就是他。這是失去記憶之前,有著兒時經曆的記憶吧。


    那個人會不會像這個記憶一樣、像那個在玩捉迷藏的夢境一樣,前來尋找自己呢?


    「——哎呀哎呀,居然在這種地方。」


    對,像這樣,突然:


    「咦——?」


    「呦,全身是傷呢。」


    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並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視線轉過去之後,看見八鍵水明正站在森林枝葉遮蔽的暗處。雖然因為光線關係看不太清楚,但他真的突然出現了。


    「八鍵!?真的!?騙人……」


    「你、你叫我八鍵……」


    他這麽說著滿臉鬱悶。不習慣被自己這麽叫嗎?一時之間難以接受吧。他穿著和之前不同的打扮。之前是綠色的樸素衣服,現在則是黑衣——黑西裝。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當然是來找你啦。我聽說你出陣和魔族戰鬥,原本說好要和主力部隊會合但之後就下落不明,當然會擔心啊。」


    「啊、嗯……」


    聽見他的話,突然覺得臉上發熱,為了掩飾這點而丟出其他質問。


    「你、你是穿西裝來的嗎?」


    「沒啊,來這個世界時穿的是學生製服。但是,需要換的話可以從任何地方拿出來。」


    「魔法師很方便呢。」


    「我是魔術師。姑且和這個世界的魔法師有所區別。」


    雖然不知道區別在哪,但這麽說的八鍵,從手上拿著的包包中取出了個老舊提燈。


    「那,我點火囉?」


    「咦?」


    「嗯?」


    「等、等一下!那麽做會被魔族發現不是嗎!?」


    「搞不好呢,但不管怎麽說這裏對你都太暗了吧?」


    「可是……」


    「黑暗會衰弱神經,看不見令人充滿不安。如果是原本就看不見、已經習慣倒是無所謂,但不是的話,黑暗必會擠壓精神層麵。當魔族來襲時,集中力下降足以致命對吧?」


    八鍵也不管她聽懂沒有,不知道用了什麽花招,當他輕輕伸出手指碰到提燈時,玻璃燈管中便亮起火焰。是讓人感到溫暖的橙色光芒。雖然光源不大但有篝火似的亮度,讓八鍵的臉、身形,以及森林都逐漸清晰起來。


    有了光後,果然一如對方所說,感覺冷靜下來了。


    「好了,再來讓我看看傷勢吧。」


    「能治好嗎?」


    「我可是魔術師。」


    乖乖將手臂或腳上的刀傷,伸給用那種可靠但坦然迴答的他看。雖然有好幾處比較嚴重的傷口,但因為有英傑召喚的加護,現在已經變成小傷了。


    見狀,八鍵詠唱了一兩句話,掌心便產生翠綠色的魔法陣與光芒。


    那道光芒落在手臂上的傷口,能感受到一種柔和的溫暖。等他的手離開後,手臂上的傷全部消失了。


    在對方治療其他傷口時,自己突然像是模仿他剛才說的話般輕哼。


    對,這確實是在夢境裏聽過的咒語,而治療結束後對方露出的微笑,同樣是那名出現在夢境裏的少年臉上的可靠笑容。


    治療結束後,不知怎麽束縛住心髒的緊張感解除了。


    大概感受到自己的心情,八鍵用擔心的視線看過來。


    「怎麽了?沒事嗎?先休息一下再行動吧?」


    「我可以走,不能一直待在這裏。」


    因為對方的體貼感到些許害臊而別開臉。


    見狀,他呆呆地張著嘴。


    「什麽?」


    「啊沒有,治療到一半,你的威勢突然跑出來……這點和失去記憶之前一個樣。」


    「姆……我這麽兇真是抱歉喔。」


    自己交織著焦躁這麽說。不喜歡他這麽看待自己。另一方麵,八鍵卻愉快地笑出聲。


    「那麽走吧。」


    「你知道迴去的路嗎?」


    「我知道方向,反正迴得去啦。」


    「好隨便……」


    現在隻能這樣。雖然有與魔族碰頭的可能性,但繼續待在這裏狀況也會惡化,而且現在渾身充滿力氣,要走就得趁現在。


    勇者隻要不氣力盡失,就能獲得女神的加護。大概是因為不安消除了,所以加護特別勤奮地運作著吧。這樣的話,就算遇到魔族也能好好戰鬥。


    八鍵舉著提燈往前走。他靈巧地使用魔法除掉擋路的障礙物,清出方便行走的道路。


    自己一邊注意因為提燈放出的光芒而呈現橙色輪廓的身影,一邊跟上他。接著,對方突然開口。


    「這是非常堅硬的樹木呢。」


    「這個好像叫做ck wood。北方原產的樹木。聽說經常被做成武器之類的物品使用。」


    「這麽說起來,我之前也聽過這是非常牢固的木材。」


    八鍵發出佩服的聲音。根本不在乎眼前危機四伏,一點緊張感都沒有。


    即便對那樣的他感到驚訝,還是開口詢問自己在意的事。


    「吶,你在半路有遇到賽爾菲他們嗎?」


    「有啊,遇到了。他們和我的同伴在一起,現在大概三個都在休息吧。雖然不太了解詳細情形,但其他的士兵們好像也都在一起喔。」


    「是嗎,太好了……平安逃掉了。」


    因為憂慮消除一個而鬆口氣。大家都平安實在很幸運。不過因此,自己的猜測也就屬實了。


    剛好八鍵詢問相關問題。


    「但是,隻有你跑到這種地方來了呢。」


    「那些家夥的目標大概隻有我,所以才會到這裏來。」


    「姆……?」


    八鍵因為這意義深長的迴答而皺眉,自己便簡單說明。


    魔族采取的作戰。以及魔族使用那個策略能獲得什麽好處。


    安靜聽自己說話的八鍵,在說明結束後發出同意的聲音。


    「……原來如此。簡單來說就是因為目標隻有你,其他人才能逃過一劫嗎?」


    「大概吧。雖然隻是依照狀況判斷的臆測,但如果這麽想,對方的策略就會成立。」


    兩人並肩行走片刻,看見前方黑暗深處被藍白色光芒照耀的群木。


    「那邊好亮……」


    恐怕是月光照射進來導致的吧。自己放心地發出這樣的聲音後,八鍵舉起提燈。


    「過去看看吧?」


    點頭後,一起穿過茂密林木,排列著巨大石頭的奇妙空間出現在眼前。


    周圍明明有著堅固的黑鋼木森林,不知為什麽隻有這個場所的樹木遭到砍伐、開辟出月光得以照射進來的空地。巨大石頭到處都是缺角,也有看似經年累月下因為風化而減少的部分。但是,從排列的規則性和石頭的構造來看,能夠看出人工痕跡。


    和聯合的建築物或殘留下來的遺跡有著不同的韻味。在月光照耀之下、彷佛浮在夜晚空間般的模樣,彷佛某處文明的凋落。


    「這是什麽?遺跡?」


    「好像是吧……」


    八鍵對自己的詢問含糊迴答,並接近遺跡。然後他突然停在能夠看見遺跡中心的地方。


    「怎麽了?」


    「這個是……」


    他沒有迴答問題。比起無視自己更像根本沒聽見的樣子。他臉上果然充滿驚訝,似乎要環顧周圍般到處走動。


    然後。


    「居然在這種地方嗎……」


    八鍵聲音裏微妙交織著理解與喜悅,自言自語般這麽說。


    自己也靠近、並像他那樣環顧周圍後,同樣有所察覺。


    具有規則性的巨石中心畫了個巨大魔法陣。中心是逆三角形。刻下的文字是這個世界的文字。即便長時間放置在這種地方,上頭的塗料卻像是剛擰出的鮮血一般。


    但這個是——


    「這個確實是,英傑召喚的魔法陣?」


    「是啊。雖然似乎和厄斯泰勒用的有許多不同之處,但沒有錯。」


    「不過,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


    「我之前告訴過你在找迴去的方法對吧?就是聽說初次執行英傑召喚儀式的場所在聯合,所以才會來這裏。」


    「那這個就是線索嗎?」


    「對,這就是我的目標。哎呀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在這種時候找到還真是諷刺呢。」


    八鍵水明傻笑著這麽說,心情很好似的聳肩。


    「吶,也就是用這個就能迴去原本的世界?」


    「嗯?啊不是,隻有這個迴不去。因為這個是召喚陣,要迴去必須從這個陣裏解讀出原型的情報,然後畫出新的轉移用魔法陣才行。」


    「好麻煩。」


    「不要這麽說。這個和sf的瞬移裝置或蟲洞或連結通道不一樣。」


    舉出通俗易懂例子的八鍵責備自己。雖然總覺得他說的名詞都在哪聽過,但卻無法理解。果然,同個世界的人連對話都有所不同。


    「那麽不好意思,稍微等我一下。」


    「欸?你、你該不會現在要看!?」


    「馬上就好。隻是先寫下魔法陣,隨便調查一下而已。」


    留下這句話就飛快跑過去的少年魔法師,根本不管魔族可能隨時會出現。這個男人到底在想什麽?而後,他的魔力高漲。


    和給提燈點火時不同,這次是毫不掩飾地解放魔力。


    「你認真的?這樣會被魔族發現吧……」


    「說不定呢。」


    「什麽說不定啊。」


    雖然嘴裏這麽說,但八鍵似乎毫不在意,一邊發出「欸~」或「哦~」之類佩服的聲音,似乎啟動了什麽魔法。


    「等等,不能那樣吧!為什麽你還特地做會被發現的舉動!?」


    「哎呀,不用擔心啦。」


    「為什麽是這種迴答!?你真的!清楚!我們現在!處於什麽狀況嗎!?」


    「你在生什麽氣啊。冷靜一點,沒關係啦。我又不是不知道。」


    「啥……啥?」


    過於平常的反應讓自己氣勢轉弱。聞言,看著這邊的他為難似地搔


    搔頭。接著好像明白了什麽,發出放棄般的歎息,身旁氣場轉為初次出現於宮殿時那般冷淡且靜謐。


    不由得屏息,而他的雙眼閃爍紅光。


    「你剛才說是被魔族引誘來這裏的對吧。魔族的目標隻有身為勇者的你,因此製定這次的作戰。」


    「我、我是這麽想的……那又怎麽樣?」


    「他們就是製定了這樣的作戰。敵方想趁你落單時順勢擊敗吧,既然這樣,就不可能交給小嘍囉。為了讓計畫確實成功,魔族的將軍必定會現身。」


    「……那是……」


    能夠同意這段話。自己以前打倒過魔族將軍,所以要打倒自己就必須擁有接近或者比之前那個對手更強的力量。進而,魔族將軍如他所言出現的機率非常高。


    「但是,這和你現在做的那些會引起注意的事情有什麽關係?」


    「先聽我說。也就是呢,眼下魔族將軍正在找你,而那十之八九就是陷害你的家夥吧……所以我們能采取的對策有兩個。看是要逃跑,或是與之對抗。」


    稍稍停頓,八鍵繼續說。


    「說不定你還不用打倒那個魔將也沒關係,逃跑重整態勢,或者將機會賭在下一次。但是啊,我有今天必須在這裏打倒那家夥的理由。」


    「為、為什麽?」


    「你下次說不定還會中他的圈套,我下次不一定能像這次一樣在場。所以,對我而言,沒有比現在在這裏確實打倒那個魔將更好的選擇了。」


    剛才那種嘿嘿傻笑的模樣彷佛是謊言一般,他說出的話充滿熱切與真摯。而那雙閃著深紅光芒的眼睛,確實述說著『為了保護你』這句話。


    「不趕快逃的理由就是這樣,覺得我很自以為是嗎?」


    「不、不會……我知道了。」


    在預期到視線會突然交疊後,自己垂下目光別開臉。沒辦法看向對方。對,要是直視那雙因為下定決心而發光的眼睛,自己的心會在瞬間被奪走。


    就是為了迴避這個,自己才會陷入完全喪失記憶的狀態吧。明明不知道原本的自己對這個男人抱持什麽樣的感情,就這樣讓心被奪走好嗎?恐怕自己正在無意識地這麽想吧。


    八鍵說完想法和覺悟後,又迴去調查魔法陣了。


    自己看著他的背影。


    和入侵當時一樣,他是為了自己才來這裏。不要任何迴報,也沒有人如此要求,彷佛這麽做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因此,不得不問。


    「……為什麽?」


    「……?」


    「你為什麽要為我做到這種程度?」


    「不是說過了嗎?你是我的家人。所以……」


    「我知道,我也知道我們是表兄妹。但是,真的隻是這樣嗎?」


    「隻是這樣……?」


    「所以說,我和你……」


    正想問出口時,森林的枝葉間傳來騷動,空氣開始伴隨著麻痹感。不遠處湧現腳步聲與拍翅聲,以及毛骨悚然的感覺。


    「——出來了嗎?」


    一如八鍵所說吧。他為了引蛇出洞而刻意撒下、名為魔力的餌,把魔族們釣上鉤了。


    森林的騷動突然消失後,林木間的陰影處現出魔族令人討厭的身影。雖然背後的遺跡方向沒有敵人,但還是半被包圍了。


    「……」


    靜靜擺好拔刀姿勢。因為感到什麽接近而瞄了一眼,八鍵正雙手插在西裝褲口袋內,站在自己身邊。


    魔族沒有襲擊過來的舉動。雖然平常一旦看見人類就會立刻衝上前,但現在隻是齜牙咧嘴地露出敵意而已,彷佛蓄勢待發的狗。


    接著,其中心走出一個穿著金邊刺繡黑鬥篷的什麽人。雖然一瞬間以為是人類,但仔細一看就能發現鬥篷中應該是身體的部分由黑色霧靄構成,所以能夠斷定不是人類。


    其身邊的氣息和其餘魔族不同,周圍魔族也都悄悄窺伺他並且服從,恐怕他就是魔族將軍吧,黑暗中的紅眼閃爍光芒。


    八鍵以有些懶洋洋的聲音問出這個猜測。


    「你是魔族的將軍嗎?」


    大概要迴答八鍵的問題吧,浮空的黑色鬥篷發出聲音。


    「我名維舒達,負責七大軍勢其一。初次見麵,受到憎惡女神祝福的勇者閣下。」


    黏糊糊的口吻。是在內心小看自己嗎?或者是在嘲笑自己?是如實傳達出說話者心裏感情的說話方式。


    「你和報告裏的人物特徵不太相似,是勇者的同伴嗎?」


    「不對,是親戚喔。」


    「……」


    對魔族的將軍——維舒達而言,這是個難以理解的迴答吧。如果聽到是來自異世界之人的親戚,確實會一時反應不過來。


    維舒達突然發出笑聲。


    「雖然因為一度跟丟而有點焦急,但這下就省去搜索的工夫了呢。畢竟放出了恍若通知的易認魔力。」


    「那就好,我這麽辛苦也有了價值,大方給個謝禮吧?」


    「是啊,當然。就用你的血來抵吧。嘻嘻嘻……」


    發出詭異笑聲的維舒達,以及口是心非、抿著嘴動也不動的八鍵。而自己開口責備那個男人。


    「……你為什麽要跟他一搭一唱?」


    「不要緊張。隨便聊聊無所謂吧?不過這種類型的家夥似乎挑釁了也沒什麽用啊。」


    「……嗯。」


    剛才的似乎是揣度,看樣子不是在開玩笑而是他的精明之處。


    這次由自己詢問維舒達。


    「製定這次作戰的是你?」


    「沒錯。聯合的勇者,你很強。我想用策略打倒你,因此采用了這種形式。」


    「你說的策略就是這個嗎?」


    「是啊,你打倒了馬哈利歐。既然如此必定會得意忘形、容易中計。這樣才有唆使他的價值。」


    「你利用了同為夥伴的將軍。」


    這麽說之後發現。在設下這樣的策略時,這個魔族就已經沒有顧及同伴的倫理了,而維舒達也不出所料地笑出來——


    「不是喔,是馬哈利歐為了身為同伴的我竭盡全力才對。」


    「你這卑劣的家夥……」


    聲音裏明確混雜嫌惡,刀鋒也對著浮在半空的鬥篷。雖然放出殺氣,但對方完全無動於衷。當自己往前一步時,八鍵困惑的聲音追了上來。


    「喂,初美。」


    「由我應戰。其他家夥交給你。」


    「不,這家夥由我——」


    因為是他引來的,所以想負起責任打倒對方吧。但自己不能就這麽受人保護。體內流淌的劍士之血,這麽對自己說。打倒那家夥。那樣的惡意不能交給旁人。


    瞄了對方一眼,大概是感受到自己的意誌吧,或者是放棄說服自己了?八鍵隻是唿出稱不上歎息的氣就乖乖退後。


    「知道啦,我先處理旁邊的家夥們。」


    八鍵這麽說之後,身體的魔力高漲。感受到這點的維舒達收起詭異的笑聲,抬起手。


    「好了,上吧!」


    當對方同時揮下手腕的動作與發出號令後,魔族一起猛撲過來。但這第一波攻擊卻沒讓自己產生危機感。和平常一樣。他們宛如各種亂七八糟的聚合體般,每次都像這樣一起攻過來。


    對,宛如野獸撲向隨意放著的肉類餌食一般。


    這的確是最實在的招數。因為普通人類無法同時應對數量與質量。但前提是普通人類。如果是具有某種程度力量的人,就會擁有麵臨多對一場麵時的心得與解決策略。


    既然如此,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在圍攻自己前、主動砍殺附近的魔族。被敵人包圍時該做的不是


    防禦,而是親手擊潰敵人的防線,這是哪個時代的劍士說過的話呢?在記憶尚未穩定的現在,雖然還無法從容迴想起那個名字,但實踐方麵沒有任何問題。


    在魔族進入攻擊範圍前如疾風般衝出,將跑在最前麵的魔族納入範圍內。魔族連驚訝敵我距離瞬間歸零的時間都沒有,在他們能夠做出那種表情時,頭顱已然墜地。自己並沒有扼殺那股氣勢,而是轉往下個魔族。飛向準備調轉方向的魔族,在身體高於魔族的狀態下,對著那張修羅般的臉右手單手突刺。


    在與複數對手戰鬥時,突刺並非上策。雖然是強力的技巧,可一旦重複出劍,就得把刺進對手身體裏的刀拔出來,會影響到招式的連續性。


    但是,可以確定自身的力量用不著介意那種小事。沒有拔出刺進腦袋、貫穿頭部的刀尖,反而使力往前壓送直至刀錚。若是為了打倒魔族,即便沐浴在血液肉片甚至腦漿之中也不厭其煩。隻是不斷斬殺出現在眼前的敵人。


    一口氣將接下來的魔族四分五裂。血霧飄揚。就在那片血色霧氣消散前的轉瞬、時間上來說是剎那間。在一切陷入慢速播放時將大太刀擔在盾上,確定數隻魔族與斬線重疊後、狠狠揮刀斬向空中。


    揮刀瞬間,陷入遲緩的空氣遭到解放,這次則像是快轉般將在斬擊前的所有都一刀兩段並吹飛開來。


    這樣一來,所有襲擊自己的魔族都被剛才的連擊解決了。


    但是,太溫和了。魔族的實力根本構不成問題。自己的力量也在上漲。如同永不乾涸的間歇泉一般,力量正無窮無盡的湧上來。


    邊不鬆懈對維舒達的警戒邊望向八鍵那邊。他也被魔族包圍了,現在敵人們正往他撲過去。


    八鍵的動作徐緩,還沒有反應。那是他最初來到宮殿的夜晚裏,被聯合士兵們包圍時展現出的落落大方。撲過去的魔族數量接近十隻。無路可逃,感覺上來不及應對。但是——


    魔族連帶著八鍵周圍的地麵瞬間爆炸。


    「……好厲害。」


    聽見爆炸巨響,自己不知不覺這麽低語。八鍵的手指模仿刀印揮出橫一文字,當他指尖往上揮動時,魔族和地麵一並遭到爆炎吞噬。


    站在爆炸中心點的男人,側著身體輕輕搖動,如同統領火炎的鬼神般泰然自若。


    ……果然,他擁有相當強的力量。雖然在與魔族戰鬥時看過不少魔法,但這個男人使用的更加優異,性質也有所不同。


    接著,八鍵將視線大方轉向維舒達。


    「隻有這種程度的話,不管來多少都打不倒我們哦。」


    「但是,如果多到能耗盡魔力和體力,就另當別論了吧?」


    就在維舒達這麽迴應時,森林中湧出大量魔族。


    「都是些到處亂爬的小嘍囉……」


    「嘻嘻嘻,請你當那些小嘍囉的對手吧。因為我得對付勇者呢……」


    維舒達發出那種詭異笑聲後轉向自己。這麽快就要上場了嗎?看清楚對方動作後,自己往他跑去。


    長了翅膀的魔族從左右兩方飛撲過來。以大太刀砍出八字,一口氣斬去兩隻,目標是維舒達。雖然對方動作有種八鍵般的落落大方,但輕飄飄浮著般的模樣令人覺得毛骨悚然。


    從左邊繞到對方身後,伸出大太刀,另一方麵,對手則伸出了包覆著紫色氣息的魔手。


    雖然以大太刀橫掃過去卻被擋下,魔族將軍果然和底下的小嘍囉不同。維舒達如同飄在空中的紙被大太刀帶起的氣流擊中而歪向一旁,刀鋒連鬥篷都沒擦到。


    「咕……」


    知道沒那麽簡單後,露出鬱悶的聲音並往後退。而正當自己準備抵禦維舒達接下來的攻擊時,背後突然竄過一道紫色閃光。


    「唔?」


    黑鬥篷躲避似地輕飄飄浮起,維舒達拉出了很大的距離。而抓住空隙擊出魔法的人,是現在依舊與許多魔族為敵的八鍵。


    「八鍵!」


    「……在下是個靈巧的人。」


    他迴應似地看了自己一眼,但目光馬上就轉迴襲擊過來的魔族身上,以火炎或雷電接二連三擊落魔族。


    八鍵會從後方支援。他在與周圍的魔族戰鬥之際,還能補足自己的攻擊間隙幫忙牽製維舒達。


    (這到底是什麽本事啊……)


    以十幾隻魔族為對手,還能支援這邊實在非比尋常。幾乎讓人懷疑他的眼睛耳朵等感官,或者腦部知覺領域是不是比常人強出十倍。


    另一方麵,自己這邊——


    「哈啊啊啊啊啊!」


    隨著吶喊朝維舒達砍去。當然無法簡簡單單就打中,所以接著送出以劍擊組成的連擊。在不間斷的連續攻擊之後,維舒達身體因為追不上自己的動作而產生遲鈍。


    (這裏!)


    趁著這份破綻,一口氣砍出從右肩口到左腹側的袈裟斬。沒有喊出必殺一擊的吶喊,而是將那份力氣灌注於劍,靜靜擊出。劍也不負希望地陷入維舒達身體裏。


    但是。


    「咦——?唔!?」


    視線一端映出紫色氣息便立刻抽身退開。在自己揮下大太刀後,維舒達的魔手刻不容緩地襲擊過來了。


    「躲得很好呢,我本來打算用這招擊倒你。」


    「急什麽急!」


    因為發生意料外的事情瞬間產生動搖,但馬上就怒吼著揮刀。然而維舒達這次甚至不躲也不擋。彷佛是在說根本不需要一樣,大太刀隻劈開了毫無手感的黑暗。


    「怎麽了?那種攻擊無法打倒我哦?」


    「怎麽會!?劍擊確實……」


    打中了。即便如此,卻沒有砍到東西的觸感。因為這種謎一般的狀況而焦急並且疏於攻守。接著,後方傳來八鍵的怒吼。


    「初美!閃開!」


    「——」


    對聲音有所反應,立刻大步後退。瞬間,聽見八鍵那邊傳來啪嚓的清脆彈指聲,其餘韻很快因為巨大爆炸聲消失。


    維舒達眼前的空氣發生爆炸,衝擊直接擊中維舒達的身體。但是,黑色鬥篷彷佛什麽事都沒發生般隨風輕輕搖曳。


    「——啊?」


    「怎麽了?那種程度的魔法,對我無效哦?」


    「……」


    八鍵沒有答覆那句挑釁般的言語。他不管後頭追來的魔族,無言地瞪著維舒達——


    「咦——?」


    八鍵的身影,突然像煙霧般當場憑空消失,魔族們頓時失去目標。然而迴過神,他就站在困惑的魔族們身後。


    然後,夜空裏浮著無數魔法陣。


    「等……!?」


    自己不禁因為充斥夜空的魔法陣光景而發出焦慮的聲音,雖然能夠理解這是同伴引發的現象,但腦中整理卻追不上進度。


    「光輝術式最大稼動。爆裝由第一到一百連續展開、絨毯爆擊!(ad tum transcription. augoeides maimum trigger)」


    充斥夜空的魔法陣放出幾條閃光。點燃的光芒與爆炸一同放出雷射,魔族或維舒達不但沒時間逃跑、甚至在大範圍吹飛下根本無處可逃。非常符合其絨毯爆擊之名。


    這樣的話,活不下去了吧。想到吃下這招的對手下場會是如何就毛骨悚然——這個暫且不提,留下深刻殘影的閃光消失後,維舒達發出聲音。


    「嘻嘻嘻嘻嘻嘻……」


    「怎麽會!?」


    長翅膀的魔族全在閃光前消失了,但維舒達毫無變化,隻是靜靜地提高參雜著興奮的詭異笑聲。


    八鍵剛才使用的魔法,是寸地不留的激烈範圍攻擊。就連堅固的黑鋼木幹都被吹飛、滾


    落在旁,那種地麵整個掀起的大範圍閃光風暴……即便如此,維舒達依然存在。彷佛根本無事發生般,鬥篷輕飄飄地浮在半空。


    八鍵的視線投向維舒達,驚訝呻吟。


    「居然連高位魔術也不管用……?剛才的不是位格差消滅(disvariety out)嗎?不對,魔術穿過身體……?」


    聽見的是穿插著某種專業術語的困惑聲音,他似乎也不清楚攻擊打不中維舒達的理由。


    即便困惑,八鍵再度開口。


    「——吾之刃化為不可視之物,然則以堪比鋼鐵之銳利擊沉吾敵於血泊中!微塵吹飛!(et factus est invisibilis.instar venti tempestas)」


    維舒達還來不及行動,下個魔法就發動了。八鍵詠唱結束後,維舒達周圍的黑鋼木、地麵的土、滾落在旁的石頭,突然碎裂開來並遭到吹飛。一切被不知道是空氣之刃或是看不見的利刃飛快劈開不說,看不見的斬擊風暴也不曾止息。維舒達被揚起的塵煙與木屑遮住看不見。但是,在將所有還原成微塵之前,龍卷似地暴風仍舊持續著。


    這次一定——


    「這樣就……」


    「不,這隻是開胃菜。」


    「咦——?」


    八鍵這麽說的同時,自己的身體被看不見的力量拉到他身邊。


    在他身邊著地後,眼前除了交織著木屑的砂塵外,還有幾條紅線般的細細導火線。


    然後,交織著紛飛木屑的沙塵中,誕生了模糊的鮮紅魔物,並且逐漸膨脹,接著那些全部反轉成爆裂。


    預料中的爆風和熱浪沒有出現。是八鍵擋住了吧。遺跡也沒有任何損傷。但是——


    「這、這該不會是……粉塵爆發!?」


    和充滿驚訝的自己相對之下,八鍵狀似平常地以無論何時都冷靜的視線看著爆炎的方向。不隻擊出魔法,連這種現象都能組織進攻擊當中嗎?在魔法之後加入現象的不間斷連續攻擊,讓自己不寒而栗。


    即便如此,維舒達依然存在。


    「連吹散都不行……嗎?」


    對,彷佛接受了事實般,八鍵發出欽佩的聲音。


    從這時起,他就不開口了。


    就算維舒達毫無防備,但他卻不詠唱,也不使用魔法了。


    「八鍵!」


    「……」


    八鍵沒有迴答。彷佛放棄打倒對方一般,低下頭呆站原地。


    ◆ ◆ ◆


    勇者的表情隨著時間流逝越來越難看。


    這也是應該的。不管揮劍斬向這副身體幾次,攻擊都會落空。心理的焦躁程度肯定非比尋常吧。


    在男人放棄使用魔法後,勇者就魯莽地攻擊過來。就算不明白劍打不中的理由,依舊掙紮著不斷攻擊。


    流利的劍術。馬哈利歐的劍與之相較下笨拙如孩童,她的劍就是如此成熟且銳利。擁有一旦鬆懈下來,視線就會被其奪去般的美麗,彷佛寄宿著魔力。但是,現在隻不過是無法確信「打得中」的胡亂揮舞,毫無靈敏可言。當然,即便毫不遲疑的劍也打不中就是了。


    勇者在揮劍同時,嘴裏也流露出小聲的「為什麽」、「怎麽會」等等疑問。這並非出自本意,而是焦躁讓她自然脫口而出的吧。


    勇者旋轉身體讓刀鋒描繪出螺旋、以劍飛往外側般的力道砍過來。身體暴露在那個斬擊下,但劍砍落卻沒有任何手感。


    目睹自己刻意被砍中的勇者瞪大雙眼。因為她看見劍擊根本沒用,當然會露出這種表情。


    「無論怎麽砍都沒有用喔。你的劍絕對無法擊中我的身體。」


    「咕——!」


    聽見自己說明般的話後,勇者留下呻吟退開。雖然勇者的攻擊不具威脅,但其身段很麻煩。她可是打倒了那個馬哈利歐。既然能做到那種事,要分出勝負也當然很費勁吧。


    但是,即便是勇者也有極限。一旦戰鬥意誌受損,體力也會隨之下降。她可是從己方進攻要塞開始就連戰到現在,根本沒有時間休息吧。現在要她感到焦躁、慢慢讓她了解所有掙紮都是徒勞無功。這樣一來,自然而然就會喪失戰力了吧。


    光是這樣想想,笑意就湧現出來。畢竟自己正在玩弄魔王視為威脅的對手,實在難以忍耐這份興奮,這是多麽愉快且歡喜的事啊。


    「嘻嘻……你似乎開始喘氣了不是嗎?是不是該放棄了啊?」


    「話真多。」


    「不巧的是我和你們人類不一樣,沒有會咬到的舌頭。」


    用言語將勇者逼入絕境。人類是心靈脆弱的生物,無論肉體多麽強大,隻要精神力衰減,大家都會成為弱小的生物。


    這一點,勒賈斯和利榭巴姆也很了解。一旦狙擊人類精神麵,剝除所有戰意的話,事情就會變得很簡單。他們總是這麽說。


    因此。


    「差不多該放棄,乾脆地將腦袋交出來了吧?」


    「誰要!」


    「後麵那個男人已經死心了喔?在你拚命揮劍的時候,你看,他就這麽一直呆站在那裏不是嗎?」


    「……」


    在提到男人時,勇者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惡化。


    被逼到極限這點如實傳達過來了。隻要利用那個男人攻擊勇者,她就會簡單淪陷吧。原本以為有同伴會很麻煩,現在看來實屬僥幸。


    這也是應該的,雖然勇者親自站出來戰鬥,並占據主要地位,但實際上依賴著後麵那個男人這點一目了然。勇者逐一窺看男人的臉色,判斷現在處於優勢或劣勢,還能並肩戰鬥或轉為支援。而在男人開始一言不發後,就因為焦躁而流汗、不自覺彎腰,這都是支持自己論點的證據。雖然打倒同胞們、還能連續進行精密支援的男人本事相當不錯,但反正人類不過這種程度。畢竟自己在男人的魔法下毫發無傷。


    不可能。無論是誰,恐怕連教導自己這個技術的利榭巴姆、甚至魔王納庫夏德拉也傷不了自己吧。


    終於,勇者氣餒地垮下肩膀。現在終於領悟無論怎樣都打不倒自己了嗎?她低下頭、垂頭喪氣、不甘心似地咬著嘴唇。曾經放出的威勢彷佛謊言般的模樣非常滑稽。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


    發出難以抑製的喜悅,並用力握緊包覆著渾沌氣息的魔手。


    很快了。很快我維舒達就要取下勇者的首級、獲得第一個勇者殺手的名譽了。不管是誰都無法阻礙——


    「——啊啊,什麽嘛。原來是那樣啊。」


    「……什?」


    「……咦?」


    雙方同時對那道不合時宜的醒悟聲音發出疑惑。


    迴過神,傻傻站在勇者身後的男人滿臉驚訝地吐出一口氣。


    那個表情就像是,如此簡單的事實為什麽現在才發現那種,對自己感到愕然的模樣。


    「還以為是難以應付的對手,原來如此,怪不得攻擊沒用。本體不在這邊的話,攻擊當然會落空。為什麽沒有馬上察覺這種簡單的事情啊,太蠢了吧我。」


    穿著黑衣的男魔法師臉色不佳,並誇張地抱著腦袋。那個苦惱的舉動宛如根本沒將自己與勇者的戰鬥放在眼裏。


    對那種不合時宜的說話方式感到厭煩,揮出魔手中積存的魔彈。但是,察覺這點的男人立刻彈指,用爆炸吹飛自己的攻擊。


    剛才明明一副已經放棄般默不作聲,現在卻露出剛見麵時那種無聊的表情看著自己。


    迴過神時,勇者已經邊迴避自己的攻擊,邊退到男人身邊了。


    「你不是放棄了……」


    「啥?你在說什麽?這種狀況


    要放棄什麽?」


    「咦……?放棄那個、活下去之類的……」


    「不,打不贏隻要逃跑就好了。你失去記憶後連腦袋都不會用了嗎?」


    「你說誰是笨蛋!」


    勇者對男人怒吼。男人雖然像在開玩笑,視線卻牢牢盯著這邊。就在自己打算攻擊而加強力量時,男人也舉起手。迎擊準備萬全嗎?實在難以出手。


    勇者將刀鋒轉往這邊,詢問男人。


    「……你發現了?」


    「是啊。真是的,我還以為這個世界的人做不到這種事,但好像有例外。也有值得在意的部分……款,先不管那個。」


    從男人的語氣聽起來有辦法對付這個招式。難道不是虛張聲勢而是真的察覺了嗎?不,那絕對不可能。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聽見自己如此低語,男人滿臉無聊且悶悶不樂地說。


    「那我就說得簡單點吧,攻擊之所以打不中你,不是因為將實體模糊化,而是將所在地模糊化了對吧?」


    「……」


    「因為你的身體像霧氣一樣,所以我當初隻想著是氣體化或者將實體模糊化:哎呀哎呀原本就是那種身體真令人吃驚。反正是魔族,什麽都有可能呢。」


    「……你完全搞錯了。」


    「哈——事到如今就別騙啦。我和使用類似你這種招式的家夥戰鬥過喔。欸不過啊,那家夥的技巧不知道比你高多少。」


    男人確信自己的說法正確。無法蒙混過去嗎?


    「……好吧,你是對的,既然被看穿了我就誇獎你吧。但是,這招無人能夠破解。」


    「沒那迴事,有好幾種手段。」


    男人這麽說著浮現笑容,那種彷佛自己搞錯了什麽般的舉止。


    那種嘲笑般的態度,大大煽動了焦躁。


    「那種手段——」


    「不是跟你說有嗎?裝作知道的樣子很難看喔?」


    「——!你在說什、不過這種程度的虛張聲勢!」


    「哼,我是不是在虛張聲勢,要試看看嗎?」


    男人這麽說著,嘴角詭異扭曲。這麽有自信嗎?


    考慮到萬一,自己也展開行動。雖然不知道男人要做什麽,反正不讓他用就行了。


    看見男人毫無防備地閉上眼、開口準備詠唱時,用力揮動魔手。


    「哈啊啊啊啊啊啊……」


    手周圍的混濁氣息逐漸膨脹、變成巨大的手形。狠狠揮下後,衝擊以及地麵被混濁氣息卷入的土塊一同向男人飛去。


    男人來不及防禦。等勇者反應過來已經太遲了。


    但是那樣臨時的招數,似乎早在男人預料之中。衝突的瞬間,男人消失了,迴過神他已經和勇者移動到其他方向。


    ……做了什麽?連招式起始都無法看清。另一方麵,就連身為同伴的勇者也因為瞬間移動感到困惑而屢屢窺視周圍。


    接著,男人靜靜閉上眼,吟詠般默誦。


    「發現真實之物。其為有識之士開啟、愚者所持第三隻眼,將一切無知歸還因果地平、被純化之魂是為脈輪。示其九十六幅為雙玉與半圓複寫、於吾腳下描繪。(atman .eye of those with wisdom in all cases it is within the fools. some with light dismiss all the ignorance. sophisticated soul jnanchakusya.it is drawn on my feet as pinyin)」


    男人的咒文詠唱響起。伴隨著魔力高漲、周圍空氣也配合似地逆卷在男人身邊。吹拂的風在地麵畫出規則痕跡,而後男人睜開眼睛。


    「——在丹葛瑪睜開的雙眼前,所有虛偽啊毀滅吧。(open.eye of danguma.and dase illumihe truth)」


    瞬間,男人腳邊噴出足以灼傷眼睛的燦爛光芒。


    周圍一切都被彷佛水麵反射的陽光般的眩目光芒吞噬。但是那道光芒很快就收斂,再度迴到剛才那個在新月照耀下、被黑暗包圍的黑鋼木森林中。


    剛才的光有什麽效果嗎?但是,自己並沒有任何變化。勇者似乎也察覺到這點,詫異地看向男人。


    「八鍵……?剛才的魔法是?」


    「終了。」


    男人這麽說著,宣告魔法結束。果然是迫不得已的虛張聲勢吧。


    「嗬、嗬、嗬哈哈哈哈!什麽!?果然在故弄玄虛不是嗎!還以為發生了什麽誇張的事,根本什麽都沒發生!全都和之前一樣!」


    「不,沒那迴事——你看,這邊不就有所不同嗎?」


    男人這麽說著,用鞋跟踩踩地麵。那裏不知何時有個眼睛形狀、發著淡淡光芒的陣。


    「你說那個畫怎麽樣?」


    「嗯?要說明會講很久喔。鬆果體、丹葛瑪、眉間輪。必須從西洋魔術一路說到印度佛教才行。」


    「莫名其妙……」


    即便裝作從容,沒改變就是沒改變。腳邊的畫也是故弄玄虛後殘留的魔法陣而已,沒什麽大不了。


    「等、等等!你說得那麽自信滿滿但什麽變化都沒有啊!現在是怎樣!?」


    「……你也要說這種話嗎?外行人閉上嘴用眼睛看。」


    「但是……」


    「你看,這樣如何?」


    男人這麽說之後,突然冷光一閃。


    (插圖356)


    是男人的魔法。明知沒有效還重複同樣的舉動,真是不長記性。


    打不到的。絕對——應該要這樣才對。


    「咕——!?是、什麽……」


    預測遭到背叛,那道光確實貫穿了自己的肩膀。


    被魔法擊中的衝擊,以及尖銳痛楚讓肩膀突然一疼。


    「看吧?打中了吧?」


    「騙人……那剛才的魔法是為了這個?」


    「你、你這家夥究竟做了什麽……」


    「魔族的將軍維舒達,你偽造了自己所在之處。不過,一旦這個丹葛瑪之眼開啟物質領域,你就無法偽造所在之處了。現在是你的幻象從那邊的位相消失了呢?還是全部暴露在這邊了呢?來吧猜猜看。」


    「不可能!像那樣的魔法不可能打得中我的本體!我可是將這個身體置於幽世!」


    「哈?你說把身體放在幽世?不要說這種奇怪的話了渾蛋。不過是單純模糊了這邊和別位相的境界線而已吧?明明會用卻不知道嗎?你的身體又不是在很遠的地方。」


    「從這邊攻擊那邊這種事——」


    「對,做不到。如果沒有真的連接在一起的話。但是,你所做的不過是停留在模糊地點、讓自己的狀態配合每次攻擊與防禦轉換罷了。在別位相坐享其成還能使用遠端攻擊這種種技,隻有戈多拉克辦得到。簡單來說,你隻是將身體藏在那邊的深處。」


    「什……!?」


    衝擊,男人連自己不知道的部分都看穿了。


    「但、但是,就算能打破這個招式也不代表我會輸!」


    「——不過,既然我砍得到了,你這話是不是說得太滿?」


    一直保持沉默的勇者,這麽說著放出殺氣。和剛開始戰鬥時一樣,不,氣勢比當時更甚。


    「你在小看我嗎小姑娘!」


    魔手擊出魔彈,男人也配合著擊出光的魔法。魔法在勇者與自己之間交錯。用混濁氣息展開防禦障壁後,男人的魔法就被擋下消失了。


    另一方麵


    ,自己的攻擊也被男人的魔法障壁抵擋。浮在半空的金色魔法陣,在男人麵前像是盾牌般伸展開來。


    突然,勇者的視線轉向男人。


    「八鍵。」


    「幹麽?嫌我多管閑事?」


    「那個,我不是這個意思……」


    大概察覺了對方抿著嘴的意思,男人放棄似的歎氣,然後——


    「好啦。俱利伽羅陀羅尼幻影劍是斬除盤踞此世魔物的劍。就讓那家夥仔細瞧瞧,這五百年來不斷擊潰妖魔的你的劍術吧。」


    聽見那句目中無人的話,勇者毅然點頭。接著將刀鋒轉向自己,橫砍過來。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小看我啊啊啊!」


    以為捕捉到時,已經從視野內消失,轉往橫向的斬擊砍了下來。不在自己視野內停留的戰鬥方式。而且動作的靈活度比以往明顯。


    但是——


    「隻要不被你打中就行了!我已經看穿了你的劍!」


    無論劍閃多麽朦朧、淩厲,刀刃也沒有打中。


    對,自己看透了勇者的劍。看透了。對勇者劍擊的了解簡直手到擒來。因為斬擊過來時,秘銀刀身就會發亮。即便視野中的勇者消失了,刀身的光會宛如預兆似地、事先告訴自己斬線會通過的位置。自己隻要和剛開始戰鬥那時一樣閃躲就行。隻要這樣就好。


    愚蠢的勇者似乎沒發現這點,隻是過於正直地砍過來。


    接下來就和一開始的策略相同,隻要不斷愚弄勇者直到她氣力盡失就夠了。


    「咕、打不中……」


    「沒錯!就算沒有移形的招式,你的劍也打不中我!絕對!」


    「……」


    看著陷入沉默的勇者,嘴角不由得流露喜悅。


    因為激動而熱切起來的敵人,無能為力地咬牙切齒模樣實在令人痛快。


    「嗬、嗬哈、嗬哈哈哈哈哈!打倒勇者小姑娘之後,就輪到你了小子!」


    對,打倒勇者後就是黑衣男。絕對不能讓那個看破移形招式、甚至擁有破解能力的男人活著離開。


    經過剛才的魔法攻擊,得知男人的魔法無法突破自己的防禦。要讓他高價付出得意忘形的代價才行。沒錯,以死謝罪。


    另一方麵,勇者不知道怎麽了,動作改為正麵持劍、靜靜擺出攻擊姿勢。刀鋒麵朝眼睛、劍柄在胸口以下。


    不知道她要怎麽出招。但是,劍的光芒會指示勇者接下來的動作。


    向自己、如實指示。對,映在劍上的月光。


    月亮的、光芒。


    「啥——?」


    消失了。應該會指示勇者接下來動作的劍之光,從應該存在的地方,唐突地消失了。


    跟丟劍閃後,距離極近的地方傳來女聲。


    ——俱利伽羅陀羅尼幻影劍、霞十字抄。


    勇者那比寒冷夜氣更加刺骨的凜然聲音在鼓膜中響起的瞬間,自己的身體已經被砍倒在地。


    動了動暗之中的腦袋。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身體已經四分五裂。


    疑問比痛苦更快從口中溢出。


    「為、何……」


    這是為何?到底發生了什麽——


    「——新月之夜,絕對不要跟劍士爭鬥。哎呀哎呀,不愧是爸爸。真的要欽佩那個人。」


    黑衣男人下襬任由夜風吹拂,他仰頭看著夜空。似乎讀取了自己的想法般說出那樣的話。


    (插圖362)


    不知寄宿在那道聲音中的是對過去的懷念或開心。


    但是接著轉向自己的是笑容。而且是,如同魔王納庫夏德拉露出的那種、隻對逃不出掌心之人會露出的笑容。


    「怎麽可能……即便隻有月牙,但確實在空中發亮……才對。」


    「是嗎?」


    因為那道嘲笑般的聲音過於自信,自己被吸引般抬頭看向天空。


    但是,應該在那裏發光的三日月。


    「居然、沒有……!?」


    對,彷佛最初就不曾有過那彎月牙般,夜空裏一片漆黑,連星星都看不見。


    「——狩月(square of the moon)。也就是,月亮必是太陽係裏的真實之鏡。月光灑落之處會因此發亮,萬物均服從於那道光。因此,現在將月亮從空中狩獵下來。」


    完全無法理解男人吟詠般的措辭,而黑衣男人彷佛在嘲笑自己的困惑般聳肩。


    「總之呢,雖然我說得很誇張,但這裏沒有地球也沒有太陽係,更不知道有沒有九十度光譜。等我說完一切就結束了,隻是安慰安慰你啦,安慰你,但是——」


    ——對現在的你而言,是非常致命的安慰吧。


    看向自己的是,比魔王納庫夏德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深紅雙眼,以及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淡聲音。事到如今,自己才發現男人是死神。


    「你這家夥……知道我、是因為映在劍上的光才捕捉到劍閃。」


    「因為你剛剛自己說看穿了,而且你也確實看著初美的大太刀。那個模樣在夜裏飄,眼睛會很明顯。所以我猜對囉。刀的材質如果不是秘銀而是會發光的奧利哈鋼,大概就不能這樣了吧。」


    畢竟,在眼睛被殺意遮蔽那刻起,你就輸了。


    那樣的話,在夜晚的森林中無情響起。然後,男人再度用黑鞋踩了踩腳邊。


    於是,自己發現了異樣。對,如果沒有月光,周圍應該會被黑暗籠罩而看不見才對。即便如此周圍能夠清晰到看得見,就是因為黑衣男人腳邊正在發出淡淡光芒的眼睛形狀魔法陣。


    「映照真實之光偶爾會因隱藏謊言而光彩奪目,就是這樣。」


    「你……如果沒有你這家夥、在的話……」


    「那會怎麽樣呢?說不定還有其他能夠抓到你實體的手段,初美在最後關頭搞不好會做出什麽。就算是剛才的劍閃,也背叛你的目測將你一刀兩段了不是嗎?你搞不好在察覺前就被砍了呢。」


    男人這麽說著,向自己誇耀根本沒有勝利的可能。


    「如果你至少有勒賈斯那麽強,說不定就能打倒我們,但你原本就不夠強。」


    自己因為男人迴想起什麽似的說詞而掠過戰栗。


    「你這家夥、該不會……」


    聞言,男人露出謊言被拆穿般的壞小孩表情,微微一笑。


    ……那麽就是這個男人,打敗了魔將之中頂尖的前鋒大將嗎?


    「打倒勒賈斯的是黎二。你就這麽記住,然後去死吧。」


    男人哄騙般的聲音,成為魔將維舒達最後聽見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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