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名沉默寡言的男人。


    沒錯,隻要閉緊雙眼迴憶,他的身影就會立刻於眼瞼後方複蘇。他的表情看似平淡以及不懂感動為何物般缺乏變化,他是名搭乘輪椅宛如石膏像的男子?八鍵風光。


    當他在家時總是坐在陽台旁的搖椅上,透過霧蒙蒙的玻璃窗眺望天空不見盡頭的彼端,他就是這麽一位東洋第一的魔術師。


    一如沉默寡言這形容詞所示,他總是沉靜且不太開口講話。盡管寡言的理由也包含語言可能會導引結果這點,話雖如此,就算撇除魔術師家係,自己跟父親的關係即使相對於一般家庭父子的相處模式而言,應該也同樣遙遠。


    他幾乎沒有在日常生活中有跟父親交談過的迴憶,論及跟這種父親有辦法正常對話時,多半是他要灌輸自己魔術知識的時候。


    教導魔術,展示神秘,解說身為魔術師應有的姿態,接著僅在最後這一刻時,他才會如同想起遺落於某處的熱情般,訴說結社的理念——也就是盟主所追尋的目標命題,這點他每次都當成口頭禪提起。


    他總是說這裏必定會有該追求的事物,所以務必要追求神秘、追求自己的可能性。


    若是被別人聽見,肯定隻會認為這是如同不清楚現實的孩子所夢見的,不切實際的願望。


    自己年幼時同樣這麽想過,因為父親老是不厭其煩地反複訴說結社理念。因此當自己詢問父親為何要以此為目標時,他伴隨如今再也無法目睹的過往,以及與苦悶的憧憬重疊在一起,僅限那天曾提起過一次。


    ——有位我想保護的女人。


    她是受到破滅詛咒纏身的女人,是名隻適合冰冷細雨與被艱辛浸濕的悲哀、不論陰晴都不會笑逐顏開的女人。由於自身所背負的宿命,使她成為絕對無法幸福往生,任誰都隻會放棄且沒人願意對她迴首,宛如墜落不幸地獄的悲哀女人。


    她總是待在父親身邊,總是在父親的臂彎中啜泣,就連父親也僅目睹過一次她發自真心的笑容,但就連她那臨終前的笑容都能慰藉父親。


    父親說過想要保護這樣的她,結果卻沒能實現。


    ——我沒能保護好你的母親。


    他在斷氣前曾如此提過。就在他們要去討伐複蘇於現代的龍,他在那最後一刻提起。父親化身為盾阻擋在準備給予龍致命一擊的自己麵前,他變得遍體鱗傷。


    為何他此刻才提起這段往事?機會明明要多少有多少,為何他要將這件事埋藏於自己內心深處,就連他唯一的兒子也絕口不提。


    自己如此問道,父親答複。


    因為他不想讓自己承擔,畢竟自己是不幸女人與愚昧男人所生的孩子,然而這原本就是他跟受詛咒者許下的約定。一旦說出口,自己無疑會追尋同樣道路,肯定也會像他這樣邁入那條願望被阻塞不前的末路。


    所以他才堅決不提。


    那麽他又為什麽要在此刻提起呢,難道是他改變心意才打算提起詛咒一事嗎,難道他的迴憶從那蘊藏於內心且絕對不開誠布公的束縛中解放了嗎?


    要聽到這問題的答案,自己甚至不必開口提問,臨終前的父親簡直難以言喻般能說善道,平常的他根本無法相比,已經到甚至連教自己魔術時都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程度。


    他那「啊啊」一聲感歎,或許是因為父親對他隱瞞那愚蠢恥辱的自嘲,或者是在父親滔滔不絕編織字句時,從而察覺到他跟平時不同,感到可笑所發出的歎息。


    沒錯——他說因為還有留戀。即使他的身軀即將腐朽也無所謂,他跟她共同朝願望邁進的迴憶,彼此共同分享過的這份思念,他不希望伴隨這副即將毀滅的身軀,無法殘留於任何人的記憶中就此遭到遺忘。


    這份意念即使到最後都無法獲得迴報,即使是一條僅充滿艱辛與苦難陪襯的荊棘道路,他仍舊希望隻有自己,隻有這位唯一的兒子能夠記住。記住一對男女曾有這麽段過去,記住兩人曾作過幸福的美夢,還曾以幸福的未來為目標不斷奔馳。


    事到如今他又能怎麽打算,就在此刻,就在此處,他講出這番話究竟有何打算,畢竟自己能給予父親的答複僅止一種,就隻有這唯一的答案而已。


    他根本無從選擇,因為自己也跟父親同樣是魔術師。


    因此——有這麽一番話不斷縈繞在耳邊無法離去。


    「——水明,隻能選擇魔術與靜間的我,能依靠的人就隻剩你而已。所以算我求你,拜托你去追尋結社的理念,假如盟主對這個世界的天理所期盼的事物是真實存在於世上,那麽世間就絕對不會有無法拯救的人,所以——」


    ——代替未能給予救贖的我,去拯救無法獲得救贖的女性。


    接著,最後他說出一句抱歉,夢想家人獲得幸福的男子就此氣絕。他就連自己的答案也沒聽,隻傳達他認為非傳達不可的話後,這次確實化為宛如不會言語的石膏像。他在內心描繪的夢想盡頭、總是於窗外描繪在內心的安穩、無比渴望的隨處可見的家人間的相處模式,卻連一次也未曾見識過就與世長辭。


    他實在任性妄為,將異端道路強加於自己身上,讓自己總是往險峻道路前進,最後卻像這樣訴說幸福美夢。


    所以才說是事到如今。


    沒錯,因此當時自己才對打算朝自身釋放最後龍吼的赤龍如此咆哮。


    ——你的夢想,必定由我遵照你的期望實現。


    ……沒錯,自己曾有段這樣的過去。那是失去父親,對逼迫而來的暴虐嘶吼的日子,當時咆哮的情緒化為誓言,那道誓言時至如今也未曾被他視為過錯而遲疑,因此當下才會有以神秘為目標的自己存在。


    為證明世上絕對不存在無法獲得救贖者,他不斷邁進。


    這不過是段幼稚的故事,不過是缺乏現實感,難以指望得以實現,猶如身處濃密朝霧般連輪廓都不確實的願望。但是,這卻是自己希望實現的夢想,渴望實現的夢想。


    ……無關乎魔術、科學、學問,在解析這世間一切真理後所抵達的睿智,那即是阿卡西紀錄。包含過去、現在、未來還有平行世界的所有事項皆記錄在內,若是阿卡西紀錄連無法獲得救贖者們的幸福未來都有記錄,那代表無法獲得救贖者終有可能獲救,這就是盟主那任誰都能以追求幸福為目標的理念。假如能找到阿卡西紀錄,那麽肯定也能證明那兩人走過的道路並非徒勞無功。


    因此目前自己再次吐露猶如誓言般的誓約。


    「……爸爸,你留給我的那番話,或許正如你所言可能會束縛我的未來。可是,我既是你的兒子也是魔術師,因此我想見識你邁向的目標,所以——」


    所以自己將和你一樣,要去拯救無法獲得救贖者,不論是在原本世界,還是在這個世界。


    闔上雙眼,這是仿佛說給自己聽的宣言,他咀嚼起這番誓言的餘味。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忘記,這份意念目前將再次正確地收束於內心,同時他要去拯救那位少女,去拯救那位現在也正為自身不幸而持續哭泣的少女。


    然後當他睜開雙眼,汙穢的邪惡化為一麵平原盡情於眼前擴散,那是群光看就令人作嘔,集惡德與私欲於一身的生物,宛如群聚於腐肉上的蛆蟲,在視線所及範圍盡是擠滿這群生物的恐怖景象。


    這話說來可笑,他就是因為不想麵對這種生物,才會在王宮裏大肆抱怨。然而目前卻在此處跟他們像這樣麵對麵,這實在何其諷刺。


    「——哼。」


    從心底湧上的自嘲,被他一聲鼻息吹到煙消雲散,接著他迴想起勒賈斯告訴過蕾菲爾的話,他由右往左方睥睨。


    想必這群就是他率領的部下,真虧他有辦法如此徒勞無功地聚集這麽多部下,成


    千或上萬,其數量事到如今早已不可勝計,不過他可不會受到這種數量影響情緒。


    他朝那片具現出恐懼的大海,一步,再邁開一步。


    於是對方也總算察覺到他,魔族們爭先恐後朝他襲來,他們是受到身處外殼世界卻盯上這個世界的邪神庇蔭下,可稱為末端的先銳。他們擁有無法辨別是魔力、精氣或星光體的,宛如漆黑氣息般的力量,是群既為異形又是異能的生物。


    「真是——」


    真是蠢斃了,什麽魔族嘛。這種注定跟人類水火不容的老掉牙生物,隻會出現在小說跟遊戲的幻想存在,這種隻會在創作中出現的可疑生物,為什麽身為現代魔術師的自己非得跟他們戰鬥不可,蠢斃了。自己明明得追尋結社的理念、追尋父親的目標、追尋那微不足道的夢想才行,為什麽居然變成非得跟想引導世界邁向破滅的魔王某某戰鬥不可——


    沒錯,自己內心某處清醒的部分,現在也正從遠處以冰冷的視線眺望自己——這真的實在是蠢斃了,簡直沒有比這更蠢的情況。


    魔族的利爪上包覆混濁氣息,襲向閉緊雙眼露出厭倦表情並發出浸染愕然歎息的自己,魔族筆直的衝刺猶如野豬,簡直像認為光會衝刺就好,仿佛原本就不懂何為戰鬥的機妙。


    「消逝無蹤吧(e hoc eva)。」


    釋放出的雷霆閃光就這麽從魔族的半身掠過,他腳邊隻殘留飄浮的湛藍魔法陣,與隨意伸出的手所模仿的刀印(注3:刀印出自早九字護身法中,將食指與中指往前伸,拇指按住無名指與小指的手勢。),魔族碎裂的手臂被一同吹到後方,然而這也已經與他無關。


    他不經意從魔族圍牆深處感受到心靈寒氣(psychic cold),將意識往該處集中後,發覺有力量於該處高漲。難道他們認為這就算非同小可的魔術嗎?那是類似邪教民族所使用的異教神動(goetia)類型的技術,魔族所釋放出的混濁氣息轉變成火球。


    間不容發射擊出的火球當然是以自己為目標。


    不過太慢了,跟戰車炮射擊出的破甲榴彈相比,這種火球的速度豈能稱得上快。不論怎麽推估,從火球形成到抵達為止,他都能從容發動三種魔術。


    他甚至不瞥飛來的火球一眼,稍微轉身,火球就從身旁擦過在後方著彈。


    但是火球爆炸威力卻非同小可,他轉而防禦。金屬噴流能以二十馬赫速度貫穿一切裝甲,他卻展開能防禦金屬噴流的金色防禦魔術,然而甚至連這種魔術都不足掛齒般被消去。那麽他根本沒餘力把注意力轉向在背後燃燒的暴風,目前他隻能往前看。


    即使是從天空飛來的魔族,他也不打算讓道給他們。


    「匍匐臥地吧(et s in terram)。」


    沒錯,隻有一句話,魔族伴隨這句話墜落地麵的轉瞬間,他將魔力灌注到極限的右腳,確實往前踏出以踩碎魔族。太弱了,竟然把這種程度的敵人當成威脅,他覺得自己實在慎重到可笑,隻要能掌握戰鬥心得,結果不過如此而已,根本不足以構成威脅,甚至不具備被視為如小石頭般會絆腳這種因素。


    為何自己非得跟這種敵人鬥爭,還非得獲勝不可呢?


    蠢斃了,這簡直愚蠢至極,不過他不會停下腳步,因為他已經如此決定。


    「我——」


    ——已經決定要貫徹這條路。


    ——當時就已經決定要踏上這條路。


    那天自己就已經下定決心,不論是受挫或跌倒都絕對不會停下腳步。


    他要證明拯救想獲救的某人絕非不可能,抵達阿卡西紀錄,正確實現父親所夢想的目標,實現父親與自己的願望。


    盡管他走在穿越魔族軍隊正中央這條愚蠢的道路上,但是目前他行走的這條路,確實與那個願望聯係在一起。


    「——魔力爐,負荷啟動(archiatius overload)。」


    散發彩虹光輝與交織瑰麗花紋的魔法陣伴隨!於腳邊展開。論及魔法陣的直徑,那是直徑推測有五公尺,還包含複雜又雜亂的文字數字在內的魔法陣,魔法陣仿佛對永恆時光心蕩神馳般而逐漸解開枷鎖。


    接著魔力解放,爐心才剛宛如斷定內燃機失控而暴裂般,立刻高唿灼熱的尖叫聲並毅然決然猛烈旋轉,閃電程度的魔力於周圍擴散如同爆炸的衝擊波,猶如龍卷風的暴風突如其來降臨,魔族圍牆連同地麵的爆裂一起被吹往高空。


    大氣嘶吼,大地震撼,周遭萬物皆化為塵埃潰散並飛揚於天空之上,形成一幅絕佳景致。就在失控的剩餘魔力穩定下來的同時,猶如雲霞般湧出的異形們再次襲向自己,簡直像雪崩的前端爆炸,雪轉變為火花,火花再轉變為漆黑混濁氣息,然後再度如野豬般爭先恐後。


    他整理被魔力漩渦吹亂的大衣,佇立於眼前的魔族仍舊遍布四處並填滿大地,此時他竟然很諷刺地迴想起父親的話。


    「願望被阻塞不前的末路、嗎……哈——正合我意!」


    自己將這句話在蜂湧的異形前,一笑後與其揮別——


    魔王是誰根本無所謂,要迴到原本世界這件事先放一邊,不過隻有守護那位少女這件事,他絕對不想放棄。


    ? ?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響徹的聲音到底是勢如破竹的威嚇,抑或隻是女性與絕望抵抗的悲痛吶喊。


    蕾菲爾讓迸散的激情乘著揮落的劍擊,朝魔將勒賈斯垂直揮劍一砍,釋放出赤色閃耀的緋紅魔風包覆於斬擊上。不論大地、山脈、高空以及物體大小與規模,至今為止能將一切砍斷的斬擊,卻被勒賈斯伸出纏繞漆黑氣息且宛如盾牌的手臂抵擋。


    屠殺過何其多魔物與魔族的精靈之力,別說肉,甚至連皮都構不到就被混濁氣息彈開,仿佛在親身訴說這點力量根本無關痛癢。


    「唔唔……!」


    「哈哈!怎麽啦,諾希亞思的劍士!你就隻有這點程度嗎!」


    「給我閉嘴啊啊啊啊!」


    她仿佛要將沐浴在渾身的嘲笑擋迴去般吶喊,接著她使出反複不間斷的赤紅斬擊,包含橫切、袈裟、上切、唐竹、逆袈裟、逆風等各式各樣的劍擊斷斷續續激烈攻擊,勒賈斯使出他那被混濁氣息強化過的不尋常拳頭,以他預料內的軌道應付斬擊。


    一束紅線,與添入墨色的烏黑混雜後朝外側彈開,這正是這種力量間的衝突。支撐兩者雙腿的地麵無法承受彼此抗衡的力量,每當劍擊與拳擊激烈衝突時,地麵會連同塵土被破壞到粉碎潰散。


    蕾菲爾處於劣勢,將敵我力量置於天秤衡量的話,天秤確實傾向勒賈斯那方。當蕾菲爾無法承受壓力往後退一步時,對方勢必會以兩步的距離逼近她,若是她揮劍使出十次劍擊,對方必定會還以十一次的衝擊。


    無論自己做何抵抗都不及勒賈斯,因此她的身體承受嚴重打擊。


    「喝啊啊!」


    就在攻擊遭到壓製時,勒賈斯或許是想了結戰鬥,他猛力揮出一擊,盡管蕾菲爾眼尖看穿這道攻擊,自己的身體卻無法反應過來。平常這種隨處都有機可乘的誇張攻擊,在對手揮完拳這段期間,她甚至從容到足以給對手施展五次斬擊,然而目前這副在戰鬥中受傷的身體卻連一次斬擊也使不出,她以大劍代替盾牌,光接下攻擊就已經竭盡全力,她隻能承受包覆混濁氣息的拳擊。


    這影響渾身的沉重威力使她溢出苦悶聲,衝擊壓迫身體,令她不禁大步後退。


    「喀、唔……」


    當她膝蓋著地吐出淩亂氣息後,勒賈斯邊浮現蔑視般的笑容邊說道。


    「嗬嗬嗬,你這隻是在重蹈覆轍。」


    「……你說重蹈覆轍?」


    「沒錯,就像當時我們進攻你們故土那樣——」


    這句話令過往景象於腦海複蘇,勒賈斯的話令她迴憶起那天魔族進攻諾希亞思的情況,如今她也難以忘懷當時的慘狀。當他們與攻打過來的魔族永無止境地奮戰時,推開小兵現身的就是勒賈斯,他擁有的魔族力量比現場任何魔族都還要強焊,將一切破壞殆盡。


    當時她在那壓倒性的力量麵前同樣力有未逮,她如同現在這般屈膝跪地。


    當時她僅能目睹同胞在眼前遭到淒慘殺害,為自己的無力歎息,在那之後即使物換星移,直到王都淪陷為止她也在不同地點戰鬥過好幾次,然而結果都隻是重蹈覆轍。自己總是在戰鬥時被勒賈斯打倒,為保護被打敗的自己,必定有誰會犧牲,不管是同胞還是同伴,必定會有自己珍視的人犧牲。


    麵對魔族心餘力絀的自己,總是有人為袒護自己遭受攻擊。


    「嗚、嗚……」


    當蕾菲爾被腦海閃現的記憶囚禁,使她不禁漏出呻吟時,勒賈斯吊起嘴角。


    「我說得沒錯吧?憑你的能力根本贏不過我。」


    贏不過,她的心被這句話深深刺穿。那是已經被證明過,代表即為真理的事實,將自己全盤否定般毫不客氣的一句話。這句話猶如遠在天邊卻清晰可聞的雷聲般,好似雷雲即將逼近此處而嘈雜且喧囂不已,勒賈斯的聲音恰如此聲,吵鬧不堪的雜音正擾亂她的心。


    「給我、閉嘴……」


    「不甘心嗎?因為這句話正好戳到你的痛處——不過你卻選擇逃避,即使講出要保護人民與同伴這種冠冕堂皇的借口,可是你仍舊數次背對我,因為你拒絕讓自己的性命走到盡頭。」


    「閉嘴……閉嘴……!別再說了!」


    「叫我閉嘴?你就這麽不想聽見自己究竟有多愚蠢嗎?不想聽到自己未把高潔視作合乎道理的那份愚昧。嗬嗬——說得沒錯,任誰都不願看見自己可恥的部分,也不願給人看見,不想受人指摘,既然自己很清楚那是可恥的行徑就更不必提了。不過,你不是對即將死去的人見死不救了嗎?因為想保命所以就逃跑了吧?我有說錯嗎?」


    她無法讓看透自己而嗤笑的嘴閉緊,他明明什麽都不懂,既不曉得被強加己身的願望致使自己無數次扼殺心靈,也不明白有群將這份心願當作希望奉獻自身的人們,這其中究竟有多少思念錯綜交纏在一起,他明明一點也不曉得。


    「話說迴來,你曉得你逃跑後,其他人類怎麽樣了嗎?」


    「你、你說什麽……?」


    「你知道你的同伴、你的朋友、你的家人,那群為了讓你逃跑而賭上性命的人,最後究竟淪落到怎樣的下場嗎。」


    「你、你這家夥到底做了什麽……」


    「沒什麽,不過就是把每個人的四肢拽下來,一點一滴把他們玩死罷了!哎呀,給予打算替自己信仰犧牲的人痛苦與恐懼使他們哭喊,最後甚至咒罵你們所信奉的女神那副德行,實在讓我享受得很愉快呢。不過,他們從途中開始都沒有半點反應就是了,嗬、哈哈哈哈哈!」


    「————!」


    這聲大笑正撕裂自己的胸口,自己的想象經過勒賈斯的一番話被喚醒,那些於腦海內浮沉的畫麵,無疑是飽嚐折磨者們的身影。那些折磨究竟有多痛苦,究竟有多艱辛,究竟使他們品嚐多少絕望,那些替自己送死之人的空虛眼陣,全都在凝視自己,理應不可耳聞的怨恨聲正逐漸在自己內心深處暈染開來。


    「怎麽會……父親……各位……」


    「這下你曉得了吧?曉得你的故鄉究竟發生什麽事,了解你愛的那群人最後下場如何淒慘,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這家夥、竟敢……竟敢……!」


    「不甘心嗎!?惱羞成怒了嗎!?諾希亞思的劍士啊!不過這正是你的罪孽,是選擇逃跑的你理應注定背負的,正當的罪孽。」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蕾菲爾朝向把造就這一切後果的原因都歸咎在自己身上的勒賈斯,任憑氣勢揮劍使出斬擊,這是她使出渾身解數的劍擊,毫無條理,也沒把自身的身體平衡放在眼裏,僅僅被憤怒與心慌意亂吞噬而錯判最佳攻擊模式,是甚至可稱為愚蠢的筆直並使盡力氣的劍閃。


    「簡直不慍不火!」


    不過劍擊卻被彈開,勒賈斯的拳頭撞擊劍刃將其彈開,他甚至稱這攻勢太過天真,表明蕾菲爾的攻擊根本碰不到他,不論是劍擊、意念、悲鳴,一切都無法觸及他。


    「唔!」


    但是還沒完,她連同簡直把牙齒咬得作響般齜牙咧嘴的憤怒,打算再次朝對方揮落劍擊,就在此時。


    「唿——」


    勒賈斯發出讓人錯以為是滿溢而出的憋笑聲般的微弱聲音,手上的混濁氣息簡直像在唿應這聲音般急遽膨脹。


    ——這是。


    「嗚……啊……」


    將她身體殘餘力量掏空到一點不剩的絕望在此複蘇。


    勒賈斯揮拳的姿勢,讓蕾菲爾曾幾度見識過的景象於腦內如走馬燈般穿越,她一時因憤怒而激昂的內心崩潰。這是那招,是這名為勒賈斯的魔族之所以被奉為魔將的,尋常魔族所沒有的強大力量。此為他們幾度交鋒時,魔族將要塞徹底消滅到不留半點痕跡的決勝招式。


    濃鬱深紫猶如凝固般化為暗色的漩渦後膨脹,形成足以吞噬一名成人的球體後邁入穩定,一瞬間宛如暴風雨前的寧靜般文風不動的球體,在下個瞬間,球體仿佛展現解放前的征兆般開始震蕩。


    她根本不可能躲開,這招原本就具備能消滅要塞使其化為空地的威力,且遍及範圍遼闊,想躲開本是無稽之談。論及自身能辦到的事,就隻有盡可能讓精靈之力膨脹到極限,藉此保護自身而已。


    ——然後自己也被緊逼而來的暗色波濤吞噬。


    「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圍遭到混濁的漆黑填滿,一切被破壞的感覺,任何事物都被剝奪的感覺,自己的五感被推落至此,推到與充滿即將迎向終結的預感有相同感受的黑暗。


    ……然後,她在好似長時間都深陷這種環境的錯覺中睜開眼陣,周圍物體都拋棄自己被消滅殆盡,不論樹木與岩石,或者冒險者們的屍骸,甚至是那名少女的遺骸皆然。


    「咳、唿……唔……」


    她成功撐過去,然而剩下的卻僅有力量被大幅削減且猶如破布般的自己,就跟昔日相同,這不過是在重蹈覆轍。這不上不下的精靈之力越強,就越隻有自己會苟活,隻會讓僅有幸存者才會被迫背負的痛苦與罪惡感,全都落在自己身上。


    自己還被攻擊的餘波囚禁,她的身體仍為痙攀而微微顫抖,勒賈斯卻悠哉地靠近自己。即使她因對方昂首闊步而備感焦躁,她卻無法抵抗麻痹的身體,就此被勒賈斯抓住頭發。


    她的身體如懸吊般被往上拉。


    「你要、做——唔唿!」


    接著她的腹部遭受強烈毆打,如圓木粗壯的手臂所使出的一擊,貫穿精靈之力所剩無幾的防禦,讓她的內髒承受劇痛折磨。


    「還沒結束。」


    接著他的嘴角吊起喜悅神色同時開始胡亂毆打,不計其數的攻擊不曾間斷,宛如岩石的拳頭間歇性地毆打她的身軀。每當受到痛毆,她的嘴裏就會溢出苦悶聲,她隻能吐露充滿苦痛的氣息,仿佛是代替叫勒賈斯住手的怨言。


    「嘎——唿、咳咳、咳咳……」


    她的腹部內總算被掏空,身體如垃圾般被丟掉地上。


    「阿、阿、阿……」


    她在地麵又是翻滾又是匍匍,為尋求空氣而邋遢


    地張開嘴巴,唾液自嘴角淌流,簡直就像毛毛蟲,不對,甚至比毛毛蟲還不如。好痛,感覺好痛,比起身體心靈更痛。勒賈斯過度的責難,在物理與精神層麵皆使出各種手段打擊自己的心靈,她無法動彈,使不上力氣,無法思考,她想把一切拋開。


    然而,勒賈斯卻更一進步折磨她。


    「真難看。」


    「嗚、嗚……」


    「暴露出這副難堪的模樣,你覺得有辦法迴應那些你想保護的人們嗎?」


    她打算用劍支撐身體站起來,然而此刻卻飛來這道問題,那句逼自己再思考一遍的問題,她根本不必考慮,因為根本毫無思考的意義,畢竟——


    「你有辦法拯救那群人嗎?」


    這答案她早就再清楚不過。


    「假如時光迴溯到當初,你有辦法改變這個結果嗎?」


    她早就再清楚不過,所以——


    「我說得沒錯吧?你根本無法保護任何人。」


    ——拜托,別再說了……


    「嗚、嗚嗚……」


    沒錯,一切正如勒賈斯所言,不僅是故鄉的同胞,自己甚至連商隊的人都無法保護。即使迴到當初,結果也隻會重蹈覆轍,自己根本無法遏止那些吶喊與淚水。


    所以自己才贏不過魔族,沒錯,絕對贏不過。


    好痛苦,這擺在眼前無以寬恕的事實,還有陳述自己無能為力的辛辣口吻比起疼痛更讓她痛苦,因此那句話才成為致命一擊。


    「你就承認吧,不對,應該說你已經開始承認了吧?承認你自身對自己而言究竟有多沒價值。」


    「我、我……我是……」


    「全是你的錯,一切都是,毫無例外,正因為有你在,所有人才會死光。」


    「啊——」


    「沒錯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拿來支撐身體的劍從掌中滑落,膝蓋無力跪地,隨意揮出的手臂,鬆懈的肩膀,握住大劍的力量與氣力全都從體內消失殆盡。


    「………」


    「——屈服了嗎?」


    得以窺見喜悅的斷言正穿透她的身體。


    沒錯,她正如勒賈斯所言已經屈服,她喪失戰鬥意誌,這副被剝奪重要事物與驕傲等任何一切的皮囊,就隨他怎樣處置吧。


    「哼,你已經沒有讓我費工夫殺死的價值,你比較適合跟你所愛之人一樣被玩弄至死。」


    勒賈斯伴隨這句話朝部下打暗號,接著沒受到勒賈斯暗色力量摧殘的數名魔族,立刻迴應這聲唿喚。


    在扭曲歪斜的視線彼端,看上去模糊不清的魔族正在逼近,他們為了殺自己而爭先恐後。盡管如此,那些要取自己性命的利爪還有猥瑣的容貌與卑鄙的笑容,她仍舊清晰可見,僅充滿惡意的眼陣混濁不堪,就在這些畫麵全都變得緩慢之時——


    「啊啊……」


    她發出的卻是這種聲音。


    ……這是為什麽,為什麽她會麵臨這種結果。重要的事物被剝奪殆盡,不僅飽嚐屈辱地敗陣下來,甚至連心靈都被對方折服。


    至今為止自己理應都活在正道上,她的人生應該是走在正道上才對,然而這卻是錯誤的選擇。為何她不能這麽做呢,為何走在正道隻會迎向淒慘的末路呢。


    根本沒有希望,既然如此,那麽希望究竟又是誰創造的詞匯呢,為何那個人要創造這種詞匯呢,希望根本不曾存在於這個世上。


    沒錯,追尋希望隻是徒勞無功,光是仰賴希望根本毫無意義,結果希望終究也隻是為了把人推向更深的絕望地獄,好讓人飽受殘酷的良心苛責而已。至今為止堅信希望確實存在的自己,究竟有多麽愚蠢。


    與眼淚共同溢出的是無法遏止的思緒在強烈詛咒世界,然後——


    「誰來、救我……」


    脫口而出的是源自這名少女的希望,即使死到臨頭,她依然渴望獲救嗎?這世界明明不可能如此湊巧,絕對不可能,沒錯,明明絕對不可能——


    就在死亡逼近,她打算闓上雙眼之際,不知為何驚擾天空的雷霆轟鳴竟然在眼前奔馳。


    泛藍光芒的洪流遮蔽視線,全體皆被雪白光輝埋沒其中。襲擊而來的魔族、被昏暗閉鎖的天空、一切被吹飛成空地的大地,甚至連勒賈斯都陷入這片白光中。


    當轟鳴與眩目光輝收束後,眼前打算襲擊蕾菲爾的魔族全體被一隻不剩地消滅殆盡。


    她胡亂轉動眼珠,等她迴過神後,遮蔽視線的灼熱悲傷被溫柔拭去。


    接著,現身此處的是——


    「你這家夥,是什麽人?」


    發出響亮聲音的漆黑隨風飄蕩,眼前這位確實是自己熟識的人,他身穿過去未曾見識過,能醞釀穩重氛圍的黑衣,這名少年是——


    ? ? ?


    ——就在白光打算灼燒瞳孔而填滿視野的剎那,他闔上雙眼讓畫麵僅化為殘像流逝,這是合乎情理進而或許有一部分足以稱為必然的行為。


    預測光線消滅的時間來臨,他平靜而緩慢地張開原本閨起的眼瞼。


    然後他對眼前這現世的慘狀,僅僅感到愕然且厭煩,他平靜地燃燒憤怒。


    —這樣啊,此處也有惡德嗎?那是嗤笑打算清白生存者,將其姿態視為愚蠢,踐踏被歎息與淚水浸濕者,將他們推落至絕望與悲傷後,甚至不承認這是過錯也不引以為恥者。


    那是將那群生存於追求正道之人,把他們畢生累積的榮耀毫不留情剝奪者。


    那是不知悉為他人奔波之舉所孕育出的高尚為何物,是絕對無法饒恕者。


    沒錯,那是剝奪名為幸福這種任誰都會祈求的微小希望,是惡意的化身。


    當殘餘光芒一閃一滅正逐漸消逝的過程中,他以悠閭步調穿越光芒走近少女眼前。


    那雙光輝仿佛即將熄滅的濕潤眼眸,不止歇地溢出鬥大淚珠,那淚水看似永無止境的滂沱大雨,連帶思念一同宣泄而下。這次他確實以手指掬起那些淚珠,就好似要令眼淚消失,好似要讓眼淚僅在此刻消失。她那雙眼哭腫的臉蛋,遍體鱗傷的身體,光看就讓人疼惜的身姿,想必她遭受過沉重的打擊,於是他悄聲告訴她,抱歉自己來遲了。


    「啊——」


    那細若蚊吟的聲音,猶如尚未徹底化為思念而從內心宣泄出來,宛如吐息般縹渺,那是心靈即將毀滅前的虛弱呢喃。


    至今為止不斷哀歎受苦,持續責備自己,那位從未原諒過自己的少女,為什麽這名溫柔的少女非得麵臨這種處境不可。為什麽這名比誰都過得清貧,比誰都更加把正道視為理想的少女,要讓她在這種無可救藥的終焉下邁向死期呢?為何總是有這種人,要把世界推向比不幸深淵更加深遠的境地呢?


    「啊啊——」


    ——唿喚淚水者,請牢記,這世上沒有無法拭去的悲傷細雨。


    ——送達痛苦者,請牢記,這世上沒有無法熄滅的哀痛火焰。


    ——沉醉於惡德者,別遺忘,像你們這群邪魔歪道在這世上所能苟延殘喘的地方,連一丁點角落也不存在。


    「——你這家夥,是什麽人?」


    「魔術師,八鍵水明。」


    這點如今將由身為現代魔術師的自己,依循自己的意誌證明。


    (插圖)


    ? ? ?


    一陣悠風奔馳而過,這風是目前默默佇立於自己身旁那名少年的聲音所唿喚來的嗎,或者他的聲音就是這陣風呢?在醞釀熱度的空氣中,伴隨凜冽之風趕來的這一聲,毫無疑問震撼勒賈斯的耳膜。


    「你說是……魔術師。」


    勒賈斯以嚴峻神情


    蹙眉並重複水明所說過的話,由於他的裝扮跟以往見識過的不同,因此勒賈斯似乎沒立刻想起來。不過瞧見他的臉之後,看來勒賈斯總算察覺到這是張熟麵孔,勒賈斯露出同意的表情。


    「原來如此,你是……當時跑來礙事的魔法師小鬼。」


    水明默默挺直上半身,僅以嚴厲目光轉向勒賈斯。


    勒賈斯麵對他,發出似乎感到欽佩的嘲笑。


    「區區魔法師竟然有辦法抵達這裏,半路上應該有很多我的部下吧?嗯?」


    「是啊,多到很沒必要,真虧你有辦法聚集如此多的穢物過來,我都不曉得自己差點要嘔吐幾次了。」


    「這番話出自被那群穢物們包圍到變成這副衣衫襤褸模樣者之口,實在頗具真實感呢!哈哈哈哈哈哈!」


    勒賈斯連帶嗤笑與諷刺迴敬水明,水明確實遍體鱗傷,盡管他身上不見嚴重傷勢,但他那件長黑衣卻因為過度磨損變得破舊且線頭綻開,他的站姿與舉動也顯得無精打采。他的唿吸淩亂,體力感覺消耗不少,臉上甚至有細微割傷,直到他抵達這裏為止果然是有段相當艱辛的路程吧。


    水明即使變成這副德行也要火速趕來這裏,勒賈斯對他放聲大笑,但是勒賈斯臉上的喜悅神色卻顯得薄弱,接著勒賈斯以同樣口吻問他。


    「——然後?你這家夥究竟是怎麽過來這裏?畢竟是那種數量,你是一邊驅趕他們一邊跑來這裏的嗎?」


    「沒什麽,我隻是把阻擋我的家夥揮開才過來的。」


    「哦,就憑你這副破爛樣還真敢吠。」


    勒賈斯高聲嗤笑放話的水明,他的模樣看上去隻像傷患在逞強,他在這種窘況仍舊堅持說大話的態度,看來確實隻像不服輸的人竭盡全力在虛張聲勢。


    「我問你,為什麽你即使變成這副德行也要過來這裏?」


    「我想事到如今這應該沒什麽好問的吧?」


    「……難道說,你不會是想說自己要去救那邊那名女人吧?」


    「如果答案就是你講的那個『難道說』呢?」


    水明如此迴複勒賈斯的提問。他說來到此處是要幫助自己,他說是要來成為自己的助力,然而她明明揮開那隻伸向自己的手,他明明不必做這種事也行,明明早就已經束手無策。


    水明以凜然表情轉向勒賈斯,勒賈斯慢一拍後發出格外誇張的笑聲。


    「哈!?嗬哈哈哈哈哈!沒想到你竟然真的會講這種話!在這種情況下,你居然還說要來救這名女人!?我看你根本腦筋不正常吧!?」


    沒錯,誠如勒賈斯所言,他腦筋根本不正常。他不僅越過那名魔族麾下的軍隊,乃至抵達這個葬身之地,這簡直不是神智正常的人會做的事。跑來這種地方又能得到什麽,此處已是不具備任何人類渴求之物的地方,是即使闖進來也隻會失去一切的地方,明明是如此。


    「怎麽,難不成你認為這種女人值得拯救嗎?她可是憐惜性命才逃避戰鬥,無法保護任何事物的女人喔?沒有任何拯救價值的女人你也想幫她?」


    「是啊。」


    閉目頷首的他,究竟在想什麽呢?承認自己的行為愚昧,肯定對手的這番話,內心承認自己是愚蠢之徒的水明,勒賈斯再度對他說道:


    「嗬——有什麽理由能讓你做到這種地步?你別讓自己渾身傷痕累累,好好愛惜性命,對這種女人見死不救不就好了嗎?幹脆把她當作不存在過,把她徹底遺忘不是更好嗎?」


    「這可不行,這樣我就不能拯救她。」


    「嗯——?」


    當這番出乎意料的話使勒賈斯蹙眉後,水明立刻好似要向什麽挑戰般說道。


    「而且拯救為不幸哀歎者跟無法獲得救贖者,正是我所相信的道路,我無法逃避這條路,所以——」


    ——所以我才會來這裏。


    水明如此嚴峻地說道,說他是來幫助人,說他是來和勒賈斯戰鬥。


    當水明將潛藏的決心組織成語言後,勒賈斯似乎頓時感到有些驚愕,但隨即從愕然迴歸清醒。勒賈斯想起什麽似的開口,在唿吸一遍後——


    「哈——」


    對他宣示的決心反而發出更高聲的嘲笑。


    「哈哈哈哈哈!白癡!就為這種理由!你就為這種理由跑來嗎!?把我的部下們撥開,跑來這個葬身之地!說什麽要拯救無法獲得救贖者!?你竟然抱持這些無謂想法跑來這裏,愚蠢也該有個限度!嗬哈哈哈哈!如此滑稽的話——」


    「所以說?」


    「————!?」


    水明發出的這道冰冷聲音令勒賈斯不禁停止大笑,比北方國度唿嘯的強風更刺骨的風,使任何人的心皆為之凍結,遊刃有餘的嘲笑以及從容不迫的唿吸聲,皆在此遭到剝奪。


    就隻有令人恐懼的寒氣滿布現場,那並非物理性寒冷,卻能感受遠比真實寒風更加強烈的寒氣,溫度好似寒風侵肌般凜冽,迫使精神上蜷縮的寒氣當場出現。勒賈斯憑己力使之發熱的周遭,簡直宛如轉變為凍土正上方。說到製造出這種情況而釋放出陰森氣息的水明,正以鋼鐵般穩固的眼陣凝視嘲笑他決心的魔性。


    「……小鬼,立刻停止你那眼神,我看不順眼。」


    「你以為這樣講我就會住手?」


    「那麽,就隻好憑武力讓你停止!」


    勒賈斯嘴裏釋放能動搖周圍一切且響徹雲霄的吼叫聲,當卷起的衝擊波將沙塵跟小石頭吹飛的頃刻間,猶如青剛櫟樹根般的手與胳臂從朝他襲來的魁梧身體猛烈伸出。


    接下來,勒賈斯施展會將阻擋於眼前敵人變成肉塊的攻擊,迎擊這招的是他那在其他地方絕對聽不到的特殊詠唱。


    「城牆,五重展開(primum e quimtum ecipio)!」


    以類似要架起盾牌而伸出的手為起點,構成閃耀金色光輝的五麵魔法陣。魔法陣或者描繪出來,或者懸浮於半空,又或者類似將破裂的碎片拚迴原狀般契合。


    最後金色防禦總算趕上,包覆混濁氣息的拳頭與水明的魔法彼此衝突。


    金黃火花激烈迸散,最後第二麵魔法陣或許是無法承受衝擊,也可能是職責分配錯誤而被彈飛,緊接著連第三麵也被彈飛。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挖掘魔法陣進而打倒水明的豪拳,閃耀金色光輝的粒子不斷飛舞而化為高漲魔力,無法承受衝擊而碎裂的地麵,散發開來的衝擊風,這些在最後總算生成如龍卷風的氣流,巧妙操控這激烈駭人的衝擊。


    在兩者嘶吼交錯時,第四麵魔法陣迴轉,隨後立刻——


    「嗯——!?」


    理應朝水明行使的強烈力量一瞬間被反彈,之後勒賈斯的龐大身軀連同轟鳴與海嘯一起鑿開大地,甚至連斜坡彼端都被吹飛。


    「嘖,即使有衰減城牆幹涉,還是會被這種威力吹飛啊……你這、死蠻力……」


    水明氣喘籲籲地晃動肩膀,同時他麵向消失於視線彼端的勒賈斯露出疲態。他果然消耗不少體力,把先前路程上跟現在迎戰的敵人合算過後,想必會如此疲憊也是情非得已。就在此時,他突然朝自己迴過頭,然後——


    「站起來,蕾菲爾,接下來去打倒那家夥吧。」


    他轉向自己如此說道,他說一起戰鬥,他說兩人一同抵抗,仿佛在乞求協助——不對,是仿佛在鼓勵站不起來的自己。他的態度誠摯萬分,看向自己的是閃爍蘊含妖異緋色卻無比率直且眩目的眼眸,他那眼神中輝映出的熱情,是宛如燒紅的熱鐵般炙熱的目光,是男人絕對不會遺忘自身奉獻何種信念的眼神。


    不


    過,自己根本沒有能夠當作迴應這份意誌的答案。


    因為這些答案早在剛才就被勒賈斯徹底粉碎,所以自己——


    「辦不到。」


    如此俯首,自己能辦到的就隻有放棄。


    「咦——?」


    「辦不到,不可能贏過那家夥,你也是,我也是,我們都注定會在這裏被他殺死。」


    「喂……蕾菲爾你怎麽啦?」


    水明聽到自己這番放棄宣言而困惑提問,他肯定對自己會在這裏跟他攜手戰鬥這點深信不疑,深信能集結兩人之力確實擊敗那家夥。


    但是,根本不必問怎麽啦,畢竟……


    「我們不可能贏過勒賈斯,那魔族太強了,你跟現在的我合力都不可能贏他。」


    「不試試看,你怎麽知道是否贏得過?」


    「不,我就是知道。那家夥很強,就連以精銳聞名的眾多諾希亞思士兵,都敗陣於他的力量下,這點光憑你跟我兩人根本無法顛覆,也不可能顛覆。既然如此,那你跟我就隻會麵臨死在那家夥手上的命運。」


    這種注定一死、無法改變的命運等足以被歸類為沮喪的言詞,在他耳裏聽來想必不過是在講喪氣話罷了。不過這就是真理,不論意念有多堅強,不論鼓起多少勇氣,在強盛的力量麵前也終究形同鏡花水月。


    看見如此軟弱的自己,水明垂落肩膀並俯視。他是感到灰心嗎,他的表情由於俯首而無法窺見,不過恐怕沒錯。


    「……蕾菲爾你這樣就好了嗎?這種結局你真的能接受嗎?」


    「是啊,已經夠了,我早就想放棄一切,我覺得好累。」


    「……這樣啊。」


    她能聽見他的聲音,看來他已經懂自己的意思,他們早已窮盡任何對抗手段,再繼續抵抗下去也隻會多受無謂的傷,隻要稍微忍耐點痛苦,很快就能解脫。


    等自己迴過神後,麵向自己的身影轉過身。


    然而那並非自己期望的身影,放眼望去,背影與黑衣就在眼前,那是仿佛要從勒賈斯緊逼而來的威脅中保護自己的模樣。


    「水明?」


    「那麽我就隻能照自己想做的去做,既然蕾菲爾不能離開這裏的話,那我就在這裏擊潰那名邪魔歪道。」


    水明講出的話,是對希望深信不疑的人所編織而成的語言,然而這番話卻過於無知,蕾菲爾因此慌亂地急於否定。


    「你在胡說什麽!你不曉得勒賈斯真正的實力吧!那家夥跟你剛才打倒的魔族可不同!」


    「我想也是,不過要是我在這裏放棄,既不能拯救蕾菲爾,也無法抵達我渴求的目標。」


    他的目標就是剛才對勒賈斯放話時所說的,那個心願嗎?


    「你說為了要拯救無法獲得救贖者?怎麽可能!在這世上必定會有人陷於不幸!不論何時,不論何處都不會有例外!」


    「盡管如此——」


    「這根本是你的幻想!是泡影!不過是孩子才會作的夢!」


    「即使如此——」


    「你想說即使如此什麽!你這種隻會用漂亮話粉飾的說辭,根本無法在這裏變成我們兩人的保障!」


    「就算這樣——」


    「……這種理想絕對無法實現,這不可能實現,絕對……」


    就是絕對,在這世上肯定會有人在某處挨餓,有因為悲傷而屈膝跪地者,有在憤怒中邁向人生盡頭者,然後絕對無法獲得救贖者的的確確就在這裏,毫無例外。


    無法獲得救贖者絕對存在,必然存在。


    他應該明白才對,既然是能分辨這點的人,既然是能認清現實的人,就該明白這種希望是老早舍棄都不奇怪的幻想。


    但是即使如此,他仍像個不聽勸的孩子般溫柔施予教誨而搖頭——


    「蕾菲爾,這不能由你來決定。誰能獲救誰無法獲救,都將由我從至今為止走過的這些夢想道路的盡頭找出來。」


    「你以這理想為目標又能得到什麽?這種不確實又曖昧的目標,即使努力追尋也根本不可能抵達這種目標。在那夢想盡頭,就隻會有獻給遭到希望背叛者的絕望而已。」


    「或許是這樣。」


    「既然如此——」


    「可是,我沒打算迴頭,反正就是這麽迴事吧?即使我迴過頭,在那彼端也沒有我想邁進的夢想,假如朝放棄夢想的將來前進,就不會有那天立下誓言的我,所以——」


    ——所以你看好,看好我所謂視作目標的這份希望,這種追尋希望的生存態度。


    「啊——」


    他說你看好,那果敢斷言的身影為何會如此眩目又光輝燦爛呢,那光輝肯定是至今為止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見識過的,靈魂的光輝。


    被吹飛的勒賈斯迴歸原處,當勒賈斯伸腳踏破地麵的同時怒目橫眉,勒賈斯簡直像要以目光射殺對手般把視線不偏不倚聚焦在水明身上。


    「小鬼,你這家夥……」


    「給我飛遠點,邪魔歪道。」


    「你給我閉嘴啊啊啊啊啊啊!」


    配合這聲咆哮,勒賈斯掌中的那團混濁氣息急遽膨脹,漆黑吞噬漆黑,同時周圍墜入滅紫色陰影。這是勒賈斯將諾希亞思要塞吹飛,還有剛才包圍這附近使其化為空地的那招。


    「你就這樣繼續跟那女人一起被消滅吧!」


    已經完了,這下總算結束。自己早就沒殘留任何精靈之力,不僅無法抵擋那份威力,人間也不存在能對抗那種力量的魔法,所以已經——


    「水明……已經夠了……放棄吧……」


    明明已經束手無策,水明卻絲毫不介意他應該有聽到的自己那番喪氣話。


    仿佛把那些喪氣話斷定成無謂之物,他吟詠起那段咒文(spell)。


    「吾之盾非盾,是為縱使承受任何攻勢依然堅固之物,無論麵臨何等炮火皆無以撼動之物(non amo munus scutum. omnes impetum invictus)。」


    高漲的魔力配合詠唱的咒文(spell),金色魔力光輝好似要抵抗周遭的黑暗般滿溢而出,光芒正化為旋風般迴轉。


    「絕不潰敗且不動如盤石,其為受匯聚曉星吹息的金黃光輝虛飾之堅城,其名為(invincibility immobilitas immortalis cumque mane surreissent castle)……」


    最後金色光芒總算是準備各司其職般邁向分配好的位置,開始激發出狂暴的金黃閃電後逐漸成形,周圍開始間歇性地聽見「哐啷眶啷」某種物體跟物體間嵌合的聲音。然後——


    「堅守吾身!絢爛的金色要塞(firmus grega aurum magnalea)!」


    伴隨水明講出的最後一句話,魔法陣開始重疊。


    其構築慢上一拍,黑暗打算將一切褫奪般吞噬周遭景色。


    「————!」


    ……這下就結束了,一切都隻能結束,在那道攻擊前,不論肉體或靈魂終將全數被剝奪殆盡,理應如此才對。


    不過——卻還沒終結,她原本基於無可避免的死亡預感才闔起的眼瞼,在那片黑暗中睜開後,卻瞧見安然無恙的自己跟水明,兩者的性命確實在此尚未斷送。


    當眼前的沙塵散去後,自己對此之所以會顯露出驚愕神態,並非基於己身平安之故。


    「這、這怎麽可能……!?我那連要塞都能消滅的力量竟然不管用!?」


    當充滿驚愕聲音響徹時,環顧周遭卻能看見令人屏息的景象於眼前擴散。


    在周圍製造出領域的


    是幾何圖案與文字數字,以及包圍這些的金色魔力光,描繪於地麵的魔法陣布滿類似時鍾長針與短針的物體,其他魔法陣則仿佛要保護周圍空間般散開,有大魔法陣、小魔法陣,剛才見識到的魔法陣也確實於此現形。待迴過神後,她發覺他們皆被許多金色魔法陣包圍。


    沒錯,那是猶如被魔法陣建造的城牆所包圍的城塞——


    「哈——你少把我的金色要塞跟那種石頭還有木材製造出來的玩意兒相提並論,這魔術可是仿造原本世界的軍事基地,想要貫穿的話,至少得擁有赤龍吼兩倍威力。」


    「你竟然說、原本世界……?你這家夥、難道說……!」


    「哈——這問題與你無關!」


    水明右手一揮,他掌中旋即構築出一柄銀色的劍,讓勒賈斯困惑的聲音連同飛塵和餘燼全數被吹飛。


    「你這混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後勒賈斯總算認定他是強敵,接著猛烈襲向水明。水明迎擊,他讓防禦城塞迴歸為魔力,他堅決利用劍尖打頭陣從而衝刺。


    另一方麵勒賈斯的戰鬥雖然單純,不過卻迅捷且強而有力。


    ……他視之為敵者如此浩蕩,明明人類光是接觸到他就會化為絞肉,但是水明卻奔馳而來。他與勒賈斯針鋒相對,把戰事導向近身戰。


    死亡逼近,這感想肯定恰到好處,不過盡管如此,水明的威勢依舊不減。


    他躲開勒賈斯粗魯的攻擊,-邊靠灌注魔力的銀劍來應戰,同時組織語言,好讓魔術確實命中敵人。在僅被拳頭擊中一記就會造成致命傷的這種岌岌可危的戰鬥中,他卻不見悲愴。他的背影猶如在訴說蘊藏於內心的熱切意誌將化為原動力,形同鐵芯般堅固。不屈從,不降服,他的身姿比在場任何人都要強焊。


    混濁氣息擦破水明的皮膚與衣物,他臉孔與身體上的細微傷痕逐漸增加,即使如此他仍舊不停下腳步。少年勇猛的吼叫聲將逼迫而來的恐懼,以及害內心氣餒的氣魄等所有一切都強行反彈迴去。


    ……他遍體鱗傷還如此戰鬥,當自己仍目睹他的熱情甚至到入迷時,不知為何自己竟突然迴過神來。


    ————她心想自己到底在做什麽。


    「啊……」


    當他仍然進行這種激烈戰鬥時,自己卻躲在他身後,放棄一切,將全部拋出腦後,甚至否定他的話,如今依舊屈膝跪地。她僅能放眼注視,認定已經無力迴天而光會袖手旁觀,等迴過神後她發覺自己什麽都沒做。


    「………」


    她能看見那道背影,那道一心一意的背影,來自比在這蠻不講理的世界中以淚洗麵的任何人,都還要祈求他們能獲得幸福的少年。他那熱切又凝重的心願,就是如此光輝奪目。


    去拯救那群無法獲得救贖的人,正因為他有此般堅定的決心,才能將這番話說出口。他讓自己見識到那份決心,為他的決心著迷,但是自己卻無動於衷,這樣真的好嗎?


    水明的身體被勒賈斯的拳頭彈開並飛至自己眼前,他的身體變得殘破不堪,然而他重新振作的力量,迎戰敵人的氣魄卻絲毫未曾衰減。然後他奮力踐踏地麵,仿佛在宣稱自己尚未敗陣。


    等迴過神後,自己居然出聲喊他。


    「水明……你、為什麽要做到這種……」


    當自己打算問他為什麽要做到這種地步時,他僅僅凝視前方,如此斷言。


    「因為,我想保護你。」


    「————」


    他這句話似乎讓某種自己遺忘的事物迴到身邊,那即是在破碎心靈中所蘊藏的熱切意念。


    「你能明白吧?你應該也有想保護的事物才對,就因為你同樣有賭命想保護的事物,你才會跑來這裏吧?」


    「啊————」


    渴望保護,沒錯,他內心的意念跟自己的信念相同,所以他才會即使傷痕累累卻仍堅持不懈,才會像這樣佇立於此。


    然而自己隻要維持原狀就好了嗎?她還想再次去追逐自己的夢想,就如同擁有這種絕對不停下腳步意誌的他一樣。


    ……少年為了貫徹自己的道路,再度迎戰龐然大物的敵人。


    等自己察覺到這點時,她已經無法再停滯不前。


    「我——」


    因此她想再次,再次憑自己的力量奮戰,按捺痛楚,即使渾身浴血,即使如此難堪,現下她將再次奉獻自己的心願。


    「吾等侍奉的女神愛爾休娜,如今請你再次賜予這個無法做出任何改變的我,獨自一人無法成就任何改變的我勇氣,但願禰能再度、再次賜予我——」


    這段話既是願望也是祈求,是她再次擲起劍的重生祝詞。不過想必女神絕對不會幫助她,她很清楚,因為祂並不存在於世上,如今祂不過是僅能從旁守候的存在,因此這段話不過是為了改變自己,為了自己所講的一番話。


    然後當她睜開雙眼時,她感受到自己身體充滿前所未有的力量,原本屈膝跪地,放棄希望的自己已不複存在,剛才占據自己內心的怯懦早已消失無蹤。


    這份力量與跨越難關的勇氣,無疑是眼前這位少年給予自己的,正因他告訴自己要堅信到底,正因為他將這點展現給自己看,正因為他讓自己再次想起要貫徹到底的決心,所以她才能再度起身奮戰。


    她重新拾起掉落地上的劍,憑借雙手使勁揮劍。


    揮劍時所刮起的強風化為赤紅陣風,穿越水明與勒賈斯之間。


    「什——你這家夥!?為什麽還有那種力量!?」


    「蕾菲爾……」


    迎接重新振作的自己是驚訝的臉孔與喜悅的臉孔,這兩張麵孔究竟分別屬於誰,事到如今已經不必多加贅述。


    她要解放精靈之力等如今自己擁有的全部力量,赤風宛如唿應戰鬥與緋色的精靈伊卓克忒尼那份赤迅,將全體強風皆染為光輝璀燦的緋色,勒賈斯因難以承受狂刮的陣風不禁後退。


    「唔、唔唔……這是……」


    勒賈斯看似因厭惡風勢而靠手臂護臉,蕾菲爾把劍指向這名魔族,她內心振奮地放聲說道。


    「……勒賈斯,你用那雙眼睛給我看好,這就是毀滅你們魔族的力量,是身為女神臣民的精靈之力。」


    「什麽毀滅的力量!你這畏懼自身破滅而敗逃的小姑娘啊啊啊啊!」


    「——閉嘴……我不會再逃避,為了讓我之所以能是我!不論麵對任何事物!不論麵對誰,我都不會逃離這命運!」


    「小姑娘!少說大話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插圖)


    蕾菲爾以大劍與赤迅對抗連同嘶吼迎麵而來的勒賈斯,他揮出既強悍又滿布混濁氣息的手臂與鐵拳,不過這次蕾菲爾的劍卻沒被彈開,斬擊環繞赤紅豪風從斜角釋放一閃,如今將以往總是把自己彈開的勒賈斯那豪拳彈迴去。


    「唔、怎、怎麽迴事!?跟剛才截然……」


    會跟先前截然不同是理所當然,畢竟軟弱的自己剛才已經死去,因此目前在此處的隻會是獲得力量的嶄新自己。剛才還壓製自己的攻擊頓時不起作用,勒賈斯早就沒閑工夫講這種廢話——


    「喝啊啊啊啊!」


    她的劍更嚴峻地打擊對手,藉此表示她沒閑暇聆聽他的疑惑。情勢有別於先前,對方的速度既沒有比較快,攻擊招式也是她比較多,他每一擊所灌注的威力也能輕易看透。


    是迫不得已嗎,他的反手拳如同掙紮般揮出,即便那隻是急於應付現況才草率揮出的一拳,勒賈斯卻幸運地在絕佳時間逮到自己的要害,若是吃下這招當然不可能安然無恙,不過那終究是說吃下這招的話。


    ——因此自己也如同周圍滿溢出的輝煌色澤般,化


    為赤迅。


    想必任誰都無法看穿此等飛速,就連影子都跟不上的赤風淩駕於任何速度。這高速無疑是絕塵,她以宛如會錯看成瞬間移動的速度呈直角滑行到勒賈斯背後。


    「你這家夥,什麽時候——」


    等他察覺到再迴頭時早就為時已晚,實體化完畢後揮出的斬擊正確捕捉到勒賈斯胸口。


    「唔、嗚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勒賈斯如同岩盤的胸膛被斬裂,盡管傷勢深度不足以構成致命傷,然而那讓自己苦不堪言的魔族力量泉源,也就是混濁氣息正不斷從傷口如蒸汽般噴發。


    這是絕佳機會——


    「波山(gara vama)!」


    大劍於頭頂迴旋,她跨出更超越平時幅度的一大步,伴隨這股氣勢使出渾身解數將力量灌注劍內,藉此施展幾近神速的一擊。當自己的姿勢壓低到看上去簡直像匍匐在地時,滿布周圍一帶的赤迅好似模仿那道斬擊般轉變為巨大的斬擊,將大地乃至天空撕裂。


    接著這道攻擊命中被混濁氣息包覆的勒賈斯。不過——


    「真頑強……」


    勒賈斯即使承受波山也依然健在,他渾身上下被砍裂,所見之處皆有暗色蒸汽噴發,不過他的四肢完好,即使步伐不穩依然確實站立,他明明暴露在水明的攻擊再加上自己的攻勢下,這名魔族究竟有多強悍!


    「唔……!」


    當自己的攻擊不能如願以償致使表情因焦躁扭曲時,勒賈斯突然大步後退。


    蕾菲爾還以為他要講什麽才會勉強挺直身體時,他竟然轉動那魁梧的軀體。難道說,事到臨頭他居然想撤退嗎?


    「什——慢、慢著!」


    「……這場輸贏暫且保留吧,諾希亞思的劍士。」


    想必他是判斷這樣下去戰況不利,勒賈斯憤恨地撂下這句話,接著他嚐試逃脫。或許是他還保有餘力,他飛往高空的身影轉眼間就遠離。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蕾菲爾打算連勒賈斯的後背一並斬斷,於是她再次朝他擊出一記波山,然而赤風卻無法抵達勒賈斯身邊,赤風的威力在赤迅沒有遍及的地方會隨距離衰減,最後化為普通的風消失。


    ——讓他逃掉了,一旦拉開到這種距離,不論訴諸任何手段都無法觸及他。如果能像勒賈斯那樣能在空中翱翔又另當別論,然而自己卻沒那種能力。


    因此她僅能到此為止,她明明讓水明替自己做到這個份上,受他如此幫助,自己卻在該打倒勢必得打倒的敵人時,於此處難堪地放跑敵人。


    「可惡……」


    勝負隻能留到來日嗎?沒想到戰鬥竟然會以如此不幹不脆的方式結束,明明就隻差一步,隻要再稍微多一點,自己再稍微超越他多一點,說不定就能擊敗他。


    ——然而,此事卻發生在她因為失意而緊咬嘴唇的當下。


    背後冷不防傳來魔力高漲的氣息,不對,這現象無法用高漲這種不慍不火的形容詞表示,此為魔力爆炸性增強時所產生的劇烈波動,引發這種現象的自然是——


    「水、水明……?」


    這名少年的魔力難道沒有止盡嗎?他已經越過魔族大軍,防禦勒賈斯的力量,甚至與其戰鬥,即使如此,寄宿在他身上的力量仍舊沒有耗盡嗎?他就這麽維持高漲的魔力,緩緩且悠哉地昂首闊步,最後總算與自己並肩。


    接著響徹的是,魔術師的聲音。


    「死吧,汝於吾等雷霆前終將覆滅(abreq ad habra)……」


    ? ? ?


    ……揮劍時纏繞赤紅光輝所刮起的強烈陣風,僅在背後化為清風。情況實在危急,沒想到那女人竟然能在那點時間重新振作,不對,不僅如此,她甚至獲得遠比之前更強悍的力量,盡管自己不曉得發生什麽事,但這一切無疑都是那名魔法師的錯,因此自己不禁對必須撤退的慘痛經驗咬牙切齒。


    「人類們,我不會忘記這份屈辱,等這身傷勢治好後,我必定會找你們還清這筆帳……」


    勒賈斯的心思被滿腔怒火占據,同時他打算飛往比目前所處位置的更高處。


    「……這種傷勢闖進雷雲實在很危險,不過也沒辦法。」


    他眼中凝視的是自己即將邁開的退路,假如繼續照這樣低空飛行,屆時可能會遭到追擊。盡管從相對距離觀察,他認為這種機會算是微乎其微,不過既然剛才發生過那種逆轉劇,進入雲裏自然更能確實隱蔽蹤跡。


    雖然可恨,不過自己的確遭到那女人抵抗而身負重傷,假使憑這副身體衝進雷雲裏,想必無法平安脫身,但是他不能因小失大,想要平安無事,目前也隻剩這個方法。


    ——沒錯,事情就發生在他如此憂慮望向雷雲時。


    「什……?」


    他察覺到這點是在自己仰望天空時。


    勒賈斯因為徹底出乎意料的事態導致腦內充滿困惑,沒錯——


    天空任何一處都沒有雷雲。


    「————!?」


    他冷不防感到驚愕與混亂地環顧周遭,原本理應存在孕育雷霆的黑雲,以及喧囂尖銳的雷電皆不在高空,剛才明明確實還在。勒賈斯以為自己眼花才定睛凝視卻仍不見雷雲,能瞧見的就隻有星光被白雲遮蔽的晴空。


    前不久確實應該有雷鳴響徹才對,即便是在他們戰鬥途中都響亮到吵鬧的程度。既然如此,那這究竟是怎麽迴事,為何不見雷雲卻能耳聞雷鳴聲呢。


    此時勒賈斯不經意往下看。


    「什……!?」


    接著擴展於視野下方那片慘狀,令他不禁啞口無言。


    因為視線彼端出現讓他甚至忘記唿吸的景象,原本處於山麓與森林間那片平原,該處並未聚集原本理應在此的軍隊,取而代之卻是不斷綿延燃燒的火焰,還有凹凸不已的扭曲大地。像是被冰封在永遠無法溶解之嚴冰中的物體,在鋪滿酸與毒而令人感到不快至極的腐敗之海內仿佛被永無止境溶解的物體,是殘留在地麵類似自己眷屬的影子。最讓他震驚的是,甚至連殘骸數量都與他部下的總數不吻合。


    他率領過來的軍隊有大半都像海市蜃樓般消逝無蹤。


    「到、到底發生什麽事……」


    這種情況根本不可能發生,即使人類帶領軍隊迎戰也絕對無法造就這種慘狀,這點他在諾希亞思的戰役中就已經一清二楚。不過既然如今慘狀就此發生,那附近勢必會有創造出此等慘狀的元兇在場才對——


    若是有這名元兇在的話,沒錯。


    ——我隻是把阻擋我的家夥揮開才過來的。


    那名迴歸戰場男子的話,現下也好似言猶在耳,那句話正與眼下這副慘狀聯係在一起。


    沒錯,那名男子抵達那裏前勢必會有部下阻擋他的去路才對,那麽那名男子講的所謂「阻擋我的家夥」,出現在那名男子眼前阻止他前進者,正是自己的部下。既然如此,這又是怎麽迴事,每當男子要突破部下包圍闖關時,部下們應該就會源源不絕撲向他才對,這場景甚至能浮現於自己眼前。


    那麽那名男子,將阻擋在他麵前的所有人,將那些為打倒勇者才率領過來的軍隊,僅憑隻身一人就全部甩開才過來嗎——


    「這怎麽可能,居然隻靠一個人就把超過一萬名的軍隊消滅……」


    當勒賈斯找出這道答案,背脊為此戰栗而變得冷颼颼時,震耳欲聾的轟鳴自背後響徹。


    不可能,這裏明明沒有雷雲,那為何背後會響起這種聲音呢。


    「難道說……」


    沒錯,仔細迴想就會發覺自己過來這裏時根本沒看見雷雲,他隻是因為聽到雷鳴才以為有雷雲,既然根


    本就沒有雷雲的話。


    「難道說……」


    假設那道雷聲與轟鳴皆有其他理由才會響起的話。


    「難道說……!」


    沒錯,從背後響起的那道聲音,跟剛才他覺得吵鬧到不行的聲音如出一轍,因為——


    勒賈斯轉過頭,發覺背後就有他先前所抱持疑問的答案。


    伴隨動蕩大地的轟鳴,嚴冬時會出現的藍白色雷電仿佛逆向墜落至天空般,威脅著暗空之黑同時描繪圓與圖形跟文字。


    最後總算完成的巨大——不對,是遠大的魔法陣。從圓的半途配置的中規模魔法陣所描繪出的遠大魔法陣,正擁有與射擊出強力魔術相應的規模。


    佇立於魔法陣中心的那位男子,是稱自己為魔法師的那名人類。


    ……雷電粉碎大地,風勢高唿刺耳尖叫,兩者正準備隨意破壞一切。以男子為中心卷起的力量將沙與礫皆吹飛,化為炭灰消逝無蹤。


    是餘波,正是餘波,是構成魔法的力量,由於強行引起事象現象的力量過於強烈-其力量殘餘跟反作用力將無止盡蹂躪周遭事物。不論是雷霆蹂躪周圍,還是局部性刮起宛如暴風雨中心的陣風,想必這些全是即將引起的現象的微不足道征兆而已。


    「那、那樣隻是前兆……?這怎麽可能!」


    ——沒錯,魔將勒賈斯根本毫無理由知悉,這是亞伯拉=梅林的亞伯拉罕魔術係統,俗稱聖魔術或神聖魔術。在藉助聖守護天使力量擊退、退散、使役惡魔而製作出的魔術中,最知名也擁有最強悍力量的魔術——使汝之雷蒙受死亡(abreq ad habra),是同abra-cadabra為世界最廣為人知的咒文(spell)


    ,以此為原形再應用現代魔術理論轉化為攻擊性魔術,是八鍵水明擁有的對惡魔及邪靈用魔術內最強的一招。


    男子背後猶如從海市蜃樓中顯現般出現女性雕像,理應是仿造人類女性的那尊像卻不具備一切生命性根源,是尊浸染介於白與灰中間一種過於無機質顏色的雕像,這尊像既不顯得神聖,也不顯得不祥,然而卻擁有某種令人畏懼的力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當這尊雕像僵硬張嘴,發出更加銳利刺耳的尖叫聲,從高空唿喚雷霆之柱。


    ……他根本沒聽過這迴事,怎麽會有這種人類。這根本是無從得知的力量,是未知的力量,那種力量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會持有的力量,即便那名男子是從異世界召喚過來的勇者也不可能,畢竟勇者是賜予女神之力才召喚過來的存在,絕不可能具備那種力量。


    沒錯,勇者是擁有遠高出常人的力量,受到元素絕大的加護而被召喚過來之人。但是那名男子卻非如此,所以這假設根本不可能。那是不具備元素加護的魔法,是操控理應不可能操控的事象,集束現象並隨意篡改女神製造出的世界。比任何事物都要神聖,卻無比恐怖,他根本從未聽說那種力量、那種招式竟然存在,這世上不存在會操縱那種令人難以置信力量的人類,絕不存在,那麽那名男子究竟是誰。


    ——魔術師,八鍵水明。


    「他說……魔術師?那算什麽!?那男人不是魔法師嗎!?」


    雷霆於周圍分散成幾千份,殘餘的喧囂吵鬧聲與殘響往積聚的魔法陣中心集結,雕像不止息的尖叫,將世界從地平線彼方至天空盡頭為止全體埋沒於湛藍閃爍下,視線彼端有張跟先前同樣被驚愕占據內心的女人臉孔,還有以鋼鐵意誌輝映出憎恨的男子那真紅瞳孔,然後是自己無從逃避的死亡氣息——


    「可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來吧,將人類的哀歎當花蜜啜飲的惡意,於我等結社魔術師視為目標的遠大願望前,腐朽凋零吧。


    他確實看見男子嘴巴編織出這段言詞。


    隨後,指尖立刻碰觸魔法陣中心。


    當震耳欲聾的雷鳴飛速奔馳的剎那,描繪成同心圓魔法陣的光芒集結成數千根雷霆光條,化為僅此唯一的巨大圓柱將視野全數填滿。


    此處甚至不存在他們所侍奉之邪神的黑暗碎片,任何角落皆不存在。


    最後魔將勒賈斯連同自己發出的怨恨慘叫,在神聖雷霆所製造出的閃耀激流前,束手無策而慘遭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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