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


    正樹為了園遊會的善後工作來到學校。


    鬼屋的布置接連從教室卸下,花很多時間製作的道具和裝飾瞬間解體,就像園遊會的麵具剝落後露出校園原本的麵貌。


    「大的先堆在那邊,小的就用這個垃圾袋集中。」


    井上在台上仔細講解垃圾分類的原則,大家則是興高采烈地一麵閑聊一麵動手,因此井上得不斷重複同樣的說明。


    正樹的職責是將裝滿的垃圾袋送到垃圾場。他嫌拆除裝飾這類工作太繁瑣,搬運垃圾的工作比較輕鬆。


    在垃圾場,正樹恰巧撞見由美。


    「嗨,昨天辛苦了。」


    「正樹也辛苦了。我聽說了,鬼屋生意超好的,雖然我覺得那樣算犯規。」


    「哦,原來你知道喔?」


    「為什麽一副得意的表情?大家都知道了啊。」


    「哼哼,這樣我也算是名人了吧?」


    「不算正麵的名氣就是了。在那之後有沒有被老師罵?」


    「沒被罵,老師隻是很傻眼。」


    「那更糟吧。」


    正樹將垃圾袋扔到垃圾場,決定停下腳步與由美閑聊一下。反正動作太快也隻會讓自己的工作量增加。


    「昨天的話劇,老實說我沒想過你能辦到。」


    「所以你其實沒相信過我?真過分耶~~」


    「是指你超越了我的預期啊。」


    「還真會說。」


    「結果呢?緊張時腦袋一片空白的狀況已經解除了嗎?」


    「不曉得,還沒辦法確定,不過昨天是沒事。」


    「哦~~那有跟莉嘉道歉了嗎?」


    「嗯。」


    由美露出不帶一絲陰霾的微笑。


    「對了,正樹,那支手機你還帶在身上嗎?」


    她指的應該是那支有問題的手機吧。


    「有啊,怎樣?想用喔?」


    「開什麽玩笑,我才不要。」


    由美渾身散發出抗拒感。也許那支手機對她造成了新的創傷。


    「其實昨天我想了一下寄到那支手機的簡訊的規則。」


    「有什麽發現?」


    「這隻是我的推測……」


    由美先如此聲明後,開始說明:


    「首先,把簡訊內容視為來自未來的訊息應該沒錯。問題在於,為什麽有些簡訊會留在收件匣,有些卻消失了?還有究竟是誰寄來的?這兩部分。」


    首先是收件匣的問題。


    「我猜想,如果事件發生的結果符合來自未來的簡訊內容,簡訊就會留在收件匣。相反的,如果結果跟未來不符,簡訊就會從收件匣消失。」


    於是井上的「好想跟穀川同學一起當執行委員」和母親的「快點送錢包來」消失,而由美的「拜托別抽到我」則留下。


    「接下來,簡訊的來源——也就是寄件人,我想登錄在手機通訊錄的人都在範圍內,隻要散發的意念夠強烈,就可能會傳來。」


    「是指光是想想而已就不會變成簡訊傳到手機?」


    「這隻是我的推測,還有很多搞不懂的問題就是了。而且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還是不要相信比較好。」


    由美轉身朝著教室邁開步伐。


    「所以,我建議你別太依賴那個喔,也許會像我一樣落得受傷的下場——就這樣,我迴教室了,掰掰。」


    由美背對正樹揮了揮手,漸行漸遠。目送青梅竹馬離去後,正樹低頭看向手中的手機。能接收未來訊息的機器。這方便的道具現在還存有許多疑點,不過正樹決定別想太多。


    「簡單說,別搞錯用法就好了吧。」


    隻是這樣的話,有個問題讓正樹好奇。


    這支手機原本的主人為什麽會舍棄它?


    有什麽理由拋棄這麽方便的道具嗎?


    正樹開始思索這個問題。


    ◇


    同一天,遙香班上發生她始料未及的事。


    距離校內合唱比賽已經不到一星期,愈是認真參與練習的同學愈能感覺到如臨大敵的緊張感,而且這種氣氛逐漸攀升。


    之前頂多在音樂課練習合唱,放學後同學們就直接離開教室朝各自要去的地方鳥獸散,但今天不同,班上的朋友對遙香說:


    「其實喔,如果隻是放學後練習一個小時左右,音樂老師說願意陪我們。」


    「咦?什麽意思?」


    為什麽練習需要找音樂老師?


    遙香提出疑問,朋友則稍微壓低音量說:


    「因為宮島同學的鋼琴伴奏完全不行嘛。我想請音樂老師幫忙,之前已經先去拜托了,所以才會這樣。」


    「等一下,那宮島同學要怎麽辦?」


    「她不想練習也沒辦法吧。」


    「所以就是要請音樂老師來伴奏?」


    「嗯,其實老師也已經答應了。」


    「咦……我現在才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那個,因為你好像很執著要宮島同學伴奏,我也不好說出口。」


    看來在遙香不知情的時候,事情已經有了別的進展。


    換言之,現在已經沒時間繼續說服莉嘉。


    「可是大家都知道這件事嗎?」


    「還不是所有人,但已經得到滿多同學的讚同了。」


    友人說著環顧四周,隻見其他同學像是等待許久般一個接一個點頭表示讚同。


    「所以大家已經決定要換掉宮島同學,請老師伴奏了。」


    「怎麽會……」


    遙香啞口無言,這時莉嘉來到身旁。


    「怎麽了?剛才有人叫我?」


    「咦?啊、那個……」


    遙香因為她的質問而支支吾吾,朋友便直截了當地說:


    「因為宮島同學好像不想伴奏,我們已經請老師幫忙了,應該沒關係吧。」


    「咦……嗯,說的也是,我也覺得這樣比較好。」


    這樣就放下一個重擔了——莉嘉輕鬆地笑了。同學們見狀也露出順利解決一件事的安心笑容,隻有遙香滿心困惑。


    這樣真的好嗎?


    就現實麵而言,這確實是正確的辦法,莉嘉自己也說這樣輕鬆多了。


    但遙香還是無法接受。


    剛才莉嘉展露的笑容,在遙香眼中是帶著一抹落寞的複雜笑容。


    所以——


    「等一下。」


    遙香獨自一人提出異議。


    「這樣真的好嗎?大家和宮島同學都這麽覺得?」


    同學們對彼此交換了「有什麽不好」的眼神,莉嘉則是無所謂地迴答:「很好啊。」


    「真的好嗎,宮島同學?」


    「哪有什麽好不好的?我昨天不是說過了嗎?已經太遲了,練習伴奏至少要一個月的時間,而且我也不想努力,懂了嗎?」


    「可是……」


    這時一名男同學大聲說:


    「別管她了啦。有個擺爛的家夥在,隻會給想努力的人帶來麻煩而已。」


    遙香聽到對莉嘉充滿敵意的話語,原本要出聲反駁,莉嘉卻搶先同意了。


    「就是這樣啊。而且我很忙,繼續纏著我的話,我也很傷腦筋。」


    「很忙?我想也是。」


    男同學曖昧的口吻讓莉嘉皺起眉頭。


    「……什麽意思?」


    「沒時間和我們練習,倒是有時間和不知哪來的中年大叔見麵。」


    「什麽?你在講什麽……」


    「我某天看到你在車站前等人啊。那就是你的打工吧,畢竟有拿錢嘛。」


    男


    同學帶著譏諷的話語一出,四周隨即冒出竊竊私語的聲音。所有人的腦海中都浮現了「援助交際」這個詞,冰冷的視線也隨之集中在莉嘉身上。


    不過她本人卻以瞧不起人的態度笑道: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那又怎樣呢?和合唱比賽有什麽關聯嗎?況且這樣礙到誰了?應該沒有吧?」


    「已經很礙事啦。大家都拿出幹勁了,你明明是鋼琴伴奏卻老是敷衍了事。」


    「我打從一開始就說過了吧?我本來不想彈,最後接受伴奏是因為隨便彈彈也不會有人抱怨。是你們後來又覺得應該努力,把我也算在裏頭,這樣不也很任性嗎?」


    「既然這樣,你在大家決定要努力練習時就應該辭退伴奏啊,幹嘛一直賴著不走啊?」


    「我哪有賴著不走……」


    「好了,總之你閃邊啦。人家在努力的時候你一副沒心要做的樣子,光是這樣就已經很礙事了。」


    「努力?哦~~所以是以優勝為目標在努力喔?」


    「就算沒拿到優勝也……」


    「努力這種東西,隻有拿到結果才有意義;沒留下成果,那就隻是徒勞無功,或者該說是白費功夫?」


    「你這女人講話還真酸耶……」


    「我討厭酸人也不喜歡被酸。先走了。」


    莉嘉說完便衝出教室。她的朋友立刻拿出手機想聯絡她,卻打不通。剛才的男同學再度譏笑說:「煩人的家夥消失,舒服多了。」瞬間,有隻室內鞋飛過來掠過男學生的頭。


    「幹什麽啊!」


    「胡說八道!」


    莉嘉的朋友打斷男同學的怒吼,拉高音量。


    「莉嘉隻是跟她爸見麵而已!」


    「……她爸?」


    「莉嘉的爸媽沒有住在一起,莉嘉平常代替在外麵工作的媽媽做家事,向爸爸報告弟弟的狀況。」


    「可是有給錢……」


    「就隻是爸爸給女兒零用錢啊!」


    在一片寂靜的教室內,遙香左顧右盼不知如何是好。剛才無法阻止爭吵,當下也無法收拾不斷擴散的沉重氣氛。因為拿不定主意而陷入混亂,最終遙香還是決定離開教室去找莉嘉。總之要先確認她的狀況。大概迴家了吧?遙香取出手機,向同學問了莉嘉的住址後趕往她家,但途中不禁停下腳步。


    假設能和莉嘉見上一麵,自己真的能說些什麽嗎?遙香不知道自己該對莉嘉說什麽才好。不對,她不知道該怎麽維係分崩離析的同班同學們。


    莉嘉的意見以及班上同學的想法,她都能理解。


    就因為能夠理解,所以什麽也說不出口。


    遙香懊惱地走在路上,不停地抱頭苦思:「該怎麽辦?」


    該怎麽辦才能讓全班的心凝聚在一起?


    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才好?


    可是光想也想不出解決的方法。


    這種時候,筱山正樹會怎麽做?


    如果他在身邊,究竟會說些什麽呢?


    遙香心中不抱期望地妄想,抬起原本俯著的臉。就在這時,她因為眼前的景象愣住了。


    「……你怎麽會在這裏?」


    不知為何,背著書包、身穿製服的筱山正樹就站在眼前,是白日夢或幻覺嗎?遙香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腦袋已經失常,但似乎並非如此。


    插圖p199


    「嗨。」


    「喂,你嗨什麽啊——你怎麽會在這裏?」


    正樹從口袋拿出有問題的手機。


    「其實是這玩意兒一直收到你和莉嘉傳來的簡訊啊。感覺好像出了什麽事,我就過來了……妨礙到你了嗎?」


    是的話我就迴去了——正樹轉過身。然而,這時他的衣角被人一把拉住。轉頭一看,遙香揪著他的製服下擺留住他。


    「跟我來。」


    正樹露出了然於心的笑容。


    「知道啦。」


    在莉嘉住的公寓附近,兩人終於追上了莉嘉。


    「宮島同學!」


    「風間同學,你真的很煩人耶……怎麽連正樹都在?」


    「一言難盡啦。」


    「啥?」


    莉嘉似乎對正樹有許多怨言,但她還是先將目標放在遙香身上。她用銳利的視線瞪向遙香。


    「話先說在前頭,合唱比賽的伴奏我不幹了。反正你們已經決定要請老師來了,這樣就不需要我了吧?」


    「不是這樣。老實說我重視的不是伴奏的成果,最重要的是想和大家同心協力、一起努力看看。如果宮島同學無論如何都不願意伴奏,那也沒辦法。但是你願意加入歌唱部一起唱嗎?」


    「怎麽可能啊。」


    「如果是這樣,我就沒辦法接受剛才的提議。我覺得如果宮島同學真要全力去做,那一定就是鋼琴伴奏。」


    但莉嘉深深歎息。


    「拜托,我昨天講過了吧?我就是沒興趣去努力。」


    「為什麽?宮島同學,能不能告訴我理由?」


    「為什麽非得告訴你不可?」


    「因為我搞不懂,為什麽不願意努力?希望你告訴我。」


    遙香認為那才是問題的根源,也是一切的元兇,搞不懂那一點就無法與莉嘉溝通。


    「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既然這樣,為什麽要對『不努力』這麽執著?」


    「我說了,沒什麽大不了的理由,就隻是以前努力過但沒有迴報,我就放棄了。」


    「光是這樣就會變得不想再努力?」


    「……你很煩耶。」


    莉嘉咬緊牙根。


    「就算拚命努力,最後還是會以白費功夫收場。過去都是這樣,隻要努力,旁人就會覺得期待,拿不出結果就隻會讓期待的人失望,也讓心裏期待的自己失望。所以我不想努力,懂嗎?」


    「害怕迴應不了期待,所以不想努力的意思?」


    「是啊,沒錯。」


    莉嘉自暴自棄地撂下話。


    小學時,母親幫莉嘉安排了鋼琴課。母親要她認真練習,她就認真去做,努力練習。但是在參加地方上的鋼琴比賽時目睹了現實——她連任何一個獎項都拿不到。


    母親對懊惱的女兒這麽說了——


    真是可惜啊,不過下次一定沒問題,更努力一點吧。


    所以莉嘉付出更多時間,不斷練習。


    但結果還是一樣。無論再怎麽努力,還是無法在比賽中得獎。屢次挑戰卻總是得不到想要的結果,每次都讓母親失望。


    見到母親的反應,莉嘉也逐漸喪失自信,萌生一個念頭。


    截至今日,我的努力究竟是為了什麽?花了那些時間究竟有什麽意義?


    那一切瞬間失去價值,莉嘉理解了努力有多麽空虛,同時也失去所有動力。


    「所以我不想努力,反正努力也隻會白費力氣。」


    「……你覺得合唱比賽也會一樣?」


    「我反倒想問你,區區合唱比賽能留下什麽東西?」


    莉嘉對遙香的疑問嗤之以鼻。


    「合唱比賽得到冠軍也沒有意義吧?拿個隻有校內承認的獎沒有任何價值,所以合唱比賽再怎麽努力也沒有用。」


    從現實的角度來看,莉嘉說的並沒有錯。


    然而遙香搖頭否定。


    「宮島同學,我——不隻是我,大家為了合唱比賽努力練習,不是想要得獎,是為了留下屬於我們的迴憶,為了投入一個自己覺得開心的活動。」


    「迴憶?那有什麽意義?」


    「沒有什麽特別的意義啊,就隻是個遊戲嘛。」


    「


    遊戲……你在跟我開玩笑?」


    「我很認真喔。」


    遙香露出遙想過往的眼神,娓娓道來。


    「我啊,小時候身體不好,常常沒辦法上學。這時因為一個小小的契機,我開始跟人用信件往來。」


    「跟誰?」


    遙香瞥了身旁的正樹一眼,隻見正樹表情尷尬地挪開視線。遙香輕笑道:


    「這個嘛~~……是個當時比我年長的男性。」


    「當時?」


    「那個人在明信片上寫滿了快樂的校園生活,跟老是躺在家裏床上的我天差地別。我當時很羨慕,我也想和大家一起體驗多彩多姿的校園生活……不過,那全都是騙人的。」


    「騙人的?」


    「其實那個人過著很無趣的生活。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我打從心底失望了。因為被騙,我開始覺得什麽青春都是騙人的,在園遊會或運動會選執行委員的時候,盡管有自願的念頭,但每次迴憶起那個筆友,我就會失去動力。」


    「那為什麽這次的合唱比賽你會改變想法?」


    「因為當初那個筆友真的迴到明信片上所寫的生活了,也就是我當初向往的對象真的現身了。」


    「所以自己也想努力看看?」


    「嗯,因為我覺得如果不加把勁,以後一定會後悔。」


    「所以你才一直纏著我……」


    「而且啊,宮島同學,努力究竟是不是白費功夫,有時候要到很久以後才能知道。因為我花了七年,才發現寫在某一張明信片上的真正的心意。」


    過去筱山正樹寄來的八封明信片,讓遙香真正懂得暗藏其中的情感是不久前的事而已。


    「過了七年才發現……?」


    「對啊。而且仔細想想,如果能做好鋼琴伴奏,宮島同學過去的努力也就有迴報啦。」


    「這……」


    「所以說,拜托你,可以請你和我們一起努力練習嗎?」


    「……」


    仔細一想,遙香因為這樣就把全班同學都算進去或許很任性,但她選擇不說謊,坦承以對,這是她的誠意吧。


    另一方麵,莉嘉短暫思考後說:


    「風間同學的心情我明白了,為什麽一直被拒絕還是不肯放棄地纏著我,我也已經懂了,但伴奏的事還是辦不到。」


    「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幫這個忙嗎?」


    「講個比較現實的問題,鋼琴伴奏其實比想象中困難,也需要練習,至少要一個月。坦白說,事到如今才開始練已經太遲了。」


    「那有什麽關係?」


    正樹說:


    「就像我們學校的棒球隊,雖然永遠都撐不過第二輪,但大家都滿開心的啊。雖然每個人都離完美很遙遠,但用盡心力去做才會開心,我覺得這樣就夠了,再說——」


    正樹一臉得意地添上這一句:


    「練習的地點已經準備好了。」


    「……啥?」


    遙香與莉嘉兩人都一頭霧水。


    「這附近沒地方能練琴吧?再說根本沒有鋼琴,所以我已經準備好能讓你練習到深夜的地方了。」


    「……你手腳也太快了吧。你說的地方是哪裏?」


    莉嘉一問,正樹便露出賊笑。


    「你以前上課的鋼琴教室。我來這裏之前先去解釋過狀況了。」


    「哦?所以你之前就預知我會被說服,但是因為沒地方練習而煩惱?」


    「就是這樣,你的煩惱的確傳到我心中了。」


    「……你在說什麽啊?」


    這當然是玩笑話。因為正樹擁有的有問題的手機已經收到遙香成功說服莉嘉,卻苦無練習地點的簡訊。


    因此正樹事先做好了準備。


    「不過就算能練到很晚,我要住在哪裏啊?」


    聽到莉嘉這麽問,正樹理所當然地迴答:


    「住由美家不就好了?」


    「人家同意了嗎?」


    「現在正要談。」


    「咦咦咦~~……不過我不知道由美的手機號碼。」


    「我告訴你啊。」


    麵對不斷演變的情境,莉嘉有種心情還跟不上的感覺。但是聽了遙香的真心話後,莉嘉覺得就這樣配合她一次或許不差。


    如此一來,終於能讓所有同學一起參加合唱比賽了。


    遙香原本這麽認為,但接下來便從莉嘉身上得知什麽是真正的「拚命」。


    莉嘉說練習時需要有人在身旁陪唱,讓她配合節奏,因此遙香也必須一起練到深夜。


    「那我要住在哪裏?」


    遙香這麽問,莉嘉的視線轉向正樹。


    「借住他那邊不就好了?」


    「……咦?」


    「……咦?」


    正樹與遙香同時發出呆愣的聲音。


    「等一下等一下,這不行吧。」


    正樹不曉得未來會演變成這樣。也許是因為找到了練習地點,這些行動讓未來發生了改變。


    「有什麽不行?」


    「那個,年輕男女同住一個屋簷下……」


    「正樹會對風間同學下手的意思?」


    「怎麽可能。」


    「不會喔?該不會正樹你……」


    「是、是怎樣啦?」


    「喜歡男生?」


    「才不是!」


    正樹斬釘截鐵迴答。不過問題並未解決。畢竟決定權在家長手中,之後的問題就交給父母去煩惱吧——正樹這麽想著。


    既然遙香這樣力勸莉嘉參與練習,她當然也得跟著外宿。但她說她要取得父母的同意,便打電話迴家。


    站在與她隔了一段距離的地方,正樹對莉嘉說:


    「真的可以嗎?」


    「事到如今你才問這個喔?哎,我會試試看啦,畢竟由美也那麽努力了,我不加把勁不像話吧。」


    「有道理。」


    正樹從口袋取出有問題的手機確認時間。就在正樹要把手機放迴口袋時,發現了莉嘉的視線。她直盯著正樹手中的手機瞧。


    「舊型手機有這麽稀奇喔?」


    「不是,不是那樣……」


    莉嘉欲言又止,正樹追問老半天,她終於放棄堅持,點了點頭並告訴正樹:


    「其實那支本來是我的手機。」


    「……咦?」


    接下來莉嘉說的內容令正樹震驚不已。


    正樹抵達家門後領著遙香走進玄關大門,扯開嗓門大喊:「我迴來了。」母親的招唿聲隨即傳來,正樹唿喊母親要告知遙香來了。


    母親從廚房探出頭,看見遙香的確來了便走到玄關。


    「哎呀,風間同學,怎麽了嗎?」


    母親似乎相當喜歡戴著麵具的遙香。她初次造訪的那天晚上,母親追問他們的關係之後還叮嚀:「如果是女朋友,可別隨便放手。」恐怕在母親的妄想中,未來媳婦的情景已經成形了吧。


    「希望您能讓我借住一段時間。」


    「咦?一段時間?不是隻有今天晚上喔?」


    不理會吃驚的正樹,母親對遙香問道:


    「哎呀呀,為什麽呢?」


    「那個,有點難以啟齒……」


    因為最近要在車站前的鋼琴教室練習到很晚,需要有個住處。


    遙香老實地解釋了合唱比賽與莉嘉練習的需求,母親露出滿臉笑容答應遙香,接著又提起深夜要從鋼琴教室迴到正樹家的路程。


    「練習結束後就打電話來,我會派正樹去接你。」


    「為什麽是我!」


    「真的很謝謝您。」


    「要道謝也


    該是向我道謝吧。」


    正樹有點不滿,但他決定別太在意,自顧自地走上二樓。他在房內換上居家服後,母親帶著遙香走進房間。


    「那風間小姐今晚就住這裏吧。」


    看來母親已經答應讓遙香暫時借住。


    不過這件事先放一旁。


    「等一下,如果遙香要用這個房間,那我要睡哪裏?」


    正樹提出異議,母親短暫思索後迴答:


    「再怎麽說也不能睡同一個房間,你就睡客廳吧。」


    「媽你不覺得這樣很可笑嗎?」


    「這個嘛,確實是讓人有點想笑。」


    「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這樣不合理吧。話說,是有什麽好笑啦。」


    「臉不要這麽紅嘛……用不著害羞啊。」


    「我是在生氣!」


    正樹堅決反抗的時候,遙香突然開口表達意見:


    「那個,我睡同一個房間也沒關係。」


    「不過風間小姐……」


    「沒問題,我相信正樹同學。」


    「真的可以嗎?」


    「是的。」


    「這樣啊……那我之後再拿風間小姐的被褥過來吧。」


    「麻煩您了。」


    母親好像覺得遙香都這麽說了,就順她的意好了。不過正樹覺得這未免太奇怪了,為什麽母親不信任自己的兒子,卻相信認識不久的女生?太不合理,這絕對有問題。


    母親無視正樹的不滿,離開了房間。


    因為正樹的哥哥久司搬出去住了,晚餐時筱山家已經許久沒有四人一起用餐,常常跑來玩的青梅竹馬由美到了晚餐時間也會迴自己家。


    然而今天的餐桌久違地坐了四個人。


    父親、母親、正樹以及——


    「風間小姐,別客氣多吃點啊。」


    「謝謝您,我開動了。」


    遙香保持一貫有禮的態度開始用餐。麵具能牢固到這種程度,正樹不禁感到佩服。難道這樣不累嗎?還是說習慣之後就不會造成負擔了?


    就像一般人麵對長輩時能自然地使用敬語,對遙香而言那麵具也同樣能運用自如。


    吃完飯後兩人迴到房間,正樹向她提出這個疑問。


    遙香凝視著電視畫麵,同時迴答他:


    「不知道,我已經分不清楚了,所以戴著麵具的狀態也算正常吧。」


    「這樣很讓人傷腦筋耶。」


    正樹呆呆地看著電視,突然想到。


    「你今天不用練合唱?」


    「宮島同學說她今天要背樂譜,不用我幫忙。」


    「那今天也沒必要住在這裏嘛。」


    「……嗯,是沒錯。」


    「你剛剛才發現的吧。」


    「你很囉唆。」


    就在這時,一樓傳來母親的唿喊,告訴他們洗澡水準備好了。


    正樹與遙香互看一眼。


    「那我就先……」


    「這種時候不是該讓客人優先嗎?」


    「不不不,你又不是我邀請來的客人。」


    「……」


    瞬間,兩人用互瞪的方式猜拳。勝利者是遙香。


    她贏得了先泡澡的權利,意氣飛揚地走出房間,但走出房門前,她轉頭看向正樹。


    「啊,對了,你可別在我之後進去洗澡時做奇怪的事喔。」


    「奇怪的事是什麽啦。」


    「比方說……偷喝洗澡水之類的?」


    「少廢話了,快去啦。」


    看來得想辦法顛覆她心中筱山正樹的形象。


    正樹在這一連串的對話之後這樣決定。


    正樹在自己房間無所事事好一段時間之後,來到一樓前往廁所,瞥見父母都在客廳看新聞。這時傳來了說話聲。


    「不好意思~~」


    似乎來自浴室。那應該是遙香吧。


    正樹在走廊上敲了敲更衣間的門,得到許可後推開門。更衣間跟浴室中間還有一扇毛玻璃門,可以看見門的另一頭有一個模糊的肌膚色澤。


    「你找我?」


    「我找的不是你!」


    這是遙香的第一個反應。


    但正樹本來就想捉弄她,遭到拒絕也不介意。


    「為什麽是你跑來啊!」


    「哎呀~~我隻是以為遙香同學真的這麽需要我。」


    畢竟剛才被她懷疑會偷喝洗澡水,稍微反擊也不為過吧。


    「反正我要找的不是你啦。」


    「是喔?那我去叫我爸來。」


    「去叫媽媽來!」


    「叫你媽來就好了嗎?」


    「你家媽媽啦!」


    「不過她現在好像很忙耶。」


    「咦?是喔?她究竟在忙什麽?」


    「和我爸在看電視。」


    「幫我去叫她啦!」


    「可以是可以,要幹嘛?」


    「……洗發精用完了。」


    「喔,你說那個喔。」


    正樹從更衣間洗手台下的收納櫃取出了備用的補充包。


    「放在這邊就好嗎?」


    「啊,嗯,我等一下再自己拿。」


    「知道了。對了……」


    「怎樣?」


    「需要洗發帽嗎?」


    「快點滾出去。」


    正樹乖乖地走出更衣間。


    插圖p217


    遙香洗完澡後,輪到正樹進浴室、站在浴缸前。


    剛才風間遙香泡過的洗澡水。


    沒什麽好在意的,會刻意去想的人還比較惡心。


    盡管理性這麽告訴自己,但那皮膚色的人影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妄想開始失控,清晰地描繪出她入浴時的情景。


    「別鬧了,我還想保持正常……不對,也許我這樣才比較正常?」


    身為一名健康的男生,這類妄想應該沒什麽不對。


    正樹這麽想著,拿起木桶想撈出浴缸中的水淋向自己,但幾經思考後還是決定隻用蓮蓬頭淋浴,走出了浴室。


    在更衣間換上睡覺穿的大學t後,正樹走向廚房,倒了兩杯麥茶,端迴二樓的房間。推開拉門就看到遙香坐在書桌前,看著正樹一大疊的迴家作業。


    「隨便偷看別人的東西很不好喔。」


    「隻是打發時間……我看你完全沒寫啊。」


    「我習慣把好吃的留在後頭。」


    「說穿了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吧。」


    「我不否認。」


    遙香已經換上睡衣。那件眼熟的水藍色條紋睡衣應該是母親以前穿過的衣服。


    房間像是以前久司還在家的時候,鋪了兩床被褥。


    「你還真的要住這裏喔。」


    正樹喝著玻璃杯中的麥茶,將另一個杯子遞給遙香。


    遙香對正樹的體貼露出有些訝異的表情後,喝了一口麥茶。


    「我有聯絡過家裏了。」


    「動作真快。」


    「我的原則是今日事今日畢。」


    「不愧是模範生。莉嘉那邊呢?已經聯絡她媽媽了?」


    「應該有吧。」


    「那就好。」


    正樹將剩下的麥茶全部灌進喉嚨,盤腿坐在自己的那床被褥。


    「那上學怎麽辦?從這邊出發嗎?」


    「嗯,也隻能這樣了吧。」


    距離合唱比賽還剩六天,放學後預定跟同學一起練習,再到鋼琴教室練習到深夜。


    「真的有種最後關頭的感覺。」


    「是啊。」


    「請加油吧。」


    「


    你也好好加油,像是這些作業。」


    「晚點再說。」


    「現在馬上做,快點,我會教你。」


    遙香拿起擱在桌上的整疊講義。


    「意思就是要我現在開始念書?我死也不要。」


    「反正之後還是逃不掉吧。我就說我會教你了啊。」


    「我就說我覺得很麻煩了。」


    「別人的好意就乖乖收下吧。」


    「強逼人接受的好意和惡意沒什麽兩樣。」


    「你再說一次。」


    「事實就是如此。」


    結果無論在哪裏,兩人總是會一言不合,然後互瞪。


    兩床被褥隔著一段距離鋪在地上。


    在關了燈的黑暗房間,彼此背對背躺著。


    時鍾的秒針滴滴答答地走著。那聲音聽起來比平常更清晰,肯定隻是錯覺。怦通怦通,胸口不斷傳來急促的鼓動,肯定也是錯覺。


    「你睡著了嗎?」


    遙香小聲問道。


    「睡著了。」


    正樹沒轉身就迴答。


    「是喔……那我可以小聲地自言自語嗎?」


    「請自便,我也會講夢話。」


    「你會迴到棒球隊,是因為另一個風間遙香吧。」


    「與其說因為她,不如說多虧她了。」


    「你和那個風間遙香平常是怎麽過的?」


    「也沒什麽特別的,而且我們相處的時間也不長。」


    隻是,如果要仔細分辨正樹對每個風間遙香的情感,最深刻的肯定是當時的那個風間遙香——徹底顯露本性的她。


    如果沒能遇見她,現在大概也不會迴到棒球隊,也不會遇見身旁的這位風間遙香。


    「……」


    也許筱山正樹喜歡的是那位風間遙香。


    這樣的想法掠過腦海時,身旁的遙香開口:


    「怎麽了,突然悶不吭聲?」


    「沒什麽啦……想到我和當時的遙香,就某種角度來說,對彼此是最坦誠的關係吧。被她甩了巴掌,又讓她失望,讓她傻眼,但我還是能和她一起討論超常現象的各種可能,也可以戳破彼此心中最脆弱的部分。不過……」


    也許她是自己最信任的人吧。


    還能再見她一麵嗎?還記得她解釋過平行世界的可能性,如果真的有平行世界,是不是能再見她一麵?


    不對,這樣不行。


    如果去了那個時空,她會被崩落的土石掩沒而死。這種可能性連想都不該想。


    正樹靜靜地搖搖頭想打消那個念頭,決定改變話題。


    「就先不聊那個了。我比較好奇的是,你是我至今從未見過的類型。」


    「我?」


    「隱藏自己本性的風間遙香,除了你之外每一個都對學校活動很積極。」


    「哦~~」


    「從這角度來看,你滿有新鮮感的。」


    「什麽意思啊?」


    「『原來世界上還有這樣的風間遙香啊~~』類似這樣的感覺。」


    「世界上隻有我一個風間遙香。」


    「啊,說的也是——差不多該睡了。」


    「那我就不自言自語了。」


    「我也不說夢話了。」


    之後兩人閉上嘴,窩到被子裏。


    時鍾傳來秒針的滴答聲,聽起來比平常更響亮。


    隔天早晨。


    正樹從被窩悠悠起身,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嗬欠。突然間意識恢複清醒,他猛然轉頭看向一旁。昨晚遙香睡的那床被褥已經折好,擺在離自己一小段距離的位置,時鍾指針指著早上七點。


    就在這時,房間的拉門被打開了。


    「啊,你起來了啊?」


    穿著圍裙的遙香站在門口。


    「你媽說早餐準備好了,叫你快點來吃。」


    正樹愣愣地打量著遙香。既然穿著圍裙,就代表她剛才在幫忙做飯吧。


    「你剛才在幫忙做飯喔?」


    「當然,畢竟住你們家,幫這點忙是應該的——喂,幹嘛一臉無力的樣子啦。」


    「因為早餐一定是吃炸雞塊吧?」


    「為什麽講得這麽篤定啊。」


    「不是喔?」


    「……嗯,是炸雞塊沒錯。」


    「我就說吧。」


    「你很煩耶!總之我已經把話傳到了。」


    目送遙香離去後,正樹也開始準備上學。過程中,傳來了手機的震動聲——是那支有問題的手機。究竟誰在這時候打來?正樹緩慢地拿起手機,睜大眼睛一看,是簡訊,寄件人是莉嘉。正樹察看簡訊內容時,表情也跟著轉為凝重。


    遙香說要和莉嘉一同搭電車上學。


    兩人是同班同學,一起搭車上學也是合情合理。但不知為何,正樹也與兩人一起。


    遙香狐疑地問:


    「你不用上學喔?」


    「等下就會去了。」


    「為什麽要跟著我們啊?」


    「有點事情得到車站一趟。」


    遙香一頭霧水地皺起眉頭,但在抵達車站時理解了正樹的目的。


    莉嘉的母親在車站驗票閘口前等待。


    「莉嘉,你在做什麽?」


    「呃,就是昨天訊息裏寫的那樣……」


    「就那樣一封訊息,什麽也交代不清。我說過了吧,現在那孩子在準備應考,是最關鍵的時期。你之前不是也說願意幫忙嗎?現在是怎麽迴事?」


    「那個,啟太也懂得做家事,況且也就一個星期而已。」


    「我不是在說這個,我是在問你為什麽就是不願意為家人著想?」


    「我有啊。」


    「那你為什麽總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那是……」


    「你覺得家人的事怎樣都無所謂嗎?」


    「不是那樣,我……」


    「以前學鋼琴不也是這樣?比賽也沒拿到獎項,突然就開始去打棒球,又突然說要放棄練琴。你到底想做什麽?想讓我傷腦筋是嗎?」


    「……」


    麵對咄咄逼人的母親,莉嘉咽下了所有的話。


    正樹覺得也許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吧。


    「有話就說清楚啊,莉嘉!」


    「那個……」


    正樹插嘴介入兩人之間。


    「我想莉嘉同學的確有把家人放在心上。」


    「咦……?」


    「反倒是因為想太多了,才會做些讓人誤會的事。我覺得其實很多事隻要說清楚就不會造成誤會了。」


    「你到底在說什麽?」


    「當初莉嘉同學會開始打棒球,還有放棄鋼琴,都是為了家人。」


    正樹迴想起前些日子從莉嘉口中得知的一切。


    就在莉嘉告訴他那支有問題的手機原本是她的之後。


    莉嘉小學時開始學鋼琴卻拿不出成果。看著苦惱的莉嘉,父母開始對立。


    母親想讓莉嘉繼續練琴,父親則希望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莉嘉聽了雙方的意見,在練習鋼琴之餘跑到空地打棒球。為了不讓母親失望而努力練琴,另一方麵,為了滿足父親而盡情玩耍。當時的她認為這樣一來,父母就不會再爭吵了。


    但他們的關係卻不斷惡化。母親責怪父親放任她玩耍,父親則反駁母親這年紀愛玩是當然的。


    莉嘉想解決父母的爭吵。


    就在她為此心煩時,聽聞了某個鄉土傳聞。


    據說廢棄神社附近有個小神龕,供奉在那裏的神擁有維係緣分的力量。


    莉嘉覺得就是這個了


    。


    為了吵到快離婚的父母,跟神明借用維係緣分的力量吧。


    莉嘉很快就找到了傳聞中的神龕,在神龕前雙手合十祈求。


    這樣一來父母的爭吵就會終止嗎?


    就在這個疑問閃過莉嘉的腦海時,母親要她隨身攜帶的手機響起。拿起手機一看,接到的不是電話而是簡訊,簡訊中寫著她對丈夫的煩惱。


    想早點為母親除去煩惱。


    想消除家中的爭吵聲。


    這樣的機會在鋼琴比賽當天造訪了。


    莉嘉的手機響起,收到了來自弟弟啟太的簡訊。


    簡訊內容寫著:


    ——姐姐不彈鋼琴之後,爸爸和媽媽就不再吵架了。可是……——


    於是莉嘉立刻決定放棄鋼琴。


    希望父母的爭執能就此落幕。


    然而,母親無法理解莉嘉突然的決定,滿心的疑問並非指向莉嘉,而是丈夫。


    都是你的錯,都是你寵壞她了。


    她們激烈的爭執遠超過以前每一次爭吵,直到兩人決定離婚才結束。


    於是父母不再爭吵了。


    當然莉嘉也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她帶著手機來到神龕前,對著神明嘶吼「大騙子」、「都是你害的」。為了退還神明的力量,她將那支可恨的手機扔進神龕裏。


    這就是莉嘉長年來未曾對任何人透露的秘密,直到她看到正樹拿著眼熟的功能型手機才決定告訴正樹,是為了提醒正樹那支手機絕對不會帶人走向期待的未來。


    聽完這一切,莉嘉的母親轉向女兒想確認真偽。


    「莉嘉,這些都是真的?」


    「……嗯。」


    「為什麽沒有馬上告訴我?」


    「呃,對不起。」


    「一直道歉我也不會懂,好好說清楚。」


    「……嗯。」


    話雖如此,這次的練琴事件並沒有就此落幕。


    「莉嘉,你重視家人的心情我明白了,但這次到底是怎麽迴事?好好解釋清楚。」


    「……學校要舉辦合唱比賽,我負責鋼琴伴奏。」


    「不過就是校內的合唱比賽罷了,還有更重要的——」


    這時正樹連忙插嘴說:


    「確實隻是小小的校內比賽,但我覺得那也很重要。可以請您考慮一下莉嘉同學的心情以及她的立場嗎?」


    「莉嘉的心情?」


    正樹沉沉地點頭。


    莉嘉過去在鋼琴比賽一直背叛母親的期望,因此對母親懷抱著歉疚,也讓莉嘉無法說出自己的想法。盡管心裏有了想去做或希望母親協助的事,她也無法說出口吧。


    事實上,今天早上傳來的簡訊也這麽寫著——


    「我想努力到最後。」


    既然如此,現在就不能退縮。


    「莉嘉一直以來放棄努力有她的原因……不過這次她想再努力一次看看。所以……」


    「是這樣嗎,莉嘉?」


    莉嘉的母親打斷正樹。


    「你現在有想做的事?」


    莉嘉起先不知怎麽迴答,最後點了頭。


    「也不是說想達成什麽,就隻是想努力看看。所以,那個,我知道突然離家不對,但拜托媽允許我這一個星期做我想做的事。」


    莉嘉低下頭。


    早晨車站前的寧靜包圍著他們。


    莉嘉的母親轉身背對女兒。莉嘉直覺那是拒絕,胸口感到一陣被揪緊般的窒息。沒想到下一秒,母親說:


    「既然有想做的事就要說出口,我們是一家人。」


    莉嘉倏地抬起臉。


    「還有,既然決定要做,就要努力到底。」


    母親說著「電車來了」便走向驗票閘口。莉嘉忍住差點浮出眼角的淚水,加快腳步追上母親的背影。


    「所以你才跟來啊?」


    留在原地的遙香對正樹說。


    「哎,我能幫的也就這一點點而已。」


    「我覺得很夠了。」


    「那就好,我也要去上學了。」


    「嗯,今天晚上記得來接我們。」


    「到鋼琴教室對吧?我知道。」


    說完兩人便前往各自的學校。


    一周的練習對莉嘉而言太過倉促,重新尋迴遺忘許久的手感、記起樂譜,與合唱部門配合節奏。要在一星期內完成這一切幾乎是不可能的挑戰。過程中莉嘉也不斷質疑自己,這麽辛苦練習會有什麽意義?反正一定會失敗,看不到成功的可能,努力到最後還不是白費功夫?但是既然開始了,就無法再退縮。


    在音樂課和放學後跟同學們一起練習,夜裏再去鋼琴教室練到正樹來接兩人,把她們送往各自借住的地方。


    如此充實的生活不知幾年沒體驗過了。


    就算這麽努力,實際上場時會成功嗎?


    再怎麽練習,不安依舊在心頭揮之不去。


    於是合唱比賽這一天到了。


    折疊椅整齊排列在學校的體育館內,除了學生還有來自校外的觀眾坐在會場,其中也包含了正樹和由美。


    「正樹你知道這所學校合唱比賽的起源嗎?」


    「咦?我不知道。話說你怎麽會知道?」


    「身為傳說研究會的一員,其他地方的傳統也沒問題。」


    由美做出勝利手勢,燦爛地笑著說:


    「你知道我們鎮上的神社過去曾經跟其他神社合祭吧。我記得你是聽你奶奶講的。」


    「嗯,就是和鄰鎮的神社吧。」


    「那個『鄰鎮』就是這個城鎮。這個鎮上的人們對遠道而來的神明這麽想——離開故鄉一定很寂寞吧?所以這裏的大家就定期舉辦熱鬧祭典、唱歌跳舞,這個傳統最後以合唱比賽的形式留下來了。」


    「哦~~」


    雖然好像跟原本的不太一樣了,但傳說和傳統也許大都像這樣吧。有些習俗不會隨時間改變,但也有些會隨之改變形式。唯一確定的是,無論是哪一種都是傳統。


    正樹環顧四周。


    外來的觀眾絕大多數是學生的家屬。雖然如此,數量實在不多。隻為了合唱比賽特地跑這一趟,也許得相當寵愛自己的小孩才能辦到吧。事實上,正樹覺得要是由美跟他說:「今天有合唱比賽,你來看嘛。」除非真的閑得發慌,不然自己也不會到場。


    這時,坐在身旁的由美敲了敲正樹的肩膀。轉頭一看,發現她指著某個方向,正樹沿著她的指尖看去,一名中年女性正要就座。


    「莉嘉她媽媽來了耶。」


    「真的耶。」


    校內合唱比賽依序進行,雖然學生們被說一點幹勁都沒有,但實際上每個班級拿出的成果都經過相當程度的練習。


    就要輪到遙香的班級了。


    班上每個人臉上都掛著些許不安,一名少女在舞台邊的角落慎重地做最後確認——是莉嘉。肩膀僵硬,指尖因緊張而顫抖,腦海中也許充斥著失敗的想象。


    遙香將手放在她僵硬的肩膀上。莉嘉吃驚地轉頭看向遙香,遙香看見莉嘉眼中的怯懦,輕笑道:


    「緊張成這樣不行喔,宮島同學。」


    「可是,隻要我失敗了,一切就會白費吧?沒辦法不緊張啊。」


    「沒這迴事,沒有什麽會白費,結束時你就會明白。」


    「……抱歉,你是指什麽?」


    在她開口發問的同時,時間到了。


    表情緊繃的莉嘉走向舞台上的鋼琴,坐到椅子上,視線轉向台下的觀眾席。刹那間,意識從當下抽離,眼前的光景與當初不斷失敗的鋼琴比賽重疊。莉嘉連忙用右手緊抓住左手,像是為


    了壓抑顫抖。這樣根本沒辦法彈琴,該怎麽辦?就在焦急掠過腦海時,莉嘉在觀眾席當中發現了母親。


    她來看了啊?


    不,不對。


    母親一直都在觀眾席上守候著她。


    盡管每次比賽結果都讓她失望,她仍鼓勵莉嘉下次會更好,打從心底相信這孩子有一天一定會辦到。


    可是先轉身逃走的是自己。


    沒考慮過母親的心情就逃走了。


    然而,在那之後已經過了好幾年,母親依然在台下守候著自己。


    莉嘉原先緊握的雙手倏地鬆開,手指恢複自由。這樣的話行得通。沒問題,可以彈。


    視線無意間從鋼琴鍵盤抬起,掃過同學們的臉。他們的嘴唇開闔,雖然聽不見在說什麽,但莉嘉大概猜得到內容。


    莉嘉一定辦得到。


    大概就是一些不負責任的鼓勵吧。


    真是太不講道理了,我可是隻練了一星期,到底是憑什麽根據說我能辦到?


    盡管心中這麽想,莉嘉還是深唿吸一次,奏響了第一個音符。


    演奏中,莉嘉的臉皺起好幾次。糟了,又失誤了。內心的怨言化作表情顯露在臉上,但莉嘉沒有逃走。對懂音樂的人來說,那肯定是不堪入耳的演奏吧。就算這樣,既然決定要做就不能途中放棄。


    插圖p237


    因為已經和母親約好了。


    演奏感覺比想象中短暫。


    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誤中,演奏結束了。


    莉嘉深唿吸,仰頭看向舞台正上方,額頭滲出的汗珠顯示她有多麽緊張。


    練習時間果然太短了,和歌曲的節奏沒對好,就結果而言可說是失敗了。這樣的結果大家都不會接受吧?諸如此類的不安在心中盤旋。


    莉嘉這樣反省著。


    「辛苦了,很不錯啊。」


    朋友安慰她。


    莉嘉原本以為這句話是朋友的安慰,但同學們一個接一個拍了拍莉嘉的肩膀,稱讚她的演奏,究竟是為什麽?鋼琴伴奏的練習不夠充分,合唱的成果實在算不上好,但為什麽這些人都不責怪她?當莉嘉滿心疑惑地想著,遙香開口了:


    「大家都很開心,那就很成功了吧。」


    於是一旁的男學生附和道:


    「話說,你們知道嗎?大家說有望得冠的班級是因為有音樂老師幫忙。那樣算犯規吧?看看我們,我們靠自己就辦到了,光是這樣就該給個獎項了吧?這都是宮島為大家努力的成果。」


    「……我?」


    「你不是每天都練到很晚?所以是你的功勞啊。」


    眾人輕鬆地笑著。


    莉嘉見到那幅情景,心裏想著。


    國小在痛苦中努力練琴,也許就是為了這一刻,也許就是為了今天能與大家一同展露笑容。


    當她這麽想的時候,過去認為一切都白費的努力刹那間轉變為珍貴的經驗。莉嘉對立刻改弦更張的自己也覺得傻眼,但意外地心中沒有一絲陰霾。


    所以莉嘉露出跟大家一樣的笑容。


    那似乎是自己已經遺忘許久的發自內心的笑靨。


    校內合唱比賽結束,學生們各自踏上歸途。


    莉嘉要迴家的時候,在校門口發現了母親的身影。


    「媽,你一直在這裏等我?」


    母親看到女兒走到麵前,歉疚地說:


    「事到如今我才發現,我好久沒看到你笑了,是我奪走了你的笑容啊。」


    「沒這迴事,做家事我也不覺得痛苦,而且我也希望弟弟能考進好高中。所以之後我也會繼續幫忙。」


    「真的嗎?沒造成你的負擔?」


    莉嘉點頭後,母親鬆了口氣。


    「謝謝你。隻是,以後如果你有想做的事就要說出來。」


    看著母親轉身要迴家的背影,莉嘉思考著是不是該將埋藏已久的想法說出口。


    如果世界上所有努力都不會是白費功夫,那麽為了避免與父親斷了聯係而持續與他見麵肯定也有其意義。


    就在莉嘉想開口叫住母親的時候,她在學校的停車場見到了眼熟的轎車。那是父親平常開的車。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心頭浮現疑問的同時,母親停下腳步,父親就站在眼前不遠處。莉嘉突然想到。對了,父親曾說過他會來看合唱比賽,但沒想到是說真的。莉嘉思索了一下,輕拉母親的衣角。


    「媽,我有件事想拜托你。我希望你和爸再好好談過一次。」


    母親想找借口迴絕,但最後無奈地歎了口氣。


    正樹察覺口袋中有問題的手機的反應,四處尋找莉嘉。就在她要坐進父親的轎車後座時,正樹叫住了她,拔腿跑到她眼前。


    「這是你的吧?還你。」


    莉嘉聽了輕笑迴答:


    「不用了,那個我已經不需要了。」


    正樹的視線飄向副駕駛座,莉嘉的母親坐在那裏。正樹了然於心地點頭。


    「這樣啊,再見啦。」


    「嗯,再見嘍。」


    說完莉嘉便坐上轎車,轎車隨即開走。


    就在這時,一隻手從正樹背後拍上他的肩膀。轉頭一看,遙香站在眼前,開口就問他對合唱比賽的感想。


    「這個嘛,沒有一個能比得上我們班的鬼屋吧。」


    「是是是。」


    「不過,真虧你能帶領整個班級啊,不愧是風間遙香。」


    「……這算是稱讚?」


    「不管怎麽聽都是稱讚吧。」


    「真的?算了,不追究。話說你接下來要做什麽?」


    「也沒什麽事,大概就迴家吧。」


    正樹唿喚站在遠處的由美,隨後轉頭看向遙香。


    「就這樣啦,再見。」


    「嗯,再見。」


    與遙香道別後過了幾分鍾,手機收到了簡訊。寄件人是莉嘉,簡訊內容描述著一家人圍繞著餐桌用餐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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