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前的納魯斯教會廣場。


    無數的「伽瑪」從四麵八方湧入教會,神劍騎士團的成員拚死抵抗,廣場上一片混亂。


    不過,我和院長猶如在寂靜的台風中心對峙。


    院長似乎不想在自身的戰鬥中,考量太多複雜的意外要素。她操縱著精銳的「伽瑪」部隊,卻沒有利用人海戰術攻擊我。大多「伽瑪」是進攻教會和騎士團的成員。


    「(很像理論派研究者會想出的戰略呢……)」


    比起整體戰力,她更追求戰鬥上的方便,盡可能排除意料外的行動。


    在講求臨機應變的戰場上,這不是值得稱讚的作戰方針……但不可否認的是,我確實被她的戰術壓製了。


    「(可惡,盡管寡不敵眾,我卻讓她輕易攻入了教會廣場……!派擅長一對多的小徹打遊擊,反倒適得其反了嗎?)」


    話雖如此,不派他去的話,會有很多人來不及逃亡。到頭來我們也沒有太多選擇。


    不過,至少——


    「——喝啊!」


    ——我迅速衝向院長,至少要給她一點反擊。


    但遺憾的是……


    (嘎啊啊!)


    「唔!」


    一旁有巨大的狼型魔物——戈夫,揮舞利爪阻撓我的攻勢。我用劍架開利爪,一刀劃開它的腹部表層,再賞它一腳。


    狼型魔物倒在石板地上,腹部流出綠色的鮮血,渾身痙攣。我忍不住皺起眉頭。


    「(又是綠色的血液,真惡心……)」


    戰鬥開始後,我看到許多「伽瑪」流出綠色鮮血,看來它們果然和一般魔物不同。


    我內心非常不是滋味地再次舉劍對準院長……可戰鬥產生的疲勞感始終無法恢複。


    「……唿……唿……」


    「嗯,看你打得很辛苦呢,塞西莉亞。要不要我幫你診斷一下啊?」


    「開什麽玩笑……!」


    我兇悍地瞪視她,卻也無法否認自己狀態不佳。


    「(糟糕……時間拖得越久,我的狀況就越差……!幾乎使不出力氣……!我的身體究竟怎麽了……)」


    我氣喘籲籲地盯著院長,她望向在一旁和神劍騎士團交戰的部分魔物——隨後,其中一隻戈夫緩緩走來,看來她是在補充戰力。


    院長注意到我的視線,很遺憾地聳聳肩說:


    「怎麽,賽西莉亞?你以為我是蒙古大夫嗎?」


    「……事到如今,不懷疑你的治療才奇怪吧……」


    「你講話真不留情麵,我們敵對也才沒多久啊。我好歹也是個如假包換的醫生喔,你的治療我可是盡心盡力了呢。不過……」


    語畢,院長的眼神顯露昏暗的光芒。


    「現在你狀況不佳的原因,也是在我啦。」


    「……?你這家夥,果然對我的身體動手腳了……!」


    「呃~~我是有動手腳啦,但相反的,也正因為我什麽也沒做,你才會變成這樣……要是我早點發現『那個事實』就有辦法應付了。都怪風金他們把事情搞複雜,害我完全誤會了……」


    「你在說什麽莫名其妙的鬼話!」


    我集中精神克製身體的顫抖,嚐試再次發動攻擊——不料……


    「——!」


    強烈的暈眩感襲來,使我忍不住跪倒在地。


    我凝視著地麵,以長劍撐住自己的身體,拚命喘氣……我無法好好唿吸,視野也模糊不清,全身冒出冷汗。


    我痛苦得動彈不得,院長卻不打算攻擊我,愉快地大笑。


    「真不愧是神劍騎士團成員。都這種時候了,還在向女神祈禱,真是太了不起了!」


    「…………嗚?」


    我努力抬起頭來,想搞清楚院長在說什麽。這時,我看到之前和小徹他們一同觀賞的巨大彩繪玻璃。


    那是充滿生命力的湖光山色。


    憑借魔力持續發光的玻璃,在我跪倒的地方投射出鮮豔的綠色光芒。院長大概以為我在對女神祈禱吧。


    我用劍撐住身體,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勉強踏出一步……可惜,我的身體卻像鉛塊般沉重。在我眼前竊笑的院長也才距離十步之遙,我卻覺得這段路永無止盡。當然,我也沒有足夠精神擊出「斬擊波」。


    院長笑完後,用一種同情的眼神俯視著我。


    她將右臂變成魔物的利爪,開口說道:


    「……不過呢,我們一起吃了七天的飯,也算小有交情。至少就讓你在一無所知的狀況下死去吧。我真是溫柔大臣呢。」


    「你在……說……什麽……」


    ——傻話。我的意識朦朧不清,沒辦法說完剩下的話語。


    受到召喚的戈夫,走至院長身旁。


    院長看見魔物到定位後,又看向我,對我報以同情的歎息。終於,她踏出了腳步,準備取我性命——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


    ——就在她出手前,戈夫的口中竟噴出綠色烈焰包覆住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瞬間化為火球的院長,發出淒厲的尖叫聲,在地上痛苦打滾!


    她急忙從周圍的魔物裏召喚一隻類似巨大青蛙的魔物,利用那隻魔物大量的唾液,來消除身上的火焰。我和她立場有別,卻也不得不佩服她優秀的判斷力。然而,火焰看樣子還是造成了很大的傷害。


    「嘎……啊啊……嗚!咕……啊啊……!」


    嚴重燒傷的院長,趴在地上痛苦呻吟。


    不過,她立刻左顧右盼……對著我們戰場的左側,發出憎恨的怒吼聲。


    「是你啊啊啊啊!法迪歐·梅克路斯————!」


    轉眼間,那附近的魔物被我的夥伴打散……冒出了莫名令人懷念的身影。


    是小徹、路烏、梅克路斯……以及莎克雅和風金。


    一看到他們,我的內心就變得極為平靜,連我自己也感到訝異。雖然身體狀況依然沒有改善,但不可思議的是,現在我卻能承受住這股不適了。


    法迪歐依舊戴著很不搭調的兜帽,但還是無法隱藏渾身散發出的小人物氣息。他對泫然欲泣的我露出了超級自豪的笑容。


    「看到了吧,本大爺這個偉大魔導師優秀的禁忌魔法!」


    這句話實在太有他的風格,害我不經意地笑了。


    「(是啊,我承認你確實……是具備偉大魔導師素質的男人。)」


    我安心地莞爾一笑,這時,院長和之前一樣發動「魔手」的能力,想至少先恢複四肢機能。沒想到……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魔手』不能發動!」


    院長錯愕地看著自己被燒得潰爛的手腳。我和院長同感震驚,一齊望向梅克路斯,要求他的說明——梅克路斯他……


    ……先是愣了一會,才趕緊挺起胸膛說:


    「那……那還用說嗎!這就是本大爺的『地獄火』恐怖的地方啦,嗯!」


    「(他自己絕對也不懂為什麽!)」


    在場的所有人都領悟了這個事實。院長氣得咬牙切齒,但她即刻改變作戰思考,隻留下一隻熊型「伽瑪」——奧德灰熊保護自己,命令其他所有魔物軍勢攻擊小徹他們!


    「咦咦!」


    法迪歐等人也難免慌張,小徹和風金帶頭展開反擊。可是,他們得分神保護梅克路斯、路烏、莎克雅,難以完全發揮戰力。


    眼見這個情況,還有體力的幾名騎士團成員,欲帶領莎克雅等非戰鬥成員躲入教會。


    戰局一分為三,分別


    是「我和院長對峙」、「小徹和風金應付『伽瑪』軍勢」、「被魔物包圍無法撤退,而受到孤立的莎克雅、梅克路斯、路烏,以及團員」。


    風金拚死對付大量魔物,向時對我喊道:


    「賽西莉亞小姐!請你……請你快點打倒院長!隻要打倒她,那些『最終調整·伽瑪』也會同步消滅,鎮上被操縱的人也會恢複正常!所以,為了納魯斯市民的性命!請你打倒院長吧……!」


    但小徹馬上痛罵風金道:「風金先生!師父現在狀態不佳,不要強人所難啦!」……不知道為什麽,連小徹也知道我情況非常不好。


    不過……大家都在努力作戰,我豈能一個人苟且偷安呢。


    「嗚……啊……啊啊!」


    我拚命鞭策身體,向院長再踏出一步。發現我逼近的院長,害怕地看著我。


    「!你……你想做什麽……!」


    「哈……看樣子,你也因為燒傷而動彈不得了……是吧……」


    我帶著得意的笑容,繼續往前踏出一步……還有七步。再走七步……我的劍就能砍到她了。


    院長命令身旁的熊型魔物抱走自己,但是……


    「咿——!」


    魔物一碰到她的身體,她就翻白眼發出尖叫,趕緊撤迴命令。


    依我推測,她大概是被火焰燒傷的緣故,現在被碰觸任何部位都有可能痛到暈厥……難不成,梅克路斯還施展了知覺提升吧?


    「(真受不了……這下你的魔法真的變得很恐怖了,梅克路斯……)」


    我看著用騎士團做擋箭牌,丟臉地到處逃跑的梅克路斯……果然,他的成長率太異常了。剛才我見識到的地獄火,顏色和威力都不同以往……我覺得這下稍微可以理解,禁忌魔法為何被視為禁忌了。


    不過,我也沒時間顧著佩服夥伴。


    我強忍劇烈的頭痛、暈眩、耳鳴,又往前踏出了一步……還有六步。


    「——!上啊!」


    院長命令奧德灰熊攻擊我。那隻「伽瑪」猛然衝殺而來,我急忙舉起充當拐杖的長劍,無奈劍尖不停抖動,現在的我根本應付不了這種敵人。


    我拚死舉劍相抗,直到最後也不肯放棄。敵人逼近我揮下利爪——卻被我身後的魔法光線擊中,緊接著又有石頭攻向它的眼睛!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伽瑪」雙手捂住顏麵,仿佛眼睛產生了激烈的痛楚。我抓準機會,使盡渾身之力——朝它毫無防備的身體遞出一劍。


    隨後,熊型魔物便化為光華飄散。


    我望向支援飛來的地方,看到路烏和梅克路斯狼狽地依靠著騎士團的保護……臉上卻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沒多久,他們又被卷入戰鬥中,開始沒出息地到處亂跑。


    受不了他們……真是一群可靠的夥伴呐。


    我排除「伽瑪」後,再次邁步走向院長……還剩五步。


    「唔……!」


    滿臉焦急的院長,怒視小徹等人所在的位置。她打算從攻擊小徹的「伽瑪」軍勢中,召喚新的救援助陣。但是——


    「休想得逞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徹硬是跳到前來支援的魔物麵前,一舉清光那些敵人。然而,小徹過度使用強大的力量,身體重心瞬間失衡。看樣子,體力到達極限的不是隻有我。


    我正想向小徹唿喊,但他忙著對付新的「伽瑪」,頭也不迴地搶先喊道:


    「師父,你專心對付小綾姐姐!這邊的敵人……我絕對會想辦法解決!」


    「小徹……」


    我感受到他堅定的意誌後,又往院長踏出一步……還有四步。


    「!…………!……」


    幾乎無計可施的院長,怯懦地看著我。


    ……我的身體發出了有如隨時會潰散的哀號,但我還是勉力移動。夥伴的羈絆和堅定意誌,鞭策我繼續前行。


    還有三步。


    可是,當我來到距離院長剩下三步的地方時。


    「…………!」


    「?」


    至今驚恐不已的院長,眼中透出邪惡的光芒。


    我不懂她究竟是怎麽了,總之我隻需憑著鋼鐵般的意誌前進,於是再往前踏出一步——


    「神工物『德羅普尼爾』複製出來的存在,和原型有兩大不同點。」


    「?什麽……?」


    院長突然以冷靜語氣開口,使我心感動搖……怎麽迴事?她還有阻止我前進的手段嗎?


    我下意識地環顧四周,但並沒有趕來支援的「伽瑪」。


    在我困惑的當下,院長徑自說道:


    「第一,複製品的壽命很短,大約一周左右。」


    「?這件事,你以前說過了……」


    「你知道複製體壽命快到盡頭時,會怎麽樣嗎?」


    「……不要用無聊的方法拖時間了,乖乖領死吧——」


    我傻眼地歎了一口氣,但院長她……臉上卻浮現一種極為邪惡的笑容。


    「體能會大幅下降,身體也會漸漸不聽使喚。」


    「——咦……」


    我立刻停下了腳步。察覺異狀的梅克路斯,在躲避敵人時看著我激動大喊。


    「夠了!別再說了!喂!賽西莉亞,你不要聽她的!——唔!」


    不過,他的聲音立刻被淹沒在魔物軍勢中。


    我的心髒不斷劇烈跳動。


    院長繼續對麵無血色的我說:


    「另外,複製品還有一個特征……你這個聰明的偵探大臣,知道這點以後一定會相信我的話。不曉得為什麽,複製體的知覺都有共通的變異……」


    「師父!不可以聽她的!那是——」


    小徹也對著我大叫。他忙著對抗魔物,聲音同樣被「伽瑪」淹沒。


    不祥的預感令我額頭冒汗,這不是身體不適產生的冷汗。


    院長十分開心地看著我的表情……


    ……她用無與倫比的愉悅笑容,告訴我事實真相。


    「複製品啊,會把『紅色』看成『綠色』。」


    「——」


    「正確來說,好像要某種程度以上的紅色……也就是『深紅』和『鮮紅』才會看成綠色。」


    頓時,我快速迴想這一周和「顏色」有關的事情。


    一開始我剛醒來,看到小徹手上拿著提燈,那當真是綠色的嗎?我稱讚小徹有辦法使用綻放綠光的魔法道具時,他是不是有透露出不解的神情?


    院長塗抹的口紅……還有我在街上常看到的難看口紅,真的是她們品味有問題嗎?會不會是因為紅色在我眼裏,是呈現綠色?


    莎克雅在沙拉裏放的番茄……「桑茄」,為什麽隻有我覺得看起來很酸?……因為,隻有我以為它沒有熟……在我眼中,那些「桑茄」都是綠色的。


    我斬殺的「伽瑪」,血液真是綠色的嗎?


    地獄火的威力提升,顏色真的也會跟著改變嗎?


    我越是思考,越是對自己的眼睛抱持疑問。


    而最重要的關鍵……


    「…………」


    我抬頭看著聳立眼前的教會,望向巨大彩繪玻璃……然後,大聲詢問正在和「伽瑪」對戰的小徹,以及四處逃跑的莎克雅。


    「小徹!莎克雅!這幅彩繪玻璃的名稱是什麽!」


    「「唔!」」


    小徹和莎克雅沒有迴答。可是,他們不可能沒聽到我的提問。我……克製不住顫抖,又向他們喊了一次!


    「同答我!拜托你們迴答我……這幅彩繪玻璃……到底叫什麽……」


    這是我衷心的哀求。


    院長放聲大笑……同時,小徹擊斃「伽瑪」,心有不甘地說:


    「……紅葉…………………唔……彩繪玻璃的名稱叫『紅葉之湖』啊,師父!」


    「!」


    聽到這個答案,我不禁放掉了手中的長劍。掉到石板地上的劍,也許是掉落角度不好的關係,彈到了必須走好幾步才撿得到的地方……但這種事已經無關緊要了。


    院長臉上擠出充滿惡意的笑容說:


    「虛假的存在,眼中看到的果然也是虛假的世界啊。」


    「…………」


    僅靠精神力前進的我,完全停下了腳步。


    心靈,也跟著破碎了。


    我反複觀察彩繪玻璃「紅葉之湖」,然而——


    「怎麽……會…………」


    ——在我眼裏,那依然是一幅充滿蒼翠綠意的春季湖畔。


    *


    「第一次見麵時,我就跟你說過了。你的血型非常特殊,調度起來相當困難。但是……我有調度的辦法。」


    「……複製……是嗎……你複製我……複製賽西莉亞·希維爾……」


    我被強烈的絕望感打垮,卻仍然懷著這一切可能是誤會的希望,聆聽院長解說真相。遠方的小徹他們似乎在喊什麽,但我早已聽不進那些話了。


    院長滿足地點點頭說:


    「沒錯,賽西莉亞……不,『德羅普尼爾·賽西莉亞』。」


    「唔!」


    「你這個混蛋!」


    廣場上的某個地方傳來梅克路斯憤慨的聲音。我知道他是在替我抱不平……但那對現在的我來說,正是我不是真正的賽西莉亞·希維爾的證明。一想到這裏,我又忍不住發抖。


    院長繼續說道:


    「這也沒什麽好丟臉的啦,複製大臣。老實說,直到前幾天,我也還以為你是真正的賽西莉亞呢。想不到最初遭受襲擊時,風金他們搶走的是本尊。我起先以為教會要奪取我的研究成果,所以我猜想他們奪走的是複製品……」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兩眼無神地詢問院長,院長開心地進行解說,仿佛我們恢複了以往的關係。


    「那一天他們發動襲擊時,我把你和本尊擺在一樓手術室,正準備輸血呢……而且是要在做過『最終調整』的狀態下輸血。換句話說,我正想製造出『最終調整·賽西莉亞』和『使魔·原型·賽西莉亞』,這兩個實力高強,在教會內位高權重的優秀棋子啊。」


    「什……麽……?」


    原來我很可能不隻是單純的複製品,說不定還跟本尊一起變成了她的傀儡。這個事實,令我不寒而栗。


    可是,院長有些不甘心地否認了這件事。


    「結果醫院在『最終調整』快要完成時失去動力,調整似乎也失敗了。但我卻誤以為『最終調整』早已結束了,才會產生這次的誤會。你還記得嗎?我一見到你,就替你做了一個檢查。」


    「檢查?……啊……」


    我赫然想起,那時候院長……下達了一個胡鬧的指令,叫我在原地轉三圈……當然,我並沒有照做……


    「如果你是『最終調整·塞西莉亞』,那麽你必會忠實執行我的命令。但實際上,你沒有乖乖聽話,我用潛意識下令也沒用。所以,我以為你是真正的賽西莉亞,風金搶走的是複製品。」


    「這麽說……梅克路斯他們襲擊的理由……」


    「大概是要防止真正的賽西莉亞成為『使魔·原型』,並確保她的安全吧。也就是說呢……」


    語畢,院長臉上露出惡魔般的笑容。


    「他們根本不在意你這個複製品。他們隻帶走本尊,就是最好的證據。」


    「唔!」


    「你這賤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遠處響起了梅克路斯罕見的怒吼。


    「不是的!我們一直以為你已經接受『最終調整』……失去了賽西莉亞的心靈,成為她的傀儡!所以才——」


    梅克路斯拚命向我解釋原委,但這些話完全傳不進我的耳朵裏……以及心裏。


    唯獨院長殘酷的話語,無情刺傷我的心。


    「第二次襲擊,風金來殺我的事姑且不提,法迪歐他們也想幹掉你吧?換句話說,他們需要你的血液來拯救本尊啦,畢竟用『假死魔法』延長壽命也是有極限的。由於本尊的情況危急,也隻好犧牲你了。他們抱著讓本尊成為『使魔·原型』的覺悟,要來搶奪你的血液。也就是說……」


    院長笑個不停,由衷覺得非常可笑。


    「他們真正重視的,還是隻有真正的賽西莉亞·希維爾啊。」


    「……唔!」


    這句關鍵話語,終於令我雙膝跪地。


    院長笑得很開懷。她的作戰成功挫敗我的內心,我自然心有不甘……但明知如此,我也無法振作。


    我的世界開始動搖。


    「(我……到底是誰?既然不是賽西莉亞·希維爾……那我……)」


    我撐在石板地上,拚命深唿吸。好痛苦,好難受,身心全都殘破不堪。我甚至不曉得自己在幹什麽。


    不知不覺間,連我身為賽西莉亞的記憶也開始受到侵蝕了……我……為何被教會…………小時候……父母……不對,我是何時和小徹他們……


    我的存在越來越稀薄。我下意識地茫然自語。


    「我……生下來……究竟是為了什麽……」


    院長她……給了一個無情的迴應。


    「為了什麽?這不是很明顯嗎?」


    我抬起頭來,看到她用極為醜陋的笑容俯視著我。盡管在各處奮戰的夥伴都在向我放聲嘶吼……但隻有她的話語迴蕩我耳中。


    「你純粹是用來拯救本尊的血漿包啊,複製大臣。」


    「——」


    「不過,現在你連這件事都做不好,就要一事無成地死去了。」


    「——」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什麽也不剩了。


    戰鬥的意義、振作的意誌、誕生的意義……什麽也不剩了。


    一切……都消失殆盡了。


    「…………」


    我完全失去了氣力,成為一個等死的人偶。


    在朦朧的視野中,我看到院長正在仰望上方。無法思考的我,毫無由來地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上方隻有一片即將破曉的天空。有別於這一周氣候的晴朗天空。今天的天氣一定很好吧……但也跟我沒關係了。


    我提不起力氣做任何動作,隻是愣愣地眺望天空。說不定,院長也有受死的覺悟了——


    「?」


    ——突然,我看見萬裏無雲的微亮天空中,有一個很細小……真的很細小的斑點。斑點在上空緩慢盤旋,然後逐漸下降。


    「(……是鳥嗎?)」


    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高空飛行。失去參戰體力,甚至是生存意誌的我,隻是茫茫然地看著那個物體……


    可是,我發現那個東西朝某處急速落下——


    「!」


    ——等我迴過神時,我發現自己不再像一具行屍走肉,使盡全力大叫!


    「快躲開!小徹!」


    「!」


    聽到我的警告,雖然小徹還搞不清楚是怎麽迴事,但還是先迅速跳開!瞬間,一隻擁有銳利鳥喙的「伽瑪」高速穿越他剛才的所在位置,刺穿了好幾隻魔物。


    「嘖!」


    院長憤怒地瞪視著我,她沒料到精疲力盡的我會提出警告吧……我也同感意外。


    ……我在幹什麽?我不是在等待自己無為的人生結束嗎?為什麽要拯救那個實際上並非我夥伴的


    男孩……


    「師父!」


    小徹一邊和大量「伽瑪」對戰,一邊大聲唿喚我。


    我看了他一眼……他明明沒有那個心力,卻還是努力向我擠出一個笑臉。


    「謝謝你,師父!師父果然是師父啊!」


    「————」


    這句話讓我茅塞頓開。我……果然是賽西莉亞?像我這種一無所有的人?


    「(為什麽……小徹。為什麽連我這種冒牌貨,你也願意用夥伴的態度相待……)」


    我感覺心中有某種情緒在沸騰,我勉力維持快要失去的意識,環顧四周。


    大家都在拚死作戰。


    小徹、路烏、梅克路斯、莎克雅、風金、騎士團成員……每個人都在奮勇戰鬥。為了自己,為了夥伴,也為了正義。


    我偶然注意到,有一隻「伽瑪」正在逼近莎克雅。我本想再次大聲提出警告,但梅克路斯在我發聲前揮舞法杖戳向「伽瑪」,總算是化解了一場危機。


    我稍微鬆了一口氣時,頭上的某樣東西也在此時掉到了地上。


    那是……小徹之前買給我的新月發飾。


    我出神地觀看發飾好一會……很不可思議的,昏暗的視野豁然開朗。


    我在自己的內心深處,找到了最後的「自我」。


    「(……原來……說得……也是。是啊……就是這樣。)」


    我用指尖憐惜地輕撫發飾,接著……


    「咦……?」


    院長嚇得表情扭曲……我用盡渾身力氣爬起來。


    我筆直前行。為節省最後的體力,我沒有撿起珍貴的發飾。


    院長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你……你在幹什麽?你……到底……」


    「那還用說嗎?」


    我搖搖晃晃地爬起來,向前踏出一步……帶著心無睾礙的笑意說道:


    「我要打倒你,拯救大家。」


    ——還剩三步。


    「你——」


    院長的表情顯得很訝異,但她隨後便生氣地對我吼道:


    「你在說什麽傻話!你不過是個複製品!純粹是用來替本尊輸血的血漿包!」


    「是啊……你說得沒錯……」


    「他們也不是你的同伴!現在也隻是剛好出於情況需要,才和你攜手奮戰的,等事情結束,你也沒利用價值了!」


    「也許……吧……」


    我想再踏一步,身體卻不聽使喚。我還有向前倒下的力氣,但要是那麽做,恐怕我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我拚死站穩,尋找踏出下一步的時機。


    院長瘋狂大叫,口水都噴了出來。


    「既然你都知道,為何還要這麽拚命!你到底是為了什麽而這麽拚命!」


    「為了什麽……」


    對於這個疑問,我重新思考了一下。然後,我笑著說出自己最真切的想法。


    「我……很擔心他們啊。明明我都變成這副德性了……可是看到小徹……還有莎克雅麵臨危險時……我……隻是想……幫助他們啊……」


    「那又怎樣!你該不會想說自己的正義感覺醒了吧!」


    這個女人究竟在生什麽氣啊?


    我感到疑惑,同時緩緩搖頭說:


    「不是……是更單純、原始的心情……」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夠了,不要再過來了!」


    「這我……可辦不到。」


    我試著向前邁進,身體卻止不住顫抖。至少要用長劍代替拐杖才行。我瞄了一眼長劍掉落的地方,就在我左邊數步之遙……


    察覺狀況的院長發出竊笑。


    「白癡,現在的你根本沒體力去拿劍吧!哈……哈哈!丟臉啊,複製品!你已經連去拿劍的方法都——」


    「不……見得吧?」


    「什麽?」


    院長一臉訝異,我深唿吸一口氣——對著從「伽瑪」的攻擊中死命逃竄的梅克路斯大吼!


    「梅克路斯!把劍給我!」


    我朝側麵伸手,下達指示。院長笑道:


    「你瘋了嗎,複製品!現在那家夥根本沒心力跑來——」


    「他不必過來。」


    「什麽?」


    我得意地笑看院長,下一秒——石板地上的長劍消失,憑空出現在我的手中!


    我把長劍的刀身向下,握住劍柄充當拐杖。院長錯愕得目瞪口呆。


    「這——這是怎麽……」


    忙著逃跑,照理說沒有多餘心力的梅克路斯,自豪地迴應院長。


    「這就是我在納魯斯學到的新禁忌魔法『次元移動』!這招的功效和字麵上一樣,可以將物質隨意轉送,是很了不起的魔法喔!」


    路烏馬上從旁補充。


    「不過每小時隻能發動一次,移動距離最多也才兩公尺,同樣是很難用的魔法啊!」


    「你多嘴什麽啊!……喔哇啊啊!」


    梅克路斯繼續忙著逃命。院長惡狠狠地凝視拄著長劍溫存體力的我!


    「為什麽!你怎麽知道他在這裏學的新魔法!你們何時接觸的!」


    「接觸?……我們並沒有接觸……」


    「那你是怎麽知道的!」


    院長似乎無法理解,我苦笑迴答她。


    「我隻是想像得到那家夥學的魔法大概都是什麽樣子……畢竟我們……好歹……也是同伴啊。」


    「不會……吧……」


    院長看我的眼神,活像在看一個無法理解的東西……其實,這是推理、經驗與信賴配合出來的結果。梅克路斯他們輕易通過安全門,進入了地下研究區域。另外,第二次襲擊的時候,他莫名出現在我身後的行動……從這兩點來判斷,我就大致猜得出來了。


    我調整唿吸,拄著長劍……再踏一步。


    還有兩步。


    院長終於流露驚恐的神情。


    「不……不要過來!……對……對了!壽命!我有辦法延長你的壽命!你要是殺了我,你的人生就完了!快住手!不要衝動啊!」


    「哼……用『最終調整』延長一點壽命,有什麽意義啊。」


    「不……不然……有了,我可以替你進行移植啊!我們先用『最終調整』暫時延長壽命,再生產大量的複製品,讓複製品進入假死狀態。這樣你日後身體不適,隨時都有庫存的新器官可用!實際上——我就是用這種手段,活了兩百年啊!」


    「你……你居然還犧牲了自己的複製人,來苟延殘喘是嗎……」


    大概是因為我知道她這個四肢可以變成魔物的女人異於常人,所以我對她的年齡也不怎麽驚訝。就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反而讓我能理解各種疑點……可是,也正因為如此,我才厭惡她的醜陋。她開始拚命替自己找借口開脫。


    「這有什麽不對!這兩百年來,對我來說研究——不,探究就是我的一切!我想了解魔物、女神、魔法、神工物……還有生命的奧秘!這世界值得探究的事太多了!但人類的生命太短暫,根本無法尋求到『答案』啊!」


    「答案……是嗎?」


    我不經意地笑了。院長皺起眉頭說:


    「你在笑什麽,這很可笑嗎!犧牲自己的複製人活下來,就那麽可悲是嗎!別說傻話了!我的複製人心甘情願地付出自己的性命,來成就我追尋『答案』!犧牲別人延命有何不可啊!」


    「的確,生存伴隨的犧牲,是一個很複雜的議題。比起我這個笨蛋,你一定思考得更加透徹吧……隻是……」


    「隻是怎樣?」


    我對她報以同情的微笑。


    「你再活幾十年,幾百年,


    幾千年……也一定無法找到『答案』的。」


    「?這是什麽意思……」


    院長一臉無法理解的模樣。


    我隻活了一個星期,但在我眼中,兩百多歲的她看起來卻是相當幼稚。


    看我不肯接受誘惑,她又想打擊我的心靈了。


    「……為什麽!你到底是為了什麽拚命!你已經一無所有了不是嗎!你失去了生存意義、時間、羈絆、迴憶、信賴、意誌……還有性命!」


    「…………是啊……沒錯……」


    突然有一股強烈的睡意襲來。的確,也許我已經是半個死人了。不過……我還有……該做的事情。


    放眼望去,小徹、風金、騎士團奮戰不懈,梅克路斯、路烏、莎克雅拚命逃跑……就算是勇者,麵對壓倒性的人海戰術以及困難的戰鬥,也是處於劣勢。再這樣下去……早晚會有人遭受致命攻擊。到時候,整個團隊就會逐漸瓦解。等我們全滅後,避難的居民也會死於非命。接著…………隻是稍微推算一下,也不難想像惡夢擴大的情景。


    ……我必須現在殺了院長,讓那些「伽瑪」同步消滅……這麽一來,一切都能畫下句點。


    我咬住嘴唇逼自己清醒,準備再往前踏出一步。


    院長由衷感到惶恐地對我吼道:


    「你賭上性命又能怎樣啊!就算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和平,你也享受不到啊!」


    「……是啊……」


    我氣若遊絲地迴應,迴想著逐漸淡化的記憶。


    包括希維爾家的嚴格鍛鏈、女神教會的信仰、神劍騎士團的任務、和小徹等人相會、這一路的冒險,以及……在納魯斯的這一周。


    我從這些記憶汲取力量,用快要癱倒的雙腿再踏一步。


    ——還有一步。


    我緩緩架起長劍。到了這個地步,我要做的就隻有一件事。


    院長帶著驚恐的表情對我喊道:


    「住手!快住手!為什麽!為什麽!」


    「…………」


    我的視野失焦,手不停發抖。唿吸和意識變得斷斷續續,記憶也逐一消失。老實說,我已經幾乎想不起這個女人的所做的惡行,還有整起事件的前因後果。


    盡管如此。


    沒錯。


    盡管如此。


    我還是用盡最後的力氣,緊緊握住配劍。院長的表情仿佛在看一個完全無法理解的怪物。她問我:


    「你到底是怎麽迴事……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拚命!是什麽東西讓你這麽拚命啊!你不過就是個冒牌貨!就是個複製品!你的身體、舉目所及的一切、心靈、記憶,還有和同伴的情感,全部都是假的啊!就算這樣,你還是這麽拚命……究竟是為了什麽啊!」


    院長說出各種殘酷的事實。我灌注所有精神住劍尖上……迴答這或許是她生命中最後的一個問題。


    「是啊……你說得對。我……一無所有了。過去、現在、未來,什麽都沒有。但……身為教會的護法之劍、無辜百姓的守護者、『希維爾家』的商品、『德羅普尼爾』最後的犧牲者,還有……小徹的師父,我還是必須打倒你。無論我發生了什麽事,直到最後都得保持高風亮節的氣度。因為,這才是……」


    持劍的手不再發抖——我判斷沒必要再浪費力氣維持平衡,用劍鋒瞄準倒地的院長胸口——準備一劍貫穿她的心髒。


    然後——我下定決心,踏出最後一步。


    「住手…………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種正義的笨蛋女騎士,才是我——」


    ——剩下……零步。


    「——賽西莉亞·希維爾的作風。」


    ——我豁盡所有的一劍,貫穿了院長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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