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陽光的味道的勾引下醒了過來。


    映在被沉沉睡意弄得模糊的視野中的景象,是早都司空見慣的自己房間。一間被白色牆紙環繞的西式房間,東邊窗口掛著藍色窗簾。


    直人朝著眼前這片感覺不出異樣感的景色打了個嗬欠之後,用臉蹭了蹭枕得凹下去的枕頭,然後縮進了暖洋洋的被窩裏。


    好想再睡一覺。現在還困。


    話說,現在幾點了。


    「……不對,現在幾點了啊!?」


    連忙蹦起來的直人一把奪過枕頭邊上的鬧鍾。


    雖然隻是隱約的感覺,不過這太陽高掛的位置是不是早已經過了鬧鍾響起來的時間。有可能遙因為有什麽要緊事而先去了學校,沒準的話現在都已經遲到大發了。


    一口氣想了這麽多之後直人立馬起床了。而直人果然一口氣發現了很多的事情。


    「是嘛……今天、周末來著」


    手上鬧鍾的長短針表示現在已經九點過半,但是隨著時間一同映入視野的還有日曆上的被用紅色標注出來的『sun』。


    這種安心感來得真是空虛。而且比起時間來說,不得不麵對的東西還有太多太多。


    首先是校服。平常時直人都會穿上t恤和運動褲之後再睡覺。隻要沒有很特別的理由,他是不會穿著便服睡的。那樣靜不下心,而且不太感覺自己像是在睡覺。


    但是的話,今天直人身上居然穿著校服。褲子自不用說了,甚至連上衣都沒脫。而且這身校服還相當的髒,甚至四處留有破洞,實在不能穿去學校。


    尤其是右邊衣袖相當淒慘。直接從肩膀連根截斷,處於慘兮兮地沒了半邊袖子的狀態。


    直人很嚴肅的繃緊了臉。再一次看向手上的鬧鍾——一直以來都用聒噪的聲音把直人從夢中世界揪出來的愛用鬧鍾。


    而抓著這鬧鍾的,正是自己的右手。


    「……能不能明白點告訴我,這到底是不是做夢啊」


    他在沒有別人的房間裏嘟囔了一個沒法問別人的問題。


    記憶意外的清晰。昨天的事情曆曆在目。


    在學校迴家的路上看到了逃跑的少女和追逐她的男人,然後自己也追了上去。接著在追過去的地方發生了把自己卷入其中的好比動作電影最高潮般的事情,雖然發生的那麽些事全都難以置信而且不具現實色彩,但是怎麽想都不覺得那會是一場夢。


    那時候唿吸到空氣的味道,感覺到的討厭氣氛。後背感受到的緊迫感以及用臉感受到的瓦礫飛過的風壓。全都能逐一迴想起來。


    還包括從男人頭裏飛出來的蟲子一瞬間把直人手臂連根咬斷那時候,威脅到精神健康的淒厲疼痛以及恐懼。


    於是直人輕輕把鬧鍾放迴到了床上,看著什麽都沒拿的自己的手。皮膚有著膚色,就是一條尋常的手臂。手指也是五根,一用力就能活動手指,還能緊捏成拳頭。


    「到底是……怎麽了啊?」


    自己的右臂應該確實是斷了,那麽說的話昨天的一切都是一場夢嗎。被奇異的怪物啃斷一隻手可不是鬧著玩的,如果那樣的事實壓根沒發生過的話,那麽還該開開心心接受這種說法才對。


    但是校服的慘狀卻予以否認。破破爛爛的校服無論怎麽看都在陳述著自己曾經遭遇過大風大浪。畢竟上頭的汙漬不光有泥土塵埃,更留有飛濺的血痕。


    最重要的是,校服上袖子被抹去的地方正好對上了手臂被咬斷的位置。


    (可我為什麽還長著手啊……。不對,話說迴來,我是怎麽迴家的?為什麽穿著校服就睡著了。遙呢?那個女孩子呢?)


    接連浮現出的疑問在腦袋裏無處可去地來迴打轉。但是卻沒有人來迴答他的任何一個問題。


    「……總之的話,先去找點什麽喝的吧」


    猛一泄氣地垂下了手臂,直人深深歎了口氣。明明才剛剛睡醒,卻感覺立刻就筋疲力盡了。


    不管是不是夢,現在都已經不重要了,去洗把臉,然後泡杯紅茶喝吧。如果不這麽做的話,感覺精神會從內部被切割零碎。


    (說起來,之前還買過夏季采摘的第二茬的茶葉來著,買迴來之後都還沒有打開過。今天就開封了吧)


    至少去想些開心的事情吧。於是直人心裏想著不枉自己那麽珍惜的紅茶茶葉,朝盥洗室走去。


    把髒兮兮的外套丟到洗衣機上頭之後,擰開水龍頭。一想到自己昨晚就是這麽髒兮兮地睡了過去於是便仔仔細細地把手洗了個幹淨,然後朝臉上拍了很多水。


    冰涼的水對於還是有些迷糊的頭腦而言來得正好。然後伸手摸了摸被順帶打濕的劉海,抬起頭來。


    「……嗯?」


    看著映在鏡子中的自己的臉,直人愣住不動了。


    鏡子裏映出的是一如往常的自己的臉。拍上去的水從額頭臉頰流下再從下顎滴落。沾有點灰塵的頭發被睡得亂糟糟的。


    而頭上。浮現出了『0』這個數字。


    「──哈?」


    是『0』啊。連忙用撩撥著劉海的手揉了揉眼睛,再看一次。接著是讓視線望向毫無關係的地方之後,又看一次。


    數字沒有發生變化,浮現在直人頭上的數字依舊是『0』。


    頭上的數字表現的是人的生命力。數字越高就表示生命力越充沛,越低的話就表明那個人變得衰弱了。所以換言之『0』是屬於死者的數字,而數字歸『0』的人不可能還活著。


    「誒、怎、怎麽會!?為什麽啊!?到底發生了什麽啊!」


    直人像是要敲打洗漱台似地伸手用力撐了上去,使勁探出自己的身體。盡可能近地讓臉靠近鏡子,幾乎都要讓額頭貼上去了。


    不管看幾次都是一個結果。


    「怎麽會有這麽荒唐的事……」


    直人發出了很是愕然的聲音。這種事情不可能會發生。


    於是自然而然地,他便迴想起了昨天遭遇過的那個人臉變成了蟲臉的男人。出現在那家夥頭上的數字也是『0』。


    頓時,直人感覺有一股惡寒遊走全身。片刻之間,他就為自己會不會也淪為跟那個男人一樣的生物而戰栗不已。


    但是很快,他的這股戰栗便被揪向了一個想都想不到的方向。


    「你還真是吵啊。能不能稍微安靜點」


    有人帶著些許不耐煩和無語的音色這樣說,然後附近的門就被帶著輕聲打開了。


    而那扇門,居然還是浴室的門。


    直人的思維瞬間被凍結了。所謂的理解原來是這麽稀奇的一樣東西嗎,常識究竟又是什麽。


    直人以像是上了發條似的力道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扭過頭去,為眼前那不可能的光景瞠目結舌。


    說起來,在走進盥洗室的時候就好像聽到有人在洗澡的聲音。為什麽那時候不覺得奇怪呢。反過來講他當然不會覺得奇怪啊,因為他哪裏會想到居然有人在自己睡覺的時候洗澡。


    而眼前……正站著那位少女。


    濕漉漉的頭發沾在濕漉漉的身體上,指尖滴落著水滴還糾纏著一絲熱氣,她就這麽毫不遮掩自己的肌膚地悠然從浴室走進了更衣室。過腰長發閃耀著金色,她把一縷沐浴著盥洗室照明的頭發撩掛到耳朵上,視線左右環視地發問。


    「你這裏沒有什麽能擦身的東西嗎?」


    少女用如同在高級餐廳裏問服務生今天推薦菜品的語氣,很是高傲地問直人。


    少女高貴的一舉手一投足都像是在展示著彼此生養的差距。非常適合出現在歐洲的古城之類的地方,畢竟她身上就散發出一股某個小國公主的氣質。


    但是直


    人現在可顧不上這麽多。


    「你……」


    這好比是從指尖流逝的靈魂一口氣全都收了迴來。


    簡而言之就是陷入混亂了。


    他的大腦裏頭像是左來右往的交通信號玩弄於鼓掌似的,同時還繃緊了每一塊可以用來做出表情的肌肉……。


    「呀啊啊啊啊───────!」


    直人發出了女孩子一樣的尖叫,然後看都不多看一眼就逃迴到了自己房間去。


    2


    朝溫好的白陶茶壺裏放入茶葉,把剛剛沸騰的熱水猛地注入其中。然後立刻蓋上蓋子,再用繡有常春藤的茶壺專用羊毛氈裹起來,保溫大概四分鍾。


    在沙漏中的沙礫流光的同時摘掉外層的保溫套取出茶壺,然後直人就能夠往並排擺放的兩個白瓷茶杯注入有著十足香氣的紅茶。


    這是在第一學期即將結束之前買下來的夏季采摘的第二茬大吉嶺。但是說迴來,直人買的也並不是相當著名的高級品牌茶葉,而是選擇了更加便宜的能一次性買下很多的尋常貨色。


    不過如果規規矩矩地按照方法來衝泡也會足夠好喝。在茶杯中震動的漣漪擴散開去,紅紅的茶湯澄淨得如同寶石,不帶一絲雜質,從中升騰的香氣飄蕩出一股稍顯內斂的華麗和氣質。


    往放在茶碟上的茶杯裏添上一根茶匙,直人把這一套東西都放到了客廳的矮桌上。身坐在灰色沙發上的少女正在一個可以將這杯茶俯視的位置上。


    剛才在那邊看到的濕漉漉的金發已經被綁到了昨晚一樣的高的位置上,還裝飾有黑而大的發帶。金色的眼睛外有一圈長長的睫毛作為點綴——那金色比發色還要稍深一些,這特別的色調讓直人聯想到了貓的眼睛。


    「……一點粗茶而已」


    明明已經習慣衝泡紅茶了但是卻完全不習慣這樣的做派。完全不明白這種時候應該說什麽的直人隨口說了這麽一句,然後坐到了桌子的另一頭。當然,那裏可沒有沙發,所以隻能直接坐到地上去。


    在那之後——在盥洗室和全裸少女再會之後,逃迴到房間去的直人幾乎是精神錯亂地換上了t恤和運動褲,然後戰戰兢兢地迴到了盥洗室。


    但是少女已經不在那裏了,才想著太好了,她可算迴去了而進到客廳……然後看到了少女正坐在沙發上綁頭發。


    少女用徹底放鬆下來的態度朝直人要東西喝,於是直人匆忙之間甚至顧不上吐槽就老老實實到廚房去給她準備紅茶……然後到了現在。


    雙腿高雅地並攏起來坐在沙發上的少女當然依舊全裸。準確來說,是還身披著那條異常長的黑鬥篷。


    其實她當時還說過一句鬥篷屬於外套一類所以在室內沒必要穿這種莫名其妙的話,於是直人連忙補上一句在這個國家,沒穿衣服的人必須要著外套並堅持到底讓她接受了。


    盡管結果是避免了她『一絲不掛』的最糟糕事態,不過幾乎還是暴露在外的胸部和腹部,還有她完全不打算顧忌別人視線遮蓋起來的腰部往下部分依舊處於無法直視的狀態。


    看過一次之後,實在是太過尷尬的直人隻能挪開視線,喝自己的那杯紅茶。真好喝。那股貫通鼻腔的柔和香氣拯救了直人幾欲發狂的神誌。


    「啊啦。真好喝」


    直人聽到了這樣淡淡的一句話,於是反射性地抬起頭來。隻見少女坐在沙發上,手拿著茶杯,十分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看來算是討得她的歡心了。


    「那可真是多謝誇獎了」


    感覺還真不壞。直人把茶杯放迴到茶碟上之後,像是要切換一下心境似地的口氣。好了,實在是有太多的事情想要問這位少女了。


    「那……麽的話。總之,我首先想要問問這個。你是誰?」


    「真沒禮貌」


    「哈啊!?」


    立刻就迴敬過來的話讓直人發出了像是要咬過去似的叫聲。


    而金發少女則投來了蔑視他一樣的視線。


    「在問別人的名字之前,首先自己報上名來才符合禮節不是嗎?你是連這種最低限度的禮貌都不懂的下賤狗嗎」


    十分流暢的唾罵直撲而來。她那雙冷冰冰的眼睛似乎還透露著淡淡的輕蔑。


    直人的太陽穴現在正一抽一抽的。如果自己是下賤的狗的話,那你喝這條狗泡的紅茶還說好喝的那一刻又該如何自處如何呢。盡管十分想要這樣反駁迴去,不過這樣的一來對話將永遠沒有進展,所以直人還是把這句話給咽了迴去。


    「……我叫黑鐵直人。是新川濱第一高校的高二學生,也是這房間的住戶」


    直人有些憤憤地迴答,像是在質問這樣是不是就合乎禮節似地看著少女。


    少女一臉淡然地,優雅地把茶杯放迴到了茶碟上。


    「我是拉凱爾=阿爾卡特。是吸血鬼」


    這漫不經心的迴答讓直人說不出話來。他盯著少女——拉凱爾,倒不如說他是不想要挪開視線,於是就這樣追問下去。


    「吸……血鬼?」


    「就是吸血的鬼的意思啊。你可真無知」


    「這我知道!我想問的不是這個!你這個胡來的自我介紹算是怎麽迴事。你啊,是不是在耍我?」


    直人把手肘撐在矮桌上胡亂地撓著自己的頭發,很不耐煩地厲聲反問。


    vampire,吸血鬼。原來如此,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的荒唐生命力和昨晚驚心動魄的動作大片橋段,順帶還能把她這破天荒的服裝品味也都一並說明了。不過這事可不能拿來說笑。


    「當然是。因為你、不就是被耍的傻瓜嗎」


    「你說啥!?」


    「麻煩你不要吼得這麽大聲,會讓傻氣傳染過來的」


    似乎發自心底感覺很受不了的拉凱爾很誇張地往迴縮了縮身體,她那像是看著什麽肮髒東西似的視線越發讓直人心煩意燥。


    「你丫的,區區一個擅自闖到別人家裏頭來的非法入侵者態度真是夠囂張的哈。你明白你現在可是被人叫警察過來拷走都說不出半句怨言的立場嗎……」


    「你不是看到了嗎?」


    拉凱爾靜靜扼製住了火藥味十足的直人的話。


    或許製止了直人的並非是她說的話,而是她的眼神吧。大而澄淨的金色眼瞳似乎將直人內心都給毫無遮攔地看了個通透,這股奇異的威壓感讓他有些狼狽。


    「看到了,你說的是……?」


    「那種『異質』」


    聽聞這話,直人很自然地就咕咚地一聲把積攢在嘴裏的唾液都咽了下去。


    然後拉凱爾注視著他繼續往下說。


    「你昨天看著我的時候非常吃驚。那應該是因為你看到了日常生活中看不到的東西,某種異常的什麽東西才對。……不對,你現在應該也看得到。不是嗎?」


    被這麽一問,直人便瞻前顧後地噤口不言了。甚至不想被她察覺到自己正咬緊牙關。


    誠如她所說,直人那時候確實是看到了。不對,現在也還看得到。看得到不可能是尋常人類的異質、異常。看得到浮現在拉凱爾頭上的那高達八位數的非同尋常的數字。


    「你的這雙『眼』,到底是怎麽迴事?」


    再一次被質問的直人感覺渾身雞皮疙瘩都豎起來了。


    同時也算是能理解了。他明白了,這個奇怪的自稱吸血鬼的少女其實從直人昨晚的行動和發言中已經推測出了什麽東西。


    「你……到底知道了什麽」


    「是啊。大體上的我都知道了。或者應該說,我可以知道才算準確吧。畢竟我和你都已經連在一起了」


    「這是什麽意思?」


    直人的警戒


    轉變成了詫異。


    而這一問,就讓拉凱爾的金眼睛有些無語地看著他。


    「剛剛不是才問過嗎。就不能稍微用自己的腦袋思考一下?」


    「少煩我,別廢話了趕緊告訴我!」


    直人有些破罐破摔地這樣對她說。盡管覺得這樣是太顯得自己不從容,不過畢竟他對於現狀終究一無所知。所以也真沒辦法死要麵子去慢條斯理地打聽消息。


    於是拉凱爾的嘴唇間漏出了一聲歎息。


    「真是個欠管教的仆從呢。而且似乎記憶力也不怎麽好。你是不是忘記了?昨晚,你和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發生了什麽事,那到底是什麽……」


    要說發生過什麽的話就是險些被那蟲臉男給殺了。正當直人想這樣迴答的時候,猛地注意到了一件事。


    險些被蟲臉男殺掉,之後又發生了什麽。意識很模糊,很難說鮮明地記住了什麽。但是他也還記得自己在動彈不得的狀況下醒了過來,然後拉凱爾在身邊。正當他自覺要死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直人把原先插在頭發裏的手猛拍下去似地捂住了自己脖子。


    「你、咬了我的脖子對吧。而且還長著獠牙一樣的牙齒。好像還喝了什麽……」


    「我再跟你這條可憐的狗狗說一次,我是吸血鬼。喝下去的東西,自然是你的血」


    當吸血鬼吸食別人的血液的時候,到底會產生怎樣的結果。直人也在什麽作品上看到過。


    「換句話來說……怎麽迴事?我昨天、被你吸了血……已經變成了吸血鬼嗎?」


    「現在的話還不算是。你還不算是徹頭徹尾的吸血鬼。隻不過是個死掉了卻依舊還能活動的,半吊子一樣的存在」


    「死掉了……。我果然、已經、死了嗎?」


    「嘛,確實死了呢」


    拉凱爾毫不留情的肯定讓直人感覺到一陣目眩。同時讓一股類似憤怒的東西湧現出來。這太過分了,太不講理了,難以釋懷。


    「稍、稍等一下。你那時候,不是說了要救活我嗎!?」


    那是在被吸血之前的對話。盡管意識依舊朦朧,但唯有這一點他記得清楚。


    看著探出身來的直人,拉凱爾滿不在乎地點頭。


    「嗯,是有說過」


    「那我還是死了對吧!?」


    「從剛才開始我不就是這麽跟你說的嗎」


    「那我不是沒被你救活嗎!?」


    「所以,讓你就那樣死掉會更好?」


    「唔……」


    被這麽一說的話,還真是無言以對。直人隻得反仰上身似的把身體抽了迴來。


    確實,如果沒有拉凱爾的話,自己現在估計不會在這裏喝紅茶了吧。不過真要這麽假設的話,如果沒有拉凱爾那他也不至於會到無人街區去。


    拉凱爾又喝了一口紅茶,然後把茶杯放到茶碟上。


    「黑鐵直人,你已經在昨晚死掉了。但是卻還活著,要問為什麽的話,那就是因為你現在正使用著我的生命」


    「……你這話讓我聽著雲裏霧裏的」


    「說得簡單點的話,就是你和我正共享著『我』的生命。所以我可以在某種程度上掌握到關於你的情報,並且隻要我還活著,那你就不會死。但是如果我的命走到了盡頭,那你也將到此為止」


    「也就是說……我在你死去的那一刻為止都一直會保持現在這個樣嗎?一直就這樣不算活著也不算死掉嗎」


    「不是的」


    「誒,不是的嗎!?」


    這真是個出於意料的迴答。這太過輕鬆的迴應讓直人一度懷揣的深刻問題全都眨眼間消散了。


    而拉凱爾在他眼前豎起了一根手指。


    「你隻能維持這種半吊子的狀態一年。一年之後,你將會徹底變成吸血鬼」


    一年、吸血鬼。直人在腦袋裏探尋這話究竟是什麽含義地反複念叨。


    「一年……徹底的吸血鬼,那到底是會變成什麽樣?」


    「……會變得不再是人類。你大概會渴望得到人類的血,而且還不能保證你能像現在的我這樣不去襲擊別人。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不對,估計你會不加區分地襲擊人類吧。到時候最有可能會成為犧牲者的人,就是和你最親近的人類了吧」


    直人從拉凱爾的話裏理解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如果自己徹底變成了吸血鬼的話,遙將會有危險。而且還是直人主動加害於她。


    拉凱爾嘴裏所說的『和你最親近的人類』,對直人而言便隻能指代遙。


    沒準的話自己還會親手殺了她吧。


    遙會死。那種事情哪怕是一瞬間,直人也不願去考慮。這讓他迴想到了昨晚見過的那塊黑漆漆的東西,如果遙變成了那種黑漆漆的東西,落在冰冷的路上的話。如果正好就落在自己眼前的話。


    才這麽一想,直人的雙手便不知在什麽時候緊緊地捏住,幾乎要讓指甲都刺進自己的手掌裏。


    「這算、什麽事啊……。既然是這樣的話,如果會變成那種莫名其妙的東西的話,那你救活我不是完全沒有意義了!你開什麽玩笑啊,你怎麽能對我做這種事!」


    看來怒喝還是擅自從喉嚨裏竄了出來。哪怕沒有,直人也完全不打算就此收住。幾乎能讓怒氣擁有形體的憤慨讓直人的表情扭曲得猙獰而險峻。


    「麻煩你冷靜點。再有的話麻煩叫我『拉凱爾大人』,你個仆從」


    「煩死人了!我可是很認真地在跟你說話啊」


    「我也很認真啊」


    本來還算好聲好氣的拉凱爾的語氣也變得強硬起來。


    「你仔細聽好了。你在一年後將不再是人類。或者說會變得不再是『你』會更加恰當……總之的話,在那之前你都還有一年。所以麻煩你在那之前──把『蒼』弄到手」


    「……『蒼』?」


    這頭一次聽說的字眼,讓直人露出了最為莫名其妙的表情。


    拉凱爾像是要應和他似地稍稍收了收下巴,點點頭。她的長發像是一身華服似地搖了搖。


    「所謂的『蒼』,就是根源之力」


    她開始用澄淨的聲線滲入空氣似地講述。這副模樣讓她裹帶上了一股用“謎一般的少女”這樣單純的形容都嫌不到位的神秘氣氛。


    直人隻能一直注視著這位,盡管和自己年齡相當卻猶如另一個世界的居民的少女。


    「它雖然存在於任何一個地方,卻又無處可尋。所有的生命體自不用說了,它甚至擁有影響從時間到沙礫的一切事物的力量。因而擁有將一切的『可能性』變為『可能』的力量」


    「『可能性』?像這種情況不應該是說把『不可能』變為『可能』嗎?」


    直人對這裏頭的描述感覺有些在意而這麽一問,拉凱爾就左右搖頭,讓長發也跟著搖擺。


    「所謂的『不可能』本來就是指代不具『可能性』的事物。而能被『蒼』變為可能的就隻有存在於世界中的所有次元中的眾多『可能性』。但無論那是多麽渺茫的可能性,也一定會變成現實。如果想的話,甚至能操縱時間」


    比方說的話,雖然今天是大晴天,但是卻有黎明時分突然烏雲密布並下一場大雨的可能性,還有直人在早上起床的時候從床上摔下來的可能性,以及為了去跟鄰居家去借醬油而不會撞見拉凱爾洗澡的可能性。或許能將這一切都自由操控的東西就是『蒼』了吧。


    「意思是……隻要有那個可能性的話,就能把世界變得如己所願?」


    「沒錯」


    「那麽的話,隻要有了那個玩意,那我就不會變成吸血鬼……我不是說現在的這個半吊子狀態,


    而是能變成原原本本的人類嗎?」


    「嗯」


    這聲簡短的肯定讓直人不由得笑了出來。甚至還想兇她一下不要這樣嚇人。看來自己還不算是被打入了一個完全無力迴天的狀況啊。


    現在直人的心情已經明顯好到了被人揶揄作單純也無從反駁的地步,他就這麽笑眯眯地看著拉凱爾。仔細一看的話,她的茶杯都已經空了呢。甚至還浮現出了一股想要繼續給她泡壺茶的親切感。


    「真厲害啊,這就是所謂的全知全能的力量嗎。感覺那豈不是都變成了神呢,既然是這樣的話那你早點跟我說啊。那麽,那個『蒼』在哪裏呢?要不然,我們現在就去找吧」


    「…………」


    「……誒」


    到目前為止都還感覺良好地一問一答的對話,忽然就接不上了。


    強大到足以改變世界的力量──『蒼』。知道了這股力量的存在,甚至知道這股力量有多完美,她明明在剛才都還不無得意地滔滔不絕。


    但現在的拉凱爾隻是維持著那股像是遊刃有餘的氣氛,卻為了不讓人識破地佯裝一臉淡定地端起了茶杯。不過似乎在送到嘴邊之後才想起茶已經喝光,金色的眼瞳閃過了一瞬間的動搖,然後連忙把茶杯放了迴去。


    她這一連串的動作到底表達了什麽,即便是不擅長察言觀色的直人都隱隱領悟出來了。


    「……雖說我覺得不至於吧。難道你真不知道?」


    直人注視著拉凱爾,心想著這是在開玩笑吧。但是右邊臉頰卻被狠狠拉了過去。


    「好疼啊!你幹嘛啊!」


    「還、還不閉嘴。區區一個仆從還真是囂張。這哪裏是對主人說話的語氣」


    「什麽主人不主人的啊,你非要這麽說的話那倒是給我下達什麽具體的指示看看!『蒼』怎麽來著?請問您到底打算去哪裏又怎麽樣弄到手呢,主人!」


    「所以我從現在開始就要調查啊。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才到這裏來的!」


    像是要把雙手撐在桌子上並探出身去的直人揮開似地,拉凱爾猛地站了起來。鬥篷下的雙手叉在胸前。


    而直人則以不滿的眼神仰視著她。


    「要調查,為什麽要到這座城來調查?」


    「理由我也不清楚。但是……」


    覺得解釋很無聊而鬧起別扭來的拉凱爾的金色眼睛,看起來像是在無力地望向遠方。叉在胸前的雙手也鬆開了,重新滑進了鬥篷裏頭。


    「但是,我能從這座城裏強烈地感受到『蒼』」


    蒼這種東西還是能被感受到的嗎。直人終究沒辦法明白拉凱爾體會到的感覺,隻是狐疑地環視客廳。這還是那間一如往常的客廳,隻不過來了個奇異的客人。他感覺不出那種叫做蒼的不明所以的力量的氣息。


    但現在他也已經不能用一句我感受不到而加以否認,如今他已經無法對這種貌似荒唐的事情視而不見了,已經沒辦法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地迴到日常生活裏了。


    一年。當拉凱爾聲明的期限到來,自己身上到底會發生什麽。到底會給自己周圍帶來怎樣的影響。總不能為了驗證拉凱爾所說的話的真偽而賭上遙的性命。唯有這點絕對不可。


    「總之,你的意思我都懂了。簡單來說,就是找到那個叫做『蒼』的東西就能解決所有問題」


    「確實是這樣」


    「那麽首先的話,有一件事得放在『蒼』之前優先解決……」


    直人說著這句話,毅然決然地用力抬起腰來。用強有力的意誌看著拉凱爾。唯有這一件事不可讓步。


    「你差不多、能把衣服穿上了吧」


    一直讓她這樣裸體披鬥篷地在麵前晃來晃去的話,先不說眼睛不知道該往哪裏看了,主要是精神上的消耗頂不住。而且這樣一幕萬一讓遙看到的話,天知道會引發什麽誤會。


    聽到直人這嚴肅認真的,同時衝滿壓力的聲音之後,拉凱爾歪著頭反問他。


    「為什麽?」


    「還能是為什麽啊!?倒不如說,你為啥還要反駁我哦!?再者說了我也是個男人,在男人麵前全裸你就不會覺得害羞的嗎!」


    「真是傻。在貓狗寵物麵前裸體有什麽好害羞的?」


    「哪怕是在貓狗麵前也是要穿衣服的啊!啊,我真受不了你,不管怎麽說反正趕緊把衣服給穿上!」


    聲音粗暴的直人把從剛開始就一直放在一旁的幹淨衣服塞給了拉凱爾。


    然而不湊巧的是這個家裏並沒有女性的服飾。因此他在衣櫃裏好一通找,翻出了基本不穿了的t恤和勉強算新的五分褲。


    雖然在泡紅茶之前就有勸拉凱爾穿過,不過那時候她隻是瞥了一眼之後就徹底無視了。


    「區區仆從居然敢對我下命令?你這條狗還真是欠調教呢」


    這時能聽到內線電話傳來的鈴聲。不過拉凱爾不光無視了,而且還很不愉快似地皺起細細的眉毛,哼的一下把頭扭向另一邊。


    但是直人卻立刻繞到了她的前頭,為了不讓她逃走而一把抓住了她鬥篷下頭的纖細手臂。


    「不要這麽唧唧歪歪的了!我可是一直在忍著的啊。這迴哪怕是要來硬的我也要讓你穿上衣服!」


    「誰準你碰我的!快放手!」


    「哪裏會讓你逃走啊!你趕緊跟我死心……」


    鈴聲又一次響了,不過這一迴的電子聲還是被直人和拉凱爾的對話掩蓋了。


    「我說,你不要摸什麽奇怪的地方!」


    拉凱爾想要揮開被直人強行抓住的手,她的這點小心思直人還是看得透的。隻怕如果在這時候放手的話她就會立刻轉身離開吧。為了阻止發生一個全裸女人大中午的從自家飛奔出去的騷亂事件,直人也是相當拚了。


    「我可是認真的……老老實實死心照我說的做!」


    「咕,你這男人怎麽這麽野蠻!死變態!」


    「你想抱怨的話之後我會聽。不過現在你就……」


    「要以為我會找你說的做,那可真是想多了呢!」


    「還能怎麽想多……唔哦」


    拉凱爾想要抽身離開,而直人則想要封堵她的動作。在這種單調的你來我往之中,拉凱爾的腳一個沒站穩就倒在了沙發上,而直人更是蓋過去似地跟著倒下,不過萬幸還是撐在了拉凱爾的肩膀上,自上而下俯視著她。


    這時候他確信——是我贏了。


    「嗑嗑嗑,這下你無處可逃了哦,拉凱爾小姐」


    「區區仆從居然敢把主人壓在身下……就是再無禮也該有個度!現在立刻讓開!」


    「……我說」


    「什麽叫仆從啊。像這種話,麻煩你把自己打扮得有點威嚴再說好不好」


    「真是屈辱……」


    「哈哈哈,那就讓你體會更進一步的屈辱吧!」


    「我說啊,直君」


    「什麽啊,現在我正忙著呢,之後再說……遙……」


    下意識反應地這麽迴答之後。


    直人才被自己說出的名字凍得渾身僵硬。


    這下直人算是明白生鏽的機械是怎麽個感受了。此刻他正扭動鏽蝕嚴重的脖子,看向一旁。


    青梅竹馬就站在客廳入口處。


    而且還臉上帶笑。


    「你在做什麽呢,直君?」


    「啊,不是的,這是……」


    周日的中午,在男高中生獨自一人居住的公寓裏。正有一個男人把一個少女推倒在沙發上,而且還把身體壓在了她纖細的嬌軀上。


    要命的是少女身上還一絲不掛。


    究竟要用怎樣的話語來形容這樣的狀況,究竟要怎樣平衡常識上的盲點來


    準確傳達呢。


    遙依舊笑容滿麵,隻是忽然就轉了個身走向廚房。然後手上很快就握著什麽東西迴來了。當看清她手上的東西的時候,直人頓時感覺全身都在狂冒令人生厭的冷汗。


    「那、那個哦,遙同學……你手上拿著的東西到底是……?」


    「方便戳刺的菜刀」


    「菜……菜刀、不是用來切的嗎……?」


    「那也挺好的哦?」


    遙嫣然一笑,站在了一個相當準確的、不偏不倚的不近不遠的距離上。然後從那裏像是要客觀審視客廳狀況地緊盯著直人,像往常那樣歪著小腦袋問。


    「感覺剛才是我問得不太妥當吧。我說啊,直君。你——在——做——什——麽——呢?」


    說完就伸手撫向那銀閃閃的刀背,此刻青梅竹馬的眼中,找不到一絲絲的笑意。


    3


    這個世界太不講理了。


    當直人被罰跪坐在客廳上的時候,他在心中仔仔細細咀嚼著世界的無情。


    而拉凱爾則坐在了桌子的那頭的沙發上。


    她還真是老實啊。遙已經給她做了最低限度的應急處理,——給她裹上了浴巾。所以她現在的衣著至少比剛才要好了些——但也聊勝於無,反正就是這麽的一身打扮坐到了沙發上。


    而遙便位於她的跟前,也就是直人的正麵。她正把腰背挺得平常難以一見的直,端端正正跪坐在地板上,雙手重疊置於膝蓋,用一張仿佛是貼上去似地笑臉看著直人。而她的太陽穴正在稍稍抽動,眼神也帶著責難的寒氣。


    「好的。麻煩來說明一下吧」


    這股冷靜如法官一般的聲線讓直人的胃袋猛地收縮上提。雖然這並不是在表示需要他抬頭,不過直人卻感覺自己非這麽做不可,於是就查探神色般地抬起了頭。


    遙那股責難自己的眼神讓直人很是心疼。雖然很想要申辯事實並非如此,可自己把赤裸裸的少女推倒在了沙發上,而且還高聲地「哈哈哈」連笑三聲始終是無法掩飾的事實,所以即使他想要為自己辯護但也有心無力。


    「誒……那個。她呢,叫做拉凱爾=阿爾卡特小姐……」


    無論如何說明的舌頭都會打結,視線挪向別處。明明沒做什麽虧心事,但是他卻感覺難受得如坐針氈。


    這時候,拉凱爾突然有了行動。明明至今為止都還像一尊雕像般沉默,現在卻突然站了到了遙身邊去。


    「你是早見遙對吧」


    「誒?」


    「喂,拉凱爾,你現在別這……!」


    算我求你了,可別亂說什麽啊。拉凱爾像是要製止打算這麽說的直人一樣,然後對把臉朝向她的遙下達了堪稱厲聲厲氣的命令。


    「看我的眼睛」


    如此宣告的瞬間,遙的身體就猛地一抖之後僵得死死的。


    遙的眼睛睜得很大,嘴巴也半張開著,簡直像是被什麽東西迷惑住了似地無法把視線從拉凱爾身上抽開。而拉凱爾則像是要用視線牢牢捉住遙一般筆直凝視著她,開始用沉穩的語氣進行說明。


    「我是拉凱爾=阿爾卡特。想必你也已經知道了,我是黑鐵直人的表妹」


    「啥!?」


    直人心想著你突然是在胡扯什麽地失措驚叫了一聲。但是拉凱爾卻完全無視了他,顧自繼續往下說。


    「我必須得來日本一趟,因為這事實在突然,住處之類的事宜都沒能預先安排上。所以往後一陣子還得在直人家裏叨擾。而且我在到這邊來的途中還遇上了事故,導致我失去了所有的行李」


    直人隻得無語地聽著拉凱爾的這番口若懸河的『自我介紹』,但也完全不敢插話。真虧她能準備好一段“合情合理”的說辭。在感到佩服的同時,也無語得想要雙手抱頭了。


    拉凱爾自然不會是什麽表妹。倒不如說,拉凱爾此刻說話的對象——遙才是貨真價實的直人表妹,而且遙也知道直人沒有拉凱爾這樣一個表妹。再者說了,哪怕是行李真的在路上丟光了,那也不能成為原先身上還穿有衣服但現在一絲不掛的理由。


    (你以為這樣胡扯的緣由能說服人嗎!哪怕是遙,這下也要被你惹毛了啊!)


    被拉凱爾這麽一鬧,沒準會導致遙抄起剛才握在手裏,現在放在桌子上的所謂『方便戳刺的菜刀』一通揮舞。


    直人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戰戰兢兢觀望著接下來的發展。


    可他聽到的,卻是難以置信的一句話。


    「是……這麽迴事啊。那可真是倒黴呢,拉凱爾醬!」


    「……啥子!?」


    直人的喉嚨和表情都繃死了,又一次發出讓他自己都想不到的尖細跑調叫聲。


    遙頓時站起身來,雙手包住拉凱爾的手,眼睛還因同情心而濕潤了。在不住點頭的同時,還用哄小孩子一樣的語氣對拉凱爾說。


    「不過既然是這樣的話,那真希望你能先聯係我一聲呢。衣服的這麽些事也是,明明可以早點告訴我的嘛。稍等下哦,我馬上給你把幹淨的衣服拿過來」


    遙稍稍給自己鼓了把勁之後,快步離開了直人家。


    估計也沒等多久吧。在直人還傻愣愣的時候,火急火燎的腳步聲又迴來了,帶著跟在自己家裏似的氣勢進入了客廳裏。


    「拉凱爾醬,到這邊來。直君,借你的房間用用」


    「誒,啊、喂!」


    話音剛落的遙一把拉過了拉凱爾的手,半拉著似地把她拽進了直人的房間。


    直人雖然忍不住開口製止,但是自己也知道抗議是白搭的,所以會被無視也是理所當然,他眨眼間就被孤零零地留在了客廳裏。


    幹嘛要專程把房間當作更衣室來用啊。到盥洗室那邊去也行啊,而且還可以自己迴自己房間去,把遙和拉凱爾留在客廳裏完事。盡管如今他揣著一肚子的不滿,不過終歸沒有那個膽量跑到自己房間去,隔著門對兩位少女提建議。


    他刻意深深歎口氣,把手伸向桌麵,想著還是桌麵上的東西都收好吧。正當他打算把那把『方便戳刺的菜刀』收起來的時候,手沒能拿捏好。


    「疼……」


    他一個不小心把手從刃口滑了過去,以至於小指的根部被切開了一道淺淺的口子。那股順暢劃過的刀刃觸感令他直起雞皮疙瘩。


    但是緊接而來的事情卻讓他渾身寒毛直豎。


    被割開之後本應浮現出血珠的傷口簡直像是鏡頭倒放似地自行閉合,消失不見。


    沒能理解發生了什麽事的直人把茶杯放下,試著摸了摸手上剛剛應該是被割開了的地方。那裏果然沒有傷口。唯有柔軟的皮膚的觸感,看來是連曾被割傷這個事實都消失了。


    而後他發現了,受傷的手是右手。


    昨晚發生在無人街區的那些還很難斷言是夢境還是現實的事情閃過腦海。奇怪的蟲子從西裝男腦袋裏鑽了出來。然後一下子就把手臂整根奪走時的觸感。


    「騙人、的吧……?」


    他不經意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他為了確認那隻手的形狀和觸感而仔仔細細地撫摸起來,無論怎麽摸都感覺這就是自己的手。但是,當他靈光一閃似地用大拇指壓住手腕的時候,身體卻僵住了。


    (沒有……脈搏?)


    照理說,血流會應和著心跳在摁壓下去的手指下傳來陣陣脈動,可他卻什麽都感覺不到。


    他連忙用手捂住左胸。屏氣探尋,於是掌心便感受到了微微的心跳。


    再嚐試著找找左手的脈搏。脈搏是有的,而且十分清晰。


    (隻有右手沒脈搏……)


    明明這隻手看起來和尋常手臂一模一樣,可唯獨這裏和自己


    的其他部位有著什麽不同。


    雖然其中感覺尚不甚明了,但好似自己突然被裝了義肢。這並不是自己的手。他無法擺脫這股感覺,一股漠然的不快感在胸口堆積。


    正在這時候。突然地——至少在直人聽來實在是很突然地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明明沒做什麽不可告人的事情,卻不由得一個激靈地仰起臉來。


    視線那頭,是心情大好的遙和被她拉著手的拉凱爾。


    「讓你久等啦,直君!」


    「哦、哦……」


    直人的視線從聲音雀躍的遙身上挪向她身後,立刻有些狼狽了。


    因為那個被直人壓著都頑固地不願穿上衣服的拉凱爾,居然好好地穿著衣服站在眼前。


    那是一身白色罩衫配上黑色短裙的衣服。裝點在胸前的紅色領帶成為了相當不錯的點綴。到底是因為她白皙的肌膚呢,還是因為那頭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金發呢。怎麽說,她的這模樣令他發自心底地……


    「這不是很合身嗎」


    這樣想。


    忽然,感覺像是很不自在地低著頭的拉凱爾輕收著下巴,死死瞪著直人。


    而直人則很詫異地歪頭表示不解。分明是誇她居然被這樣瞪著,真是莫名其妙。


    「家裏有適合拉凱爾醬的衣服真是太好了呢」


    看來遙還帶來了好幾套的候選衣服,那個裝著其他衣服的紙袋被放到了沙發邊上。


    她方才的怒氣好像已經煙消雲散了。真是求之不得,直人下定了決心不說什麽多餘的話以免她舊事重提。


    「你還有這樣的衣服啊」


    眼盯著拉凱爾的直人無不佩服地這樣說。


    雖然罩衫和裙子的設計都很中規中矩,不過被拉凱爾穿在身上似乎就散發出了種禮裙般的高檔感。不過也還是讓他覺得兩者都和遙平日裏的便服不大沾邊。


    遙這時候聳了聳肩,笑著說。


    「其實嘛,這是媽媽的興趣」


    「雪阿姨的興趣!?真的嗎!?」


    「很意外對吧」


    遙的這句話讓直人直點頭。


    非要形容的話,雪的性格屬於不拘小節又十分豪爽。短裙的話暫且不講,可穿白色罩衫的印象是真的一丁點兒都沒有。看來,自己算是隱隱窺見了姨媽隱藏起來的一麵。


    「好了。那麽的話,現在能出門了嗎?」


    遙輕輕一拍掌,看了看直人和拉凱爾。


    「出門是要去哪裏啊?」


    直人暗想著沒聽說過有這迴事啊。於是遙就一副為怎麽連這些事都不懂而不解的表情看著還真就歪著頭什麽都不懂的直人。


    「啊啦,沒聽說過嗎?拉凱爾醬好像有很多文件要提交給市政府那邊去呢。所以呢,直君你也要作為擔保人跟著一塊兒去哦」


    「哦、哦……是這樣的哦」


    頭一次聽說啊。再說了,擔保人是什麽鬼啊。雖然有太多想要吐槽的地方,不過好歹也明白了這是拉凱爾有意為之。估計是想要創造出一個能躲開遙的機會吧。


    雖然上她的賊船也讓直人不是很爽,可眼下也沒別的法子。畢竟在遙麵前的話,那麽些麻煩事一句都不能提。


    「說起來哦,好像是有這麽迴事。我都忘了呢」


    盡管自覺這話說得有些生硬,不過萬幸的是遙似乎並沒有產生什麽疑問。倒不如說是很體貼地指著自己說:


    「需要我也跟著去嗎?」


    「不用啦,沒事的啦。順帶我還能帶她到周圍認認路」


    既然在設定上是突然來日本的親戚的話,那這個借口挺妥當了吧。


    盡管要對一無所知的遙接二連三地撒謊讓直人於心不忍,不過確實也沒什麽真話是能向她坦白的。


    在出門之前收拾好了客廳桌上的東西之後,直人為了拿錢包而迴了自己房間。確認到遙沒有跟上來之後,把藏在床底下的那套又髒又破的校服拉了出來。


    雖然之前想著這東西就是再怎麽萬一也不能被遙發現而條件反射地藏了起來,不過現在還真是想好好誇誇那時候的自己。


    總之,等跟拉凱爾問出所有想問的事情之後,一迴家就必須先處理掉這個東西不可。


    在為必須得買一身新校服而多少有些憂鬱的同時,直人又一次把這一身破爛校服藏到了床下。


    4


    遙說麻煩順帶把晚飯食材給買迴來之後塞過來了一張便簽,然後直人和拉凱爾就在太陽高照時分出門了。


    天上雖然有雲,不過今天也依舊是個耀眼的陽光從藍天肆意傾注而下的好天氣。空氣裏有著恰到好處的涼爽,雖然接下來氣溫估計還會有所上升,不過感覺這一天還是挺好過的。


    周日上午,四處都人聲鼎沸。直人和拉凱爾看著無比熱鬧的行人,像是從繁華街區迂迴過去似地朝目的地走去。


    領路的人是穿著從遙那裏借來的黑色長靴的拉凱爾。想來她應該還不算了解新川濱,不過倒是毫不猶豫地一個勁往前走。


    直人看著那根在她後背左搖右擺的金色尾巴,朝她那嬌小的背影搭話。


    「喂,拉凱爾」


    沒有迴答。步調也依舊不亂。


    直人猛地皺了皺眉頭,這種音量不可能還聽不到。而且從剛才開始,自己已經出聲叫了她好幾次了。


    「拉凱爾?喂,拉凱爾」


    於是他任憑自己地不耐煩一通連叫。等到喊了第十幾次之後,金色的馬尾才轉了過去。


    「是拉凱爾『大人』。說話的語氣要和自己的身份相符,仆從」


    「什麽和身份相符啊……」


    直人走到了扭頭迴來下命令的拉凱爾身邊。看她的表情很是不滿,而且還真是相當不滿。在為她居然為了這麽一個理由無視了自己這麽久而感到無語的同時也忍不住歎了口氣。


    「先不說這些了,有些事我想要問你」


    「什麽事呢」


    這一次她又好好應答了,看來是已經放棄讓他改語氣了。


    「你對遙做了什麽?」


    直人的質問似乎正中關鍵。


    這話指的是剛才的那件事。當遙在直人家客廳裏把那一幕撞個正著的時候,遙原封不動地接受了拉凱爾的說辭。而且還簡單到了不自然的地步。


    遙的本性確實算是胸無城府。她不擅長就懷疑誰,從性格上來說比較容易輕信別人。但是她直覺敏銳人也不笨。並不是會接受那麽荒唐的解釋,然後還揮手他們出門的那一類人。


    拉凱爾像是表示這並不成什麽問題似地聳了聳肩。


    「並沒有做什麽。隻是讓她相信我所說的話而已。……但就算我這麽說,想必你也不會接受吧」


    「當然不會」


    「我想也是」


    她這種像是早都料到了態度,讓直人感覺自己像是被耍了一樣竄起了點火氣。不過拉凱爾沒有理睬不爽地繃緊的臉的直人,隻是用毫無惡意的眼神仰視著他。


    「這是一種叫做『真紅之魔眼(ve red)』的強製認識魔法。可以操縱對方所認知的事實。不過對一個人隻能使用一次,而且沒有副作用和危害,你大可放心」


    「你沒騙我吧」


    魔法可是和吸血鬼一樣屬於相當可疑的字眼。麵對出於猜忌而揚了揚聲調的直人,拉凱爾露出了一股表示事到如今為什麽還要懷疑這種事的神色。


    「沒騙你。你覺得撒這種無聊的謊有什麽意義嗎?」


    「哪怕你這麽說啊,這種事情哪裏能這麽輕易相信啊。……嗯?那麽,那都是因為你的那個魔法的緣故嗎?」


    「你是指什麽?」


    他對這少女的模樣產生了不壓於對剛才的遙那樣的在意。


    「你,自從遙來了之後就莫名的老實啊。都肯穿上衣服了」


    直人讓她穿上的時候都還用相當倔強的態度抗拒到底來著,但是遙一來之後她似乎就立刻換了個態度。


    而拉凱爾這下也一瞬間沒接上話。她很露骨地朝直人投來了難以啟齒的實現,靜不下來的手還摸了摸身上的裙子。


    「那、那隻是……因為發生了預料之外的事情」


    「預料之外的什麽事?」


    「就是遙啊。……我不擅長應付同性」


    拉凱爾似乎為此感到相當難為情和困擾似地耷拉著眼角,嘴角也跟著垂了下去。


    和妄自尊大地睥睨直人並下達命令,直言他是仆從的高傲少女判若兩人的靦腆模樣就在他麵前。這是欺詐,太不公平了。直人沒法不這麽想。


    但是與此同時,直人也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這種表現與其說是害羞或者難為情,反而與害怕有幾分相似,況且拉凱爾的小動作也不算是扭扭捏捏,而是戰戰兢兢。


    「拉凱爾……難道說你有交流障礙嗎?」


    而且還僅限於女性,可真是夠叫人為難的了。直人那半捉弄她的話,被一記直衝腹部的鈍重衝擊製止了。


    「哦咕……」


    帶著淩冽速度直襲而來的迴旋踢直接嵌進了直人的側腹。


    等拉凱爾很心煩似地收迴腿之後,直人這才捂住了結結實實地承受了衝擊的側腹,踉蹌了幾步。


    「你做什麽啊!」


    「管教你」


    無比憤概地哼了一聲之後,拉凱爾再一次大大甩了甩長發加速了步調。等拉開了一定距離之後又扭過頭來,朝他投去趕緊跟上來的輕蔑視線。


    「你這家夥……」


    那是徹底把直人頤指氣使的態度。這讓他怒火中燒,不過如果這時候一個人折返迴去的話,還不知道會被遙說什麽。況且,他自己也有很多事情要問拉凱爾。


    直人不情不願地追上去,和她並肩而行,邊捂著被踹了一腳的腹部邊往前走。


    偷偷瞄兩眼,可以看到大大的發帶在伴隨著拉凱爾的步調輕輕跳動。上頭還有一個數字。


    (個、十、百……萬……又是超過了八千萬嗎)


    他所見到的數字是『86510752』。依舊是怪物一樣的生命力,不對,既然她真的是吸血鬼,那或許可以說她確實是個怪物了吧。


    拉凱爾走向了通往拐角的小道。這時候,直人才終於確信了她要去哪裏。


    這條路就是這昨天直人追著拉凱爾走過的那條路。再往下走的話,拉凱爾似乎會去的地方就隻有那麽一個了。


    是那片無人街區。


    但是……很奇怪。


    (這條路……昨天要更加破爛才對吧)


    電線杆被折斷了,護欄也被擰斷,四處應該都被隨意破壞過一番。但是才過了一晚,現在分明是走在和相同的路徑上,可昨天都還有的破壞痕跡卻全都消失了。


    如果說隻是把四散的瓦礫搬走,或者迴收被甩在路上的自行車的話,那都還能理解。不過要把被折斷的電線杆和掀開來的水泥路恢複原樣,這到底需要進行多麽迅速的施工。


    哪怕這裏是人來人往又靠近車站的一條路,可真能應付得這麽迅速到位嗎?


    盡管心中感到疑問,可直人還是和拉凱爾一起慢慢走向越發沒有人煙的路上。


    「你要來這裏做什麽?」


    再怎麽說也不會進行什麽現場調查吧。不過直人還是迴憶著在連續劇裏經常出現的警察的形象這樣發問。


    拉凱爾沒有迴過頭來,隻是目視前方,長發在身後陣陣搖動。


    「去確認蒼的殘渣」


    「蒼的殘渣?」


    又冒出了一個沒聽說過的字眼,讓直人右手捂住了腦袋。


    「簡單來說就是去找蒼的線索。少廢話跟上來就對了」


    「行行。那麽的話,關於那個可疑的蟲男」


    到頭來,直人都還沒有聽說過任何關於那家夥身份的信息。


    他還一心以為這件事會像蒼的殘渣那樣被略過說明,不過拉凱爾的表情有些陰沉,反而是要讓直人聽仔細似地迴答了。


    「是斯比納=斯佩裏奧爾的使徒」


    「斯比……那是啥?」


    「這件事和你也有關係,所以我還是解釋一下吧。斯比納=斯佩裏奧爾是個在魔導都市伊夏那都算高人一等的優秀魔術師。同時也是被傳為比任何人都要接近蒼的男人」


    「……伊夏那?」


    直人把手舉到與肩同高,像是向老師提問地問拉凱爾。


    既然說是都市的話,那應該是某個地名了吧,不過直人從沒聽說過這樣一個地方。


    拉凱爾輕輕瞥了直人一眼。然後又輕輕搖了搖頭。


    「那裏是這個世界的魔導核心地帶。是個管理魔法的地方。不過現在這並不重要。重要的在於『比任何人都要接近蒼』這一點上」


    蒼。


    直人像是要把這個突然變得相當特別的音節咽下去似地沉默了。


    「蒼是根源之力。而斯比納也想要得到它。可盡管魔術師之間都知曉蒼的存在,不過實際上那是什麽樣的東西,位於哪裏,是什麽形狀,這些詳細內容卻沒人知道。情報可以說是少之又少。但是斯比納即便是在這樣的狀況下也在確實地追求著蒼,而且還在不斷靠近。然後,現在為了進一步接近蒼而盯上了我」


    「盯上了拉凱爾?這又是為什麽」


    「因為我能比任何人都強烈地感受到蒼的存在」


    這麽一說,拉凱爾就把白皙的手捂在自己胸前。直人不知道她那副身體都是怎樣感受著蒼,但是從拉凱爾的側臉依舊能隱隱看出那絕不是多麽愜意的感覺。


    或許是下意識為之吧,拉凱爾談起蒼的時候總顯得有些難受。像是心窩生疼一樣。


    「也就是說……要把你當做尋找蒼的雷達嗎」


    直人像是自言自語地這麽一說,拉凱爾就輕輕點點頭。


    「就是這麽迴事。所以我昨天才會被斯比納的使徒襲擊。不過呢,那對我來說其實也來得正好。因為我也在找斯比納」


    「你在找那家夥?為什麽啊,你不是正被追蹤的那個嗎?」


    「不是說了嗎。關於蒼的情報少之又少」


    至今為止都相當有規律的腳步聲忽然停住,拉凱爾轉身看向直人。整條路都被茂密行道樹投下的影子遮蓋。在這片陰影之中,金燦燦的眼瞳正閃閃發光。


    「關於這點我也好不到哪裏去。即使我能夠感受到蒼,但因為我對蒼的了解也不多。所以我也想要接觸斯比納,得到他所知的情報」


    「這意思是……」


    斯比納和拉凱爾都在尋求著名為蒼的真身不明的寶藏情報,正為了得到自己所不知情的情報而彼此尋找嗎。在理解了狀況的同時,直人也很嚴肅地繃緊了臉。


    「哪怕是找到了那個叫斯比納的男人,應該也不會和和氣氣地好好商量著交換情報吧?」


    正如昨天蟲男襲擊了拉凱爾那樣,他算是理解到拉凱爾她們並非身處一個可以坐下來好好談談情報雲雲的和平世界。然後既然對方沒有采取和平手段的話,對拉凱爾而言想要用非暴力手段接近斯比納也將十足困難。


    「當然。如果是個問了就會迴答的人,那就不用費這麽多事了」


    「既然這樣,那你打算怎樣把情報弄到手?」


    「真是遲鈍。當然是讓你打敗斯比納,然後打聽出來」


    拉凱爾眨了眨大眼睛,像是在說,你都


    在問什麽不言之明的東西。


    一瞬間,不對,是幾秒鍾之內直人都還沒能明白眼前少女在說什麽。而且他也不想明白。


    於是直人帶著幹巴巴的笑聲,抽了抽嘴角。


    「哈……還以為你要說什麽來著……開什麽玩笑啊!你是不是傻啊!?那人不是昨天那個怪物的首領嗎?那怎麽打得贏啊!我、隻是個高中生啊。而且還是相當普通的人畜無害的高?中?生啊!!」


    直人用力拍著自己的胸口,盡全力提出自己的意見。雖然能把對方的生命力看成數字的那一刻起到底算不算普通連自己也都打了個問號,不過現在可不是自己該拿這種事當加分項的時候。


    「沒事的。因為你已經死了」


    「問題不在這裏好不好!我是說,辦不到的啊!再者說了,那個叫斯比納很厲害的對吧?是個超級不得了的家夥對吧!?」


    「不知道」


    「啥!?」


    「都說了啊,我不知道啊。我從沒見過他,也幾乎沒有魔術師直接見過他。不知道他長什麽樣會用什麽魔法,也不知道他是怎麽馴服昨天那隻怪物」


    拉凱爾一邊把粘在臉上的頭發掛到耳朵上去一邊說話的語氣完全沒有緊迫感可言,太過淡定了。倒也是,對拉凱爾而言不過如此吧。因為斯比納老早就已經盯上了她,而且手上沒有關於他的情報的狀況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但是直人不一樣啊。因為無論是關於斯比納的存在還是讓他與之交戰的拉凱爾的方針,他全都是頭一遭聽說啊。


    於是直人自然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手也被這種不講理而氣得直發抖。


    「你……這麽說,不管是關於斯比納還是蒼,你其實全都一無所知對吧!」


    「吵死人了啊,不吼這麽大聲我也聽得到」


    大吼的直人表情扭曲,而拉凱爾則很厭煩地用雙手捂住了耳朵。


    「而且,正是因為一無所知才需要過來調查啊」


    拉凱爾像是在斥責直人一樣地這麽說道。她抬起頭,稍抬下巴似地仰望過去的地方,正是茂密如牆的行道樹的另一頭。


    正是那片即便在大中午也依舊裹纏著沉甸甸的陰暗氣氛的無人街區。


    5


    即便頭上是爽朗的大晴天,可一進到無人街區氣氛還是陡然一變。那種充斥著灰塵顆粒的混濁空氣,即便沐浴著陽光依舊顯得稍涼的溫度。加上那種類似屍臭一樣的不安穩的東西更是時不時地煽動著厭惡感。


    拉凱爾進入了無人街區之後,直朝昨晚的現場走去。正是直人和拉凱爾和蟲男對峙的那一片地方。


    建築物和周圍都還留有昨晚發生的事情的爪痕。無論是拉凱爾一腳踢開蟲男轟出的大洞,還是被瓦礫丟出來的大洞都還留在這裏。


    拉凱爾走到那段t字岔路正中央蹲下身去,把手放到了腳邊步道上。像是要仔細聆聽似地閉上了眼睛。


    雖然直人看不出拉凱爾在使用什麽力量,不過按她的話來說,似乎是在追蹤昨晚逃走的那隻蟲子的痕跡。而蟲子逃走的去向應該就是斯比納的位置。所以打算通過追蟲子來找出斯比納的所在地。


    「還真是變得稀薄了呢。昨晚馬上追過去就好了。不過……」


    一小會兒之後,拉凱爾低聲這麽說,然後環視四周。


    坐在石頭上看著的直人見狀也站了起來,拍拍沾在屁股上的沙塵之後迴到了拉凱爾身邊。


    「那你昨晚直接追上去不就好了嗎」


    「……畢竟某個傻瓜就要死了,所以忙於處理那家夥了呢」


    「啊……不好意思。真是受你關照了」


    被拉凱爾盯著暗示『傻瓜』究竟是誰後,直人不由得挪開了視線。


    說起來也是。正因為昨晚身上受了那麽重的傷,現在卻一條疤都沒留下,所以曾親身經曆過的感覺才會像做了一場夢那樣開始變淡。明明剛醒來的時候還在因為那股殘留在身上的栩栩如生的感覺而發抖來著。人這種生物還真是夠現實的了。


    「那麽,到底怎樣了啊。不找了嗎?」


    「別小看我。隻要讓痕跡容易被感知到就行了」


    稍稍瞥了直人一眼之後,拉凱爾有些不開心地這樣迴答。


    她用貼在地上的手撫過地麵,指尖像是在沙堆上畫畫似地滑動。然後,明明也沒蘸什麽墨水,地麵上卻浮現出了鮮紅的文字。


    那文字看起來像是血一樣,所以直人有些發怵。不過拉凱爾描繪出的文字還是吸引到了直人的興趣。


    「這是……」


    直人輕輕嘟囔了一句。


    拉凱爾描繪出的文字他曾見過。雖然不算一模一樣,不過像極了直人相當熟悉的那些文字……能在人頭上看到的數字。


    「這是古代文字。我這是在構造讓魔法提供幫助的魔法陣」


    看來是把直人的嘟囔當成了對未知文字的疑問。拉凱爾以淡定的聲線教育著這個沒用的仆從,同時繼續用潔白的指尖以自己為中心將不可思議的文字組成的圖案擴張開去。


    感覺踩上去的話似乎不太好,於是直人退到了拉凱爾手指畫出的紅色文字的範圍之外。大概是聽到了他的腳步聲吧,拉凱爾忽然停止描繪文字,轉而抬頭問他。


    「……這裏、沒人住的吧」


    她輕聲這樣問。


    在她這話的帶動下,直人也跟著環視起這片安靜得過分的區域。


    「以前這一帶好像曾經發生過事故。聽說出於那個原因沒人住在這裏,一直這麽閑置下來」


    「事故……?」


    「那件事發生在我搬過來之前,所以我也不是很了解」


    在直人撓撓臉說著開場白的時候,拉凱爾的視線又落到了地麵上,迴到了描繪文字的作業中。


    雖然拉凱爾沒有開聲催他往下說,不過既然她都這樣主動問起了那應該是想要聽聽的吧。擅自這樣判斷之後,直人眺望著這一塊寂寥的地方,同時說起了以前曾聽說過的關於此處的故事。


    之前的話,這片區域的正麵的那座有些高的山丘上建有一座醫院。雖然現在整棟建築都已經被拆毀了,徒留下支撐著電線的鐵塔,可在當時的話似乎是座有不少住院患者的頗具規模的醫院。


    但在某一天,正是在這塊區域即將要竣工的時候發生了事件。從醫院外泄的未知病菌汙染了這一整塊區域,還把醫院區域內的所有人都一個不留地融化掉了。


    「人類融化了?」


    直人朝反問的拉凱爾點頭。


    「消失的人的衣服倒是全都殘留了下來,好像是唯獨衣服裏頭的身體不見了一樣。隻有人類消失不見了,而且還不留任何的痕跡。除開說是『融化了』了之外實在沒法形容。……然後呢,似乎在進行過各種各樣的調查之後公布了這麽個情況。嘛,雖然我是感覺很荒唐啦。不過總之,這整一塊區域都停止售賣,一直閑置至今。這就是大致的來龍去脈」


    這個結果叫人看不清真偽如何。時至今日也廣泛流傳有什麽怪談啦,政府陰謀論啦,乃至是外星人所為的說法,在好熱鬧的人之中時不時還會變成傳聞。


    「是……這樣啊」


    不知為什麽,拉凱爾像是有些悲傷似地低聲說。


    這個不曾料到的反應讓直人扭頭看向了拉凱爾。但拉凱爾又變得和剛才看到的一樣淡定和毫無表情,隻有手在忙活著。


    (是我……看走眼了?)


    盡管很是在意,不過總不能因為她的聲音裏帶著傷感於是就隨隨便便深究下去。結果在直人開口問些什麽之前,拉凱爾就畫好了圖案站了起來。然後走到了描繪完畢的魔法陣中央。


    「從現在開始我


    要尋找斯比納的蟲子的痕跡了。這要花一點時間,在結束之前都不要說話好不好」


    說完之後拉凱爾就攤開雙手閉上雙眼,開始集中精神。


    不知從哪裏吹來的風將拉凱爾的身體微微浮起。等到她小小的腳趾徹底離開地麵之後,描繪在地上的文字像是等候多時似地糾纏起了淡淡的光芒。


    (哦哦,真厲害,好像魔法……!不對哦,這就是魔法)


    哪怕知道了這是魔法——不對,正因為直人知道這是魔法所以才會感動得瞪大了眼睛。因為這可是和魔術或者舞台機關那一類東西不一樣,是超越了常理的力量引發的現象啊。


    拉凱爾就這麽漂浮在空中,像是在將感官都提升敏銳似地一動不動。束攏在背後的長長金發像是飄蕩在水中似地緩緩搖曳。


    哪怕不吩咐別出聲,眼下的氣氛也令直人明白不能隨意上去搭話。因為他從中感受到了一種像是被稍稍幹涉就會立刻碎裂的纖細玻璃製品般的脆弱,所以極力壓製著腳步聲地往後退下。


    他心想著,暫時離開一下吧。於是就趁著這個機會走向了不遠處的那棟樓。


    那棟樓上開有兩個大洞。


    一個是蟲男被踹飛之後轟開的地方。而另一個,就是當直人在失去了手臂的狀態下取迴意識的時候被掩埋起來的地方。


    盡管那時候的意識很模糊,不過等來到跟前之後,直人還是想起了自己曾經癱在這上頭,命懸一線。


    但是這上麵傳來了一股異樣感。直到剛才都還隻是隱約有些在意而已,不過到了現在,等到近距離俯視下去之後,直人這才了解到異樣感的源頭。


    直人的手被蟲子啃斷了,估計的話身上還四處都受了傷,處於瀕死狀態,整個人還被瓦礫埋了起來。而人類的身體受傷的話肯定會流血,更何況是在沒了一條手臂之後,當時的出血量應該能讓直人的生死天枰朝死的那一端大幅傾斜。


    可明明如此,這上麵卻一滴血漬都沒有。


    (夢……不可能的。如果是夢的話,這裏不可能倒塌得這麽厲害)


    直人腦海裏迴想起了導致這個無人街區誕生的那起事件。明明建築物和衣物都沒有消失,唯獨人類不見蹤影的事件。


    他感覺兩者之間太相似了。因為這裏明明留有亂鬥之後的痕跡,唯獨有人曾受過傷的痕跡消失了。


    消失的還不隻是直人的血漬。直人扭頭越過肩膀往後看去。


    同樣不見的還有屍體。當時應該就倒在行道樹附近才對,但是在直人的眼睛看來怎麽看都不過是塊黑色物件的蟲男屍體卻不見了。而且……被那蟲子啃斷的直人右手也不見蹤影。


    是不是被誰迴收了?如果是的話,那到底是被誰出於什麽目的迴收的呢。


    如果是附近的居民報警之後被警察迴收的話,那這一塊區域就會被作為殺人案件的現場而被重重封鎖起來吧。直人和拉凱爾應該不能這麽隨意進入才對。


    (是被那個叫斯比納的人收走了嗎?不,應該沒這個必要吧)


    假設說有什麽必須要迴收屍體的理由,那麽隻要把屍體帶走就行了。沒必要連帶直人的血漬和右手都不辭辛苦地抹掉。


    而且到這裏來的路上的破壞全被修複了這件事也讓他在意。


    直人試著直接用手觸碰瓦礫小山。堆積在眼前的混凝土十分冰冷,感覺深處還有些微微的濕潤。


    (潮濕?)


    他觸碰上去所感覺到的並非是血液的濕氣。很是在意的他把臉湊上去,試著聞了聞。


    如果是血的話,那應該會留有相當的腥味才對。但是直人的鼻子所聞到的卻像是洗滌劑一樣的藥品味。


    「直人」


    忽然被叫了一聲,直人不由得被驚了一個激靈。


    拉凱爾的追蹤調查似乎不知不覺中已經結束了。她正腳踏著遙借給她的長靴,朝這邊走來。


    她身後什麽都沒剩下。用鮮紅文字描繪出來的魔法陣大概是和光芒一同消失了吧,現在已經連痕跡都找不到了。


    「大體方位我已經掌握到了。我想要稍微在街上逛逛,來帶個路」


    「來帶個路。你就不會跟人說麻煩帶個路嗎……喂?」


    直人對一如既往的態度囂張的拉凱爾抱怨了一句,忽然朝她的臉上看去。


    雖然以為是看走眼,不過還是覺得她的表情有些陰暗。


    「你臉色有點不太好吧?」


    雖然她的皮膚本來就白皙通透,不過現在卻感覺她臉頰已經異樣發青。


    不過既然她是吸血鬼的話,或許臉色發青才算是普通狀態吧。


    拉凱爾仰視著直人,搖了搖頭。


    「我沒事。少廢話了,趕緊帶路吧」


    「嘛,你要說自己沒事的話,那倒也還好吧」


    既然拉凱爾都已經邁開腳,那也就不得不追上去了。暗自在心裏接受吸血鬼就是這麽一迴事,然後直人小跑著和她並肩而行。


    仰望一眼天空,發現太陽掛得相當高。估計氣溫也有所上升了吧。


    在離開之前直人又一次扭頭望向無人街區。在他一直以來的認識中,這裏都是一塊因令人不舒服的事件而被迫拋棄的地方。


    但是剛才向拉凱爾描述之後又產生了疑問。僅限於這塊區域內,完全沒有外泄,而且還能眨眼間就把身處這裏的人類融化消失的病菌,真的存在嗎?


    (不過也都是以前的事了)


    現在直人在這裏百般思考也毫無作用。


    直人便像是要把這些瑣碎問題當作碎線頭揮開似地,和拉凱爾一起離開了這片井井有條的廢墟。


    蒼的殘渣似乎一路延續到了市區中心的繁華街那邊。


    被吩咐帶路之後的直人所選擇的,是直穿過無人街區前的那條路。雖然這條路直人在平時也不會走,不過相比起原路返迴的話,應該能早幾分鍾去到繁華街那邊。


    但也正因為必須得橫穿過無人街區麵前,所以幾乎不會有人徒步經過。


    直人在沒其他人同行的徐緩坡道上向下步行的同時,望著身邊的拉凱爾。


    從剛才開始,拉凱爾就一直在拉著裙子或者罩衫,像是很為難似的皺緊了眉頭。


    「衣服尺寸不合適嗎?」


    看起來的話感覺是正好合身啊。不過直人這麽一問之後,拉凱爾就更加不滿地瞪了過去。


    「我這還是第一次穿上衣服,所以總靜不下心來。感覺好憋屈。尤其是這個叫內衣的東西,纏在身上實在是癢……」


    拉凱爾說著說著就打算把裙擺提起來。


    「嗚哇哇哇,慢著慢著,住手!不準這麽做!」


    「我真的好想脫了」


    「絕對不能脫!住手!算我求你了!」


    直人拚命製止了眼神十分認真地如此宣告的拉凱爾。


    盡管拉凱爾眼裏寫滿了不滿,還嘟起了嘴,不過都無所謂。現在這一瞬間確實是沒有別人看著,但是不能斷言不會有其他人路過。


    如果她真脫了衣服,而且又碰巧有某個人經過的話。那麽該路人目擊到的場麵,就隻能算是男高中生強迫女高中生脫下內衣。


    再說了,脫下來的內衣她打算怎麽辦啊。拎在手上四處走嗎。那問題來了,由誰來拿呢。拉凱爾的裙子上隻開有當作裝飾的口袋,而且她又沒有背包。而直人的小包又隻能裝錢包和手機,如此一來能推導出來的答案就隻有這一個了。


    ──唯有這件事打死都不能辦。


    「話說了,還說什麽第一次穿衣服,你至今為止過的都是什麽生活啊?」


    在禁止她脫內衣的同時,直人問出了心底裏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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