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風掠荒野


    大陸曆一○九三年,在大自然的春天尚未降臨人間之前,人們的心中早已感到盎然的暖意。這一年的三月一日,北國馬法爾的山野尚未脫下冰雪的外套,花朵的蓓蕾也還沒有從睡夢中醒來,冰與水之間仍不斷爭奪著彼此在河川中所占有的勢力。大地拚命掙紮著想從冰霜寒冷的擁抱中逃脫,遠方的山嶺傳來陣陣雪崩的聲音,證明冰雪的厚重盔甲已經龜裂了。這種種現象都在告訴著人們,春天的來臨已經近在咫尺。如果踏遍深山的獵人能夠發現有黑熊的身影,已經從冬日長長的冬眠之中被解放出來的話,那麽膽小的春之女神很快就會挨家挨戶去輪流探門,而美麗的花朵也將會開始用各種人們所知道的色彩來妝扮群山遍野。


    此時此刻,人工的花朵正滿滿地聚集在帝都奧諾古爾城的一處,皇帝卡爾曼二世的結婚典禮與喜宴正在皇宮裏舉行著。國內的貴族、騎士,平民階層當中於學藝與產業等各範疇有出色表現的知名人士,以及列國的大使與公使們,出席此宴席觀禮的男男女女多達四千人。此外,更有十萬名以上的群眾,排列在帝都的街道上,為皇帝的馬車大聲歡唿。為了款待帝都的百姓,皇室還特地準備了葡萄酒、蜂蜜果子、和熱巧克力免費供大家取用。


    今年二十八歲的皇帝卡爾曼,年輕、充滿了銳氣,去年並吞南方的茲魯納格拉後,將馬法爾的版圖由一百三十州擴大到二百州。而今日成為他新娘的女子,正是故茲魯納格拉國的內親王亞德爾荷朵公主。卡爾曼與亞德爾荷朵之間如果有生下孩子的話,那麽繼承茲魯納格拉王家血統的皇帝,就應該就會統治大馬法爾帝國二百州的領土。


    “可能還不隻二百州。卡爾曼的子嗣繼承皇位寶座的那一天,馬法爾的版圖或許已經膨脹到三百州、甚至是四百州也說不定……”


    如此充滿畏懼與恐怖的低語聲,使得列國的大使們像枯木般地搖晃著。僅以一戰即征服茲魯納格拉這個南方的富饒國度,卡爾曼的武威讓周邊諸國不得不感到戰栗。接著茲魯納格拉之後演奏亡國悲歌的國家會是哪一個呢?不安與動搖的情緒攪亂了他們的思緒,於是一個以對抗馬法爾為主旨的秘密同盟成立了。參加的國度總共有七個,那就是耶魯迪王國、劄拉王國、利斯阿尼亞王國、庫爾蘭特王國、烏魯喀爾王國、拉渥尼亞大公國、以及西方騎士團領國。所有國境與馬法爾相仳鄰的國家都聯名簽署了這個名叫“劄伊歇爾會盟”的盟約。說服列國並促使會盟成立的,便是耶魯迪駐在奧諾古爾的拉薩爾大使。


    拉薩爾是一名二十六歲的青年,右邊臉頰上有一道細長的疤痕,一頭青銅色的頭發,是耶魯迪王國號稱九柱將軍的最高級武將之一,但其野心之大更遠超過他所擁有的高層地位。在拉薩爾的眼裏,馬法爾帝國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霸主卡爾曼也不過是一名與他同等的競爭者。在馬法爾帝國當中,能夠洞察他那桀驁不馴的野心與危險本質的,不過隻有兩個人,那就是皇帝卡爾曼、與金鴉國公蒙契爾,由此可見他們兩人的內心世界其實與拉薩爾非常相近,這正是拉薩爾本身的想法。


    “卡爾曼這家夥,現在可真是春風得意、登峰造極了哪。不過緊接在顛峰之後的,一定是走下坡的路。即便是我有朝一日也將會走下坡,此時不妨將這話當作是自我警惕吧!”


    在拉薩爾視線前方,便是馬法爾的皇帝與新皇後。簇擁在絲綢、寶石、金銀、與毛皮的裝扮之下,顯得華麗萬分,不過就算沒有這些外在的穿戴,這仍然是一對相當能吸引人們目光的一對。卡爾曼是個身材修長的美男子,身為二百州領土的帝王,那自信與氣質像是無形的甲胄守護著他的全身。亞德爾荷朵雖是亡國的公主,但是絲毫不見膽怯的神色,昂然地站在這個使她祖國淪為曆史名詞的征服者身旁。宛如藝術雕刻般完美均勻的肢體、白皙蛋形的臉龐、淡褐色的頭發、與暗褐色的眼眸,這位新皇後與她丈夫相差九歲,今年是十九歲。在淡淡如櫻花顏色的嫁裳襯托之下,她那嬌媚的微笑更顯得豔麗動人。隻是,蘊藏在她眼眸深處的光芒,並非隻是一個炫耀美貌、祈求安逸的凡庸女子所有的。


    茲魯納格拉最後的國王達尼洛四世,是在去年的九月十八日死去的。亞德爾荷朵內親王為父親服喪直到去年年底。卡爾曼當然也為這個即將成為他嶽父的人服喪,隻是從參加葬禮迴來之後,便身戴黑紗,立刻執掌國政。由於卡爾曼一直是個獨裁者,隻要他在皇位上一定親政、如果在戰馬上則一定親征,如果長期服喪的話,根本無法統治二百州的領土。自從宰相宋爾坦逃亡到國外之後,卡爾曼也不再設置宰相職位,將所有的國政獨攬於一身。宮廷重臣的職權也都被明白地限定在財政、農業、水利、貿易等各個專門的領域之內,如果說他們是皇帝的外務員,也並不為過。


    皇帝於今日擁有極強大的權力,雖然六位選帝國公在過去所擁有的權力與武力,幾乎可以和皇帝相匹敵,但是如今的選帝國公卻似乎隻是單純的大貴族。金鴉國公是惟一能夠擁有比過去更優越之地位的人。黑羊國公阿爾摩修由於老病失明,即將把國公權限轉讓給繼承人利德宛。虎翼國公空缺,銀狼國公的位置也同樣空缺。至於龍牙國公渥達、與銅雀國公拉庫斯塔原本就是卡爾曼的心腹,而且是過去頗有貢獻的武將,他們如今的地位全是新皇帝所賜。在馬法爾二百州的領土當中,能夠與皇帝之強大權勢對抗者已經不存在了──應該是不存在了。


    卡爾曼在迴應眾人的祝賀之聲時,視線也一麵移動著。這時,他看見了金鴉國公蒙契爾的身影。當視線彼此接觸的時候,外表纖弱、有著金褐色頭發的貴公子向皇帝行一鞠躬,但藍灰色的眼眸卻蒙著一層淡淡煙靄。不愉快的感覺像是泡沫似地湧現在皇帝的心中。


    “在這滿堂的人群當中,有幾個是真心為我高興的?”卡爾曼並沒有說出這句話,隻是放在心裏咕噥著。這時,一對男女來到新郎的麵前致意,原來是黑發的騎士與發色像是冬日落陽的公主。這雖然是兩張極為熟悉的麵孔,但卡爾曼卻有瞬間的困惑,大概是因為在他腦海中,這一對男女在戰場上穿著盔甲的印象太強烈了吧!卡爾曼笑顏逐開,親切地拍拍黑發騎士的肩膀:“下次就輪到朕出席你們的花燭喜宴嘍,利德宛,朕可期待著哪!”


    “陛下,臣下愧不敢當。”


    “什麽話,如果是你的話,怎樣都無所謂的,朕可是等著看安潔莉娜公主扮新娘的樣子呢!”


    黑羊公國的繼承人利德宛、與金鴉公國的公主安潔莉娜,兩人的結婚典禮預定在今年的五月三十一日。距離皇帝卡爾曼二世的婚禮大約三個月。利德宛與死去的前妻,育有一名七歲的男孩,結婚的同時,安潔莉娜也成了男孩的母親。


    “陛下,馬法爾將會有一位最美麗、親切的繼母出現。帕爾以後可就幸福了,因為他過去一直被粗心大意的壞父親給虐待著。”


    安潔莉娜公主自己一麵說著,一麵笑起來了。卡爾曼以頗有好感的眼光,看著這個應該可以成為好母親的二十一歲公主。這時他想把亞德爾荷朵介紹給他們倆,可是新婚妻子在幾個貴族與外交官的包圍之中,正謹慎客氣地向大家致意。就在皇帝親自前去喊皇後過來的空檔,安潔莉娜公主輕輕地吐了一口氣,然後以有些懷疑的表情說道:“真是奇怪了,怎麽沒看到渥達國公的影子呢?這位仁兄可說是陛下最可靠的心腹,今天的典禮應該會看到他很高興的樣子呀!”


    安潔莉娜像是有些無聊地轉動著身體。今天她配合自己冬日落陽的發色,穿了一襲由紫色、與金黃色調和的豪華絲質禮服,可是這武勇的公主喜歡盔甲勝過禮服,在馬車與騎馬之間,她寧可選擇騎馬。


    “這會場大而且人數這麽多,大概在


    某個地方吧。不談這個,公主你這麽討厭穿禮服嗎?”


    心胸開闊的公主對著自己的未婚夫皺皺漂亮的眉毛:“欸、利德,你說我們結婚典禮的時候,能不能穿戰甲而不要穿禮服啊?”


    利德宛還窮於應答時,皇帝卡爾曼就帶著新婚妻子迴來了。當皇後聽到黑羊公國利德宛、與金鴉公國安潔莉娜的名字時,原本暗褐色的眼眸似乎更暗了一些。


    “利德宛大人,安潔莉娜公主,久聞兩位的大名。無論如何,今後還是要請兩位多多為皇室助力啊!”


    亞德爾荷朵新皇後以完美無缺的形式向兩人微笑,因為這一對男女的確有價值值得她表示禮節。利德宛與安潔莉娜,在近日之內即將統治黑羊公國十州的領土,指揮五萬名以上的兵員。而且利德宛是皇帝的好友,安潔莉娜是統領十五州領土的金鴉國公蒙契爾的妹妹。如果把黑羊、與金鴉兩公國的勢力聯合起來的話,將占去了馬法爾全土的八分之一。不管他們將來是敵、是友,這股勢力是不容忽視的。


    不解風情的嘈雜聲就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婚禮上。怒吼與高喊在大廳內外傳來傳去,貴婦人們發出了驚叫。安潔莉娜靈敏的耳朵已經分辨出那是戰甲的金屬碰撞聲,盡管身穿豪華的禮服,她仍然即刻采取了應變的架勢。這時,一名身上裹著戰甲的騎士,穿過那群盛裝的貴紳淑女之間,來到皇帝的麵前。當他見到皇帝麵貌的那一瞬間,似乎立刻就明白此人正是皇帝,於是以單膝跪地,恭謹地向皇帝行禮。他身上的胄甲沾滿了灰塵,說話的聲音似乎要滲出汗水來:“時值皇帝陛下舉行婚禮大典之重大時刻,屬下竟身穿戰甲、佩長劍,前來請求麵奏陛下,實在罪該萬死。但由於牽涉到國家大事,臣鬥膽請陛下容許屬下先行稟明詳情再予以賜罪。”


    “好,你說。”


    皇帝的手往橫一揮,製止了朝臣企圖要逼近這名無禮者的行動。騎士像是在頌揚君主的寬大度量似地,深深地一鞠躬,並調整好自己的唿吸和聲音:“東北國境傳來一緊急報告。前幾天有一高舉庫爾蘭特軍旗的軍隊,突破我國境前來侵犯,他們燒毀村莊、虜掠百姓、搶奪財物,恣意肆虐,為所欲為。”


    若是該隊軍馬在人數一萬以上,則是一重大事件,故各驛站接連派出快馬數騎,趕往帝都通報此緊急情勢。在聆聽這名騎士報告時,全場沉默得彷佛是在墓地,甚至有的貴族已經嚇得臉色蒼白、哆嗦不停了。


    “原來是有戰事哪,利德。”


    安潔莉娜的眼眸散發著紫水晶色的光芒。安潔莉娜難為女兒身,但是若以身為戰士、或將軍的表現來看的話,即便是崇尚武術的國家馬法爾,也少有像她這麽樣出色優秀的人才。在眾人的眼裏,無論是平定內亂、對外征討,她都曾經立下無數的戰功,如果她是男兒之身的話,也可以憑實力而獲得選帝國公的地位了。


    “喜歡戰亂,真是個傷腦筋的公主。”


    其實利德宛的迴答並不坦白。因為安潔莉娜充滿生氣與活力的美麗表情正是他深覺可愛之處。不過他此時所采取的行動卻是快速地伸出腳,讓那個企圖要從宴會場逃出的男子撞上跌倒。這個發出狼狽叫聲、然後跌倒的人便是庫爾蘭特的大使。列席者的視線於是朝這個方向集中,遭衛兵逮捕的大使,滿臉通紅像是塗了紅印泥似地,正以卑屈的眼光往上看。站在他麵前盛裝的青年皇帝,無視於對方的表情。


    “庫爾蘭特大使,如果你有什麽要申訴的話,就說來給朕聽聽。趁你舌頭還能動的時候,好好把握吧!”


    皇帝的聲音非常平穩,但是其中所蘊藏的銳氣與威迫感卻像是白刃似地,將庫爾蘭特大使的精神給團團圍住。庫爾蘭特大使眼看著就快要暈厥了,龐大的軀體整個匍匐在大理石的地麵上,一麵喘著氣,一麵不斷重複著自己真的什麽都不知道的話。


    “朕明白,要讓你的人頭落地,可比喝幹一千杯酒還要容易。可是朕未必會殺你,從你出席宴會的這一點,大概可以證明你個人的確是不知情吧!”


    卡爾曼的眼光飄動著。皇帝的視線所捕捉到的,正是耶魯迪大使拉薩爾的那張臉,一張嵌著細長細長的疤痕、大膽而且危險的臉。不管化著多麽拘禮、惶恐的濃妝,卡爾曼還是能讀出他那濃妝底下的真正麵目。如果將他比喻作一隻危險的夜行獸,那麽像庫爾蘭特大便這樣的人,不過是一隻被喂得飽飽的鴨子罷了。


    “大使,遲早朕會需要一名使者,好勸告庫爾蘭特軍投降。這一天不會太久的,你暫時先迴到公邸,好好把精氣養足吧。”


    除了挽救他一命之外,這宣告同時也表示庫爾蘭特大使遭軟禁了。大使感謝地以前額碰地,向皇帝磕頭。事實上卡爾曼已經完全看穿,庫爾蘭特明知大使正出席在皇帝的結婚典禮上,可是仍發兵侵略馬法爾的國境,很顯然是要把大使犧牲掉。這個不幸的大使已經不能再迴到祖國,如果再不聽從卡爾曼的命令,就等於把僅有的一點點未來給完全斷送掉了。皇帝重新環顧著全場的人。


    “眾卿大人,不必為此惡作劇而感到任何的不安。朕早已猜想到可能部份心懷妒忌的小人會趁機來搗亂,早先已派遣龍牙國公渥達率領三萬名士兵鎮守在帝都之外。卑劣的敵人來犯,有他可以先行抵擋,近日之內,朕就會親自率領大軍,支援渥達國公。”


    “……原來如此,渥達國公之所以不在這婚禮會場,原來是皇帝早已預料到會有這種情形發生。”


    安潔莉娜公主以欽佩皇帝的語氣,在心中低語,接著便把視線轉向利德宛,彷佛要征求他同意似地盯著他看。利德宛迴應著公主的視線,默然地點點頭,可是卻感覺自己的內心深處湧現了一大朵雷雨前的烏雲。耶魯迪大使拉薩爾的策謀當然不是利德宛所可能知道,可是他的確聽到兇鳥狠毒又刺耳的膊翅聲在耳邊響起。


    這兇鳥的膊翅聲非但沒有消失,在皇帝召喚重臣時,反而更顯得兇猛銳利。卡爾曼的聲音響徹在整個大廳之中,唿叫著與皇帝同年齡的昔日舊友。


    “朕想聽聽蒙契爾國公的看法。庫爾蘭特這匹餓狼,膽敢在這個時期侵犯我國的國境,不知國公你認為這是什麽理由呢?”


    金鴉國公蒙契爾是皇帝的好友,也是國內勢力最龐大的貴族,在領地內不但是位著稱的名君,更曾經帶領部隊立下無數的功勳。如果皇帝要征詢建言的話,金鴉國公自然是個最稱職恰當的人選。但在這個列國大使們列席的盛會上征求金鴉國公的意見,其中是否蘊藏著什麽樣的政治意味呢?


    蒙契爾以沉著平靜的表情,向這位曾經與自己同窗共讀的君主行一鞠躬:“承蒙陛下許可,臣特此稟告。無論庫爾蘭特國王多麽貪婪,多麽地缺乏理性,也應該要知道馬法爾的富強與精兵的威力。盡管如此,他膽敢舉兵來犯,觸怒我舉國上下,想必是胸中有相當的打算吧!”


    說到這裏,蒙契爾暫時停下來注視著皇帝,當他從皇帝的眼眸中,看出要自己再繼續說下去的意思時,才又再度開口:“憑庫爾蘭特一國的武力想要戰勝馬法爾,絕對是不可能的。因此,依微臣之所見,該國的侵略行動在表麵上看似妄動,真正的目的可能是要藉著與他國之間的聯係,使我國蒙受多方的侵害。”


    “嗯,那麽這次來犯可是個欺敵的假動作?”


    “這也不盡然,如果我方將之視為欺敵行動而放任不管的話,敵軍或許會得寸進尺,企圖發動正式的侵略行動也說不定……”


    “總而言之,擺在眼前的就是我國國境受敵軍入侵,我百姓遭受迫害的這個事實。”


    卡爾曼如此為事態作了個結論,然後環視著眼前這群鴉雀無聲的朝臣:“我們絕不能坐視不顧,如果真像金鴉國公所言,庫爾蘭特膽敢與他國密謀來侵略我


    國的話,就越要好好教訓他們一番。”


    卡爾曼的說辭、語調、表情,在在都顯現出他果斷雄豪的性格。


    “我們要攻打庫爾蘭特!各位諸侯、眾將官,即刻作好出兵的準備。看來上天是不願意看到我卡爾曼作任何無為的休息哪!”


    這番充滿魄力的出兵宣言,使得大廳的空氣也為之震蕩。朝臣之中有的表情激動,有的神色緊張,個個麵麵相覷地彼此對看著。


    “出征!皇帝陛下,禦駕親征。臣等願追隨陛下之武威,征伐來犯敵人!”


    鋼雀國公拉庫斯塔極為年輕的聲音,興奮高亢地呐喊著,這時列席盛宴的大多數人也附和了起來。人們開始動作,首先是鄭重地將列國的大使們送走。而庫爾蘭特的大使也在這波動作中被周圍的士兵簇擁著,悄然地離開了,如此這般的境遇也著實可憐。


    這時,安潔莉娜公主突然對即將成為她丈夫的人低聲說道:“皇後陛下的臉,你看到了吧?利德。”


    “當然,公主察覺到什麽嗎?”


    麵對未婚夫如此若無其事的迴答,安潔莉娜公主反而感到有些奇怪,她迴視未婚夫說道:“你什麽感覺都沒有嗎?”


    “沒什麽特別的感覺……”


    “男人就是這樣,一看到美女,就看不出對方皮膚底下是否潛藏著什麽了。”


    安潔莉娜公主諷刺地說道,不過這也隻是一刹那間,她隨即恢複認真的表情,用手指尖擱在她那美麗的下巴,一麵思考一麵說道:“我們消滅了皇後陛下的祖國,說起來我們可是她的仇敵。可是剛剛和我們麵對麵的時候,皇後陛下的臉竟然是微笑著的。”


    “你要說這樣很不自然嗎?可是以皇後的立場來說,麵對我們的時候,她也隻能笑啊,畢竟她現在的身份是馬法爾帝國的皇後。”


    安潔莉娜公主點了點頭,不過並不是因為接受利德宛的說法才點頭。


    “是不錯,除了笑以外她也不能怎樣。可是,很奇怪,我並不覺得她令人同情,總覺得皇後陛下的內心彷佛是另有圖謀。”


    這番含糊其詞的話一點也不像是出自安潔莉娜公主的口中,但是如果說新皇後的內心另有所圖的話,那麽這個企圖一定就是為她的亡國之恨複仇,想到這裏,一股戰栗不禁流竄了利德宛的全身。利德宛於是轉動他的視線,凝視著皇後亞德爾荷朵的身影。這時卡爾曼正用手臂圍繞在她的肩膀上,低著頭不知在說些什麽。正值舉行婚禮的同時,竟然爆發了新的戰役,說起來真是一件煞風景的事,卡爾曼或許正為這件事向他的新婚妻子致歉吧,又或者是另有其他的事情呢?


    卡爾曼溫柔地將亞德爾荷朵推向宮女之後,便迴過頭來以笑容注視著利德宛等人,那臉上的笑容並不屬於新郎,而是屬於一個戰士所有的。


    “利德宛、安潔莉娜公主,有事情要拜托你們了。”


    這是一個已經知道勝利在望的人所發出的聲音。


    在二月底到三月五日這段期間,庫爾蘭特軍對馬法爾所發動的軍事行動似乎是成功了。由一萬二千名騎兵、與四萬五千名步兵所組成的庫爾蘭特軍,已經突破了馬法爾帝國的國境界線。他們的指揮官叫波雷斯瓦夫公爵,是一名與庫爾蘭特王室有深厚關係的名門貴族。在他的帶領之下,庫爾蘭特軍終於在夜戰的最後,突破了設置在連接庫爾蘭特與馬法爾兩國,一條名叫魯梅裏克街道上的關卡,當時的戰況堪稱是精采。峰頂的殘雪被流血給染成一片血紅,庫爾蘭特軍侵入馬法爾境內,距離國界線將近一百斯塔迪亞(大約二十公裏)的領地,為了誇耀他們的勝利,甚至用長槍將被殺死、擊斃的馬法爾士兵四百多個首級給串刺起來耍弄。庫爾蘭特軍沿著街道在村莊上四處放火,殺死抵抗、以及來不及逃走的人,並且奸淫婦女,掠奪人民的穀物、家畜、和藏酒。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一種事物的存在比喪失自製力的軍隊更兇惡的了,而庫爾蘭特軍此時的所作所為,就正是這種窮兇極惡的鮮明寫照。在他們行動之後所遺留下來的痕跡,累積了民眾深切的悲歎與憎惡。


    就在庫爾蘭特軍節節入侵馬法爾之際,龍牙國公渥達是庫爾蘭特軍所遭遇到的第一道防禦牆。接獲皇帝卡爾曼二世的命令之後,渥達這個擁有圓熟統率手腕的軍事指揮官,立刻就從奧諾古爾郊外的陣營發兵,朝東北國境行軍,為了快速到達目的地,行軍所經之處可見滿地翻濺的殘雪泥濘。距離庫爾蘭特軍此時所在的位置,大概需要四天行軍的時間,卡爾曼如果禦駕親征,再怎麽快也得要多花兩天的時間,才能將大軍編整好。在這段期間內,庫爾蘭特軍仍然可以在他國的境內恣意肆虐,庫爾蘭特軍的主將波雷斯瓦夫公爵在內心裏如此盤算著,而這想法同時也是耶魯迪九柱將軍拉薩爾心中的如意算盤,在皇帝大軍殺到之前,這個算盤似乎就要得出正確的解答了。


    不過,當這個算盤正在撥弄著的時候,卻也開始出現計算錯誤的情形,渥達所率領的龍牙公國軍出現在庫爾蘭特軍麵前的時間,竟然比原先的預料還要快了兩天。原來渥達先率領騎兵從帝都急速行軍,在庫爾蘭特軍前方將陣勢布好,再召集行動較遲緩的步兵。庫爾蘭特軍在人數上占了優勢,再三地發動快速攻擊,但是渥達頑強地抗戰到底。騎兵們甚至還躍下馬來,將地上的冰雪與泥土給聚集起來,築成一道防禦牆,然後從那牆後射出弓箭。庫爾蘭特軍一時束手無策,於是放棄了進擊的念頭,正要開始撤退的時候,渥達竟驅兵向前,咬著庫爾蘭特軍不放。


    就這樣,庫爾蘭特軍錯失了撤退的機會。雖然渥達持續發動執拗的攻擊是他們無法撤退的原因,但是在卡爾曼接近之前,庫爾蘭特軍其實有個不能撤退的理由。而這個理由正是金鴉國公蒙契爾麵對皇帝詢問時所提出的迴答。也就是說,庫爾蘭特軍與他國軍隊連動的真正目的,便是要誘出卡爾曼。而這一切都是在耶魯迪九柱將軍拉薩爾的秘密指示下所進行的。


    對拉薩爾來說,反馬法爾的聯合軍根本不需要在戰爭中獲得全勝。各國隻要發動龐大的兵力,讓卡爾曼疲於奔命,消耗馬法爾軍的兵力就夠了。待庫爾蘭特軍將卡爾曼誘出之後,他國軍隊就從兵力較薄弱的另一個方向侵入馬法爾境內。方法本身雖然非常單純,就是讓七國完全連動,並且執拗地持續下去,但是如果在馬法爾農忙期、或者收割期進行的話,不但可以讓馬法爾軍疲於奔命,還可以減少馬法爾的農業生產,動搖馬法爾的人心。這種戰法如果持續兩年下去,卡爾曼一定會不堪其擾,然後在明知不勝負荷的情況下,揮舉大軍,竭盡全力來尋求一條解決之道。到那時,拉薩爾認為,就是卡爾曼頭頂上的太陽開始要西沉的時候了。


    事實上,庫爾蘭特對拉薩爾來說,不過是棋盤上的一隻棋子,其他國家亦然,甚至連他的祖國耶魯迪也是一樣。在拉薩爾的眼裏,參加“劄伊歇爾會盟”的七個國家,不過是在巨鳥猛禽的振翅膊動聲下,顯得軟弱無力的小小鳥兒罷了。


    “卡爾曼的武力,遲早有一天會席卷掉整個大陸,我們就像是一群弱小的雛鳥,在大蛇麵前顯得驚慌無助,惟一所能夠等待的,或許就是被大蛇給吞噬掉的那一天。”


    在拉薩爾三寸不爛之舌的煽動下,各國惟恐被吞並的恐懼感更加速地膨脹、擴大,最後終於成立了反馬法爾的七國同盟。隻是,這個同盟不過是各國基於本身利己的目的而成立的暫時性組織。雖然所謂列國同盟的這種存在,本質上就是基於利己的目的,但是目的像七國“劄伊歇爾會盟”這麽樣露骨的,大概還是世上所罕見的吧。事實上,這個同盟完全是因為耶魯迪人拉薩爾那巧妙、不應該說是欺詐的外交手段才成立的,一旦他的舌頭和雙手停止運轉的話,這個同盟一定當場就會瓦解。


    不過,不管怎麽說,眼前的事實是“劄伊歇爾會盟”已經成立,而庫爾蘭特軍也因此派兵侵犯了馬法爾的邊境。於是,在三月三日這一天,皇帝卡爾曼親自率領三萬六千名騎兵、和八萬步兵,從帝都奧諾古爾出發。從去年以來,卡爾曼就持續在全國各要衝街道上,設置屯積糧食與武器的聚集地,隻要軍隊的編組一完成,馬上就可以全軍出發,無需再擔心後備補給的問題。除了這個作用之外,這些聚集地也可以作為軍隊的匯集地,所以各公國軍在會合時也非常便利。有了這種種的設置與準備,卡爾曼的軍事行動更加地迅速了。然而,當卡爾曼像大鷲鳥似地振翅從奧諾古爾出發之後,西南國境立刻就傳來了不祥的動靜,原來是烏魯喀爾王國的軍隊集結在國境界線上,士兵的人數是騎兵二萬名、步兵四萬五千名,主將是為卡拉裘爾侯爵。


    三月五日淩晨天還沒亮的時候,烏魯喀爾軍突破了國境界線,侵入馬法爾帝國境內。在國境界線上駐守的八千名馬法爾警備軍,在寡不敵眾的情況下,遭烏魯喀爾軍以多數的力量完全粉碎,烏魯喀爾軍也因此前進到距離馬法爾國境界線六十斯塔迪亞(約十二公裏)的境內。烏魯喀爾軍一麵前進,一麵燒毀經過的村莊,進行掠奪、殘殺等各種暴行,他們的所作所為,完全就是庫爾蘭特軍在馬法爾東北國境上所進行之各種醜惡行動的翻版。雖然借口說是為了激怒馬法爾軍的這個目的,但他們其實正毫無自覺地向世人作一種示範,也就是手持武器的人究竟能夠對手無寸鐵的人殘暴到何種程度的示範。


    三月六日這一天,從早上開始就一直是陰天,不過到了中午過後,微弱的陽光便開始照耀在地麵上。這或許是具有象征性意義的現象。在濃厚血腥的醺迷之下而暈醉的烏魯喀爾軍,這時發現在他們行軍路線的前方,有座微高的山丘,而在那微高小丘的山脊上,出現了一個單槍匹馬的騎影。


    “你們這群四處搜尋腐肉的胡狼,為什麽侵犯我馬法爾的國境?我乃皇帝卡爾曼,你們可得好好用心迴答我的問題!”


    烏魯喀爾軍的將兵聽見這聲音,驚愕之餘立刻煞住了身底下戰馬的步伐,當他們發見馬法爾軍的皇帝旗正飄揚在鉛灰色的天空底下之時,更是不自覺地大吃了一驚。一群身穿盔甲的士兵,不知何時已經埋伏在他們行軍行列的左右,一片金屬色的光波正蕩漾在他們的兩旁。烏魯喀爾軍這時才發覺他們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被引誘進入馬法爾大軍所布置縱深陣勢的中心。鐵甲的威脅正從三個方向緊緊地向他們逼近。


    “說什麽笑話!卡爾曼這時候不是應該到東北國境去迎戰庫爾蘭特軍了嗎?”


    卡拉裘爾侯爵呻吟似地說道,但是短短沉默一瞬間之後,他立刻就迸發出敗北的驚叫聲:“怎麽、怎麽會這樣?啊──!我們竟然全讓卡爾曼給耍了!”


    他這時終於明白了。原來卡爾曼向眾人宣布“討伐庫爾蘭特軍”的時候,其實是一種欺敵的假動作。事實上,查明與庫爾蘭特軍串通侵犯馬法爾入侵者,然後再以鐵錘予其一記迎頭棒喝,才是卡爾曼真正的用意。原本是想讓卡爾曼落入陷阱,但是真正被陷阱給困住的卻是烏魯喀爾軍本身。


    “撤、撤退!”


    卡拉裘爾聲嘶力竭地吼著,聲音就像是從音階上踩空而滑下來似地。烏魯喀爾軍原本的陰謀,是打算趁著驍勇無雙的卡爾曼遠征東北國境的期間,可以毫無忌憚地掠奪馬法爾的國土。但是頭戴皇冠的馬法爾雷霆大帝,此時卻以完全武裝的姿態,雙腳叉開地阻擋在這群麵對美食而急著舔嘴唇、咽口水的夜賊麵前?血腥的濃醺已經完全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充滿恐怖的冰水,正朝著烏魯喀爾軍的頭頂上淋下來。


    烏魯喀爾軍的主將掉轉馬頭之後,其餘將兵也紛紛狼狽地追隨主將,企圖逃離現場。但是馬法爾軍怎可能寬宏大量地任由這批厚顏無恥的敵軍從他們的眼前逃走。於是戰意鼎沸的馬蹄聲,立刻就包圍在烏魯喀爾軍的四周。


    “這群不自量力的鼠輩,竟然也學著人樣,穿起了戰甲,現在又想逃到哪兒去躲避罪惡的懲罰呢?”


    尖銳的叱吒聲後,隨之響起的是一陣刀劍的撞擊聲,卡爾曼的劍掃落敵軍的二、三名騎兵之後,一場混戰緊接著上場了。白刃激烈地突刺著,箭翎像是一陣大雨,匯聚成一道銀色的水平急流。戰馬用身體相互衝撞,鮮血像是泉湧似地四處飛濺,人的身體也紛紛滾落到地麵上。包含兩國語言的怒吼聲與哀號聲此起彼落,生存與死亡在士兵的前後左右蹦跳著。


    不過,這場混戰並沒有持續太久,從主將企圖逃走的那一刻開始,烏魯喀爾軍便開始作戰了。但是由於烏魯喀爾軍在最初一開始的時候,整個心理上便處於劣勢,所有的將兵在陣前都慌了手腳,馬法爾軍發動第二次波狀攻擊之後,他們再也無法抵擋,整個陣勢一下子潰決。騎兵紛紛掉轉馬頭,步兵則一麵對父母生給他們的雙腳大聲吆喝,死命地從戰場上逃走。這時的烏魯喀爾士兵,與其說是軍隊,倒不如說是盜賊集團還來得恰當些。當麵對卡爾曼所親自統率的馬法爾精英時,自然是無從抵擋起。敗陣的士兵紛紛扔下手中的劍,離棄自己的袍澤於不顧,隻拚命從戰場上逃走。“一兵一卒都不可放過!”卡爾曼的號令可說是極度嚴苛,但士兵們對於皇帝的命令與自己本身的憤怒都非常忠實。他們用長槍朝企圖逃走的烏魯喀爾兵背後刺去,也有的用白刃砍向敵兵的後腦勺和肩膀。


    這場劍擊一直持續到太陽沉沒到厚厚雲層的另一端時才宣告結束。隻是這整個過程早已脫離了戰鬥的性質,反而更像是單方麵的殺戮。烏魯喀爾軍原有的六萬五幹名將兵,能夠勉強從馬法爾的包圍中逃脫、擺脫追兵追擊,最後迴到祖國的生還者還不到二萬人。三分之二以上的出征將兵沒能迴歸祖國是個相當慘痛的戰果,就算翻遍大陸各國的戰史也是相當罕見的。這場戰役在卡拉裘爾侯爵因身中三箭而落馬成為俘虜之後,終於宣告結束。總計投降與被俘虜的人超過一萬名,不過他們的命運卻比那些戰死沙場的人更為悲慘,因為卡爾曼將這些俘虜交給了當地深受侵略之害的農民。


    “這些就是毀壞你們田地與牧場的外國士兵。你們有權力可以報複,現在我把這些士兵交給你們,任憑你們自由處置。”


    投降者一起發出了悲慘的哀號聲。盡管口裏不斷請求慈悲的待遇,但是胸中充滿憤怒與憎惡的農民哪裏聽得見?根據年代誌上的記載,在這些侵略者所受到的報複之中,最可怕的似乎就是活埋。盡管如此,大約還是有二千名的幸運者並沒有喪失性命,隻是被帶到許多村莊去從事重勞役的工作。也有更幸運的則是在幾年之後,便被釋放迴到祖國去,或者就此在異國成為平凡的農民,渡過了他們的餘生。


    卡拉裘爾侯爵並沒有被交到憤怒地發狂的複仇者手中。不僅如此,他甚至還受到馬法爾隨軍醫師非常仔細的看護,但是卡拉裘爾侯爵始終無法對自己的幸運感到高興。因為他在受了箭傷之後,不久便失去神誌,在意識還沒有恢複以前,又並發了敗血症,以致最後終於還是加入了死者的行列。


    卡爾曼接見了農民的代表,撫慰他們所遭遇到的迫害,並且承諾將從國庫撥出慰問金、種子、與家畜,送給這些受害的農民。


    “卡爾曼萬歲!”


    全體軍民在鉛灰色的天空下歡唿著。這個從婚禮宴席上直接趕往戰場的年輕皇帝,已經完全消滅了西南方的敵人,再度將馬法爾軍的強悍展現在世人的麵前。卡爾曼舉起一隻手一麵迴應著士兵們的歡唿,一麵召喚軍隊當中的一名將軍,對他下達了這樣的命令:“伊利亞遜,連絡留守帝都的拉庫斯塔,馬上逮捕耶魯迪國的大使拉薩爾。”


    “臣遵旨,但是否可請


    陛下說明逮捕耶魯迪國大使拉薩爾的理由呢?”


    “理由很明白,拉薩爾這狡猾的家夥,慫恿庫爾蘭特與烏魯喀爾兩國來侵犯我馬法爾帝國的邊境,他的所作所為,罪該萬死。逮捕拉薩爾這家夥之後,接下來就輪到對耶魯迪王室,進行適當的外交處置。”


    卡爾曼的座駒低聲地嘶啼著,卡爾曼一麵輕拍著座駒的頸部,一麵繼續說道:“烏魯喀爾軍的主將卡拉裘爾侯爵,已經告發了拉薩爾的罪狀。侯爵此時負傷正在我軍陣營中。整件事情就是這樣,明白了吧?”


    伊利亞遜明白了。他於是向皇帝恭謹地低頭行一鞠躬,然後匆忙從皇帝禦前退下,迅速準備一匹快馬好即刻出發。卡爾曼作了個深唿吸,然後才迴過頭來命隨身侍衛菲連茲,為他斟來一杯葡萄酒。卡爾曼從少年手中接過那銀杯之後,便開始將酒杯送到嘴邊,臉上綻放出一種屬於霸者的無畏表情。


    卡爾曼已經厭倦了,厭倦讓一隻像拉薩爾這麽樣危險、而且犀利的毒蛇,繼續在自己的腳底下自由爬行。卡爾曼確信庫爾蘭特與烏魯喀爾兩國這迴的妄動,完全是因為拉薩爾的慫恿才發生的。在這個關節上,就算自己的判斷有誤也不會礙事。卡爾曼在胸中已經決定,應該利用兩國軍隊非法入侵本國的這個好機會,把最危險潛伏的敵人給解決掉。


    “陛下,您對烏魯喀爾會采取怎樣的處置呢?”


    菲連茲恭謹地發問。卡爾曼笑著一麵將空了的銀杯遞還給少年,一麵迴答道:“不管了,隨他們去。他們之所以前來侵犯我國國境,到底不是出自他們自主的意思。隻要戰敗的消息一傳迴去,烏魯喀爾國王那家夥,大概要嚇得毛骨悚然,連飯也吞不下去了吧!”


    不過,遲早還是會讓烏魯喀爾的王室和政府,打從骨子裏知道他們輕舉妄動會有什麽樣的下場,馬法爾年輕的霸王用表情這麽說著,一麵又飲幹重新斟滿的葡萄酒,然後在心裏低聲自語:“現在這個時候,庫爾蘭特那批夜賊大概也因為他們的貪欲與罪狀,受到相當的懲罰了吧!”


    庫爾蘭特軍的遭遇隻比烏魯喀爾軍稍微幸運一些,因為他們的勝利推進在時間上稍微久了一點。不過,他們遲早所要翻落的那個洞穴,無論在深度、或者漆黑的程度上,一點也不比烏魯喀爾軍來得遜色。三月六日這一天,整個東北國境都籠罩在密厚黑雲的支配之下。或許是渥達已經沒勁兒再持續執拗的抗戰了吧,此時的馬法爾軍竟開始撤退了,而庫爾蘭特軍也因此而得以更前進五十斯塔迪亞(約十公裏)的距離。不過,就在黑夜即將來臨之際,前行的先鋒部隊將下述的報告傳迴了本營:“弗拉馬修橋的上方,有兩名馬法爾騎士在防守,由於他們的緣故,致使我軍無法再繼續前進。”


    這個報告傳迴之後,立刻惹起主將的怒氣。區區的兩名敵軍,怎可能阻撓我大軍的前進?好不容易才把龍牙公國軍的抵抗給排除掉,大軍總算得以再繼續前進,現在這說的是什麽話呀?


    波雷斯瓦夫將軍一麵斥責部下的懦弱無能,一麵驅馬向前去確認那兩名騎士究竟是何方神聖。難不成是卡爾曼皇帝?這麽一想的時候,波雷斯瓦夫的心裏突然一陣緊縮,不過他隨即又搖搖頭,把這個想法從腦子裏給甩開,因為依照常理來推斷,卡爾曼那家夥現在應該還在二百斯塔迪亞(約四十公裏)距離遠的地方。隻要卡爾曼一出現,己方就趕緊撤退。這麽一來的話,就可以無所畏懼地順利進行了。


    街道的幅度開始變得狹窄,然後一直延續到弗拉馬修橋。這是一座具有一百二十年曆史、有名的砂岩橋梁。超過二十名以上的庫爾蘭特將兵,此時已經變成一具具的屍體,從橋畔到街道四處散亂著。紮在他們身上的箭,正為敵手的弓箭技巧作著無言的證明。


    頓時閃現的雷光,將一件蒼藍色的薄紗鋪撒在地麵上。將士身上的盔甲閃耀著蒼銀色的光芒,橋上的兩名騎士似乎已經將死亡具體地呈現出來了。


    一陣寒風吹拂過波雷斯瓦夫將軍的巨大身軀,這時他終於和部下們擁有相同的恐懼感了。馬法爾是強兵之國,除了皇帝卡爾曼之外,其他多的是驍勇的戰士。波雷斯瓦夫環顧左右,對著稍遲才跟上來的部下們下達命令,命他們在他麵前築起一道盔甲的壁壘。而這幕景象也清楚地映入橋上敵人的眼簾。


    “來到那邊的,可是庫爾蘭特軍的主將?”這彷佛帶有韻律的美妙聲音,乃是屬於女子所有。波雷斯瓦夫將軍一聽,原有的恐懼感便反射性地降低,但是僅隻一刹那間,這感覺又馬上急遽上升。因為在馬法爾帝國當中,確實有一名即便是他這個異國人也耳熟能詳的武勇女子。


    “我叫安潔莉娜。是金鴉國公蒙契爾的妹妹,與利德宛大人同為黑羊公國軍的統帥。應該是個足以與你交手的敵人。來單打獨鬥吧!”


    眼看著那戰馬高高地抬起前腳,細長的長劍反射著遠處的雷光,馬上就向前逼近過來。波雷斯瓦夫將軍全身的毛孔一下子張開,冷汗從那毛孔裏噴泄出來,他甚至無法將身上的配劍拔出來應戰,隻知用兩手使勁地扯住韁繩,掉轉馬頭,死命往相反方向衝。在這同時,原本寂靜的黑夜頓時發出一陣響徹雲霄的喧擾聲,包括胄甲的金屬撞擊聲、軍馬的嘶啼聲,以及幾千枝箭翎像是扯開襤褸布疋似地,撕開了整片夜氣,朝庫爾蘭特軍飛來的聲音。


    彌漫著恐怖氣氛的寂靜,突然轉變成一片恐慌與狂躁。庫爾蘭特軍陷入了一個與烏魯喀爾軍所曾經遭遇相同的陷阱,整個行軍行列已經被誘入一個縱深陣勢的正中央。沿著街道呈縱長形進軍的庫爾蘭特軍,自動形成了一個容易遭敵人夾擊與分斷的形勢。庫爾蘭特軍原本以為已經將龍牙公國軍的抵抗給排除掉,正值誌得意滿的時候,如果再有一天的時間,待驕傲的狂熱稍稍減退,同時也將卡爾曼的來襲一並列入考慮的話,庫爾蘭特軍或許就可以幾乎全然無傷地撤退了。但是整個事態的進展並沒有庫爾蘭特軍所想像的那麽順利。因為黑羊公國繼承人利德宛與安潔莉娜公主在接獲皇帝的口諭之後,突如其來地率領了一萬名騎兵,趕來支援渥達的龍牙公國軍。


    而且渥達也配合著援軍的行動,刻意作出退卻的姿態,將士兵埋伏在街道的兩旁,布置成一個巧妙的陣勢,將庫爾蘭特軍引誘到利德宛等人的麵前。


    波雷斯瓦夫將軍舍棄了他的部下,獨自從安潔莉娜公主的劍下逃走了。經過一陣快跑,波雷斯瓦夫將軍以為自己好不容易逃離了死神的下巴。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傳來一聲冰冷無情的宣告:“你的血不配弄髒公主的劍!”


    這聲宣告像一把冰刃似地,砍中了波雷斯瓦夫將軍的頸項。遭此恐慌襲擊之餘,波雷斯瓦失仍轉過身來,企圖揮劍反抗,但利德宛漆黑的騎影就在此時與波雷斯瓦夫的影子完全重疊。


    一陣鈍重的劍擊聲之後,波雷斯瓦夫將軍的首級隨著飛濺的暗色血柱,呈拋物線地畫出一道弧形,隨即落入路旁的草叢當中。失去頭顱的軀體呈大幅度地搖擺,然後自馬鞍上落下,發出胄甲落地的沉重聲響。


    庫爾蘭特軍原本早已經陷入潰亂的狀態,此時更因為主將的死而完全失去應有的秩序。在馬法爾軍充滿強烈複仇心的刀劍與弓箭之下,血淋淋的屍體愈堆愈高了。不久,濃厚的雲層開始對地麵灑下雨水的簾幕,形成一片揉和著雨水與血液的淒慘泥濘。


    露梅裏克街道上,到處堆積著殘兵敗將的屍體。黑羊公國繼承人利德宛、與他的未婚妻安潔莉娜公主,在作法上與皇帝卡爾曼二世有所不同的,是他們並沒有特別對士兵發出格殺勿論、不可放過一兵一卒的嚴苛命令。不過卻也沒有偽善地要求士兵,讓這群迫殺民眾、奸淫婦女、燒毀村莊的侵略者安然無恙地逃走,所以這群恣意行兇逞暴的庫爾蘭特士兵,在馬法爾


    士兵與民眾的圍剿之下,也為他們的罪行付出了充份的代價。從三月六日到七日這段期間,約有超過兩萬名的庫爾蘭特軍,成了永遠無法落葉歸根的異國死者。


    “一日之中擊潰二國軍隊。”


    年代誌上這麽記載著。庫爾蘭特軍與烏魯喀爾軍兩國串聯的作戰,原本是七國同盟對付馬法爾之壯大戰略中的一環,但是在一天之內,卻轉眼成了“壯大的愚蠢舉動”。馬法爾軍自豪的捷戰宣言,無疑是給了列國心頭上重重的一擊。


    經由這麽一個血淋淋的教訓,鄰近諸國不得不被迫地進一步承認,馬法爾帝國的確是一個擁有無數強兵與勇將的國度。對於這個事實最有深切體認的,或許就是勉強才從馬法爾的逮捕與帝都奧諾古爾當中逃脫出來的耶魯迪大使拉薩爾了。烏魯喀爾國的大使由於逃脫的腳步稍微慢了一些,於是落入一個與庫爾蘭特國大使相同的境遇,共同擁有彼此的恐懼。


    到此為止所發生的種種事件,盡管蒙契爾人已經迴到金鴉公國的領土之中,但一切仍在他冷靜的觀察之中。雖然他並沒有被派上前線,但這並不意味他會就此在一旁享受安逸。


    蒙契爾為奪取皇位所籌劃的計謀並非十分具有獨創性,不過,其實也不需要什麽獨創性,隻要是“曆史上所常有的事情”就可以了。首先是把卡爾曼趕下皇帝的寶座,然後扶植卡爾曼年幼的侄子魯謝特即皇帝位,接著再讓魯謝特把皇位讓給蒙契爾就可以了。所以,於此時蒙契爾所需要的,當然就是曆史上司空見慣的前例。


    蒙契爾的心腹手下米克羅遜,為了實現君主龐大的野心,一直依照主公的指示在進行著一些秘密活動。為了從銅雀國公拉庫斯塔這個負責監視的人手中救出魯謝特,然後把魯謝特帶到蒙契爾的身邊,米克羅遜一直秘密地擬訂計劃,然後將所有參預此計劃的人組織起來。行動所需的時間雖然很短,但是整體準備與計劃卻需要耗費相當長的時日。


    魯謝特是個五歲的幼兒,如果硬要把他從母親的身邊拉開,肯定是一種違反人道的作法。但是,這名幼兒並不是一般百姓的兒子,雖然這孩子本身是無罪的,但是他個人的存在卻具有政治性的意義與罪惡。魯謝特的母親愛蓓謝特大公妃雖然也同樣遭到禁錮,但是蒙契爾不認為有必要特意將她從軟禁之中解放出來。因為一個有野心的母親,不論是對年幼的皇帝、或者是對於攝政大臣來說,絕對是有百害而無一益的。


    “不管怎麽說,拉薩爾這個家夥倒是把能動的都動了,隻是到頭來還是徒勞無功。”


    蒙契爾冷冷地嘲諷著。拉薩爾首先在東北方麵挑起事端,接著又在西南方向,就因為方位完全是在一個對角方向,反而讓卡爾曼看出了整體的動態。雖然拉薩爾研判陰謀已經東窗事發、以及逃亡的速度之快,著實叫蒙契爾佩服,不過,拉薩爾接下來會怎麽作呢?蒙契爾暗暗希望,拉薩爾仍能夠盡最大努力在暗地裏活動,這樣才能夠對蒙契爾有所幫助。


    蒙契爾早已經完成了金鴉公國六萬名將兵的調動。接著下來,便是慎重地研擬著計劃,思考著如何發揮、活用這六萬的兵力。他非常清楚地知道,一旦這次行動失敗了,就絕對不會再有第二次挑戰的機會。


    耶魯迪王國的首都普勒遜,有超過一萬名的外國人居住在其中,這些人有的從事交易、有的在學院中研究學問、也有的流亡自外地而睡臥在街頭上。普勒遜這裏有家叫做“牡鹿亭”的小酒館,是最多這類外國人聚集的地方,這時就有一名蹲在角落圓桌旁的客人,對著另一名酒客搭訕地說道:“你不就是過去曾經統率馬法爾虎翼公國的西米恩大人嗎?”


    低沉、而且具有試探性的聲音,將塵封已久的過去給重新挖掘了出來,西米恩抬起了他那張深埋在手臂之中,被烈酒給醺得通紅、髭須不整、而且兩眼渾濁無光的臉。


    “你是什麽人?”


    “好久不見了,西米恩國公,我是宋爾坦呀!”


    自從去年在螢火蟲原野上夜談之後,這是他們兩人第一次見麵。然而在西米恩內心油然升起的,是一股充滿不悅的慍怒,而非是昔日的懷舊之情。如果不是因為這個長得像鬆鼠的矮小男子在背後煽動,西米恩也不至於兵敗潦倒,陷入丟官棄國的窘境。但是在他的慍怒還沒有化作具體的聲音之前,這個長得像鬆鼠的男人立刻就開始發揮他纏繞舌頭的工夫了:“我有話要告訴你,是有關虎翼國公格爾特露特夫人的下落唷……”


    “格爾特露特……”西米恩的兩隻眼睛,開始浮現出沾滿油脂的油光。宋爾坦在看到西米恩的反應之後,嘴唇的兩端便開始向上揚,嘴角旁的皮膚嵌入一個薄得大約隻有二根頭發厚度的微笑。


    第二章穿梭不停的紡織機


    拉薩爾滿身的血汙、殘雪與泥濘,劍丟了、弓也沒了,全身上下僅存的隻是滿懷的野心與複仇的意念,三月十五日這天,他終於活著迴到耶魯迪的首都普拉遜。在尚未突破國境界線之前,拉薩爾總共殺死了十三個馬法爾人,不過卻也犧牲了五名隨從。惟一能夠跟隨拉薩爾迴到祖國的,隻有副使古恩納爾一個人。但是他身上也已經是傷痕累累,所以當兩人一越過國境界線,進入耶魯迪位於邊境上的第一個城市歐拉德亞之後,拉薩爾便將他托付給醫生照顧,自己則稍稍打盹片刻之後,便朝著首都普拉遜出發了。不屈不撓的拉薩爾終於獨自進入了耶魯迪的首善之都。


    經由國王任命而派駐他國的大使,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擅自離開駐在地而迴國的作法,當然會在宮中引起若幹的爭議。而且歸國的大使原本應該要即刻前往宮廷去晉見國王,但是拉薩爾卻彷佛目中無人地迴到自己的宅邸,先行沐浴更衣,洗去渾身的髒汙,命侍女將他身上的傷給包紮妥當,將侍者所準備的酒和食物全部一掃而空,然後從容地上床,舒服地將手腳伸展開,好好地睡上一覺之後,隔天早上將臉上的髭須剃幹淨,接著才進宮晉見國王。


    此時的宮廷早已經籠罩在一片緊迫的黑雲之中。馬法爾皇帝卡爾曼二世的國書已經到達宮中,譴責耶魯迪大使拉薩爾所犯下的罪行。國書的內容大致是這樣的,拉薩爾唆使庫爾蘭特與烏魯喀爾兩國侵犯馬法爾國境,罪行深重,應即刻將拉薩爾本人引渡到馬法爾,生死勿論。不過有一個重點是國書當中所沒有提到的,那就是耶魯迪王室如果拒絕此項要求的話,那麽馬法爾勢必會發動軍隊,以武力取得拉薩爾的首級。


    耶魯迪國王吉古摩頓七世,對於拉薩爾的才幹評價很高,也就因為如此,才會讓拉薩爾年紀輕輕就登上九柱將軍的寶座,並且賦予他出任駐馬法爾大使的重任。如此身負厚望的拉薩爾,為何會僭越他身為一名外交官的職份,招惹馬法爾皇帝的憤怒呢?吉古摩頓七世真是感到百思不解。去年乘著茲魯納格拉繼承戰役爆發之際,吉古摩頓順水推舟地攫獲茲魯納格拉富饒的十個州。就一代國王的功績來說,這已經是一項值得大書特書的功績。但是如果這十州又失去的話,那就真可說是偷雞不著蝕把米。雖然吉古摩頓七世絕對不是一個愛好和平的君主,但是在尚未將這十個州的新領土完全融合到耶魯迪王國之前,至少要維持五年之內絕對平穩無事。


    拉薩爾跪在國王麵前,吉古摩頓七世不悅的視線如同銳利的刀,砍向這名大使兼將軍的人身上:“拉薩爾,看樣子你是做得太過份了。雖然朕並不是特別希望與馬法爾之間維持永久的和平,但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朕也不願意見到與馬法爾發生任何爭端。坦白說,朕覺得十分為難。”


    “由於臣下個人的作為使陛下痛心,拉薩爾自知罪該萬死,願受任何懲罰,絕無怨言。”


    拉薩爾這種八股式的迴答,隻是更加讓吉古摩頓七世哭笑不得。在這個時候,朝廷的文武


    百官早已齊聚國王的左右,甚至連九拄將軍的每個成員也都到齊了,在這麽多朝臣當中,無一不對拉薩爾個人這種獨斷獨行的作為感到深切痛惡。


    “米羅斯拉夫,你的意見如何?”


    國王所征詢的對象,是一位身經百戰的著名老將,在前年所發生的米亥峽穀戰役中,曾經與拉薩爾共同指揮作戰。


    “米羅斯拉夫個人非常了解拉薩爾將軍的才幹。但是,這次無法為他多加辯護。臣下發揮才幹的前提,是必須先有國家存在。如果因為臣下的才幹而反過來危及國家安全的話,完全是本末倒置的作法。”


    “嗯、奧布拉希特你認為呢?”


    國王接著所垂詢的對象,是以“獨臂將軍”這個別號著稱的一名壯年騎士。奧布拉希特對拉薩爾那張傲慢的臉投以短暫的一瞥之後,隨即對國王進言:“臣下也認為米羅斯拉夫老將軍的意見是正確的,但是依照目前的情況,如果因為屈就於他國蠻強的要求,而致使我國有力的朝臣受害的話,恐怕會成為列國的笑柄。”


    “嗯……”


    “況且,請國王陛下體諒吾等為朝臣者之苦衷。凡人難免有失敗與過錯,如果因為一次的過失,便處斷一個頗具才能的大臣,那麽吾等在朝為官者的內心可能將因此而惶恐不安,甚至產生疑慮,是否我耶魯迪朝臣的命運,得取決於馬法爾皇帝個人的意向呢?”


    奧布拉希特進言完畢之後,吉古摩頓七世不由得鎖緊眉頭深思起來。奧布拉希特一向與拉薩爾不和,但此時卻否決處死拉薩爾的提案,這一點對國王來說,是絕對無法漠視的。


    “奧布拉希特所說的確實也有一番道理。朕也不想屈就於馬法爾皇帝傲慢的要求,眼看著我九柱將軍當中被除去一柱。”


    就算把拉薩爾的首級送到卡爾曼二世的麵前,也難保他不會進一步提出其他更強硬蠻橫的要求。吉古摩頓七世的內心,存在著如此的不安與疑惑。耶魯迪與馬法爾長年以來就是水火不容的敵國,去年雖然曾連手參與茲魯納格拉繼承戰役,但那隻能說是空前絕後的特例。麵對卡爾曼此次所提出的要求,吉古摩頓七世是想毫不容情把它給踢迴去,但是一想到馬法爾那突飛猛進的強大國力,又使得他不能這樣作。看來是得要玩弄一些外交策術,才能夠躲避馬法爾皇帝的要求。


    “陛下隆恩,微臣沒齒難忘,拉薩爾自知不才,但仍請求陛下賜予臣一個機會,臣當竭盡微薄的智慧,解決馬法爾皇帝不合理的要求。”


    拉薩爾在國王麵前迅速低下頭來,因為國王如果再征詢其他九柱將軍的意見,難保不會有人說出一些令人出乎意料外的話,好比“拉薩爾大人應主動把自己引渡到馬法爾當局,如此才是報答國恩的忠臣之道”等等。所以拉薩爾必須在國王尚未開口之前就搶先謝恩。


    “可是,拉薩爾呀,你必須要認清楚一個事實,盡管七國聯合的同盟,在表麵上看來是一個壯舉,但其實隻是個不堪一擊的組織哪!”


    吉古摩頓七世癟著嘴說道,而國王如此的反應並非毫無道理。因為庫爾蘭特軍與烏魯喀爾軍所遭遇的慘狀,隻是更加強世人對於馬法爾強兵的印象而已。這兩國的王室一定會為了自己竟大膽與馬法爾為敵的戰略性過失而感到後悔,所以這兩國究竟會在什麽時候脫離同盟,是尚未可知但遲早發生的事。甚至可能產生一種最糟糕的結果,就是這兩國可能會為了自己不幸的遭遇,反過來將矛頭指向耶魯迪,與耶魯迪國為敵也說不定。自古以來,沒有任何國與國之間的友誼能夠永久長存,如果相信這種情誼能夠永久存在的話,這樣的人貞可說是愚蠢不堪。隻是經過吉古摩頓七世這番挖苦之後,拉薩爾接下來所要說的並非是曆史哲學,而是有關於外交上的策略:“國王陛下,庫爾蘭特與烏魯喀爾這兩國的作戰確實是慘敗而不足取,當然會使得陛下您有所憂慮。但是,正因為這些國家無一可取,我耶魯迪便可以反過來掌握整個主導權。”


    拉薩爾這種論調並非十足高明,充其量隻不過具有“問題看你怎麽想”的水準而已,所以吉古摩頓七世看起來隻是不甚感興趣地點點頭。當然,前麵這些話隻不過是開場白,為了引起國王的興趣,拉薩爾稍稍玩弄了一點技倆:“因此,我們這一次同樣要把這些國家當作道具來使用。”


    “怎麽用呢?”


    “請陛下將微臣放逐到庫爾蘭特或者利斯阿尼亞。”


    “什麽?把你放逐出去?”


    國王不自覺地提高了聲調。不知道這個拉薩爾究竟想的是什麽。


    拉薩爾一麵在心裏暗自竊喜,因為他已經成功地使得所有人,包括其他九柱將軍在內,對於他所說的話感到興趣。


    “不是的,隻是請陛下對列國發布這樣的消息,像這樣,對列國發布拉薩爾已經被驅逐到庫爾蘭特等其他國家之類的消息。接下來,隻要任由庫爾蘭特獨自跳著滅國之舞就行了。”


    拉薩爾的策略可說是毒辣至極。馬法爾帝國此時對耶魯迪提出引渡拉薩爾的要求。但如果耶魯迪帝國提出以下的聲明,說“拉薩爾由於害怕被逮捕,已經逃亡到庫爾蘭特去。所以請要求庫爾蘭特交出拉薩爾。”的話,那麽馬法爾帝國可能就會轉而對庫爾蘭特王國提出引渡拉薩爾的要求。到時庫爾蘭特將不會迴應馬法爾的要求,事實上,拉薩爾並不在庫爾蘭特,所以庫爾蘭特根本無從迴應起。這麽一來的話,馬法爾可能就會發動武力,對庫爾蘭特加以懲罰……


    吉古摩頓七世在國王的寶座上將兩腳交叉,一麵用指尖撥弄著他那茶色的絡腮胡子:“聽起來像是蠻有趣的,不過如果馬法爾與庫爾蘭特一對一作戰的話,馬法爾一定會戰勝,這麽一來的話,豈不是徒然讓我們的敵國得以繼去年的茲魯納格拉之後,又可以將庫爾蘭特納入他們的版圖嗎?”


    吉古摩頓七世的指責其實是相當尖銳,但是拉薩爾絲毫沒有動搖的樣子:“庫爾蘭特軍在先前的戰役當中,之所以有那麽無謀、懦弱的表現,是因為他們入侵馬法爾國內,沒有得到地利之便;而且對於戰役本身,也沒有必死的決心。但是如果輪到他們得在本國境內麵對馬法爾軍入侵的話,那將會是一場生死存亡的決戰,不至於會再有先前的醜態了。”


    拉薩爾說明著。就連一向被譏諷為弱兵之國的茲魯納格拉,也曾經在奇利亞河畔的決戰當中,讓馬法爾軍受製於一時。所以馬法爾如果入侵庫爾蘭特的話,卡爾曼未必能夠那麽樣輕易獲勝。


    “你的意思是說,趁著馬法爾入侵庫爾蘭特之際,我們便可以有所行動嗎?”


    吉古摩頓七世的兩眼開始閃亮了起來,拉薩爾知道國王已經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我們可以舉耶魯迪全軍突破國境,攻陷馬法爾帝都奧諾古爾城。”


    拉薩爾氣勢磅礴地斷言。但是其他的幾位九柱將軍卻開始喧嚷了起來。有好幾個人紛紛上前意欲對國王進言,但是吉古摩頓七世舉起手,製止了臣下的舉動,並且示意拉薩爾再繼續下去。


    “攻陷馬法爾帝都之後,即刻擁立卡爾曼二世的侄子魯謝特登基,這麽一來的話,將致使卡爾曼無處可歸。就算卡爾曼緊急將軍隊撤迴,庫爾蘭特軍也會從他們背後咬著不放。到時候來個前後夾擊,要取那卡爾曼的首級也並非難事。”


    “嗯、嗯……”


    吉古摩頓低聲地認同著,臉頰上出現一片興奮的紅潮。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亂世君主,不但有野心,同時也有著相當的欲望。如果能夠除去卡爾曼,使幼年弱君取而代之,將長年的宿敵馬法爾降為耶魯迪的屬地、乃至於保護國的話,那麽吉古摩頓的名聲將遍及全大陸,也將能夠淩駕在耶魯迪曆代國王之上了。


    吉古摩頓七世調整著自己因興奮而愈顯


    急速的唿吸,一麵將控製自己的韁繩給勒緊。


    “不過,拉薩爾啊,萬一你的計謀沒有奏效,馬法爾皇帝沒有上當的話,那該怎麽辦呢?難道卡爾曼就不會反過來要求耶魯迪軍自行進攻庫爾蘭特,將逃亡者的首級摘下來給他嗎?”


    這個質疑可說是一針見血,但是拉薩爾絲毫沒有動搖的神色。


    “如果是這樣的話,倒也沒什麽不妥之處。在馬法爾的認同之下,我耶魯迪大可傾出所有的兵力,攻入庫爾蘭特境內,將該國並入我國的版圖之中。這既然是卡爾曼主動要求我國出兵進攻庫爾蘭特,所以他也就沒有理由對我國加以譴責了。”


    “確實也是,不過那庫爾蘭特真是活該倒楣哪!”


    吉古摩頓七世展顏一笑。這時,從方才一直保持沉默的奧布拉希特將軍向國王請求發言。


    “什麽事啊,奧布拉希特?”


    “陛下,請求陛下打消此意。拉薩爾大人方才的提案,看似完美但其中有漏洞存在。如果無視於該漏洞的存在而貿然進行的話,勢必會陷入洞底而無法翻身。”


    “不知您所謂的漏洞所指為何?”


    拉薩爾麵帶從容地反問時,奧布拉希特整個轉過身來,麵對著拉薩爾說道:“卡爾曼二世具有一種不可預測的霸王本質。一旦我軍傾全力朝庫爾蘭特進軍的話,理所當然地,我耶魯迪最緊要的本土將是空白狀態。我不認為卡爾曼二世會對我國這個狀態袖手旁觀。”


    奧布拉希特的意思是指,馬法爾軍可能乘著耶魯迪全軍出擊的時候,侵入耶魯迪本土。


    “就算我國取得了新領土,卻可能要付出喪失先祖領土的代價。如果為一時的欲望所蒙蔽而犯下亡國之愚行的話,勢必將會迨笑後世。拉薩爾大人,吾等為人臣者,應該要謹言慎行,不可勸說國王陛下從事無用的冒險,您說是不是呢?”


    這是一番剛正不阿的言論,拉薩爾也無法立刻反駁。就連吉古摩頓七世也隻是尷尬地沉默不語。麵對奧布拉希特這麽樣一個剛直的人物,就連身為君主的人有時也會火冒三丈,但是對於他所說的話卻也無法反駁。拉薩爾一麵偷窺著國王的表情,接著又重新提出另外一個建議:“奧布拉希特將軍的意見,確實是忠臣的肺腑之言,臣下亦感到佩服萬分。不過,陛下,微臣另外還有一個想法。就是讓卡爾曼親征之時有後顧之憂,讓他無法安心地任由本土放空城。”


    “哦、你的意思是?”


    吉古摩頓七世熱心地從國王寶座上探出身子。拉薩爾看出國王對於野心的計劃比對任何正確的議論更興趣盎然,於是更加自信滿滿地迴答道:“就是離間計,陛下。在皇帝卡爾曼與馬法爾勢力最龐大的貴族金鴉國公之間製造間隙。”


    馬法爾帝國第二十五代皇帝卡爾曼二世的私生活,與他那忙碌多變的公務生活比較起來,顯得非常地平穩。至少在目前這個時候,確實是如此的。皇後亞德爾荷朵在閨房中,並不能像他死去的情人艾菲米雅那般,以沉靜優雅的柔情環繞在他身邊。但是卡爾曼在一開始的時候,就不打算對亞德爾荷朵有如此要求。


    三月二十號這一天,耶魯迪王國派遣一名使者前來晉見馬法爾皇帝,主旨是在說明前大使拉薩爾已經逃亡至庫爾蘭特的消息。卡爾曼於是傳喚金鴉國公蒙契爾到皇宮裏來,在辦公室中,他將耶魯迪國王的親筆信交給蒙契爾,然後征詢他的意見。


    “蒙契爾國公你認為如何?”


    金鴉國公隻用視線稍微瞄了一下那封親筆信,然後就很快地把信重新折疊起來。冷靜的聲音從他那端正的嘴唇之間流瀉出來:“陛下,請恕臣下冒昧直言,相信耶魯迪王國的主張,就等於是相信餓狼與食草獸同樣是不具危險性的動物。耶魯迪的意圖很明白,就是希望我國將矛頭指向庫爾蘭特。可憐的庫爾蘭特被他們當成了用過即丟的道具。”


    “蒙契爾國公的判斷與朕完全相同哪。耶魯迪的意圖雖然狡猾,不過卻是顯而易見的。”


    兩人一致達成了共識,不過接下來的才是問題所在。要如何對付耶魯迪如此狡猾的答覆呢?當然不能隻是笑笑而不采取任何行動。此時在帝都奧諾古爾,已經聚集了二十萬兵馬,就等著領導的皇帝發號施令,看皇帝的皮鞭究竟指向哪個方向。如果指東北的話就是庫爾蘭特,如果指東南的話就是耶魯迪,所有的將軍都已經屏氣凝神地注視著皇帝最後的決斷,看看究竟是哪一國,會成馮馬法爾年輕霸主的餌食。


    “對耶魯迪來說,最麻煩的恐怕就是我方提出由他們自己去攻打庫爾蘭特的要求吧。蒙契爾國公,假使你是耶魯迪的拉薩爾的話,你會采取什麽樣的對策,來打開眼前的困境呢?”


    當麵對這樣一個具有多重意味的質問時,蒙契爾的迴答卻相當的清晰明白:“隻有一個方法,陛下。”


    “哦,是什麽樣的方法?”


    此時若要從皇帝與國公這兩者當中,判斷出哪一方的內心已經采取著某種防禦準備的話,這判斷事實上是很微妙的。


    “就是離間計。他會故意放出流言,說陛下所信賴的重臣與他國有通敵行為,相信在不久之後,這個流言就會從某個地方傳到陛下的耳裏了。”


    “……離間計是嗎?……”


    “依照拉薩爾的作風,他是會這麽做的。我彷佛可以看到拉薩爾在說服國王吉古摩頓七世時,那張洋洋得意的麵孔。”


    蒙契爾的嘴邊優雅地綻放著嘲諷的笑容,一麵生動地描繪著那距離有五千斯塔迪亞(約一千公裏)遠的鄰國王宮中所呈現景象。


    “或者也會有類似這樣的流言,說蒙契爾企圖利用卡爾曼陛下不在帝都的期間發動叛亂。這麽一來的話,陛下可能會因為顧忌蒙契爾,而不敢輕易地禦駕親征,這也是在敵人算計之內的。不過,這也隻是那些無法了解陛下之雄心大誌的小人所施展的策略罷了。”


    如果這世上有人能夠洞穿世間所發生的所有事,大概會對拉薩爾的策略發出驚異的咋舌聲;但是在同時,更可能會對蒙契爾淩駕在拉薩爾謀略之上的智謀感到毛骨悚然。拉薩爾傾注所有智能才編織而成的策略羅網,蒙契爾竟然可以一一識破,甚至還反過來將那原本要降臨在他身上的災厄加以利用,使之成為他鞏固己身立場與地位的工具。


    對卡爾曼來說,蒙契爾此時的一番話,彷佛是在試探他身為君主對於臣下的度量。蒙契爾已經舉出自己的名字,來預測離間策略發生的可能性。盡管如此,卡爾曼如果還要對蒙契爾有所警戒的話,似乎是顯得度量太過狹小了。


    “蒙契爾國公的意見很能夠針對問題的核心哪,隻是你把朕說成是一個英雄,似乎是對朕的評價過高了。”


    卡爾曼對蒙契爾笑著說道。蒙契爾則以默然的一躬身來迴應。彌漫在皇帝辦公室中的沉默,既不凝重也不漫長,但是在這沉默中所蘊含的深刻意義,卻不是他人所容易想見的。


    當天下午,馬法爾帝國第二十五代皇帝卡爾曼二世,在皇帝的謁見室裏,召見了所有主要的朝臣、諸侯、以及將軍等九十名,明示了自己的方針:“庫爾蘭特王國的態度極為不遜且不誠實。所以朕決定親征以糾彈其過失。”


    卡爾曼做了這樣的決定:“朕親征的期間,帝都奧諾古爾將交由銅雀國公拉庫斯塔鎮守,此外,金鴉國公蒙契爾將在本領內留守,擔任全帝國的重鎮。”


    這項宣言,同時也是卡爾曼的決定。雖然明知道耶魯迪王國的用心,但是他仍決定這麽做。


    “如果讓蒙契爾就此奪去江山的話,那麽我卡爾曼也不過如此,更別提什麽稱霸天下了!”


    這是卡爾曼的想法,不過,真正促使他作出此項決定的要素,並沒有這麽簡單。卡爾曼之所


    以決定討伐庫爾蘭特而不是耶魯迪,而且刻意讓蒙契爾留在本領上,事實上還有一個非常充份、而且還蠻諷刺的理由。就是當耶魯迪軍大舉入侵馬法爾境內的時候,金鴉國公蒙契爾將成為最強大的一道防禦牆。銅雀國公拉庫斯塔雖然也很有能力、而且忠實,但終究隻是個率直的武士,如果讓他去麵對耶魯迪那個老奸巨猾的拉薩爾,恐怕是不太恰當。


    卡爾曼認為,能夠淩駕在拉薩爾的謀略之上的,除了蒙契爾以外別無他人。如果他兩人在戰役之中,落得兩敗俱傷的話,也未嚐不是一個好結果,這是卡爾曼作出這種決定的重要因素之一,當然,這個決定有個前提,就是卡爾曼確信蒙契爾與拉薩爾之間絕無聯手的可能性。


    對於庫爾蘭特來說,一個充滿巨大災厄的春天即將要來臨了。自從先前入侵馬法爾東北國境的侵略行為遭到慘敗,平白失去一名有能力的朝臣之後,庫爾蘭特國王沂瓦聶斯克四世一直顯得意氣消沉。然而就在這時候,很不幸又遭遇馬法爾帝國強硬地要求庫爾蘭特將耶魯迪人拉薩爾引渡到馬法爾境內。


    “拉薩爾根本沒有來到我國境內,對於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我國又如何加以引渡呢?”


    麵對這樣一個接近哀嚎的迴答,馬法爾的態度卻顯得盛氣淩人:“拉薩爾潛入貴國境內已經是一個不爭的事實。貴國既不把人交出來,又不加以調查,顯然是極度缺乏誠意。我馬法爾帝國的人民,在忍耐到一個限度之後,將不得不付諳於武力。”


    這樣的脅迫事實上已經形同宣戰布告。同時也有消息指出,馬法爾軍已經開始聚集在國境界線上。所以,戰爭即將開始的消息立刻傳遍了全國上下,國境地帶的居民也紛紛開始遷移避難。


    這麽一來,庫爾蘭特王國彷佛成了單方麵的受害者,但是就在大約一個月前,入侵馬法爾的東北國境,恣意對當地居民逞兇行暴的,就是他們庫爾蘭特人。因果循環的結果,這次輪到庫爾蘭特要接受外來、且毫無緣由的侵略行動了。


    抱頭不知所措的沂瓦聶斯克四世,還是勉強地召集全國所有的軍隊,並且任命劄摩斯基將軍擔任應擊外敵的主將,但是到三月二十九日的時候,卻因為腹痛而病倒,原因像是神經性的胃炎。於是整個宮廷上下開始動搖,甚至在貴族之中,還有些人慌忙收拾了財產,以便伺機逃亡。


    另一方麵,在耶魯迪王國的首都普勒遜之中,拉薩爾也針對馬法爾展開了宣傳戰。他開始在馬法爾國內四處散布謠言,動搖馬法爾人心,企圖使皇帝卡爾曼產生後顧之憂。這謠言的內容,當然就是馬法爾國內勢力最大的貴族金鴉國公蒙契爾,懷有篡奪皇位的野心,企圖趁著皇帝卡爾曼親征他國的時候,舉兵造反,致使皇帝無處可歸……


    這個謠言最諷刺的地方,在於其內容幾乎完全是真正的事實,而且知道這一點的人,正是此流言的被害者蒙契爾,而不是企圖加害於他的拉薩爾。拉薩爾同樣是一個充滿野心與謀略的人物,雖然可以看穿蒙契爾的野心,但是卻沒有掌握任何證據。


    就在致使庫爾蘭特蒙受不幸的罪魁禍首拉薩爾,正蠢蠢欲動之際,庫爾蘭特也抱著必死的決心,對耶魯迪提出以下的主張:“最初一開始的時候,主張要成立反馬法爾同盟的不就是貴國嗎?所以現在正是貴國應該要派兵,與我國共同對馬法爾作戰的時候,無論如何,請貴國發兵與馬法爾一戰。”


    這是一個完全正確,但是卻軟弱無力的主張。以耶魯迪的立場來說,當初之所以將庫爾蘭特拉進反馬法爾的同盟中,完全是由於自己國家的利益。如果有更好的利益出現時,把庫爾蘭特犧牲掉也是理所當然的。所以在麵對庫爾蘭特如此近乎哀求的救援聲明時,耶魯迪也隻是在表麵上恭謹客氣地迴答道:“吾國對於貴國所遭遇的困境感到萬分同情。但實在因為拉薩爾個人獨斷獨行的作為,也同樣使我國蒙受相當程度的困擾,而且在財政上、軍事上,也實在沒有餘力對貴國提供援助,故隻能祈求天上眾神,拯救貴國盡速脫離眼前的困境。”


    如此毫無情義的迴答當然叫庫爾蘭特感到失望、而且憤慨,但是以他們眼前的處境,當然不能隻是一味沉溺在無益的情感當中,於是庫爾蘭特接著對馬法爾提出了這樣的主張:“所有的罪過都是耶魯迪引起的。貴國如果要對我國行使武力,應首先針對耶魯迪才是。”


    事實上,庫爾蘭特所提出的主張根本是馬法爾早已知道的。盡管如此,馬法爾仍然出動軍隊攻打庫爾蘭特,這表示無論庫爾蘭特的主張是正確的、或者根本就是詭辯,馬法爾都不可能接受,這一點與去年征服茲魯納格拉的時候是一樣的。


    “順便再做另一件與去年征服茲魯納格拉時一樣的事情吧!”


    卡爾曼的臉上浮現出毒辣的微笑之後,隨即派遣使者前往晉見耶魯迪的國王吉古摩頓七世。主旨是在說明,“麵對貴我兩國共同的敵人,請貴國也出動軍隊共同討伐。待消滅庫爾蘭特之時,便將庫爾蘭特西南部的十州贈與貴國。”


    接獲馬法爾皇帝所致送的親筆信之後,吉古摩頓七世忍不住憤恨地啐舌唾罵:“哼,瞧卡爾曼這家夥,還一副自以為是的模樣。竟然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頤使我軍,難道他真以為我軍會因為區區的一點土地就感到滿足嗎?”


    盡管吉古摩頓七世的反應如此激烈,但是在迴覆馬法爾皇帝的親筆信時,卻不能將他的憤怒真正地表達出來。畢竟耶魯迪沒有十足的自信,能夠在與馬法爾軍正麵交鋒的時候擊潰對方,而且也因為沒有將拉薩爾引渡到馬法爾,而形成了一個掌握在卡爾曼手中的把柄。無論如何,在表麵上還是必須作出讚同的樣子,然後盡量拖延事態的進展,吉古摩頓七世於是撰寫了一封僅表達“將竭盡所能來努力配合”的內容,但文中卻充滿文藻虛飾的冗長書信,派人送往馬法爾。另一方麵,他也對軍隊下達了全體總動員的布告。在這個時代、在這個時期,無論如何是絕不能夠為了貪圖優閑安逸的日子,而將軍備解除的;因為戰火總是不知會在什麽時候蔓延到自己的國家來。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耶魯迪開始盛傳一個流言,國都普勒遜也因而引起了一陣騷動。這個流言是關係到無論在他人、或是在自己眼中,都是以一個謀士身份自居的拉薩爾本身。


    四月五日晚上,在國王吉古摩頓七世的秘密召見之下,此時應該是不在普勒遜的拉薩爾,匆忙地趕到王宮。麵對急忙前來謁見的拉薩爾時,國王冷淡地告知有關該謠傳的內容:“外麵正在盛傳,你其實是與馬法爾帝國互通的國賊。”


    一向膽量十足、且手腕毒辣的拉薩爾聽國王這麽一說,竟也目瞪口呆、無言以對。謠傳中所指馬法爾的密探不是別人,偏偏是拉薩爾,由此可見這謠傳根本就是虛構,但是拉薩爾此時仍得要小心應付,因為他也知道自己一向樹敵眾多。


    “難道陛下相信這種流言嗎?”


    “不相信,不過朕對於這種將你指為馬法爾密探的說法,相當有興趣。朕是在想是否把朕的想法也說給你聽聽,所以才傳喚你前來晉見。”


    “無論如何請告知臣下。”這是拉薩爾此時所唯一能夠說的話。


    以下便是吉古摩頓七世所說的話。自去年以來,拉薩爾即不斷玩弄著各種外交的策略,宣稱是為了削弱馬法爾帝國的國力,但實際的結果如何呢?去年在拉薩爾的計謀之下,馬法爾帝國非但沒有被削弱實力,反而並吞了茲魯納格拉王國,獲得史上空前的大版圖。而今年呢,也因為拉薩爾的策謀而征討庫爾蘭特,如果其結果更使得馬法爾帝國的領土與勢力更加擴大的話,那麽拉薩爾不就意外地變成最有貢獻的人嗎?


    經由國王這麽一道破,拉薩爾竟也反常地產生了些許動搖,原來會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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