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露灑桶狹間


    兵荒馬亂的年代


    駿城內動蕩不安。風傳強賊趁夜潛入城內,轉眼間已斬殺數人,手段極為老練。雖然被官兵殺至重傷,但強賊困獸猶鬥,想方設法企圖破城而出。為防止賊人逃脫,街頭巷尾布滿了兵丁,過往行人排隊依次接受檢查。


    倘若強賊果真得以逃脫成功,不但護城官兵的威信將悉行掃地;那些早已對本城虎視眈眈的鄰國大名1,屆時亦必然會率兵乘隙而入。


    群雄割據的戰國時代,弱肉強食是唯一的遊戲規則。


    好不容易從嚴密封鎖的內城脫身而出,植村新六郎一路飛奔,來到郊外的無住寺。


    荒郊野廟內一片狼藉,屋簷破裂,牆壁半塌。住持出外逃難久無音信,佛具早已被盜賊一搶而光,就連乞丐也不屑光顧。兵荒馬亂的年代,縱是佛祖也無可奈何,隻得聽任其荒廢不堪。


    但對新六郎而言,無住寺卻是絕好的休憩場所。在這裏,他可以肆情吮吸屈辱的傷口,不需要擔心任何人嘲笑的目光。


    植村新六郎是三河國鬆平家譜代的家臣。父親植村氏明服侍了鬆平清康(家康的祖父)、廣忠(家康的父親)、家康整整三代人,是個忠心耿耿的老臣。


    三河地方國小勢微,一直以來,鬆平家被今川、武田、織田等強藩所挾持。如不屈服其中一方,隨時都有被消滅的可能。


    鬆平廣忠無法忍受織田的壓迫,選擇今川作為苟延殘喘的依賴。為此,天文十六年(1547年),當時年方六歲的竹千代(家康的乳名)被作為人質送到今川家。但途中突發變故,負責護送的戶田泰光(原三河國田原城主)背叛主公,將竹千代送到尾張的織田家去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鬆平家厄運不斷。天文十八年(1549年)三月六日,竹千代的父親廣忠在岡崎城被近臣岩鬆八彌暗殺身亡。


    新六郎時年十六歲,作為小姓2服侍廣忠身邊。當夜負責值更的新六郎,因為內急,沒有和值更同僚打招唿就跑去廁所,悲劇就在這如此短的時間內發生了。


    岩鬆八彌素以剛勇果敢著稱於家內。此刻的他,果敢奮力一擊殺死新六郎的值更同僚,悄然潛入了主公寢室。


    新六郎從廁所迴來的時候,一切都結束了,八彌早已逃之夭夭。他痛感自己對於主公被害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準備當場切腹自盡謝罪。


    及時趕來的父親製止了他:


    “你就是現在立即切腹自盡,主公也不可能複生。你必須勇敢的活下去,餘生無論天涯海角,一定要捉住八彌。隻有這樣,才能報答主公對我家的恩遇!”


    父親的教誨,終於使新六郎打消了自盡的念頭。


    天文四年(1535年)十二月五日,阿部彌七郎暗殺主公清康後還沒來得及逃走,就被氏明當場斬殺取下了首級。


    三月三日,廣忠被暗殺的前三天,宿敵織田信秀(信長的父親)病逝。


    對今川義元而言,織田信秀和鬆平廣忠的相繼死去,簡直如同天降橫福。沒費一兵一卒卻盡享漁人之利,今川義元欣喜若狂。


    上京勤王,號令天下。是今川義元—這個統治駿河、遠江兩地戰國大名平生最大的野望。


    今川氏也是名門之後。作為足利氏其中的一族,自南北朝3以來,一直世襲守護駿河、遠江兩地。天文五年(1536年)六月十日,十八歲的義元繼承家督4,正當武田信玄與上杉謙信為爭奪川中島而合兵亂戰一處時,義元卻由於得到軍師太原崇孚的輔佐,國力日益充實強大。


    足立將軍自慶仁大戰後逐漸喪失實力,畠山、細川、大內等守護大名也已人老勢微。而義元自繼承家位以來,卻一直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擁有絕對的自負同時,義元的貴族意識感也非常強烈。不但居城駿府城完全模仿室町禦所建造,他本人也和公卿們的打扮如出一轍:梳高發,染黑齒5;喜歡歌舞蹴踘,與出京視察的公卿們優雅交往。所有的一切,都顯示出他入主京都的遠大誌向。


    此次宿敵信秀與廣忠的相繼死去,對義元來說,是千載難逢的絕好時機。他要趁機吞並三河、尾張,縮短與京都的距離。


    天文十八年十一月九日,義元抓住機會,以太原崇孚為總指揮,一舉攻破織田信廣(信長的哥哥)的領地—安詳城。由於安詳城位於尾張與三河交境處,因此兩國實質上已等同屬於義元的支配了。


    安詳城陷落後,崇孚生擒信廣,提出用他交換在織田家中作為人質的竹千代。


    被解放了的竹千代旋即返迴岡崎的自家,但同年十二月二十七日,鬆平家懾於義元的威勢,不得不將竹千代送往駿府城作人質。新六郎身為貼身小姓,毅然陪同竹千代一起來到了今川家。


    比起在織田家的日子,駿府城中的生活要多出了數倍屈辱。同樣作為人質,竹千代在織田家受到的是客禮;但如今在今川家,他的地位並不比戰虜好到哪裏去。


    每當有公卿作為使者從京都前來視察時,城內就會舉行盛大的蹴踘比賽。義元的嫡子氏真是蹴踘高手,看過氏真的蹴踘絕技,公卿們齊聲喝彩,一起拍手為他呐喊助威。


    竹千代也站在一旁跟隨眾人一起拍手助威。雖說參加比賽根本沒有他的份,但一旦踘球不慎出界,掉入庭中的池子裏的時候,就輪到他的角色上場了。


    倒在血泊中


    這次踘球又“不幸”掉入池中,竹千代用竹竿怎麽也夠不上來。在眾目睽睽之下,他隻好縱身跳入齊腰深的水池中,耐寒忍辱地將球取上來。


    這屈辱的一幕,深深印在新六郎的腦海中。相對於冰冷的池水,竹千代對家臣的寬厚,更令他感到熱血沸騰。


    主辱臣死,想到此,新六郎心中充滿了悲憤。他發誓:有朝一日,定要徹底脫離今川家的屈辱生活,讓主公以三河霸主的身份風光返迴岡崎。


    無住寺正是新六郎滿腔鬱憤的傾瀉口。在這裏他可以對著殘牆破壁盡情宣泄,痛罵義元、氏真、還有今川家的那些大臣。如此一來,緊張的神經立刻得到疏緩,心情也隨之放鬆了許多。


    竹千代對將自己從織田家解放出來的太原崇孚充滿感激之情,把他當作自己的老師一樣尊崇。崇孚本是臨濟寺的僧人,曉暢軍事、學問淵博,在今川家的地位很高。義元將他視同自己的叔父,崇孚也盡心竭力輔佐義元,為今川家的日益強大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可以說,如果沒有崇孚,今川家斷不會有今日的霸業。


    竹千代尊崇孚為師,他的言行舉止,對少年竹千代日後的人生觀、價值觀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若非親眼目睹,新六郎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那件事情是真實的。


    那天晚上,新六郎從無住寺返迴途中路過崇孚家附近時,看見一個男人悄悄地從側門溜了出來。縱然是親眼目擊,新六郎也不敢相信此人竟然是岩鬆八彌!


    八彌隻有一隻眼睛,外號“獨眼八”,新六郎再蠢也不會認錯殺死自己主公的仇人。隻是……八彌為何會來找崇孚呢?胸中懷著巨大疑團的新六郎,迴來後急忙向竹千代匯報了這件事情。


    “八彌決不會從崇孚師父家走出來的,是你看花了眼吧?”竹千代打趣道。


    “小人看得千真萬確,那人的確是岩鬆八彌。”新六郎的表情異常嚴肅。


    “好了好了,估計你是天天念著報仇走火入魔了,天底下隻有一隻眼睛的人多得很呢。你看到的那家夥,大概和八彌長的很像吧。”竹千代笑著安慰他道。


    雖然此後新六郎也曾多次來到崇孚門前觀望徘徊,然而卻再也沒有見到岩鬆八彌的影子。


    此刻的新六郎,正在無住寺


    的大堂內揮舞腰刀練習空斬:一頓亂砍,岩鬆八彌遍體鱗傷地倒在血泊中;一刀下去,今川義元的腦袋飛了起來;一劍刺出,氏真的胸膛就多出一個大窟窿。他堅信這些場麵決不會是幻影,總有一天必將全部實現。


    突然,一股異樣的氣氛迎麵襲來。新六郎不由自主的收刀,屏息側耳傾聽。


    裏屋似乎有人在自言自語,“不過是個乞丐罷了。”想到此,新六郎高懸的心又重新放了下來。


    “誰在那裏呀?”黑暗中的新六郎用劍指著裏屋問道。


    “不要試圖闖入,否則你小命難保。”從裏屋傳出的聲音幹澀尖銳。


    “來者何人?”說著,新六郎繃緊了全身的肌肉,隨時準備奮力一擊。


    “我是那個可怕的強賊,把城內搞得天翻地覆的正是我。”


    “你說什麽?!”


    “其實我本不是盜賊,來這裏的目的,是要取迴本應屬於我的東西。”


    “我也是駿府之人,既然你已亮明身份,我就不能坐視不管了。”


    “是嗎?”對方咯咯笑了起來,笑聲中充滿了諷刺。


    “可惜呀,我剛才明明聽見你大喊,什麽殺死義元、幹掉氏真;你對主子可真是忠心耿耿呀。”


    新六郎暗叫糟糕,自己剛才練習空斬的時候太激動,這些話竟然在無意識中脫口而出。


    “既然不是賊人,那你究竟是何人?難道是探細不成?”


    新六郎急忙岔開話題反問道。


    “我不是探細。剛才不是說過了嗎?我是來取迴本應屬於我的東西。對了,你該不會是三河那個人質的侍從吧?”


    “怎麽,你連這個都……”新六郎大驚之下,心髒仿佛都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了。


    “很奇怪嗎?你剛才一邊喊打喊殺,一邊痛哭流涕,一副後悔莫及的樣子。”


    “黑暗中你可以看見我流淚?”


    “眼睛看不見,但是心可以。”


    “你說來這裏要取迴屬於你的東西,究竟是什麽呀?”


    “女人。”


    “女人?”


    “我是北條家的人,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主公本已將公主許配給我,卻突然中途變卦,將公主又許配給今川氏真。這根本不是公主的意誌,完全是一出政治交易!當然,政治婚姻是戰國亂世的慣例,從主公的角度而言,這是無可厚非的事情。但我仍然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如果就這麽忍辱咽下奪妻之恨,那麽我有何麵目活在這個世上?士可殺不可辱,我連夜離開北條家來到這裏,化妝潛入駿府。本打算瞅準時機救出公主,不幸被駿府警衛發覺。我奮力殺死數名侍衛,好不容易才逃到這裏。不過……”說到這裏,他略微停頓了一下:


    “你我既然有緣相遇,罷了,取走我的首級,迴去請功吧!”


    “你不惜身家性命潛入駿府,難道僅僅就是為了從氏真身邊奪走公主?”


    新六郎被對方有勇無謀的魯莽舉動驚呆了。


    當時,今川、武田、北條三家國境接壤,互相貌合神離,隨時都準備借機吞噬其他二家。


    今川家一直伺機入主京都,之所以遲遲不肯動身,就是擔心北條氏背後突然發難。與上杉謙信素來水火不相容的武田和今川家也有同樣的擔心。為了集中兵力對付宿敵,對武田而言,同今川、北條兩家結成聯盟是十分必要而且必需的。


    血債要用血來償


    同樣,以關東為主要領地的北條家,必須時刻提防今川、武田兩家的勢力浸透。三國同盟對三方而言有益無害,彼此皆大歡喜。


    通過太原崇孚從中調停,三方締結了駿甲相三國同盟協議:氏政(北條信康之子)娶信玄女為妻,氏真(今川義元之子)娶氏康女為妻。


    天文二十二年(1553年)七月,賴姬(北條氏康之女)出嫁今川氏真。原來的未婚夫羞憤之極,一氣追至駿府城內欲奪迴未婚妻。明白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新六郎驚歎之餘,不禁對此人的大膽無畏很是欽佩。


    “死亡本是武道的最高境界。侍奉主公為的是什麽?一句話—士為知己者死!主公既然將公主下賜給卑職,就不該中途變卦。為討迴公道,我不惜身家性命追蹤至此。哪怕是家臣,也有作為武士的基本尊嚴。既然公主已嫁到今川家,我無意破壞兩家的和睦,隻是想要氏真給我一個交代。可惜,我低估了駿府警衛的實力,眼看距離公主寢室隻有一步之遙,卻被他們發覺……我奮力斬殺數人逃到這裏,作為武士,我已經盡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好了,你快點動手吧!”對方邊喊邊衝了出來。


    新六郎嚇得渾身打了個戰栗:來人全身被鮮血浸透,就像剛從血池中爬出來一樣;臉上血肉模糊,已看不出五官原來的具體位置;在新六郎看來,這樣的人,和死人並無任何區別。但縱是這樣,此人黑暗中仍能清楚感覺到新六郎的一舉一動,可見其是真正的武林高手。


    “果然是忠勇之士,領教了。敢問閣下尊姓大名?在下植村新六郎,是鬆平竹千代的家臣。主公現在作為人質被抵押在今川家中,在下也跟隨來此侍候主公起居。”由於敬佩,新六郎不知不覺間對此人改說了敬語。


    “好漢幸會!原本我也沒有打算死在今川氏家人手中,你來的正是時候。本想拜托你當‘介錯6’,但我現在連切腹的力氣也沒有了。快,抓緊時間動手吧!”對方命令道。


    “不過……閣下智勇兼備,在下深表欽佩。有件事困擾在下許久,百思不得其解,還望您不吝賜教。”


    新六郎簡短講述了先君廣忠如何被岩鬆八彌殺死,八彌又是如何出現在崇孚家中的事。


    新六郎話語剛落,對方哈哈大笑道:


    “哈哈,此事先前我早有所聞,聽你這麽一說,答案就全部揭曉了。一切都是崇孚的傑作:三河地處交通要道,是上京的必經之地,今川家對這塊寶地早已垂涎三尺。隻要廣忠公一死,鬆平屬下家臣團必將四分五裂,屆時趁機攻取三河,豈不易如反掌?這正是崇孚的企圖所在!一定是他買通岩鬆八彌刺殺了廣忠公。果如崇孚所料,不但如今的岡崎被今川家納入領內,就連竹千代殿下也作為人質被抵押在駿府城內,成了籠中之鳥。崇孚不愧是今川家族的頭等智囊,隻有他才能想得出如此絕妙的一箭雙雕之計。”


    說完這番話,對方已是奄奄一息。


    通過不知名武士詳細的解說,新六郎胸中困擾已久的疑團頓時雲消霧散—這一切,都是崇孚精心謀劃的詭計。


    “你我在此相遇,也算是有緣,這把刀就送給你吧。全憑這把刀護身,我才能夠單槍匹馬闖入駿府。這是一把非同尋常的寶刀,你可以用它取下我的首級,也可以用它一雪前恥。給,快點動手吧!”


    對方將沾滿鮮血的寶刀遞到新六郎手中。


    新六郎在對方催促下拔刀出鞘。一瞬間,但見寒光一閃,一條青龍騰空出世了!


    無名武士一路破城斬關,連殺數人,刀身沾滿了死者的鮮血。然而刀刃卻絲毫無損,呈現出海一般深邃的顏色。


    握刀在手的同時,新六郎感覺一股神奇的力量頓時充斥全身。誠如匿名武士所言,一劍在手,單槍匹馬亦可血洗駿府城。


    就在新六郎陶醉於寶刀的同時,寺外忽然響起一片喧嘩聲。


    “竟然有寺廟建在這種地方。”


    “看這破舊不堪的樣子,像是很久無人入住了吧。”


    “不過作為藏身之地,這裏豈不是一個絕好的地方?”


    “算了吧,鬼才來這裏呢。”


    說話聲離兩人越來越近。


    “追兵已經趕來了,快點動手!”


    對方俯身將腦袋伸在新


    六郎手中的劍前,追兵已迫在眉睫,沒有時間再猶豫了。


    “那麽,恕在下失禮了!”


    新六郎順勢揮劍,一刀斬下了對方的首級。


    機緣巧合,新六郎從匿名武士手中得到的寶劍,乃是一把曠世名刀。


    刀身長二尺四寸(72.72厘米),柄頭為鐵製,上纏鮫皮;刀鞘上漆紋已經斑駁脫落,把柄纏著粗線,赤銅打造的鍔口耀眼鮮紅。沒有銘記,是一把真正為實戰而打造的寶刀。


    新六郎低頭注目凝視,青黑色的刀身上,刃紋如叢雲狀團團簇擁。看著看著,他頓覺身心合一,靈魂仿佛脫竅而出,從九天雲外轉了個來迴。


    寶劍佩在腰間,一股神奇的力量頃刻充斥全身,真可謂一人敢當萬人敵。


    有這把劍在身邊,作為人質的屈辱感頓時被忘得一幹二淨。新六郎心中暗想:有朝一日定要憑借這把無銘寶劍,將鬆平家和主公昔日的恥辱一掃而光。


    作為三朝老臣之後的新六郎,自己值更當晚,主公被人殺死是他一生都無法抹去的恥辱。隻有盡快捉住仇人斬首血祭,才能祭祀主公的在天之靈。


    無銘劍在手,報仇的日子已不再是遙遙無期。新六郎發誓:血債要用血來償。


    2


    三國同盟締結後沒有了後顧之憂的今川義元,開始全力以赴為入主京都做準備。雖然戰國群雄皆有進京勤王,挾天子以令諸侯的野心;但在義元看來:他們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天時、地利、人和,義元自負當今天下無人超己左右。


    論實力,甲斐的武田信玄不在今川之下,但他現在正與宿敵上杉謙信在川中島拚得你死我活,根本無暇顧及今川方麵的活動。


    永祿元年(1558年),義元在國境邊界的笠寺、鳴海地方屯兵築砦;欲圖窺機進軍尾張境內的大高、品野諸城,逐步展開對尾張的勢力浸透。


    織田方麵對今川的舉動早有察覺,迅速在國境線延邊的鷲津、丸根兩城修築新兵砦,準備迎擊今川方麵的入侵。對織田來說,除非家族滅亡,否則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阻止今川入京勤王的企圖。


    信秀死後,信長統一了尾張大部分地區。和父親不同的是,他對今川表現出殊死頑抗的強硬姿態,戰爭隨時都有一觸即發的可能性。


    全部走出駿城


    第一部分:露灑桶狹間


    全部走出駿城


    但在今川義元看來,像尾張這種弱小的國家根本不值得大動幹戈。宿敵信秀死後,後繼者是素來被人們稱作“尾張大呆瓜”的織田信長。義元根本就沒有把他放在眼中。


    義元所顧忌的,是信長背後控製美濃地方的齋藤以及近江的六角、淺井等強勢大名。如何飛跨尾張直攻美濃,是他目前麵臨的最大難題。


    永祿三年(1560年)五月一日,自認時機成熟的義元下令出陣。十日,先鋒隊先行出城;十二日,義元親率二萬五千大軍,浩浩蕩蕩地從駿府城出發。


    今川義元時年四十二歲,作為男人,正是人生中最佳的黃金時刻;加之多年勵精圖治,國力亦已達到前所未有的最巔峰。


    耗資百萬石,從駿、遠、石三國招集而來的二萬五千兵馬,差不多是今川的全部家底。即使武田、北條、上杉三家聯合一起,也無法湊集如此龐大的兵力。


    今川大軍旗幟鮮明,軍容整潔,對外號稱四萬,一路前進,威武堂堂。龐大的隊伍一眼望不到盡頭,直到最前鋒已行至國境邊界,殿軍方才全部走出駿城。


    義元身著錦白胸直垂黃金鎧,配大左文字太刀,胯赤錦馬。群臣簇擁四周,緩緩向前行進。麵對百姓夾道歡唿呐喊,他微微頷首示意,一派王者之風。


    義元根本沒有想過路上會遇到抵抗或伏擊。今川大軍,所向披靡,戰無不勝,誰與爭鋒?諸藩必將不戰而降。想到此,義元精神抖擻,巴不得一氣南下直取京都。


    今川家重臣,素有“智囊袋”之稱的太原崇孚,已於五年前的天文二十三年(1555年)十月十日病逝。崇孚未能參加此次出師,義元心中略感不安。但大軍一路暢行無阻,所向披靡,這唯一的遺憾很快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今川軍最初遇到的敵人是織田家。在義元看來,其總兵力加起來不到三千,統帥又是“大呆瓜”信長的織田軍隊的初戰,隻是一場熱身賽而已,根本稱不上正式戰爭。


    五月十七日,今川先鋒軍侵入織田領地鳴海,沿途火燒村莊,織田方麵幾乎沒有組織過一起能夠稱得上是抵抗的抵抗。


    義元十六日進入岡崎城,十七日今川主力侵入尾張、三河國境;十八日,今川命鵜殿長持取大高,岡部元信取鳴海;同時撥給已改名鬆平元康的竹千代二千五百兵馬,令其進攻丸根砦。


    元康時年十八歲,二十三歲的植村新六郎也跟在馬前護駕。元康率領的三河軍,通常被派作戰場最前線衝鋒陷陣,今川家兵將稱他們為“死河軍”。


    雖然總大將義元對尾張織田家不屑一顧,但在織田家做過兩年人質的元康知道:信長軍實力絕對不可輕視。


    元康曾經見過“尾張大呆瓜”信長一麵。那還是元康作為人質被押在織田家的時候,信長因為好奇,曾經偷偷跑來瞧過他。兩人都是人中之傑,交談不多久,就互相察覺了對方的端倪。


    義元對這些自然毫無所知,但元康知道:信長必將殊死抵抗。而首先遭殃的,正是曆來被當作炮灰衝鋒陷陣的三河軍。


    今川軍一路勢如破竹,所向無敵。五月十八日,鬆平元康率二千五百兵馬駐集丸根砦。其時鷲津砦已屯集朝比奈泰能麾下二千兵馬,此外還有從側路趕來助攻的三浦備後三千兵馬,義元本人也已進入遝掛城指揮坐鎮。


    丸根、鷲津皆位於現在名古屋綠區的大高町,距離信長的本居清洲城隻有咫尺之遙。如果兩地陷落,今川大軍勢必如怒濤洶湧般淹沒平坦的濃尾平原,直殺至清洲,屆時清洲城外將無險可守。


    遝掛本也是織田的領地。入城後的義元趾高氣揚,在他看來,殲滅織田家隻是時間上的問題而已。


    前線不斷傳來勝利的捷報,驕傲的義元脫下厚重的鎧甲,換上象征貴族的公卿服,和在駿府時一樣,召集近內大臣會聚滿堂,一同飲酒作樂。


    附近百姓紛紛攜帶貢品前來拜見,義元親切接見了他們,並承諾大軍過處秋毫無犯,讓大家不必擔心。


    雖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但諸將還是為義元上京途中的種種浮誇舉動而深感不安。但看到義元興高采烈的樣子,誰也不敢出麵諫阻。再者說,當日已無太原崇孚,沒有人可以勸得住他了。


    另一方麵,清洲城內信長家也正在舉行會議商討對策。究竟是守是攻?圍繞這個焦點,群臣間展開了激烈爭論。


    守城派的代表,是織田家兩朝老臣,佐渡守備林通勝。平手政秀已於天文二十二年(1553年),麵諫信長後自盡身亡,未能出席本次會議。


    “以我方三千兵馬對敵方四萬大軍,無異於以卵擊石。處於絕對劣勢之下的我們,隻有利用僅剩的地利優勢坐守城池打持久戰,除此之外別無他法。隻要能堅守城池,爭取更多的時間,就可以向武田、齋藤乞求援軍,這未嚐不是一條生路。”林通勝主張守城。


    平手政秀死後,通勝是織田家資格最老的重臣。他的一席話,給與會群臣產生了極大的影響,爭論的天平,立時傾向於守城一方。


    堅守城池,期待援軍,自然是最有效的戰法。但信長明白:早已和今川家締結同盟的武田,斷不會發兵援救自家。


    如果舅舅齋藤道三還健在的話,說不定還能派兵救援。但道三死後繼位的義龍,卻是個反複無常的小人,


    別說發兵救援,搞不好這小子乘機從背後捅自己一刀也說不定呢。


    三千對四萬,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勝算都微乎其微。既然已無取勝的可能性,現在唯一能做的—則隻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對也想獨霸天下的信長而言,今川是眼下最大的絆腳石,他一直期待有朝一日與義元一決雌雄。今天,這個激動人心的時刻終於到來了。


    信長鐵青著麵孔默不作聲,靜靜旁觀諸大臣誇誇其詞的紙上談兵。


    在信長看來,無論長老們說什麽,統帥終究還是自己。隻有自己才擁有最終的決議權,他認為開會純粹是浪費時間。


    平原遭遇的場合


    之所以肯耐著性子聽下去,是因為他知道,這些家臣除此之外再也沒有機會表示自己的忠心;此外,老臣們的意見不一定正確,但對他們,必須要保持起碼的尊重。


    雖然此戰信長方麵勝算幾乎微乎其微,但這並不表示完全沒有取勝的可能性。四萬對三千可能性自然是零,然而這也僅限於雙方各傾總兵力在平原遭遇的場合。


    所有的戰場都在織田家的領地內。信長頂著“大呆瓜”諢號四處浪蕩時,早已把領內各地都逛了個遍,對自家領土的地理狀況可以說是了如指掌。他在丹下、中島、善照寺、鷲津、丸根五處修築了堅固的兵砦,意圖借此阻止今川上京。


    綜合前線次第傳來的軍報分析:義元本陣就在遝掛。如此一來,主力必將在大高城橋頭堡的丸根、鷲津、鳴海三方麵展開。也就是說,號稱四萬大軍的主戰力,此刻大部分都已不在義元身邊。


    根據報告顯示:義元本陣的兵力最多不超過五千,並且其中主力大部分布於丸根、鷲津、鳴海三大戰場。據聞義元自進入遝掛城以來,一方麵熱衷會見前來獻貢的住民,一方麵召集群臣夜夜笙歌,飲酒作樂。


    撥開四萬大軍的虛霧,信長清楚得知義元本陣主力不過四五千兵馬。如果織田軍傾三千精銳一舉攻入本陣,勝算將大大提高。


    信長一邊心不在焉地聽著守城派代表—林通勝等人喋喋不休的主張,一邊冷靜分析近來獲得的諸多情報。


    今川軍依賴大兵力,驕縱狂傲,施行的是索敵(一邊尋找敵人一邊發動進攻)戰術;而信長通常習慣向四麵八方派出探細,令忍者們化妝成農民、樵夫、山人等分頭活動,廣泛收集各方麵情報。


    雙方於桶狹間正式對決之前,信長在情報戰上已勝出了一籌。


    如果按照守城派建議—閉城免戰靜待援軍的話,織田家必將坐以待斃。隻有出城主動迎擊,才是起死迴生的唯一機會。


    “反正橫豎都是一死,諸位可以節省一點口水了。”


    說完,信長宣布會議結束,命大家迴去稍睡片刻。


    想到自己苦口婆心的箴言建議,到頭換來的竟然隻是一聲“節省口水”!林通勝對信長徹底絕望,他預感織田家的事業到此已走到了盡頭。


    五月十八日夜半,信長從床上一躍而起,以最快的速度全身披掛完畢後,他召集群臣火速前來,隨即下達了作戰命令。


    “人生五十年,轉眼成空;富貴功名似雲煙,如夢如幻;皇圖霸業一場戲,天地萬物終凋零;所謂永垂不朽,不過是癡人說夢。”這首“敦盛”,是信長平日最愛唱的歌。


    “備馬!”唱罷“敦盛”,信長大聲喝道。


    正當群臣為整集隊伍忙得不可開交,信長已率領近隨如同黑旋風一般,迅馳飄出清洲城。直到抵達伊勢灣畔,東方才剛剛露出魚肚皮。


    其時跟隨信長身邊的小姓有岩室長門寺、長穀川橋介、佐脅騰八、山口飛彈守、賀騰彌五郎等五人。


    主從一行來到熱田神宮7時,太陽已高高升起,此時信長身邊已聚集了約三百名的兵力。


    織田軍陸續飛奔趕來,得知主帥親自出陣的消息,眾人精神抖擻,氣勢衝天。熱田神宮祈勝完畢後,聚集在信長周圍的兵力已達一千八百名。


    此時圍繞丸根砦,今川、織田兩軍展開了白熱化的激戰。鬆平元康浴血拚殺,擊潰孤軍奮鬥的佐久間盛重守軍,丸根砦終告陷落。隨後不久,鷲津砦也被今川軍攻破。


    悲訊傳來,織田軍熱血沸騰,複仇的熱火,燃燒在每個人心中。


    另一方麵,今川方麵沉浸於諸戰勝利的喜悅中無法自拔的同時,元康卻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得知義元本陣已遠遠脫離主力,他感覺危機迫在旦夕。


    遝掛本是織田領地,本陣勢單力薄,況且大隊兵力都分布在元康、朝比奈、三浦控製的各條戰線上,倘若信長趁機乘虛而入,直撲義元,後果將不堪設想。


    這對於自家領地地理狀況了如指掌的信長而言,自然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事情。想到此,元康急忙召喚植村新六郎到跟前命令道:


    “你火速前往本營,傳達我的意見:丸根、鷲津既已攻破,請殿下速將兩處人馬合兵本陣,並急調主力支援為盼。”


    “卑職不想離開將軍身邊……”新六郎小聲說道。


    “我的事情不用你擔心,快去,否則殿下性命危在旦夕!”元康催促道。


    新六郎巴不得信長早點殺死義元,他幸災樂禍還來不及呢。三河軍賭命充當今川的先鋒,到頭來非但什麽也沒撈著,還被人當作廁紙一樣用過就扔。真是典型的卸磨殺驢。


    但主命難違,縱然不情願,新六郎也不得不快馬加鞭,向義元本陣飛馳而去。


    丸根、鷲津兩砦濃煙四起,火光衝天。即使從本陣也應該看得見。但義元卻似乎對三河軍的苦戰毫不知情,此刻他正在營中大擺宴席,慶祝諸戰相繼告捷。


    為攻破丸根,三河軍付出了巨大犧牲,然而義元對此卻毫不憫惜,在他眼中,三河軍原本就是用來充當炮灰的“死軍”。


    在新六郎眼中看來,燃燒在丸根砦上空的濃煙,就像是為戰友們舉行的火葬一樣,陣陣刺痛他的胸口。


    這時候,總算在遝掛城待夠了的義元,開始慢慢悠悠地向大高方向出發。行軍途中,望見鷲津、丸根方向上空升起兩股黑煙,本陣將兵“哇”的一聲歡唿起來。近臣淺井政敏急忙稟報義元:


    “啟稟殿下,鷲津、丸根兩處已被攻破。接下來我軍必將一路披靡,直取織田家清洲大本營。”淺井政敏臉上表情顯得興高采烈。


    “元康、泰能他們幹得不錯嘛。”義元在馬上也是一副得意的神情。


    “看來我也沒有必要去大高了,全軍調轉方向,朝清洲前進。寡人要親自率軍取下清洲,給眾將一個驚喜。哈哈!”


    義元命令改變進路,直取清洲。


    如果先去大高,比較拉遠和清洲間的距離。義元認為:鷲津、丸根兩地既被攻破,大高、鳴海方麵交給鵜殿長持、岡部元信他們已是綽綽有餘,自己沒有必要親自坐鎮指揮。


    就這樣,義元的本陣離主力越來越遠,然而卻一步步靠近了宿命之地—桶狹間。


    戰國時代的桶狹間


    第一部分:露灑桶狹間


    戰國時代的桶狹間


    3


    現在的愛知縣豐明市內丘陵間有一片穀地,長度大約相等於一條街,這就是戰國時代的桶狹間。義元軍當年走到桶狹間中間一塊名叫田樂漥的地方,曾經在這裏稍作休息。


    那時剛好是正午時分,田樂漥綠陰濃茂,是乘涼的絕好地方。義元本陣排著長長的列隊進入穀中,耐不住酷暑的義元見時間綽綽有餘,趕緊趁機命令全軍休息:


    “熱、熱、太熱了!鷲津、丸根既然已被攻破,躲在清洲城內的信長豈不成了甕中之鱉?不用這麽著急趕路,在這裏吃過午飯後再走吧。兵馬糧草都充實的很,好好休息才是


    要緊事呢!”


    侍從們以最快的速度在林間架床設幾,張開幔幕。義元從馬上下來一頭鑽了進去,他脫下鎧甲後才發現渾身早已被汗水濕透了。


    由於營養過剩、運動不足,義元的體重相對於普通人要胖兩圈。加之身上穿的是錦白胸直垂黃金鎧,腰間又配帶著今川家世代相傳,純銀打製的大左文字寶刀。用現在的度量單位計算,這些重武裝加起來,重量至少要超過三十公斤。


    “這鬼天氣,熱得可真邪乎。來人呀,快去取水來。”


    侍衛們從穀川中接來一桶桶河水,用來給義元擦拭身體。


    午飯的酒肴已布置停當,綠陰下涼風陣陣吹來,義元感覺異常爽快。


    “你們也把鎧甲脫了好好休息一下吧。敵人已被我軍的威勢嚇破了膽,不必擔憂。再說,此處距離清洲城還遠得很呢!”


    義元一邊喝著美酒,一邊勸誘眾臣也脫去鎧甲。


    前方運來善照寺一戰中,被斬殺的織田軍大將佐佐木隼人和千秋四郎的首級,義元大笑道:


    “哈哈,即使天魔鬼神,也逃不出我義元的手掌心,何況這兩個區區小卒!”大喜之餘,他竟然哼起了尾張小調。大臣們急忙打著拍子齊聲附和,時間就這麽一點一滴地過去了。


    此時織田信長正率主力精銳兩千兵馬,一路飛馳而來。信長接到手下簗田鬼九郎報告:義元本陣正在田樂漥休息,據說全軍皆脫甲下馬,就連武器也被丟得遠遠的。


    信長命全軍潛伏在田樂漥背後的丘陵太子峰上,伺機發動突襲。


    差不多就在同時,植村新六郎也趕到了義元本陣。


    “什麽?!元康的跟班來了?帶他進來!”義元高聲喝道。


    新六郎被帶到義元跟前,眼前的一幕,驚得他張大了嘴巴:


    很難想象這一切竟然發生在戰場上。附近住民、僧侶等,攜帶貢品排著長長的隊伍順次前來參見;為透風起見,帳篷四周都敞開了口;地麵鋪著鹿皮,身著錦衣的義元坐在上麵悠閑地搖扇納涼;麵前擺滿了朱色的食器和酒杯8,佳肴琳琅滿目,比起先前駿府城時,一點都不遜色。


    酒過三巡,喝紅了臉的義元,開始和隨侍的小姓們調起情來。雖說此處看不到女人的身影,但這並不影響他荒淫的生活習性。總之,與其說這裏是戰場,倒更像是駿府城內義元的後宮。


    “元康的手下?這麽說也算是使者咯!哈哈,來,喝一杯!”


    義元命小姓給新六郎斟酒。


    “軍令禁酒,卑職不敢違命。”新六郎推辭了。


    “放肆!竟敢無禮。殿下要你喝,你怕什麽?!”小姓斥責道。


    “恕卑職無禮,卑職此行目的是來替家主傳話。家主說:‘丸根、鷲津既已攻破,請殿下將兩處人馬合兵本陣,並急調主力支援為盼’。”


    新六郎將元康的傳話稟報給義元後,又多了一句嘴:


    “依卑職愚見,殿下還是早日和大高城主力會師的好。”


    義元的臉色微微起了變化。


    “攻破丸根、鷲津,看見煙火我就知道了。這種小事,怎麽還用得著你大老遠前來匯報呢?說什麽合師主力,有這個必要嗎?縮居在清洲城內的織田殘兵,不過是些烏合之眾罷了,難道能抵擋住我的精銳之師不成?真是杞人憂天!要我舍近求遠,撇下清洲城先去大高?荒唐!待明日我破了清洲,看你們還有何話要說。元康黃毛小兒,打了個小小的勝仗就得意忘形,我征戰沙場多年,難道還要他來教訓我不成?!”


    說著說著,義元不禁大動肝火,剛才的好心情頓時一掃而光。


    不知什麽時候,太陽已不見了蹤影,天空中黑雲彌漫。山雨欲來風滿樓,零星雨滴混雜濕風吹入帳篷中,遠方隱約傳來陣陣雷鳴聲。


    太子峰灌木覆蓋,四周一片寂靜。從山上俯視,義元本陣一覽無餘,信長率二千精兵潛伏於此已等待多時。


    大雨傾盆落下,今川軍紛紛忙著給自己和戰馬披上雨具,武器和鎧甲都丟在了地上。


    見此情形,信長相信自己穩操勝券。在他眼中,今川人馬根本稱不上是一支軍隊—統率無方,武器脫手,棄盔卸甲,這和在山間避雨的平民百姓又有什麽區別呢?


    “全軍聽令,準備行動!”信長命令道。


    義元做夢也不會想到,信長將要從背後突襲,和今川軍展開肉搏戰。


    “目標隻有一個—義元的腦袋!其他人暫且放在一邊。織田家興廢在此一戰,此戰若敗,織田家必永無翻身之日!好男兒惜名不惜命,勝敗在此一舉!隻限今日,請諸君將身家性命暫借信長一用,熱田大明神會保佑我們的!”信長大聲唿喚,向全軍下達了突擊命令。


    黃昏天色一片漆黑,雨勢越來越猛烈。


    為避免打草驚蛇,先前信長軍在行軍途中偃旗息鼓,連馬嘴裏也塞進了枚果。久壓在胸頭的鬱憤,此刻終於爆發。兵士們拔出馬嘴中的枚果,扯起大旗,高聲呐喊著從太子峰山腹衝向義元本陣,好似一團黑旋風驟然從天而降。


    直到此時,今川軍也沒有料到織田家會突然發動奇襲。天地晦冥、風雨咆哮,老天爺幫助織田軍掩蓋了殺氣,他們所聽到的,僅僅是轟轟烈烈的雷鳴聲。


    旋風般襲來的時候


    今川軍將領中沒有一人被雨水淋濕。當織田軍如旋風般襲來的時候,躲在帳篷裏避雨的今川軍將領依舊未能及時迴過神來,他們互相詢問,猜測到底發生了什麽:


    “謀反嗎?”


    “不,好像是打架吧。”


    四周一片混亂。有人高嚷,有人哀嚎,但沒有人能夠對事態做出正確判斷。直到這般地步,今川軍兵將中也沒有一個人想到這是信長發動的突襲。


    幾乎是在毫無反抗的情況下,今川軍就已被織田軍殺死了大半,現場到處都是今川兵將東倒西歪的屍體。


    “敵襲!”


    “織田軍來了!”


    總算看見織田家旗幟,察覺出事態嚴重性的時候,今川軍已處於全軍崩潰的邊緣。武器、鎧甲丟的遍地都是,兵將爭相逃跑,沒有人想到過抵抗。雨水混合泥土,無情地打在他們身上。


    殺紅了眼的織田軍越戰越勇。今川軍已亂作一團,這正給他們提供了屠殺的好機會,每一刀一槍下去都不會落空。


    今川軍當年的淒慘景象,《信長公記》中是這樣描述的:


    “旋風(指織田軍)卷過處,但見敵軍血流成河。兵器、雲梯、鐵炮9,遍地皆是。義元狼狽不堪,落荒而逃。”


    織田軍的奇襲將要接近尾聲,義元卻還在帳篷內冷嘲熱諷的譏弄植村新六郎,侍從和幕僚們沒有一個在意陣陣傳來的喧嘩聲。在他們看來,這隻不過是兵將酒後鬧事而已。但縱是如此,為安全起見,眾人還是緊緊圍繞在義元四周,以防意外發生。


    但喧嘩聲越來越激烈,這絕不是單純的酗酒鬧事。他們隱約意識到:似乎出大亂子了!


    伴隨著馬蹄、兵器相接、哭喊、哀嚎、呐喊等種種聲音,義元終於得到了織田軍突襲的報告。但直到此時此刻,他仍然對情報的真實性表示懷疑。


    突然,他發現雪白的幔幕上已被鮮血染紅,帳篷外的禦旗不知何時也被砍倒。喊殺聲越來越近,織田軍距離帥營近在咫尺。


    植村新六郎覺醒了:這是報仇的絕好時機!多年忍辱負重,老天有眼,今天終於迎來了機會。現在殺死義元,元康就可以從人質的身份中獲得解放,迴到岡崎;不光如此,據匿名武士所言,義元正是謀殺鬆平廣忠的真兇。


    國恨家仇齊聚心頭,“唰”地一聲,新六郎拔出了無銘寶劍。


    “鬆平家臣植村新六


    郎,為祭先主廣忠公在天之靈,特來參見。”


    說著,新六郎向義元步步逼近。


    侍從們大吃一驚:


    “這家夥走火入魔了嗎?”


    織田軍的奇襲,使新六郎終於實現了報仇的願望。多年寄人籬下的日子,從此將一去不返。


    “我清醒的很,鬆平家積年怨仇今天終得以報,今川義元,受死吧!”


    幕僚鬆井貞宗、侍衛山田新右衛門、庵原之政急忙上前阻攔,新六郎揮劍迎風斬去,一刀斬下,三個人頭頓時落地,倒在血泊之中。餘下的數名侍衛及幕僚,被新六郎手中的寶刀震懾住,嚇得一動也不敢動。


    “黃毛小兒,何足懼也!”義元身後突然閃出一員大將。


    “岩鬆八彌在此,主公不必驚慌!”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新六郎頓覺全身熱血沸騰。


    “就憑你,也想報仇?”岩鬆陰森森地笑道。


    “也罷,我這就送你去見廣忠。”說著,岩鬆拔出寶刀—千子村正。殺死新六郎先主的也正是這把妖刀。


    “殺主之仇不共戴天,今日我要拿你的首級血祭先主在天之靈!受死吧!”


    “是嗎?你當人質的目的原來就是為了報仇?有意思。我今天倒要看看,你在我麵前能走幾個迴合。”八彌邊說邊拔刀相迎。


    當日在鬆平家時,八彌就已是第一大高手。論武功,群臣無人能出其右;今天一交手新六郎就知道,這些年過去,八彌的武功絲毫不減當年。如果當年八彌殺死廣忠時,新六郎在場的話,他怕是早已和先主一起,去黃泉路上做伴了。


    昔年阿部彌七郎殺死廣忠之父清康時,用的也是這把千子村正。阿部被新六郎父親氏明殺死後,氏明將此刀獻給了廣忠。但因父親死於此刀,廣忠對它甚是厭惡。視之為“妖刀”,封存於內庫禁止任何人使用。岩鬆八彌用盡種種手段,終於將妖刀據為己有。


    此刻八彌手握村正,正和新六郎戰在一起。與其說互鬥,倒不如說八彌在捉弄新六郎,二人武藝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殺了他!殺了這個叛徒!”義元在八彌背後大聲喊道。岩鬆的出現,使他很快又恢複了往日的威勢。


    被村正淩厲的劍氣所逼,新六郎隻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無銘劍又一次和村正對碰在一起,忽然,伴隨著金屬撞擊的幹澀響聲,村正刀身化作了兩半。新六郎順勢揮劍,從八彌肩頭斜斬至前胸。


    鮮血染紅了地麵,八彌佇立不動,臉上表情充滿了驚訝。他不相信自己真的已經死了。


    新六郎飛腳踢倒八彌的屍體。


    “拿命來!”他大喊一聲,旋即揮劍朝呆若木雞的義元斬去。


    無銘劍斬過義元的那一瞬間,兩員渾身被鮮血染透的武將突然闖入帳中。


    “織田家小平太一忠參見!”


    “織田家毛利新介參見!”


    二人相繼報名完畢後,小平太挺槍直取義元。


    無銘劍太快,以致義元還沒有來得及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亡。見到小平太挺槍前來,急忙揮舞寶刀招架。大左文字斬落小平太槍頭的時候,義元的身體終於向前慢慢倒了下去。


    小平太嚇呆了。說時遲那時快,毛利新介從側麵疾步向前,一刀斬下了義元的首級。


    “今川軍聽著,你們的主公今川義元已被我毛利新介給斬了!”


    新介提著義元首級走出帳篷高聲呐喊道。本就無心戀戰的今川兵將,聽到主公被殺,紛紛四散奪路而逃。


    戰爭在混亂中結束了。不知何時,新六郎早已悄然離去。


    得知總大將被殺,今川軍主力打消了上京的念頭,倉皇向駿城潰去。


    通過此次突襲,織田家終於逆轉了局麵。桶狹間合戰後,織田信長將勢力逐漸擴張至三河全境,邁出了統一天下的第一步。


    今川軍經此一戰,喪失了義元以下諸多大將,開始走向由盛至衰的下坡路。


    攻破丸根城的鬆平元康,趁今川軍敗退之際,領兵進入岡崎城。此刻的他,終於脫離了多年的人質生涯,平安地迴到父祖世代經營的居所。


    元康進入岡崎城,標誌鬆平家正式向今川公布了獨立宣言。


    植村新六郎也隨元康一起返迴了岡崎。對於自己親手殺死義元一


    事,他終生沒有向任何人說起過。


    第二部分:霧彌川中島


    村子作為戰場


    1


    醜鬆居住的村莊變成了廢墟。上杉、武田將他的村子作為戰場,在這裏已進行了數次合戰。房屋被燒毀、農田被踐踏、糧食被搶劫一空、女人被作為奴隸賣給人販子的村民們,早已四處逃荒,分散一空了。


    先祖時代,這裏還是一片貧寒荒蕪之地;經過父輩們辛勤的汗水澆灌,今天這片土地上終於長出了豐碩的糧食。眼看從此就要過上溫飽的生活,由於上杉、武田兩軍的混戰,一切頓時煙消雲散!


    農田被踐踏可以重新種植;房屋被燒毀可以重新建立;糧食被搶劫一空可以等待明年再收獲。但是,被兵火掠奪的村民生命,再也不會死而複生;離散的家人,再也盼不到歸來的那天。


    醜鬆上有雙親,下有七歲的女兒,妻子溫柔賢惠,一家人過著貧窮但安詳的日子。然而因為戰爭,村子染上了瘟疫,雙親相繼病倒,不久雙雙去世。妻女也披上杉、抑或是武田手下的兵士強行掠去,當作奴隸賣給了人販子。


    醜鬆為保護妻女也曾奮力抵抗,但因頭部受到重擊後失去知覺昏倒在地。醒來後,妻子和女兒皆已不見了蹤影。同樣遭遇的何止他一家,大兵所殺到之處,全村百姓悉數受害,無一不是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當時發生在戰場上的“人獵”行為,兵士們幾乎都是半公開進行的。


    無論是合戰進行時還是結束後,兵士們都爭先恐後的掠奪當地住民,然後作為奴隸賣給人販子。由於年輕女子和小孩的賣價特別高,作為“人獵”首選對象,一直是兵士哄搶的重點。


    對於“人獵”的淒慘狀況,當時官方文獻是這樣記述的:


    “生取強奪,無論男女;鄰鄉旁村,付之一炬;富家豪宅,搶劫一空;資材雜具,悉數濫妨。”(《政基公旅引付》)


    武田、上杉兩軍都明令禁止掠奪及“人獵”等違紀行為。但據甲斐的“勝山記”所記:武田軍曾將村民無論男女,悉數生擒帶迴甲州,以二至十貫不等的價格分別出售。和奴隸有親戚關係的人聞訊後,急忙攜帶贖金趕來,經過討價還價後,交納一定數額的買金,換迴自己的親人。據說最大的一次“人獵”,男女老幼加起來,人數甚至超過了五千人之多。


    此外,據《別本和光院和漢合運》記載:在戰場上,上杉家軍隊本身也曾介入奴隸買賣活動。每個奴隸以二十至三十二錢不等的超低價買入,然後高價賣給人販子。


    雖然戰場對兵士而言,是個隨時都有可能丟掉性命的地方。但另一方麵,戰場又是一個快樂的天堂。平日被嚴厲禁止的掠奪、強奸、“人獵”等犯罪行為,在這裏可以肆無忌憚地盡情發揮。


    即使作為軍隊的指揮官而言,對於兵士們在戰場上的種種犯罪行為也無可奈何。他們認為強行禁止的話必將影響士氣,於是幹脆默認。如此一來,掠奪、“人獵”等行為,幾乎成了兵士獲取戰利品的最佳方式。


    夜賊、浮浪1等雞鳴狗盜之徒,如同禿鷲嗅到死屍的氣息一般,紛紛向戰場蜂擁而至。他們剝取戰死兵將的鎧甲、武器等物品,用來武裝自己的團隊。經此一劫,本已淒慘至極的戰場,更加顯得滿目荒涼了。


    人販子的總領在京都開了一家名為“問丸”


    的商社,借從事運輸業掩護其販賣人口的肮髒勾當。


    奴隸交易最活躍的地方,是東北、北陸、山陰、九州等地的邊境處。男奴隸大多從事農耕、畜牧、薪柴、捕魚等雜事;女奴隸則被當作妓女供富家躪玩。


    按慣例,如果奴隸們當中有親戚是富人的話,人販子就會想方設法通知其親人,待敲詐一筆高額贖金後,再將奴隸放還歸家。


    但是對於那些家毀田失,赤貧如洗的農民們來說,即使辛苦勞作一輩子,也湊不起那筆用來贖迴自己被掠去家人的巨額資金。


    “想要人的話,就拿身代金來交換。在這之前,你的老婆和孩子我們就先替你收養了。”


    醜鬆清醒記得自己昏倒前,士兵們嘲笑他拚死抵抗時說過的這句話。他忘不了那一雙雙眼睛露出的貪欲目光。戰爭使他們嗜血如狂,愛財如命,已失去了作為人類最基本的良知與尊嚴。


    即使想方設法籌得身代金,在此之前,妻子也必將慘遭這群畜生的蹂躪淩辱;倘若湊不起這筆數目,他們就會將她賣給人販子,然後再被轉賣到邊境地區為奴為妓。最糟糕的結果,甚至會被賣到南蠻2地區也說不定。


    醜鬆憎恨戰爭,憎恨發起戰爭的武士。


    武士當中那些擁有強大武力的大名們,無不打著什麽為天下萬民的幸福、什麽廣施王法、伸張正義等漂亮的旗幟進行戰爭。其實所謂的正義之戰,無非是他們想進一步擴大勢力,早日實現自己獨霸天下的野心罷了。


    合戰真正遭殃的,是那些房屋被燒毀、土地被蹂躪、妻離子散、甚至失去生命,被剝奪基本人權的黎民百姓們。他們慘遭塗炭之苦,卻找不到主持公理的地方。


    醜鬆相信,普天之下沒有為正義而戰的軍隊。


    這時期,武田信玄與上杉謙信正圍繞川中島,展開你死我活的殘酷激戰。


    永祿四年(1561年)閏三月十六日,從關東管領職上杉憲政手中接過大權的長尾景虎(上杉謙信),於關八州霸權建立後,將北條作為他的主要假想敵。此外,越中、加賀、能登的平定,標誌著在逐鹿中原的霸主競爭中,上杉已搶得了強有力的位置。


    另一方麵,平定甲斐,征服三河、美濃、飛騨的武田信玄,多年養精蓄銳,也使他在窺京各路諸侯中,取得了最有力的候補者地位。


    對謙信、信玄而言,川中島地處信越邊境,具有重要的戰略價值。兩雄都不惜以舉國兵力為之一戰,以便為早日入住中原邁出跨越性的一步。


    然而從謙信的角度來看:川中島距其本居地春日山城隻有七十公裏不到,距信越國境也隻有三十公裏左右的路程。如果任由信玄侵入,無異於利刃懸頸。作為謙信,這場戰爭純屬迫不得已,是為了自衛而戰。


    為正義而戰


    謙信同時也自認是為正義而戰:“我沒有染指信州的野心,但實在看不過眼鄰邦諸侯被信玄以武力掠去土地,我隻是想助他們一臂之力罷了。”


    兩軍處於各自目的,在川中島數度大動幹戈。雙方都很清楚,此戰深關兩國興亡。兩雄為此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和對方拚個你死我活。


    此間將軍足利義輝也曾試圖從中調停,但毫無功效。兩人都相互指責對方的不是,勢必要通過川中島之戰做個了斷。


    雙方在川中島總共進行過五次交戰,永祿四年(1561年)九月十日的第四次交手,是其中規模最大的一場激戰。


    永祿四年,剛剛接任關東管領不久的謙信,向北條的本居地小田元城發動了攻擊。


    此間武田信玄也於俯視善光寺平的要地海津(現鬆代町),修築了城砦。從信玄角度看來,築城目的,是為了將同盟國北條氏康從危機中救出;而對於謙信而言,此舉無異於一把尖刀插在喉頸之上!


    謙信一方麵保留小田原戰略的攻勢不變,一方麵急邃從信濃調兵前來支援。信玄也沒有想到,為救同盟國,無意中竟引來了謙信的總兵力。兩軍總力對決迫在眉睫,戰爭一觸即發。


    正當川中島風雲告急的時刻,醜鬆也正在為籌集身代金,往返奔波於親朋好友之間。


    搶走妻子的兵士,究竟隸屬於上杉軍還是武田軍已無從考查。但聽口音似乎是甲州一代的方言,親自去一趟甲府的話,說不定還真能找到妻子。


    一定要趕在妻子被運往京都之前找到她,一旦被運往京都,就是找到也無法付得起那筆巨額贖金了。按當時慣例:奴隸在人販子中間每一過手,價錢起碼翻一番。


    醜鬆懷抱貴重的身代金,一路行色匆匆,大步向甲府趕去。


    來到海津附近:但見街頭巷尾滿布軍兵,過往行人排隊依次接受檢查。看樣子像是上杉軍。武田方麵新近在海津修築了城砦,為防止武田軍發動突襲,上杉軍也在海城附近配備了大量兵力。


    醜鬆不知道,為海津形勢所擾,最近上杉軍隊幾乎神經過敏,他們在海津周邊地區發行關劄,要求行人必須持劄方能入城。


    但上杉軍發行的關劄,並不能在武田領地內通用。否則持劄者就有奸細的嫌疑,按規定可以格殺勿論。


    兵士要求醜鬆出示關劄,醜鬆手裏怎麽會有那種東西呢?他搖搖頭,表示沒有。


    “沒有?你小子看起來就不像好人!打算去哪裏?”上杉兵盤問道。


    “我要去甲州贖迴被押作人質的妻子。”醜鬆老老實實地迴答道。


    “去甲斐?這就更有嫌疑了!你小子該不會是甲斐的探細吧?”


    上杉兵說著,開始對醜鬆進行搜身檢查,隨即發現了那筆身代金。


    上杉兵的眼中閃爍著貪婪的目光:


    “你一個普通百姓怎麽會有這麽多錢?”身代金被沒收了。


    “老總,行行好,還給我吧。這是為贖迴妻子,千辛萬苦從親朋好友處籌集而來的血汗錢呀。”醜鬆哭著懇求道。


    “閉嘴!真他媽煩人。你能保住小命就不錯了,再吵我一刀砍死你!你小子長得就像個奸細,快滾!”上杉兵恫嚇道。


    兩手空空的醜鬆跌跌撞撞地走在歸去的路途中。村莊已毀,家園荒廢,他不知自己究竟該去往何方。


    醜鬆一路徘徊,不知不覺間還是朝著殘破的村莊走去了,畢竟那裏是他的家。


    自家殘破的屋簷下,竟然有人影晃動!醜鬆懷疑是自己的幻覺,他揉了揉眼睛,仔細又確認了一下。


    沒錯,一個步伐蹣跚的身影正在朝自己走來。


    來人看穿著打扮應該是名武士,身材相貌都不差,就是看起來似乎是剛經過長途跋涉來到此地。臉色被太陽曬得漆黑,衣服上沾滿塵埃,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


    武士踉踉蹌蹌走過來,突然一頭倒在醜鬆麵前,他病了,剛才那幾步像是已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醜鬆大驚,急忙上前一步攙扶他。


    “水……給我水。”武士用微弱的聲音懇求道。


    醜鬆抱起武士來到儲藏室中,房屋被毀後,這裏成為他唯一可以容身的地方。


    醜鬆將武士放在自己的寢榻上,又從附近取來生水,用僅剩的柴梓燒得微熱服侍他喝下去。心地善良的醜鬆雖然憎惡武士,但病人終歸是病人,他不能見死不救。


    三天過去,在醜鬆的精心嗬護下,武士逐漸恢複了元氣。


    武士現在已能自己從寢榻坐起來了。他站起身來,想對醜鬆深鞠一躬表示謝意,但剛鞠到一半,頓覺頭暈目眩,踉踉蹌蹌地又倒了下去。


    “武士大人,這可不行,您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康複呢。這裏雖然不像樣,但還是委屈您再多養兩天吧。”醜鬆勸道。


    “在下奉主公之命長途跋涉來此,本是有急事要辦,不料因病竟遲到


    了三日,已經沒有時間再繼續耽擱了。承蒙您搭救,目下身體已無大礙。您的大恩大德,在下永世不會忘記。”


    武士此行似乎有極為重要的使命,不然何至於對救命恩人醜鬆,也不肯透露自己和主公的姓名呢?


    說完,武士又要鞠躬,醜鬆急忙伸手上前阻攔。孰料武士躬身從背後取下一個包裹,順勢遞到醜鬆手中。


    “一點謝禮,不成敬意,這把刀還請閣下笑納為盼。”


    醜鬆大吃一驚:


    “哎呀,您這是說得哪裏話呢。對武士來說,刀就是自己的靈魂呀。無論如何,我也不能要您這麽貴重的東西。遇到困難就應該互相幫助,對我來說,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您趕緊收好吧,說什麽我也不能要。”


    說完,他將包裹又塞到了武士手中。


    “請恕我一時口誤,將刀說成了給您的謝禮。其實包裹內還有些金葉,雖然不成敬意,但作為謝意,請您務必收下為盼。至於這把刀……”武士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這把刀可不是作為謝禮送給您的,是它自己想要替您了卻幾樁心願。”


    “刀自己要替我……”被武士這麽一說,醜鬆驚呆了。其實剛才接刀在手的那一瞬間,他已經感覺到,刀自身像是有意識似的,將把柄緊緊貼在了自己手中。


    “這把刀不是任何一個人的私有物品。在下也是受先前持有者所托,暫且代為保管而已。這些年來,在下一直在尋找下一個有資格擁有它的人。剛才我聽到這把刀說:隻有您才有資格成為它下一位擁有者,想必您也聽到了吧?”


    將刀托付給醜鬆後,武士一副如卸重擔的樣子,匆匆告辭後就急忙離去了。


    海津築城的報告


    這是一把古刀,長二尺四寸,把柄纏著粗線,鞘上漆紋已經斑駁脫落,赤銅打造的鍔口耀眼鮮紅。


    醜鬆誠惶誠恐地拔刀出鞘,目光立刻被深深吸引:青黑色的刀身上,刃紋如叢雲狀團團簇擁,呈現出海一般深邃的顏色。


    醜鬆凝視刀身,沒有銘記,他感覺自己如同掉進十八層地獄的萬丈深淵中無法自拔。握劍在手,一股神奇的力量頓時充斥全身。


    這把刀在手,天下再也沒有值得恐懼的事情了。武田軍強行奪去他的妻子;上杉軍無恥沒收了他千辛萬苦籌集而來的身代金。無論蹂躪村莊、火燒家園,還是雙親病逝,妻離子散,兩軍都是罪魁禍首。寶劍在手,複仇的怒火滾滾湧向醜鬆心頭,他要報仇。醜鬆自信:天下所有邪惡之徒都必將死於此劍之下。


    醜鬆,這個生長於貧寒土地,飽經戰亂一無所有的農民,此刻憑借手中的無銘劍,向日本武力首屈一指的上杉、武田軍團正式宣戰。


    2


    接到信玄於海津築城的報告,上杉謙信知道:和武田軍總兵決戰的時刻終於到來了。


    此前在川中島,他與信玄已進行了三度交戰,但都談不上大規模作戰。雙方都視彼此為不尋常的對手,極力避免總兵決戰。


    若舉傾國總兵一戰,雙方無論勝敗,都將付出極大代價。即使討伐對方成功,自己也有可能從此一蹶不振。


    縱然關東的北條,尾張的織田,近江的淺井,越前的朝倉等近鄰諸國的大名,都是非同一般的角色,但雙方還是將彼此視為最強大的對手。在盡可能的情況下,雙方都極力避免總兵決戰。按照信玄、謙信的心理:最強大的對手應當留到最後收拾,此前需要做的,是本著優勝互補的原則,將周圍其他對手逐個清理幹淨。


    但武田在海津築城一舉,卻使事態迅速惡化。其實按信玄本意,築城海津隻是為了救援同盟國北條。但此舉最終結果使雙方都堅定了正麵對戰的意圖,準備隨時決一雌雄。


    實事求是地說,對信玄、謙信雙方而言,現階段各自的存在皆不足以對彼方構成致命威脅。對謙信而言:與其同信玄圍繞川中島進行無益的血戰,倒不如好好打點一下剛剛接手經營的關東勢力。同樣,對信玄而言:剛剛於桶狹間之戰討伐今川成功,風頭正勁的織田信長才是己方最值得警惕的人物。


    謙信的帷幄重臣甘糟近江、諏訪小四郎、直江山城、柿崎和泉等人皆不讚成現時與武田軍進行總對決:


    “信玄在海津築城,依臣等之見,算不得什麽大事。現階段的信玄還沒有以海津為據點,攻擊越後的企圖。今川大敗後,織田、德川風頭日勁,兩家無一不對甲斐虎視眈眈,信玄此時根本沒有餘力攻打越後。海津築城無非是信玄為救援北條所做的牽製之計罷了,望殿下不要多心。”他們紛紛進諫道。


    “諸位此言何講?信玄乃精細之人,海津築城,意在染指我土。如任其妄為,縱然我國無恙,近鄰諸國也必遭其侮。唇亡齒寒,諸位萬不可輕敵!信玄此舉如同一把利刃架在我方的喉頸之上,如果示弱,我謙信必將遭受世人的嘲笑,死後還有什麽臉麵再見上杉家的列祖列宗?!再者說,謙信剛剛接手關八州不久,背後北陸本願寺門徒無不蠢蠢欲動,伺機作亂。如果敵人打到家門口我等都無動於衷的話,豈不等於向此等鼠輩自甘示弱嗎?此戰誠關存亡之秋,諸位勿需多言!”


    謙信態度強硬的拒絕了群臣的諫言。


    對於和信玄早期對決的不利狀況,他其實比誰都清楚。但戰國亂世的大名領土和近世大名的鄰國不同,諸侯純粹憑借武力和威勢震懾統治領域。倘若威勢衰退,勢力範圍就隨時會有縮小的可能性。


    如果聽任信玄在己方勢力範圍內修城築砦,就等於默認敵方勢力的滲透。在戰國時代,群雄不斷侵入近鄰諸國不光是單純的勢力擴張行為;最主要的,是為了在維持迄今勢力範圍的前提下,更進一步擴大威勢影響。


    以強淩弱,以大欺小,在戰國時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隻有不斷侵略鄰國,才能避免己方急速走向衰敗的道路。諸侯大名好比正乘坐一台正在飛速下降的電梯,如果不拚命按上升的按鈕,就將迅速下墜。而下方—正是通往十八層地獄的無底深淵。


    謙信的話說出了戰國生存的基本遊戲規則,重臣們再也找不出反對的理由了。


    絕不容許武田在自己眼皮底下為所欲為,否則就等於默認信玄的勢力滲透。如果武將們對此再有異議的話,就等於違背了基本的遊戲規則。


    “攻打海津,信玄必然出動全軍救援,這正是大決戰的絕好時機。諸位不必多言,將身家性命暫且借我一用吧!”謙信決心已定。


    謙信下達完對武田總力對決的命令後,春日山城內很快籌集了龐大的兵員、馬匹、食糧以及其他軍需品。


    城內居民此前已數度目送謙信軍出師作戰,但如此大規模的兵力驟然聚集城下,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


    關東遠征戰縱然殘酷,武田信虎(信玄父)的越後侵略防衛戰縱然艱辛,但此二戰並未能使上杉家傾盡舉國之兵。此次同信玄的總決戰卻不同,自謙信以下,上至大將、下到馬夫,全部傾巢出動。在上杉家史上,這是規模最大的一次出兵。城內所有住民都被告知—此戰誠關越後興亡。


    永祿四年八月十四日,謙信命長尾政景守春日山城。親率主力精銳部隊約一萬三千兵力,抱著必勝的決心,浩浩蕩蕩一路南下,向目的地信濃前進。


    接到上杉軍從春日山城出發的報告,信玄親點一萬八千兵馬,即日從甲府出發迎敵。


    兩軍共同中意的戰場,還是此前已進行過數次交戰的川中島。


    同謙信一樣,信玄也知道,此時同上杉家進行總對決尚且為時過早。但得知謙信已舉總力向信州傾巢而出,他明白自己已沒有了退路。


    眾所公認的事實


    信玄是被將軍足利義輝正式任命的信濃守護職,信濃


    屬於他的領地是眾所公認的事實。如果說武田方在海津築城,被謙信認為在自己的喉頸架了一把利刃的話;從信玄的角度而言,此刻謙信的舉動,亦如同要在自己的領地內橫豎一條鋼槍!


    對於信玄而言:傾舉國之兵來犯的謙信是侵略者,如不出兵討伐,武田家必將威勢難保。


    川中島風雲告急,醜鬆卻興奮異常。奪妻之恨,喪親之痛,村田被毀之憤,一時都齊湧心頭。老天有眼,終於讓兩軍各舉主力傾巢而來,這正是千載難遇的複仇絕好機會!


    兩軍人馬合計有三萬之多,大戰即將來臨,村民聞知噩耗,紛紛連夜奔出四下逃難。但醜鬆卻毫不畏懼,他懷抱無銘劍安坐家中,靜待兩軍的到來。


    永祿四年九月初,謙信進入信濃地區。他將兵力一分為二,撥給善光寺五千人馬,自領八千人馬渡過犀川,向海津城前堂進軍。


    妻女山位於千曲江上遊,距海津城隻有咫尺之遙,謙信在此布陣妥當後,命令善光寺率領的五千別動隊由側麵向海津城夾擊。


    然而由於妻女山深入武田領地內,信玄同樣也可以憑借主力,會和海津城守兵一同夾擊上杉軍。


    隨後不久,信玄主力也趕到川中島。先是於千江川對岸的茶臼山下布陣,本欲在此同隔岸妻女山下的上杉軍一決高下。但察覺有被上杉主力和善光寺別動隊夾擊的可能性,信玄旋即橫跨妻女山前麵的八幡原,繞過千曲江直接進入海津城內。


    至此,兩軍主力分別於海津城和妻女山兩處集結完畢,戰機一觸即發。但誰也不敢先行妄動,雙方清楚,此時哪怕是一個小小的疏忽也足以引發己方致命的崩潰。兩軍都靜待時機,等待對方先露出破綻。


    正當兩軍高度緊張對峙,等待戰機成熟之時,武田軍參謀山本勘助向信玄進言道:


    “這麽等下去也不是辦法,依臣愚見,殿下秘領五千兵馬於八幡原布下埋伏,然後命主力一萬三千兵馬進攻妻女山謙信主力。謙信不敵則必將逃往八幡原,屆時本陣聯合殿下別動隊一同夾擊,定可一舉殲滅謙信軍團。”


    “隻是,謙信果能如你所料輕易出山嗎?”信玄有些懷疑。


    “殿下盡管放心,謙信必然棄山出逃。別動隊從妻女山背後進攻的話,謙信隻得渡過千曲江朝八幡原方向前進,除此之外別無進路。這就是所謂的啄木鳥戰法。”


    “啄木鳥戰法?”信玄有些不解。


    “如果蟲兒隱藏於樹洞內,啄木鳥縱然想捉也是有心無力。此時最佳方法,就是在樹洞的另一麵旁敲側擊。蟲兒受到驚嚇,必將從洞口準備逃出,屆時再將其捕獲,豈不易如反掌?這就是所謂的啄木鳥戰法,中國兵書稱之為‘引蛇出洞’之計。”


    “啄木鳥戰法?引蛇出洞?有意思。即使狡猾的蟲兒不肯出來,別動隊也可以唿應主力,從八幡原助攻。哈哈,按中國兵書,這個應該叫‘雙管齊下’。”


    信玄采納了山本堪助進獻的啄木鳥戰法。這樣一來,就算謙信不肯從妻女山中出來,別動隊照樣可以會同主力兩麵夾攻,上杉軍團依舊是甕中之鱉,無路可逃。


    信玄迅速將兵力一分為二。命大將真田幸隆、馬場民部、高阪昌信、飯富兵部率一萬別動隊埋伏於海津城後的連綿山地帶,從背後包圍上杉主力。


    信玄對堪助向來言聽計從,武田軍將領也對素有信玄“智囊”之稱的山本堪助抱有絕對的信心。


    為避免上杉軍察覺己方已將兵力一分為二,信玄命兵士在海津城內廣升炊煙,自己則於這期間在八幡原布下了鶴翼之陣。


    鶴翼陣形如其名,是殲敵的必殺之陣。兵分十二隊,如螺旋般分兩翼張開,敵兵一旦進入陣中,必將全軍覆滅,毫無生還的可能性。


    但信玄此次卻弄巧成拙。看見海津城內廣升炊煙,謙信先是一驚:


    “奇怪,為何今晚海津城內升起了這麽多股炊煙?難道武田軍將茶臼山處的兵力挪到城內來了?不對!信玄此舉無非是做樣子給我們看的。如此說來,海津城內兵力非但沒有增加,反而是減少了。信玄究竟想幹什麽呢?”


    謙信仔細一想,隨即識破了信玄的詭計:


    “信玄必已將兵力一分為二,親率別動隊埋伏在八幡原,欲會合海津城內主力一同夾擊我軍。好毒辣的計策呀!也罷,我就將計就計,讓信玄自掘墳墓!眾將聽令:偃旗息鼓,廣燃篝火;將馬嘴內塞入枚果,即刻下山渡江!”


    謙信下令全軍立即出動。


    妻女山內大燃篝火,給武田軍造成假象,以為己方正在野營。謙信則於亥刻(晚上十時),親率全軍下山迎敵。


    謙信命柿崎和泉為先鋒,率七隊人馬布下第一陣,自率主力作為第二陣,在背後指揮坐鎮。


    正在兩軍分頭秘密移動時,川中島一帶忽然降起了大霧,咫尺之內都看不見人影。


    濃霧本是這個地域秋冬兩季,特別是十月、十一月間的多發現象。由於白天氣溫偏高,夜晚又驟然轉冷,一冷一熱間紫外線無法正常流通,化成熱氣密布空中,也就是形成了所謂的放射霧。


    在放射霧掩護下,謙信軍迅速行至妻女山下。河麵、山間濃霧彌漫,謙信知道:黎明前是山霧最濃的時刻,天亮後霧氣就逐漸散去了。


    “真乃天助我也!乘此霧氣突襲信玄本陣,我軍必將大獲全勝。”


    老天隻給了謙信短短兩個小時的時間,他必須在這期間討伐信玄成功。倘若天亮前不能殲滅信玄本陣,上杉軍就會被武田主力與別動隊聯合包抄。到那時,孰勝孰負就難說了。


    正當謙信率全軍渡過笛吹川的時候,武田軍已來到了妻女山內的上杉軍本營。霧海中朦朧看到謙信的禦旗,武田軍大喜之下,隨即就要發動總攻擊。


    “且慢,為何絲毫感覺不到上杉軍的氣息呢?莫非……”


    馬場民部及時製止了攻擊,他試探著向敵軍營內射了一箭,對方毫無反應。


    “糟糕!”一股不祥的預感湧向他的心頭。


    武田軍中了對方的金蟬脫殼之計。信玄隻帶了五千兵馬前往八幡原一帶埋伏,而謙信原本屯於妻女山上的主力卻有八千之多,形勢驟變,對信玄極為不利。


    “天佑殿下平安,我等即刻飛馳前去救援!”


    馬場民部、高阪昌信等人急忙下令火速追擊謙信主力,一邊祈禱信玄平安無恙。


    大兵如同草芥


    霧越來越濃了。


    醜鬆此時也趕到了八幡原。身為本地人的他,預感兩軍衝突的地點一定是在八幡原。事先潛伏在那裏,屆時就很可能見到信玄和謙信。兩人都在的話,報仇豈不省了許多心事?再者說,濃霧彌漫中兩軍遭遇,必將亂戰一團。在醜鬆看來,這真是天賜良機。


    但是反過來說,濃霧既是天賜良機,也是醜鬆複仇最大的障礙。如果無法和兩軍接觸的話,自己豈不等於完全沒有機會?醜鬆發誓,無論如何也要想方設法和兩軍遭遇。


    正當馬場民部、高阪昌信等人祈禱信玄平安無恙的時候,醜鬆也向天祈禱,保佑自己此番報仇成功。


    下山後的武田軍團一路急行,飛渡千曲江來到八幡原。和上杉軍一同在濃霧中小心翼翼地移動著。兩軍都迫切想要一舉殲滅對方,但又怕打草驚蛇。


    一切都已準備就緒,大戰眼看一觸即發。但雙方直到此時都還沒有找到敵人的蹤跡。上杉軍先鋒直江、柿崎、本莊率隊橫跨八幡原,馬上就要抵達犀川江畔,如果繼續前進,兩軍怕是就要這麽彼此擦肩而過了。


    醜鬆潛伏之處位於兩軍的中間地帶。手握無銘寶劍的他,視敵人大兵如同草芥。


    但此刻的醜鬆也不禁暗自焦慮起來,如果兩軍就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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