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關鍵字「手工拉麵食譜」在google上進行搜尋時,第一頁搜尋結果頁麵上會


    出現一個部落格。在自己的海鮮高湯尚未完成的現在,我看完這個部落格後,陷入了絕望之中。這就是我非得戰勝不可的東西嗎?


    這個部落格的作者正是我這迴的敵人。別名『池袋種馬』。一旦存夠了資金,這個家夥就會以bmw作為流動攤販巡迴各地,並且生一大堆小孩,讓小孩逐一接掌各個分店,藉此建立起席卷日本拉麵業界的一大連鎖企業。懷抱著這種鴻鵠大誌的他——


    是一位愛情喜劇作家。


    *


    「小光,我們去無敵家吧!無敵家!現在去剛好有位子呢!」


    飯綱從雀莊的大樓裏衝向杏無人跡的昏暗小巷後,便一邊大大地揚起灰色的尾巴與栗子


    色的長發,一邊轉頭麵向我,並且帶著光輝燦爛的眼神這麽說。在雀莊店內以法術藏起來的巨


    大三角形狼耳,如今也倏地冒了出來。


    「我說啊,現在可是淩晨三點喲?」用手機確認現在的時間後,我歎了口氣。


    無敵家是池袋有名的拉麵店。這家店以濃厚的豚骨醬油湯頭聞名,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店外總是大排長龍,因此我也一直沒什麽機會去吃。不過由於這家店營業到首班電車發車為止,所以到了現在這個時候,才能不用排隊就有位子可坐。可是在這種時間吃油膩的豚骨拉麵,絕對會消化不良的。


    「沒問題的啦。我在一點的時候才剛吃了鰻重。」(注1)(注1鰻重是一種上層放烤鰻魚,下層放飯的雙層飯盒。)


    這話聽起來越來越不像是沒問題的樣子!你也別豎起尾巴上的毛,還一臉高興地說出這種話!


    「飲食可得均衡攝取才行呢。不能隻是光吃飯類,偶爾也該吃點麵啊。」


    「那樣根本就不叫均衡攝取吧。」


    「好啦好啦,我們去吃嘛。就由小飯綱請客吧。」後方傳來了這樣的聲音。


    「為什麽要我請?剛才明明是屍鬼贏吧?」


    飯綱伸手指向從我背後的樓梯走下來的巨乳大姐—也就是身穿塑膠亮麵緊身衣的風姬屍鬼。


    時值天氣開始轉涼的九月末。妖怪作家們今天也過著自甘墮落的生活。我跟飯綱都在下午一點的時候起床。接著便在網路上閑晃一陣子,清洗堆積如山的髒衣服,然後又睡了一場迴籠覺。等到我們前往家庭餐廳時,已經是傍晚六點左右的事了。工作時間—如果連我們隔著筆記型電腦暢談那些未曾著手,卻又妄想著未來能夠實現的大生意也算是工作的話—大約是三個小時。接著我們便在屍鬼的邀請下前往雞肉火鍋店用餐,然後在雀莊打通宵的麻將。


    在淩晨三點的太陽通上,隻有夜不成眠的野貓、才剛睡醒的烏鴉,以及廢柴小說家們仍舊蠢動著。如果就這樣順勢晃到拉麵店去的話,那就真的無顏以對天地了……


    「走啦走啦,去吃『麵拉』吧。」


    一位身穿黑色針織衫,仿佛哀悼夏天逝去的美青年,從屍鬼的後方飄然現身。明明他輸得比我還要慘,臉上卻還是像平常一樣掛著若無其事的表情。


    「現在去的話,無敵家應該還有在賣海鮮湯頭的冷麵喲。我想再吃一次那個,然後徹底地把味道給記住。我想那個湯頭應該是用了文蛤跟蛤蜊才對……」


    別看艾姆這個樣子,其實他很擅長料理,在拉麵方麵的手藝更是職業級的。然而池袋是


    東京都內屈指可數的拉麵店激戰區,所以不管白天或黑夜,他都不能怠怱研究。


    「冷麵也不錯呢。」飯綱的耳朵不受控製地抖動了起來。「不過我每次去無敵家都是點加了所有配料的豚骨拉麵呢。怎麽辦?兩種都好想吃哦。艾姆,你可以分我一半嗎?」


    「不行,我連最後一滴湯頭都要品嚐。」


    「小氣。為什麽艾姆這麽愛斤斤計較呢?你應該抱持著一顆和夥伴們共同分享的心啊。」


    你自己剛才打麻將的時候還不是毫不留情地狂贏人家……


    「你在說什麽傻話啊?小飯綱。你隻要兩種都點就好啦。」


    「屍鬼真聰明!」


    「飯綱,要是你效仿屍鬼連吃兩碗的話,明天可是會起不來的哦。」


    「你太天真了,小杉井。我還要點沾醬麵,所以是連吃三碗。」


    「那我還要吃螃蟹味噌拉麵!」


    「那麽我還要轉戰麥當勞,把所有早餐都吃光光。」


    「那我就去吃燒肉!」


    「那我就自己一個人去上海吃完一整隻烤全豬。」


    「那我就去阿拉斯加喀光一頭鯨魚!」


    就在兩人進行著這種有如小學生般的對話時,一行人抵達了明治通與東通交會的五岔路。雖然無敵家外頭已經沒有人在排隊了,不過在現在這種時間,店裏還是坐了不少人。所幸店裏似乎隻能再坐下三個人而已,於是我便獨自在外頭等候他們。過了十五分鍾後,帶著光彩動人的肌膚與滿足表情的屍鬼、看起來肚子很不舒服的飯綱,以及抱著雙手直點頭的艾姆從店裏走出來。


    「吃太多了……好痛苦啊啊啊啊啊啊……我走不動了……」


    「誰叫你要學我吃那麽多。你應該吃到第四碗就該收手了。」喂,等等。


    「我說你們兩個,吃東西的時候應該像我一樣更細心地品嚐食物才對啊。大父姆皺起眉來。


    「我有用喉嚨跟胃袋品嚐啊?」


    「那是因為屍鬼是妖怪嘛。」你也是吧!


    「小光,背我……」


    站不起來的飯綱就這樣一直坐在路旁的圍欄上,同時一臉可憐地用右手按著腹部,左手還拉著我的袖子。


    「我才不要呢。你以為距離有多遠啊?」


    「我的胃袋到喉嚨的距離大概是三十公分左右。我快吐出來了嗚嘔嘔嘔嘔。」我不是在問這個!


    「小杉井,你要不要去哪兒借台拖車來用啊?」


    「嗚哈哈,這樣就跟帶子狼沒什麽兩樣嘛。不過坐在拖車上的變成狼就是了。」(注2)(注2帶子狼,原名:子連九狼。講述前公儀介錯人抨一刀帶著獨予大五郎踏上刺客道之旅的故事。帶子狼指的正定劍技高超的主角抨一刀。)


    「我哪能做出那種丟臉的事情啊!」飯綱露出她的獠牙。難道被人背就不丟臉嗎?


    當莫可奈何的我真的打算背著她走時,飯綱卻又提出「不要壓迫到我的腹部!」這種無理的要求,這讓我不禁認真地考慮著要不要把她就這樣扔在人行道上,自己一個人迴家算了。而且首班電車差不多就要開了,所以艾姆和屍鬼也很無情地扔下我們兩個,自顧自地往車站的方向走去。


    「好難過啊……明明我也沒做什麽壞事啊……」


    「快向衣索比亞那些為饑餓所苦的孩子們道歉。」


    「衣索比亞在哪啊?距離池袋幾站啊?」


    抱歉。是我錯了。真的是我不好。


    「嗚唿。對不起啦。我會好好道歉的,你就幫我的肚子想想辦法吧。」


    飯綱一股腦地趴在柏油路上,耳朵也無力地垂了下來。拜托你快起來,這樣很丟臉的。


    結果我讓飯綱靠著我的肩膀站起來,然後一邊小心不去碰觸到她的腹部,一邊像是拖著她似地把她一起帶迴公寓。我們住在雜司穀一處鄰近鬼子母神堂的公寓。因為我們兩人是鄰居,所以就算飯綱每天都會製造一些麻煩事,我也不能視而不見。飯綱一到玄關口就倒在地上縮成一團,我隻好無奈地為她清理房間,整理出一塊床鋪的空間。鋪好棉被後,我便滾著飯綱的身體,把她運到床鋪上。


    「我決定再也不暴飲暴食了


    ……我從明天開始要過著謹慎克製的生活……」


    「是是是。」


    「還有,我也不要再當廢柴人類了……」


    「你本來就不是人類吧。」


    飯綱用力地抓傷了我的手。


    不過隔天——正確地說是當天下午,當我在自己的房間內將臉埋在坐墊裏打盹時,敲門的咚咚聲吵醒了我。我爬到玄關口,隻見飯綱露出閃爍光輝的大眼與激烈擺動的三角耳,並且這麽說:


    「我肚子餓了!小光,快做炒飯,我要大碗的!我隻帶了烏龍茶過來而已。」


    (插圖)


    我的歎息在胃袋正上方一帶盤據了好一會兒。


    「……你昨天是怎麽說的?」


    「你是說去阿拉斯加喀光整頭鯨魚那件事嗎?討厭啦,小光。別把這種話當真嘛。」我才不是在說這個呢!不過我已經睡飽了,也沒有反駁飯綱的力氣。而且我打開冰箱一看,裏頭也確實還剩下冷飯、火腿、雞蛋跟蔥。


    「小光家的冰箱裏放了哪些東西,我可是了若指掌呢。」


    不要一臉得意地說出這種話。不過當我切好材料,並且開始用炒鍋熱起油時,連剛起床的我也被激起了食欲。人體真是不可思議啊。


    飯綱隻用三十秒就解決了大碗炒飯,接著便仰躺在榻榻米上,再度痛苦地掙紮著說「我吃太多了……好像快生了嗚嗚嗚嗚嗚嗚」,真是個學不乖的家夥。


    *


    九月底。在硬是塞得滿滿的工作中,超過截稿日期的稿子一點一滴地堆積起來。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我反覆過著連做飯的時間也沒有,整天和原稿搏鬥到天亮,然後就這樣昏死在電腦螢幕前,等到醒來時已經過了中午的生活。由於我的胃袋到第五天終於忍不住發出了悲鳴,而且在肮髒的房間內執筆隻會讓人意誌消沉,工作效率幾乎趨近於零而已,於是我便離開了房間,順便到外頭轉換一下心情。


    我們時常聚會的家庭餐廳還是像往常一樣沒有半個客人。


    「要是強屍作家能再來五個的話,這家店或許就會有盈餘了吧……」


    綁著馬尾巴、通稱蝶妮子的年輕女服務生這麽呢哺著。在她的視線前方,屍鬼正大口吞著快滿出桌麵的大量料理。屍鬼的正對麵則是不惶多讓地塞了滿嘴薯條與炸雞的飯綱。被兩人的氣勢壓倒的我好一陣子都無法接近她們,就這樣把筆記型電腦夾在腋下佇立在蝶妮子身旁。屍鬼每個月在這家店到底花了多少錢呢?話說迴來,那個人的版稅該不會都花在夥食費上吧?


    「話說迴來,你要點什麽?」


    「咦?啊、恩,我要烏龍茶。」


    明明我沒吃午餐就過來了,卻完全沒有食欲。我戒慎恐懼地靠近已然化為戰場的那一桌。


    「哎呀,小杉井。你還真是熱心工作啊,居然還帶著筆記型電腦過來。聽說你的原稿現在很不妙哦?」


    「都是因為小光不幫我做早餐,害我已經連續三天都吃家庭餐廳了!你這個混蛋!」


    由於兩人在說話的同時也沒有停下手裏的動作,因此油滴、肉片與血沫也不斷飛濺而來(血沫是騙人的)。我在飯綱的身旁坐下,看到見底的盤子變得越來越多,我身上的血液也為之凍結。撒哈拉沙漠一定就是這樣子造成的吧。


    「恩——吃飽了吃飽了。」


    屍鬼把頭靠在沙發的椅背上,並且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啊唿。我吃的分量大概隻有屍鬼的一半而已……」


    飯綱以仰躺的姿勢攤倒在沙發上。你說屍鬼的一半?我打了個寒顫。


    「既然肚子都填飽了,我們就去雀莊吧。把亞裏沙也叫來吧。」


    褐色的尾巴碰碰地拍打著我的大腿。


    「都跟你說過我的原稿很不妙了。」


    「距離發售日不是還有一個月嗎?」


    「是隻剩一個月!而且已經超過截稿日了!你到底當了幾年的作家啊!」


    「你太天真了,小杉井。既然這個業界如此廣大,當然也存在著形形色色的前例喲。好比出版前兩周才送印刷廠,或者是在輪轉式印刷機前執筆之類的。」


    「那是都市傳說啦!」


    「那個我也知道!」飯綱的三角耳倏地立了起來。「隻要在電腦旁邊擺著咖啡牛奶和巧克力餅乾,然後把開機的電腦就這樣放著不管,到了早上原稿就會自動完成呢。」


    「我聽說的版本是放日本酒跟魷魚乾喲。」


    「哎呀,是這樣嗎?難怪我嚐試的時候會失敗。」你也不要隨便嚐試這種怪方法,自己寫稿吧。


    「算了,別管這個不識趣的家夥了,我們自個兒qua流汗吧,小飯綱。」


    「走吧走吧!」


    &emspqua是東京巨蛋城(注3)(注3東京ドムーシティ為一都市型綜合娛樂區的名稱,由株式會社東京ドーム營運。)裏一個設有溫泉的休閑設施。令人意外的是飯綱喜歡洗澡。因為狗或貓之類的動物討厭碰水,所以我當初知道飯綱喜歡洗澡時,曾經不小心脫口說出「好奇怪哦」,結果飯綱生氣地對我大喊「人家才不是狗呢!」,還狠狠地咬了我一口。由於我們家公寓的浴室很理所當然地讓人興致缺缺,所以飯綱總是不時跑到spa溫泉館泡澡(盡管飯綱常說淩晨四點的時候人很少,泡起澡來才痛快,但這樣的生活方式也太不像樣了吧)。然後從溫泉迴來的飯綱就會帶著紅潤粉嫩的肌膚來到我的房間,並且一臉開心地嘲笑我那暗沉的皮膚。


    不過在這天的傍晚,和屍鬼一起迴到家庭餐廳的飯綱卻無精打采地拖著尾巴,耳朵也無力地垂了下來,她那剛沐浴過的健康肌膚更是顯得有些蒼白。


    「……怎、怎麽了嗎?」


    我蓋上原稿完全沒有進展的筆記型電腦,並且站了起來。飯綱隻是默默地搖搖頭,然後便在隔壁桌的沙發上縮成一團。


    「你聽我說,飯綱洗完澡一量體重……」「屍鬼你這笨蛋!」


    屍鬼輕巧地閃過了想撲過來咬她的飯綱,然後在我的正對麵坐了下來。


    「她居然胖了……嗚哦嗚公斤,變成……嗚呃嗚公斤喲。」「笨蛋笨蛋!不要說出來啦!」


    飯綱一邊和屍鬼纏鬥成一團,一邊用手堵住屍鬼的嘴,好不容易才掩蓋了具體的數字部分。聽了這番話的我不禁啞口無言。搞什麽嘛,居然是體重的問題?


    「小光,你幹嘛一副『那又沒有什麽』的表情啊?」


    「因為那本來就沒有什麽——」「你這混蛋!」我被飯綱一拳擊倒了。當我摩娑著自己的頭,並且偷偷地從桌子底下抬頭仰望時,隻見飯綱氣得滿臉通紅,耳朵上的毛發也倒豎起來。我不懂她為什麽會那麽生氣。畢竟那也不是我的體重,關我屁事啊。


    「就、就算我胖得像顆球一樣,小光也覺得無所謂嗎?」


    「那有什麽不好?這樣一來,要是你又像之前那樣吃太多的話,我就可以用滾的把你滾迴家了—好痛好痛好痛!我是開玩笑的啦!」當我正想從桌子底下鑽出來時,飯綱狠狠地踩了我的手。


    「小光乾脆罹患脂肪肝死一死算了!」


    「你在說什麽傻話啊,真是的……結果是重了幾公斤啊?」


    「鬼、鬼才會告訴你勒!」


    「比我們上個月一起去spa溫泉館時重了兩公斤喲。」


    「屍鬼也因為食物中毒去死吧!」


    「我早就已經死了啦,因為我是不死係的。」


    搞什麽啊,才區區兩公斤而已。隻有這麽一丁點根本就不用在意吧?


    「不準在那邊偷偷摸摸地說什麽人家的胸部隻有一丁點!」


    「我才沒這麽說呢!不要故意曲解別人的旁


    白啦!」


    說到這裏,我才突然察覺到。兩公斤?


    「……我說啊,你是剛吃飽飯就立刻量體重吧?那增加的兩公斤應該隻是吃掉的分量而已吧?」


    我迴想起飯綱白天暴飲暴食的模樣。既然飯綱吃飯的速率是大胃王風姬屍鬼的一半,那麽就算她解決掉的量不到兩公斤,也必然是以公斤為單位起跳的。


    然而飯綱卻一臉茫然地歪著頭。


    「你在說什麽啊?小光。東西吞進肚子裏不就沒了嗎?為什麽那些食物會讓體重增加啊?」


    聽了這番話後,就連那個吊兒郎當的屍鬼也露出一副啞口無言的表情。我想我的表情大概也跟她一樣吧。


    「……你念的是理科吧?而且大學有畢業吧?」


    飯綱點了點頭。她到底是怎麽畢業的?莫非在我高中畢業之後,質量守恆的法則就從這個宇宙消失了嗎?


    「那個啊,小飯綱。」


    屍鬼在飯綱的身旁坐下,並且熱心地講解食物吞進嘴裏後會變成如何。飯綱的尾巴咻咻地旋轉了起來。


    「我都不知道耶!搞什麽嘛,那個體重計害我嚇了一跳!原來隻要隔天撇個條就會恢複原狀啦。太好了!我放心了!今天也要來大吃一頓!」


    不,你先等等。這個跟那個是兩迴事吧。不過飯綱馬上向過來接受點餐的蝶妮子點了晚餐時間的套餐。


    「洗過澡後,肚子又餓了呢!」


    蝶妮子的眼神已經完全把飯綱當成柵欄裏的小浣熊了。她將飯綱的點單輸入pda後,便退迴廚房裏去了。看到這種情況的屍鬼笑著聳了聳肩。幾分鍾後,大量食物擠開我的筆記型電腦,占據了整張桌麵,緊接著飯綱立刻從其中一道料理開始進攻。


    「啊、甜點有新產品耶。蝶妮子,我還要這個紫芋千層糕!」


    「我說啊,你以為自己吃了多少東西啊——」


    「可是吃了鹹的東西就會想吃甜食嘛。」


    連千層派也吃得一乾二淨後,飯綱又說出「總覺得又有點想吃拉麵了」這種可怕的話來。


    「吃了甜食又會想吃鹹的東西!吃了鹹的東西……」


    飯綱一臉開心地跪立在沙發上,接著一邊像是追著自己尾巴的前端似地轉起圈子,一邊極力地陳述自己的主張。你就一輩子這樣轉下去吧。


    「我懂你的心情,小飯綱。」


    「是要在這裏點排骨麵好呢?還是要到東口的哪家麵店吃好呢……?」


    「要去很久沒去的野人拉麵嗎?」(注4)(注4東京豚骨拉麵ばんから)


    「紅燒肉拉麵!我要吃!」


    我事後聽說,飯綱離開拉麵店後,又跑到3l冰淇淋嚐遍了各種口味的冰淇淋。(注5)(注5三一冰淇淋,本名baskinrobbins,三一冰淇淋為台灣與日本特有的稱唿。)迴到公寓後,飯綱似乎還饑渴地大啖海苔岩鹽口味的洋芋片。這真是一段令人背脊發涼的故事。


    不過因為這時我的原稿真的不妙到了極點,所以我完全沒有多餘的心力去顧慮飯綱的飲食生活。而這種情況也是造成那個慘狀的原因之一。


    *


    我的原稿在十月的第一天完成了。這天把信寄給編輯之後,我就像失了魂似地狂睡。上午十點,我在自己胃袋的叫聲中醒了過來。不管在過去或將來,我被自己胃袋的嘀咕聲吵醒的經驗就隻有這麽一次而已。曆經一段亂七八糟的趕稿周期後,我總算又迴歸了平常的生活。


    盡管我累得手腳發麻,但因為空腹感強烈到難以忍受的地步,於是我便像把腳踏車拖著地麵走似地騎車前往超市購物。由於我一口氣買了一個禮拜份的食材,所以迴程的路上騎得更加搖晃了。


    我選擇容易調理的石鍋拌飯作為中餐。在日常習慣的驅使之下,我做了兩人份。牆壁的另一端聽得到腳步聲,我想飯綱人應該在房間裏吧。


    「飯綱,我拿中餐過來羅。」


    在我一手拿著擺了大碗公的托盤,一手打開隔壁房門的那一瞬間,我和飯綱對上了眼。在浴室的入口處,飯綱正掀起她的襯衣,努力地係緊牛仔褲上的皮帶。隻見飯綱繃緊了尾巴,同時變得滿臉通紅。


    「——什、你、你這混蛋!不要隨便進來啦!」


    「對、對不起。」


    在海綿、洗發精、肥皂、剪刀等物品的攻擊下,我慌慌張張地逃出了門外,還差點把大碗公給摔到地上。搞什麽嘛,明明她自己平常總是對我說「隻要飯一煮好,就算我還在睡,也要把我挖起來」的!


    「你、你、你、你看到了嗎?」


    門後傳來飯綱焦躁的聲音。


    「看到什麽啊?」她不是已經換好衣服了嗎?


    「沒、沒什麽啦。」


    「那個,我把飯擺在這裏喲。」


    「不用了,我不吃。」


    「啊、抱歉,你已經吃過啦?」


    「恩,對、對啦,剛才——」這時,一陣肚子咕嚕咕嚕叫的聲音打斷了飯綱所說的話。「哇哇哇哇哇哇!」門後的飯綱似乎手忙腳亂了起來。


    「剛、剛才那是niic0動畫的聲音啦!」那是哪門子的動畫啊?那應該是你肚子叫的聲音吧?這家夥何必那麽死命地掩飾呢?肚子餓了就吃飯嘛。


    當我準備收拾飯綱扔了滿地的東西時,我才突然察覺到。海綿、洗發精、肥皂,這些東西我還能理解,可是為什麽會有剪刀呢?這麽說起來,那家夥的頭發似乎是乾的,那麽她到底在浴室裏幹什麽呢?


    把收拾好的東西和碗公一起放在托盤上後,我猶豫了起來。要是進一步追問下去的話,好像又會被她咬的樣子。莫可奈何的我隻好悄悄地打開門,並且把托盤擺在玄關的水泥地上,然後就這樣逃迴了自己的房間。


    當我走進寢室時,一個嬌小可愛的人影正蹲在我的床鋪上,讓我嚇得連動都不敢動。


    「為什麽不接電話?」


    這位穿著和服的年幼少女——正是公寓的房東·神無月翼。身為座敷童的她可以瞬間移動到公寓的每個角落。雖然這是常有的事情,不過這樣真的對心髒很不好呢。


    「阿黛打電話給我。她說她雖然打了好幾次電話,可是杉井跟葉隱都不接。」


    「啊——抱歉。我關機了。」


    每次完成原稿後,我必定會這麽做。因為我實在不想在這種時候接到編輯的電話。


    「阿黛請你帶著葉隱一起去家庭餐廳。」


    「她有什麽事情嗎?」


    「聽說是要討論旅行的事。」


    ……旅行?


    「抱歉,這個單字並不存在於蝸居族的語匯之中,所以我完全聽不懂……」


    「廢話少說,趕快準備出門。」是,真是對不起。


    黛亞裏沙是我們的大前輩作家,而且她還時常去衝浪或潛水,是個力行充實生活的戶外活動派。隻要那個人不率先發起,我們這群夥伴根本就不可能去旅行還是什麽的。不過為什麽她會選在這種時間呢?


    「飯綱,你聽到了吧?亞裏沙在家庭餐廳等我們哦。」


    我對著牆壁這麽說。由於我們公寓的牆壁薄得像張紙一樣,所以聲音能很清楚地傳到另一邊去。


    「吵死了,笨蛋!你先去啦!」


    她為什麽又生起氣來了?當我站起身子,並且披上運動外套時,小翼湊近我的腳邊,然後抓住了我的牛仔褲褲管。


    「怎麽了?……啊,小翼也要去嗎?」


    座敷童有點害羞似地點點頭。我抱起了像氣球一樣輕盈的嬌小身軀後,便離開了房間。在正常的情況下,要是我們以這副模樣和警察錯身而過的話,一定會被攔下來盤問的,幸


    好小翼是個妖怪,她能隱藏自己的身影。


    雖然這樣一來,看起來就變成隻有我自己一個人擺出奇怪的姿勢而已……


    「小光,你脫稿了吧。真是辛苦你了。」


    原本靠坐在桌邊,並且以優雅的動作啜飲香草茶的亞裏沙,一看到我抱著小翼走進家庭餐廳,便莞爾一笑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她穿著符合秋天這個時節的淡紫色洋裝,身旁一如往常地擺著陽傘。一頭金色的卷發鑲嵌著那張高雅的笑臉。


    我把小翼放在亞裏沙隔壁的座位後,便在兩人的對側坐下。


    「這下正好,我們預計在下下禮拜出發旅行。」


    「那個,為什麽會突然說要旅行呢?」


    「哎呀,你沒有聽ga文庫的編輯說過這件事嗎?」


    咦?ga文庫的編輯?到底是什麽事情啊?


    當亞裏沙正準備開口說明時,宣告客人來訪的鈴聲響起,同時店門口出現了一個人影。朝著我們這桌衝過來的,是一位龐克打扮的大姐。在這個天氣差不多要開始轉涼的時節,她身上的衣服卻仍舊裸露出大部分的肩膀與大腿。


    「呀——喝!小杉井,恭喜你脫稿了!趕快來大玩特玩一場吧。我聽亞裏沙說了,這迴要去衝繩耶!衝繩!西表島!」屍鬼這麽大聲喧嚷著。


    「衝、衝繩?」雖然我完全摸不著頭緒,不過在我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事情的細節似乎都已經談妥了的樣子。


    「衝繩現在不是還很熱嗎?我討厭熱,也討厭冷。」


    小翼輕聲說。


    「是啊。聽說那邊到十一月為止都是夏天呢。」


    「屍鬼的腦袋一年到頭都像夏天一樣熱吧……」


    「啊哈哈。小杉井的搞笑梗還是一年到頭都像冬天一樣冷呢。」


    用手掌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後,屍鬼便在我的身旁坐了下來。


    「其實這迴的旅費是由ga文庫編輯部出的。」


    「咦咦咦咦咦咦?」為什麽?


    「聽說對方想在第二集裏采用我們女生陣容穿泳裝的圖。所以他們隻會出五人份的費用而已。旅館和床位也隻有五人份的樣子。」


    所謂的五人份是指——


    「我、亞裏沙、小翼、小蝶妮子,還有。」


    「泳、泳裝?」


    一聽到這陣突然響起的怪叫聲,我和屍鬼不約而同地迴過頭去。


    「該、該不會我也要穿吧?」


    那是才剛抵達家庭餐廳的飯綱。她指著自己的臉,同時張大了嘴巴這麽說。不知道為什麽,她的身上看不見狼耳和尾巴的蹤跡。大概是用法術藏起來了吧。這個家庭餐廳裏又沒有一般客人,就算不藏起來也沒關係啊。


    「那當然,要是飯綱不在的話,事情根本就不用談了。一


    亞裏沙微笑著這麽迴答後,便將小翼抱到自己的膝蓋上,為飯綱騰出一個位子。


    「可是、可是我沒有泳裝啊。」


    「我的借你吧。那件泳裝是我搞錯英寸和公分而買下來的,我完全套不進去呢。」


    「不過就算如此,屍鬼的泳裝對飯綱而言還是太大了吧?不如用我小學時代的泳裝好了。」


    「你們兩個不要再說了。飯綱好像快哭了呢。」


    「吵、吵死了!我的胸部可是比小翼的還大呢!」


    「是這樣嗎?小杉井,你說呢?」


    「為什麽要問我?」


    「小光作品裏的主角大多設定成觀察力敏銳的人吧?我記得你還有一篇短篇是描述光從衣服就能看穿胸圍的男人呢。既然如此,我想本人一定也是這樣的。」


    不要隨便做這種無謂的解讀啦!


    「你、你、你果然看到了吧!小光你這個笨蛋、色情狂、變態!」


    「好痛,不要踹我的腿啦!我根本就不知道你的什麽尺寸啊!」


    「我的胸部小到讓你連看都看不出來,還真是抱歉哦!」我才沒有說過這種話呢!在飯綱執拗的踢擊之下,我一邊哀號著,一邊像是從沙發上摔下來似地逃難。


    「算了算了,小飯綱,你冷靜點。沒問題的啦,隻要把胸部泡在成分相似的液體裏,它就會自己長大的。」


    「不要把我的身體跟不死係的你相提並論。」


    被屍鬼箝製在懷裏的飯綱露出了獠牙,同時還不停地胡鬧掙紮著。由於飯綱的情緒太激動了,以致於她的法術突然失效,耳朵和尾巴就這樣整個顯露出來。茶色的尾巴就像吃壞肚子的鰻魚般在牛仔褲的屁股部分擺蕩得啪答作響。


    ……咦?


    不知道小翼是不是也跟我一樣發現了這個異常現象,隻見她麵無表情地突然伸手揪起了飯綱的尾巴。尾巴上的毛發倏地倒豎起來。


    「你、你幹嘛啦。我的尾巴很敏感,不要隨便亂摸啦!」


    飯綱轉身撥開了小翼的手。她的尾巴就這樣一股腦地垂落在兩腿之間。不,從尾巴的角度看來,與其要說是垂落下來,倒不如說是被壓在屁股上還比較正確。


    「葉隱,你牛仔褲的開口位置。」


    當小翼開口這麽說時,飯綱耳朵上的毛緊張得顫動起來,然後她立刻撲向小翼,並且用手搗住了小翼的嘴。拜飯綱這樣的反應所賜,我完全搞清楚事情是怎麽一迴事了。由於牛仔褲上讓尾巴露出來的開口位置偏掉了,導致牛仔褲壓住了她的尾巴根部。不,應該說她的尾巴之所以會被牛仔褲壓住,根本就是因為褲子腰身不合的緣故。


    這也就是說。


    「……飯綱,你胖了吧?」


    草率地作出這番發言後,我看到飯綱滿臉通紅地轉過頭來,然而在下一個瞬間,我的視野裏就進出了火星。


    「你、你、你、你這混蛋!」


    聽到頭上傳來飯綱的怒吼聲時,我才察覺到自己從沙發上摔下來,四腳朝天地攤倒在地板上,同時鼻子也因為正麵吃了飯綱一拳而陣陣抽痛。


    (插圖)


    「你你你你這麽說我是有什麽、有什麽根據嗎?」


    雖然我想迴她「衣服不合身不就是比什麽都要來得有力的根據嗎?」這句話,不過光是防禦接踵而來的猛踹洗禮就夠我忙了,根本沒有機會這麽說。飯綱應該也察覺到自己變胖了吧。


    她剛才在浴室裏大概是一邊用鏡子照著牛仔褲的屁股部分,一邊拿剪刀調整尾巴用的開口吧。


    「小杉井還是一樣粗線條呢。這種時候你就該保持沉默,然後貼心地獻上wiifit作為禮物,這才是受歡迎的男生應有的風度啊。」


    「你不用擔心,最近已經有把腹部的贅肉集中到胸部的技術了。」


    「你們兩個不要再說了。飯綱好像快哭了呢。」


    「笨狗,你要點什麽?又要點所有種類的新甜點嗎?」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飯綱一邊發出奇怪的叫聲,一邊揮舞著雙手,趕跑了過來點菜的蝶妮子。「你、你們給我走著瞧!我明天就開始減肥!到衝繩旅行之前,我一定要讓自己的體型變得像doa裏的角色一樣!」(注6)(注6doa:deadoralive,生死格鬥。)


    「需要我幫你介紹技術高超的腦外科醫生嗎?」


    飯綱把裝冰水的杯子扔向屍鬼後,便泣不成聲地逃出了家庭餐廳。


    隻留下翻倒的椅子、灑了一地的水,以及滿目瘡痍的我。店內播放的背景音樂是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管弦樂。


    當蝶妮子默默無言地整理完桌子周圍時,不知道為什麽,她還用力地踹開了我的腿,接著便迴到廚房裏去了。明明我是客人,而且好歹也算是個被害者,為什麽我得遭受這種待遇啊?


    「飯綱真的哭了呢。


    我們是不是說得太過火了……」亞裏沙露出一臉擔心的表情。


    「她剛才可是說明天才要開始減肥喲。她根本就沒有反省嘛。」


    「脂肪g都立起來了呢。」(注7)(注7日文的脂肪與死亡同音,這裏是開死亡g的玩笑。死亡g原本是指遊戲中選擇後會導致gameover的選項,後來用以借指某些老套的僑段或對白,一旦這些僑段或對白出現,該角色的死亡率就高達八成。)拜托你別開這種隻有書麵上才看得出來的玩笑。「不過太好了,她本人似乎也想去衝繩的樣子。真讓人期待呢!」


    沒錯。說起來那才是事情的開端。


    「那個,你說ga編輯部隻願意出五人份的旅費吧?」


    「恩。他們是這麽通知我的。」


    為什麽他們會聯絡亞裏沙呢?明明作者是我,居然還跳過我,搞什麽嘛。


    「因為上一集裏沒有我的圖嘛,而且就算放了你的圖也沒什麽用啊。」


    「謝謝你這麽老實地告訴我理由!那我不就沒事幹了嗎?我可沒辦法自掏腰包去喲。」


    「啊——旅費還多出一人份喲。蝶妮子說她不去。」


    我猛然迴頭窺探著廚房一帶。說的也是,這也是理所當然的。那個人是不可能隨這種計畫起舞的。


    「然後啊,我們下榻的地方似乎是出租別墅,所以得自己帶負責煮飯的人過去才行,這就是我們為什麽會叫小杉井你來的原因。」


    「理由居然不是『因為你是主角』啊……」我流淚了。


    「和那種小事情比起來,當然是吃飯比較重要啊。小飯綱最近之所以變得胖嘟嘟的,不就是因為小杉井偷懶不煮飯的關係嗎?要是每餐都吃家庭餐廳的話,一定會變胖的嘛。」


    「那為什麽吃了三倍分量的屍鬼一點事情都沒有呢?」


    「因為我是不死係啊!」屍鬼氣勢洶洶地挺出那對巨乳。「雖然我也想過要出一本巫術減肥法的書,不過要是帶起了這個風潮後,超市裏買不到蝙蝠翅膀或貓的頭蓋骨的話,那可就麻煩了,所以我最後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哎呀,超市裏可沒有賣蝙蝠和貓喲。」「該吐槽的點不是那個吧!」


    「我們是要搭飛機去衝繩嗎?」


    小翼麵不改色地迴歸正題。


    「是啊。我們又不可能坐船去。」


    「人家討厭飛機。」


    「你怕坐飛機嗎?」


    「人家才不怕呢!」小翼瞪了我一眼,她的頭發微微地顫動著。「人家隻是無法信任那種在天空飛的鐵塊而已!」看來似乎是很害怕的樣子。


    「畢竟我們是妖怪,就算墜機了,死的人也隻有小杉井而已,所以應該沒問題吧?」


    「問題可大了!而且還有其他乘客在呢,拜托你別輕率地說出這種話呀!」


    在我們討論得正熱烈的時候。


    「等一下。你們可不能就這樣決定讓辛吉司與你們同行啊。」


    我的背後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我迴過頭一看,艾姆正站在我的背後,他的手肘靠著座位間的隔板。那件秋季感十足的米黃色針織外套讓他看起來比平常要年輕許多。他是什麽時候出現的啊?


    「要是你們忘了我高超的料理手腕,那還真是傷腦筋呢。與其要帶辛吉司去,倒不如帶我去吧。『繩衝』可是有『多很』有益『康健』的食材呢,像是『腐豆』跟『布昆』。」


    「哦……都是一些沒聽過的食材呢。」腐豆?布昆?


    屍鬼立刻進行解說:


    「他說衝繩有一大堆有益健康的食材,像是豆腐跟昆布。」


    「拜托你給我說日語。」


    「嗚哈哈。因為琉球腔跟我國的術語很像,所以我也可以幫忙翻譯哦。」


    「衝繩人會說日語啦!給我向衝繩縣民道歉!」


    艾姆哈哈大笑幾聲後,便在亞裏沙(還有小翼)的身旁坐下。


    「一聽到泳裝,我就不能再默不作聲了。畢竟『繩衝』現在還是海水浴的時節嘛。我知道幾間還沒有把今年的新泳裝下架的店家,不管要挑選還是試穿,我都可以幫忙哦。」


    「艾姆,你還真是朝氣蓬勃啊。不過我先聲明,我們旅行的時間是暑假結束後,而且去的地方是西表島哦。到時候可沒有人讓你搭訕喲。」


    「就算是我,要同時應付四個人也會忙得不可開交呢。」你在說什麽鬼話?


    「我知道了。我去吧。要是艾姆去的話,我也會很擔心的。」


    「你不用擔心啦。我一定會為生下來的孩子取個充滿琉球風格的名字的。」


    「我才不是在擔心這種事情呢!請你別這麽做!你這樣反而讓我越來越擔心了!」


    「一旦小飯綱的貞操有了危機,就連小杉井也會拚命起來呢。」


    「拜托,你在說什麽啦,我才不是在擔心這種事情呢!在煩惱飯綱會不會發生什麽危險之前,你們四個女生和艾姆一起去旅行才更應該擔心吧!」


    「沒問題的啦,我會確實地施行荻野式的。」(注8)(注8計算安全日的避孕方式,由於此一避孕方式與日本人婦產醫生獲野久作發現的月經周期有關,因此通稱為獲野式避孕法。)


    我已經沒有吐槽的力氣了。


    「辛吉司有點太高估我了吧。我的精力隻能算是普通程度啦。」


    「要是艾姆那種程度算普通的話,這個國家的少子化問題早就已經解決了。」


    「不過啊,在這個國度裏可是存在著像我這樣的人也望塵莫及的豪傑呢。辛吉司應該也聽過《四性獸》的傳說吧?」


    「我才不知道呢。我也不需要那種根本就派不上用場的裏設定。」(注9)(注9裏設定為作品中未提及的設定。)


    「艾姆擅長的是多人宴客的料理,這還真是傷腦筋呢……」


    亞裏沙撫摸著小翼的頭發,同時陷入了沉恩。為什麽?為什麽她會這麽認真地研究是否要和種馬男一起旅行呢?不管再怎麽想,都應該選我才對吧。莫非她真的隻是從負責煮飯的角度來考慮人選?


    「我和辛吉司不同,不管是哪一種魚,我都能處理喲。」


    「嗚……我確實是沒什麽料理海鮮類的經驗啦。」


    「我最擅長的應該是女體拚盤吧。」


    「亞裏沙!帶這種家夥去真的可以嗎?請你認真地想一想!」


    就算我砰砰砰地拍打著桌麵,並且拚命地這麽勸說,屍鬼和亞裏沙還是完全不以為意,就連小翼也隻是對我投以憐憫的視線而已。


    「用讀者的人氣票選決定如何?」


    「我不認為小光能拿得到票。而且強迫他麵對現實也太可憐了點。」


    不用你多管閑事。


    「人家喜歡杉井的料理。艾姆的調味太重了。」


    這天第一個建設性的意見是出自於依然一臉酷樣的小翼口中。亞裏沙和屍鬼都帶著一副讚同的表情點了點頭。


    「而且他還滿不在乎地用了辣椒。人家根本就吃不下那種東西。」


    由於這位座敷童的體質超乎想像地虛弱,因此隻要一吃到辛辣的料理,她似乎就會犯頭疼的樣子。


    「小翼吃過的隻有『酒配』的『菜小』吧?主食歸主食,而且調味方麵還可以再作調整,不會有問題的啦。」


    「人家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啦。」小翼撇過頭。


    「說的也是。負責煮飯的人還是得用料理來決定才行。」屍鬼輕聲呢哺。


    「我接受挑戰。比賽項目是什麽?」


    艾姆卷起袖子,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我喜歡鱉肉火鍋、北京烤鴨,或者是


    河豚全席。」


    「我們又不是在問屍鬼你想吃的東西!」


    「是啊。這東西除了主題要明確之外,還要富有變化性,兩個人都會作,最重要的是要能夠簡單明確地分出高下……」


    亞裏沙也將手靠在下巴,兩眼直盯著天花板不放。這樣不就真的演變成要用料理來決一勝負了嗎?我們的本業到底是什麽來著?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現場的氣氛卻讓我無法將這些話說出口。


    「不徵詢飯綱的意見行嗎?她也要一起去吧?」


    「小翼,你打從剛才開始就盡足說些正經的意見呢。你真的是作家嗎?」


    「你把作家當成什麽啦?」


    要是沒有小翼在的話,話題大概會越扯越遠,就算過了四個小時也無法迴歸正題吧。被座敷童用草鞋的鞋尖輕輕地推了一下之後,我便用手機打給飯綱。


    『——幹、幹嘛啦!』


    電話另一頭的飯綱劈頭便大聲嚷嚷起來。背景音非常嘈雜。有通風扇的聲音,還有什麽東西撞得鏗鏘作響的聲音。


    『我沒吃!我什麽都沒吃!真的!』


    「你在說什麽啊?我什麽都還沒……」


    就在這個時候,飯綱背後的聲音傳進了話筒裏。


    『讓您久等了,這是所有佐料增量的大碗雙份肉拉麵。』


    店員的聲音蓋過了飯綱莫名其妙的怪叫聲。我本來還在想她在哪兒,結果居然是在拉麵店啊。你自己剛才說了些什麽來著?


    『啊、從明天開始!我從明天開始減肥啦!讓我吃碗一生最後的拉麵又有什麽關係!我會懷抱著這個迴憶努力下去的!』


    明明我什麽都還沒說,飯綱卻滔滔不絕地丟出藉口。


    我歎了口氣,然後掛掉電話。當我環視起桌子時,隻見亞裏沙露出了宛如冬日暖陽般的溫柔眼神,小翼聳了聳肩,艾姆拚命地忍住笑。


    而屍鬼則是以一切都了然於心般的慈愛語氣說:


    「那麽就決定用拉麵決一勝負吧。」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


    「這擺明是找我碴嘛。」


    迴到公寓的飯綱聽了比賽的詳情後,便一臉憤慨地揮舞著尾巴。


    「我都已經說過要減肥了,為什麽還要搞出一個拉麵比賽啊?而且連我也得當評審。」


    雖然她看起來正在發火的樣子,不過她的兩耳耳尖卻不住地跳動著,證明她也很期待這場比賽。


    「所以啦,誰能做出讓下定決心減肥的飯綱也會忍不住想吃的美味拉麵,誰就能贏得這場比賽啊。」


    這幾乎可以說是詭辯了。應該說正如同飯綱所說的一樣,屍鬼發起這個提議的真正用意確實隻是單純地找碴而已。不過飯綱那條晃動的尾巴卻稍微緩和下來了。


    「嗚、恩、恩……就算你這麽說,我還是不會吃的!拉麵這種東西,我現在連看都不想看一眼。」


    那是因為你才剛在拉麵二郎吃了大碗拉麵的關係吧。


    「艾姆說要做一碗丸久拉麵風的清爽鹽味雞肉喬麥麵呢。」(注10)(注10まるきゅうらーめん)


    「雞肉喬麥麵?」


    飯綱的眼神一瞬問閃爍著光彩,同時她的尾巴也突然翹了起來。丸久拉麵是飯綱在池袋這一帶最推薦的鹽味拉麵專賣店。當飯綱不經意地察覺到我的視線時,她嚇得連忙揮舞著雙手。


    「我才不會被那種東西誘惑呢。從明天開始,我隻喝水!」


    「呃,這個嘛,我是不打算妨礙你減肥啦,不過絕食對身體不好吧?我會多加些青菜的,你可要吃哦。」


    「我討厭吃青菜。」


    「你又不是小孩子。」


    「可是小光總是煮西洋芹或小黃瓜之類的菜嘛!人家就是討厭那種又綠又白又脆的東西嘛!」


    蔬菜幾乎都是又綠又白又脆的東西吧。真是個讓人傷腦筋的家夥。飯綱淚眼婆娑地抱著膝蓋蹲在牆邊。


    「算了啦。就算肚子叫了,我也會吟唱著般若心經撐過去的……」


    拜托你別這麽做,會給附近鄰居添麻煩的。


    我並沒有到常去的超市,而是到商店街的肉店、乾貨店,以及百貨公司的食品賣場繞了一圈,采買了大量的食材。有豬骨、雞骨架、乾香菇、柴魚、青花魚乾、竹莢魚乾、昆布、各式各樣的蔬菜,還有蝦米和千貝乾。


    把高湯的材料排列在自己房內的廚房地板上後,我坐在一堆材料的正中央,並且開始迴憶著艾姆隻請我吃過那麽一次的拉麵口味。


    盡管拉麵深植於日本的飲食文化之中,卻也是與一般家庭最無緣的一道料理。除了作工緊複之外,材料與調理法也鮮少為一般大眾所知,再加上這道料理本身就不適合少量烹調,因此幾乎不會有人想在家中自行烹煮拉麵。


    所以當我第一次吃到艾姆的豚骨拉麵時,我嚇了一跳。因為那碗拉麵的味道就算放在店家裏賣也不奇怪。


    看過東海林禎雄的散文集後,我才知道外行人與專家的口味差異主要是幹貝乾造成的。(注11東海林さだお,日本漫畫家、隨筆作家。其描述上班族生活的幽默漫畫作品廣受讀者喜愛。)在拉麵使用的食材中,這項價位最高的珍味可說是效果超群。利用千貝乾熬煮出來的湯頭也大受飯綱好評,六人份的高湯幾乎都被她自己一個人掃光了。


    不過這樣還是無法和艾姆的口味相提並論。我自己也很清楚這個事實。雖然湯頭越來越接近艾姆的味道,不過當我試著詢問艾姆時,我才知道我們兩人的材料有很多是重複的,所以兩人的味道相近也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


    於是艾姆毫不猶豫地放棄自己一直以來精心研發出來的豚骨高湯,而改用雞骨架熬煮湯頭。我再怎麽樣都無法像他一樣大膽。


    不過啊,如果我還是用之前那種普通的豚骨湯頭應戰的話,我是絕對沒有勝算的。畢竟在自製拉麵方麵,我和艾姆之間存在著數年的經驗差距。我一定得另外想個什麽辦法才行。


    對決的日子訂在一個禮拜後。評審委員是隨同旅行的四個人,也就是亞裏沙、屍鬼、飯綱,以及小翼。


    「你還真是認真呢。這樣一點都不像杉井平常的作風。」


    看到堆積如山的湯頭素材間忽然出現一個嬌小的人影,我忍不住「哇」了一聲,還騰空懸起了腰。原來是小翼用念力瞬間移動到我的房間。和服白色的振袖在地板上延展開來。


    「你那麽想贏艾姆嗎?」


    「咦?恩、恩……是啊。」


    「杉並不是說過討厭旅行嗎?」


    「那是因為很麻煩啊,再說我也沒有那個錢。不過這迴亞裏沙似乎會安排所有行程的樣子,而且既然ga編輯部願意出錢的話,那我覺得去也無妨。」


    「是因為葉隱也要一起去的關係嗎?」


    「恩恩?啊啊,是啊。這次是四天三夜的旅行吧?要是我不跟去的話,那家夥大概會狂吃肉吧。」


    「人家說的不是這個意恩。」


    小翼不快似地瞪了我一眼。要不然是什麽意恩?


    「你聽不懂就算了。」


    到底是怎麽搞的?由於這位座敷童平常總是板著一張臉,因此很難分辨出她到底有沒有在生氣。我剛才有說過什麽會惹她生氣的話嗎?


    「另一個原因其實跟衝繩旅行沒什麽關係。我本來就想試著作出一碗能夠讓艾姆認同的完美拉麵。這次剛好是個好機會呢。」


    小翼皺著眉頭看了我好一會兒,然後便伸手把裝昆布與柴魚的袋子接二連三地抓過來。


    「人家討厭有魚腥味的拉麵。請你在熬煮昆布或魚類湯頭時記得去除腥味。」


    「……咦


    ?啊、恩。」


    「人家不能吃熱的東西。請你做成就算冷掉也很美味的拉麵。」


    別無理取鬧了。不愧是虛弱體質的小翼,她完全沒辦法接受刺激性強的食物。


    「……話說迴來,小翼也是評審委員吧?你不是不能隨便給參賽者意見嗎?」


    「你不想贏艾姆了嗎?」


    小翼突然用力地拍打我的膝蓋,讓我嚇了一跳。


    「什麽叫做想試著做做看,你以為抱持著這種輕率的想法能贏得了他嗎?」


    「呃、這個嘛。咦?你希望我贏嗎?為什麽?啊、對了,小翼好像比較偏愛我這邊嘛。」她說過艾姆的料理調味太重了。


    不過此時我卻目睹了一幕非常罕見的景象。那就是小翼的臉脹得一片通紅。吃了一驚的我正想仔細地觀察她的臉時,昆布和柴魚卻突然飄浮起來,撞向天花板和牆壁。碗盤與冰箱也傳來震動的聲音。這是座敷童引發的靈動現象。這也證明小翼的內心現在極度地驚慌失措。到底是怎麽了?


    「人家、什麽時候說過、偏愛、偏愛杉井了。」


    「不是啦,因為你剛才說自己不能接受艾姆的料理嘛。」


    (插圖)


    小翼一瞬間僵住了,四處飄浮的昆布和柴魚也倏地停在空中。


    「……既然你說的是料理,那就直說嘛!」


    我們從剛才開始談的就隻有料理而已吧!為什麽我非得被她罵不可呢?


    湯頭的材料啪答啪答地散落一地。小翼撇過頭說:


    「真是的,時間隻剩下一個禮拜,請你趕快準備動手試煮吧!」


    不用你來提醒我。我在寸胴鍋(注12)(注12圓筒形的深鍋。)與淺底平鍋裏分別裝了足夠的水,然後放在爐火上加熱。


    「香菇要放多一點。還有請你不要放紅蘿卜,要不然甜味會太強烈。把雞骨架上的肉刮乾淨,隻用骨頭如何?豬絞肉也不用放吧?」


    「等一下!」


    玄關突然敞開,同時傳來這樣的聲音。嚇了一跳的我迴頭一看,隻見飯綱正抓著門把站在那裏,她耳朵上的毛都倒豎起來了。


    「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聽你們兩個人的對話了,小翼你說的盡是自己喜歡的東西嘛!我喜歡的是雞骨架和豬骨混合的湯頭!豬背油也給我加進去!還有不能放香菇!」


    「你從剛才開始就在偷聽嗎?」


    「你從剛才開始就在偷聽啊……」


    「呃、啊、嗚,因為牆壁這麽薄,隔壁有什麽騷動,我當然都聽得到啊!」


    「葉隱說過今後再也不吃拉麵了對吧?」


    「我不會吃的,我隻會出一張嘴而已!」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之後飯綱與小翼在成山的食材間促膝而坐,並且直言不諱地開始議論起來。


    「一定要加豬背油。」


    「我討厭高麗菜的菜心。」


    「大蒜加太多了。」


    「隻能放青蔥。」


    「魚乾放竹莢魚的就好。」


    「把巧克力加進去啦。」等等。


    我歎了口氣後,便把兩人丟在一邊,開始川燙起豬大骨。


    *


    這個禮拜的後半,我幾乎都在池袋的大街小巷晃蕩,進行拉麵店巡禮。


    雖然我千方百計地哄小翼暍下我試煮三次的湯頭,然而她卻冷淡地迴說「全都很普通」。飯綱則是懷著鋼鐵般的意誌拒絕試吃。要是我能做出更具有衝擊性的美味拉麵的話,飯綱大概也會願意吃吧。一旦腦海裏開始出現這種想法,我就再也無法在肮髒的廚房裏繼續待下去了。


    在拉麵一級戰區的池袋裏,還有好幾間連我都沒有去過的有名店家。像是口味爆辣的蒙古湯麵,被譽為沾醬麵風潮引領者的大勝軒,以及會把拉麵配料用另一個盤子分別端上來的光麵。雖然這些店我都試吃過了,但都不是令人驚豔的味道。順道一提,這些店我都是和屍鬼一起去的。


    「沒想到我居然真的被當成塑膠垃圾桶看待啦。」


    盡管嘴巴上這麽說,不過屍鬼還是把我隻試吃了一兩口的拉麵掃得一乾二淨。要是每家店的拉麵部吃完的話,我的胃袋一定撐不住的。


    晚上十一點的明治通。我和屍鬼並肩坐在路旁的護欄上,一邊浸漬在背後擁擠雜遝的人潮,以及迎麵而來的汽車廢氣中,一邊抬頭仰望夜空。我的胃好沉重。


    「味道的雛型完成了嗎?」


    「不……我完全摸不著頭緒。」


    「這就好比還沒擬好故事大綱就要寫出一本小說來嘛。你現在應該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對吧?」


    屍鬼的比喻讓我無言以對。


    「唉,反正今天是你請客,不管你之後還要去幾家店,我都奉陪啦。我想你也知道我是個味覺白癡,如果你要我提出什麽精辟的意見,我可是會很困擾的。」


    「隻要是食物,屍鬼你都會開心地吃下肚吧。像是橡皮長靴或舊輪胎之類的。」


    「是啊。隻要灑上麻油跟鹽巴,我大概什麽都吃得下去吧。」


    我在等你吐槽啊!


    「好了好了,趕快找下一家店吧。」


    屍鬼將那對巨乳緊緊地貼在我的手臂上。在她這樣催促之下,我再度用手機連上網路,開始瀏覽起拉麵情報的網站。池袋有名的店家……


    「……恩?」


    在某個池袋地方性留言板上,我發現了一個奇妙的標題。那是個關於『謎樣的攤子』的話題。


    據說最近在西口公園一帶有個不可思議的拉麵攤出沒。營業時間是半夜十二點以後的深夜。拖著這個攤子的,似乎是一台完全不搭調的高級外國車,店長還是個會讓人誤以為是演藝人員的大帥哥。這個標題底下有數量驚人的留言。每當有人p0出「沒看過那種攤子」時,馬上就有人以自身的經驗談反駁說「我的確有吃到,而且很美味呢」。像這樣的爭論一直如火如茶地延續著。


    幾乎要把臉貼在手機上的屍鬼突然開口說:


    「……這個該不會是?」


    我和屍鬼想的大概是同一件事吧。


    高級外國車拖著拉麵店的攤子。


    店長是個大帥哥。


    而且更重要的是有人看不見這個攤子——


    「去看看吧。」


    我跳下護欄,然後把手機硬塞進口袋裏。屍鬼也點了點頭。


    「……哎呀,這不是小姬和辛吉司嗎?『迎歡』『迎歡』。」


    在大得不像樣的池袋西口公園正中央。


    bmw敞開的行李箱綁著一台小巧的攤子。懸吊在攤子上的紅色提燈映照著寸胴鍋裏冒出來的蒙蒙蒸氣,以及站在熱氣後,頭上還綁著毛巾的青年—艾姆。


    「可以請你們稍微挪動一下,好騰點位子出來嗎?這邊還有兩位客人要坐。」


    艾姆一邊單手翻動著中華炒鍋,一邊對擠在長椅子上的女孩子們這麽說。這些女孩子們都很年輕,而且都是一身夜遊歸來的奢華打扮。她們瞥了我和屍鬼的臉一眼後,便往長椅子的右側擠了過去。


    「來,讓你們久等了。這是『芽豆』菜『麵拉』、『蛋雞』、『麵拉』,還有『蔥青』、『麵拉』。」


    「好讚啊!雖然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麽,不過真好吃!」


    「這種簡單又便宜的拉麵真是不錯呢。」


    「我一直在找像這種清爽又美味的店呢,真是太好了!」


    豆芽菜拉麵、雞蛋拉麵,以及青蔥拉麵讓女孩子們大為感動。


    「辛吉司和小姬要點些什麽?」


    「不,我才要問艾姆你在這裏幹什麽啊?」


    (插圖)


    我總算


    能夠開口出聲了。屍鬼則是厭倦似地聳了聳肩,接著便迅速地在椅子上坐下。


    「一看就知道了吧。這是『麵拉』的攤子啊。我最近在這裏開店。因為我從淩晨十二點開始營業的關係,所以客人大多是『種特』行業的『姐大』,還滿有趣的呢。」


    的確是一看就知道啦,不過我聽不太懂你在說些什麽。


    「最近大家都在討論這個攤子喲!」


    「我的男朋友因為找不到這裏,所以一直吃不到呢。」


    「因為我的店隻有可愛的馬子才看得到啊。還附贈甜點喲。就是我本人啦。嗚哈哈。」


    艾姆和女孩子們笑成一團。


    「……你居然能張開這麽精巧的結界啊。拜托你把那份勞力多用一些在正經事上吧……」


    屍鬼歎著氣這麽說後,謎題總算是解開了。原來是艾姆在攤子的周圍設下了結界。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畢竟艾姆沒有營業許可,又把店開在這麽顯眼的場所,再加上池袋警署就在隔壁而已。而且他把結界調整成隻有女孩子才看得見的型式,所以才會有一堆人說「沒看過那種攤子」吧。


    「末班車也差不多快開了。」這麽說完之後,女孩子們便從椅子上站起身子。艾姆迅速地和三人互換手機號碼。不愧是艾姆,手腳快得嚇人。


    「你們兩個就先吃吃看嘛。這可是我的自信之作喲。」


    在艾姆的催促之下,我和屍鬼都點了『片肉』『麵拉』(菜單上真的是這麽寫的)。艾姆端出了兩碗鋪滿肉片的拉麵。清澈的高湯上隻浮著一點點油光,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配料了。


    「……恩。艾姆,你的手藝進步了呢。」


    屍鬼用三口就把拉麵吃得連一滴湯也不剩之後,便帶著一副心蕩神馳的表情這麽說。我隻啜飲了一口高湯,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因為湯頭很清澈,我原本以為味道會很單純,結果完全不是那麽一迴事。


    「我在那個湯頭裏加了很多貝類哦。為了去除腥味,我可是費了好一番工夫呢。」


    「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擺攤的?」


    「從你們說要比賽的那一天開始。因為評審們都是女性嘛,所以我才想看看女孩子們的反應啊。」


    「應付小杉井這種遜咖對手,你也未免太認真了吧。」


    「獅子要扳倒兔子的時候,不是也會大喊giroppon嗎?」(注13)(注13六本木的俗稱。早期的演藝圈用語,現為死語。)


    「才不會呢。」


    「可是啊,我在這個業界裏混了這麽久,這可是第一次有人說要和我比賽煮『麵拉』呢。」


    艾姆一邊笑,一邊攪拌著鍋裏的高湯。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我立刻從湯碗裏拾起頭來。


    「盡全力將對手打得落花流水,這樣才合乎禮儀吧?」


    我一邊讓臉沐浴在香味濃烈的蒸氣中,一邊愣愣地注視著艾姆的臉。


    這是何等的奇跡啊。假設這個業界裏有一千個小說家,其中有兩個人開始做起拉麵,而這兩人又彼此相遇。這樣的機率就好比碰巧遇上蜻蛉羽化的日子,或是適逢沙漠降下甘霖的奇景一般吧。


    從艾姆身上收迴視線後,我低下了頭。接著便氣勢洶洶地吸起拉麵。我的胸口悶得發慌,無法順利地吞下拉麵。洋溢在攤子照明燈光中的白色蒸氣,逐漸消溶在池袋西口公園那猶疑不定的黑暗之中。


    由於末班電車就要開了,於是我便把屍鬼送到車站的剪票口。


    「哎呀,吃了好多拉麵呢。」


    屍鬼啪啪啪地拍著龐克裝底下裸露出來的肚臍一帶。那麽龐大的分量到底是跑到哪裏的異空間去了呢?這也難怪飯綱會誤以為東西隻要吃下肚就消失了。


    「看你那種表情,在比賽前就輸定了嘛。」


    屍鬼彎著身子,從下方窺探著我的臉。她的眼神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我完全無法反駁。


    「因為我是個味覺白癡,所以我也沒辦法給你任何建言就是了。」屍鬼輕輕地戳著我的胸口。「不過小杉井的情況應該是那樣吧。你不知道要做給誰吃對吧?」


    屍鬼這番話仿佛在我的臉上潑了一碗拉麵似地,我大受衝擊。屍鬼一邊輕輕地揮手,一邊穿過自動剪票口,然後消失在通往月台的樓梯上。


    不知道要做給誰吃。


    不,可是,評審們不都是熟人嗎?


    我慢吞吞地踱出車站。然後逆著人行道上的人潮來到明治通。屍鬼所說的話一直絆住我的腳步。


    迴西口去吧,我不經意地這麽想。艾姆的攤子還在營業嗎?如果再吃一碗的話,或許可以想出什麽好主意也說不定。不,剛才是因為有屍鬼同行,我才能穿過那個結界,一個男人大概找不到那個攤子吧。畢竟艾姆說過那個攤子隻讓女性光顧而已。


    我倏地停下了腳步。


    某個人從後麵撞得我往前撲倒。一個貌似暍醉酒的年輕男子一邊對我吼著意義不明的話語,一邊從旁邊超越我。


    那麽,我是為了讓誰吃而煮這碗拉麵呢?


    我是為了看到誰露出開心的笑臉,才這麽努力地研究湯頭呢?


    屍鬼說的不知道要做給誰吃—會不會就是這個意恩呢?我隻是漫無目的地奔走在各個店家之間,因為每一家都無法讓自己滿意而滿腹牢騷,然後又一個勁地陷入消沉之中。如果眼中沒有任何目標的話,自然就到不了任何地方。


    所以我的腳擅自動了起來,有氣無力地沿著明治通的人行道邁開腳步。就算低著頭,我也能抵達那個獨一無二的場所。也就是位於雜司穀的公寓。


    「拜托你趕快想辦法處理一下那個!」


    當我迴到公寓時,小翼立刻從管理員室衝出來,並且這麽對我說。她指著的樓梯上方傳來狼的遠吠聲。


    「……飯綱怎麽了嗎?」


    「她正在用吼叫聲蓋過肚子叫的聲音!」


    爬上二樓後,我悄悄地打開飯綱房間的門。


    在最深處的寢室裏,有個嬌小的人影和被窩一起埋在堆積如山的書和dvd中。那是屁股朝向這裏跪坐著的飯綱。她的尾巴垂直地豎了起來,還刷刷刷地抖動著。她的頭上戴著野獸專用的耳機。耳機咚鏘咚鏘的漏音很嚴重。個人電腦的螢幕上正撥放著某個動畫的mad影片。


    飯綱扭動身子,再度吼叫了起來。我上前摘掉她的耳機。


    「你在幹什麽啊?」


    「看了就知道吧,我在減肥啊!」


    看到飯綱一邊用大吼聲蓋過肚子咕嚕叫的聲音,一邊窩在房裏看niic0動畫的德行,我實在不認為這是在減肥……


    「你的臉色很差哦。餓肚子對身體不好,你好歹也吃點東西吧。」


    老實說,飯綱看起來本來就沒有胖多少。


    「什、混、混蛋!小光不是說我變胖了嗎?」


    「我才沒有呢。我隻有說過你的褲子變緊了吧?」


    「你這不就在說了嗎?」


    說的也是。不過我覺得這也沒什麽好在意的啊。


    「再說,飯綱你的意誌力那麽薄弱,根本就不可能絕食的。」


    「你、你說什麽!我隻要有心去做就辦得到!」


    氣得滿臉通紅的飯綱隨手抓起身邊的東西,接二連三地朝著我扔了過來。不過當我彎下腰準備收拾的時候,卻發現四處散落著蝦味仙和小熊餅乾的空袋子,我不禁歎氣連連。


    「那、那是我的早餐跟中餐啦!吃那個總比吃肉好吧!」


    飯綱死命地為自己辯解,她的尾巴和耳朵四處亂甩。吃肉應該都比吃這個好吧。


    「沒、沒關係啦!接下來我都隻喝水了!」


    「我是叫你要均衡地攝取飲食啦。」


    飯綱一臉不高興地戴上耳機,然後再度轉身背對著我。我死心地迴到自己的房間裏。


    熬煮拉麵湯頭的材料還剩下不少蔬菜,而且高湯也很充足。我燒了一鍋開水,下了一些麵條,然後用西洋芹、紅蘿卜、洋蔥、高麗菜作了一些熱炒蔬菜。畢竟我煮了一大堆拉麵湯頭,得快點消耗掉才行。


    我端著兩碗盛了大量蔬菜的豚骨拉麵迴到飯綱的房間。


    有好一陣子,飯綱都一動也不動地盯著配料堆得高高的湯碗,然後她伸手拿起筷子。


    「……喂,不要隻是吃麵,蔬菜也要吃啊。」


    「不要。人家討厭蔬菜。小光你自己吃。」


    飯綱輕巧地用筷子把蔬菜栘到我的碗裏。她簌簌地吸著麵,唿嚕唿嚕地大口暍湯。


    「再說啊,豚骨拉麵居然隻放了炒蔬菜,這樣根本就不可能會好吃嘛!」


    雖然我想開口反駁,不過話卻梗在喉嚨深處,然後就這樣滾迴胸口裏去了。


    不可能會好吃。


    我戰戰兢兢地挾起高麗菜塞進嘴裏。然後是韭菜、紅蘿卜。豆芽菜還可以接受。不過西洋芹和白菜等等卻讓人絕望。


    飯綱說的沒錯。豚骨高湯和蔬菜根本就不搭。


    「還有不要放西洋芹。這種東西哪能吃啊!」


    不,可是。難不成要我現在從頭煮出一鍋全新的高湯嗎?艾姆這麽做了。他將湯頭的材料改成以雞骨架為中心,而且做出來的成品甚至能夠擺在店裏賣錢。這對我來說是不可能的。就連這個豚骨高湯,我都還研究得不夠透徹。那麽我該怎麽做,飯綱才會願意吃呢?比方說用醬油味。炒青菜時加入高湯悶煮。蔬菜的甜味會太強嗎?那麽加點辣椒如何?或者煮成像廣東炒麵那樣的芡料——


    「小光,再來一碗麵。小光!你怎麽了?不要發呆啦。」


    額頭被啪啪地拍打了幾下後,我從湯碗的蒸氣中抬起頭來。飯綱的眼睛就在我的眼睛正前方。


    真是不可思議。


    不知不覺中,我的腦海裏想的就隻有該如何讓飯綱吃下我的拉麵而已。


    「而且小光你明明就寫過有拉麵店出現的小說,為什麽沒辦法兩三下就想出新的拉麵來啊?」


    「因為那本是我在開始作拉麵之前寫的啊……」


    「你說什麽!我被騙了!你明明就有寫到研究拉麵湯頭的橋段啊!而且看起來還很好吃的樣子!混蛋!把我的感動還來!」


    因為飯綱好像要一口咬過來的樣子,所以我趕緊舉起手來擋在胸前。不過她隻是用筷子把麵從我的碗裏夾出來,然後吸哩唿嚕地吞下去。雖然你叫我把感動還給你,不過小說家不是本來就會寫些虛構的故事嗎?


    「啊……」


    這時,我突然想到了。我一愣住,湯碗也跟著從我的手上滑落下來。


    「嗚哇啊。」飯綱大叫著接住湯碗,不過我卻完全不以為意。


    我的小說。


    我站起身子。嚇了一跳的飯綱抬頭仰望著我,她尾巴上的毛發都倒豎起來了。我跑出玄關,然後一個急轉彎地衝迴隔壁的房間。我在書架上搜尋了起來。我是丟到哪兒去了?不,找電腦檔案應該會比較快吧?不過那是我在買筆電之前寫的短篇作品,也不知道有沒有留下來。要是我有好好整理的話就好了。而當我翻找著電子琴上堆積如山的書本時,書山好像要整個垮下來似的。最後是壁櫥。我總算在瓦楞紙箱的角落找到了。


    那是一本在改版的同時也跟著休刊的厚重雜誌。


    我在商業誌上寫的第一篇短篇就刊載在後麵幾頁。那是當時才剛開始沒多久的長篇係列作的番外篇,而且是個關於拉麵店的小故事。飯綱說的就是這個。此外,當時的我還不具備煮拉麵的基礎知識,所以我是光憑想像力寫出這篇文章的。


    答案就在這裏麵。


    的確,在寫這篇短篇的時候,我甚至連該如何劈開豬大骨都不知道。不過現在的我能夠想像出實際的味道,也能在腦海中組合搭配食材。這個真的行得通嗎?用了這個做法之後,我的豚骨高湯真的就能和水分豐富的蔬菜調和在一起嗎?我隻能放手一搏了。現在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讓我改良湯頭本身了。如果是這樣的話。


    沒錯,在熬煮湯頭方麵,我或許贏不了艾姆。


    不過拉麵也是一道料理。既然如此。


    我把腦海裏想到的所有食材潦草地寫在便條紙上後,便準備出門。在玄關處,某個東西差點絆倒了我。那是兩個疊在一起的湯碗,大概是飯綱擺在這裏的吧。隻有蔬菜絲毫未動地剩下來。我不禁感到熱血沸騰。


    我絕對會讓你吃下去的。


    *


    比賽的地點是慣例的家庭餐廳。亞裏沙勇敢地透過蝶妮子拜托店家借我們廚房,結果順利地獲得了許可。


    「……你是怎麽拜托她的?我們明明給這家店帶來那麽多麻煩的說。」


    把寸胴鍋搬進廚房裏時,我偷偷地詢問過來幫忙的亞裏沙。由於這群妖怪們為了趕走人類而使用與生俱來的能力『結界』,導致除了我以外的客人長久以來都無法靠近這問家庭餐廳。


    「其實啊,大家在這間店設下的結界已經失效了。」


    「咦?」


    「『嗎的真』?」艾姆也迴過頭來。順道一提,『嗎的真』和長崎的出島一點關係也沒有,隻是把『真的嗎』倒過來念而已。(注14)(注14『真的嗎』的日文原文為『まじで』,艾姆將它反過來念就變成了『でじま』,正好與出島的日文念法想通。)在為數眾多的艾姆國術語中,這個詞以最讓人火大而聞名。這件事先擺到一邊。


    「不過現在也是完全沒有客人上門啊。」


    艾姆伸手指向空曠的店內。隻見飯綱與屍鬼麵對麵地坐在禁菸區的正中央,小翼則是規規炬炬地坐在屍鬼的膝蓋上。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人影了。


    「小光不是把這家店和我們的事情寫成一本書,而且還出版了嗎?這樣一來,結界的效力自然就會消失。」


    「哦哦……」


    對了。由於我在九月出了第一集的關係,妖怪們使用這家店的事情已經廣為人知了。所謂的結界是用來『讓人無法認知』的東西,所以這些結界才會失效啊。


    「也就是說,這家店到現在都還是門可羅雀吧?圭父姆說。


    「是啊。」亞裏沙莞爾一笑地接著說:「隻是因為這家店落伍了,沒人想來而已。」


    真是個悲傷的真相……


    「屍鬼很擅長吹牛呢。她一提到今後我會運用風水幫忙招攬客人時,老板就允許我們在今天使用廚房了。幸好老板是個心胸寬大的人。」


    當我們一邊談論著這樣的話題,一邊在業務用瓦斯爐前準備鍋子時,廚房的人口站著一個綁著馬尾的人影。那是蝶妮子。她依序瞪了亞裏沙與艾姆一眼,最後將視線刺向我的身上。


    「你們隻能用四口瓦斯爐和這半邊的流理台。絕對不要碰觸其他地方,也不要靠近冰箱。借給你們的餐具就隻有擺在這邊的而已。」


    「我還想借用綁著馬尾巴的可愛女服務生呢。」艾姆笑盈盈地走向蝶妮子。「如果可以的話,最好還能打包迴家。」


    「菜刀就用這個。」


    蝶妮子拿菜刀往艾姆環抱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戳下去。雖然艾姆痛得快要昏過去了,不過他不是人類,應該不用擔心吧。


    「聽清楚了嗎?我會確實收取使用費的。還有,請你們務必在下午五點之前用完。」


    「好的。我們不會花那麽多時間的。畢竟隻是煮個拉麵而已。」


    順道一提,廚師和其他外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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