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搔了搔淩亂的紅發,汗水因此四處飛散。帶著稚氣的眼神抬頭仰望天空,可以看到已過正午時分的太陽,陽光雖然已經開始減弱,但距離黃昏還有一段時間;在毫無遮蔽物的田裏,日照也毫不留情地曬在他身上。


    這名少年——路克,用連指甲縫都滲入泥土的手拭去汗水,額頭雖然被手上的土弄髒,但他並沒有注意到。


    在他眼前的是一塊經過細心整理的田地,種在田裏的農作物是麥子,收割後可以直接食用,或是磨成粉狀加工成各種料理。雖然收獲大多會被征收,不過光是想到用麥子做成的料理就令人垂涎三尺,也讓他變得更有幹勁。


    路克伸手擦掉口水,這個動作使得嘴邊也沾上了汙泥,他接著眺望自己工作的成果。


    寬廣的田地中有一塊區域上幾乎沒有雜草類,因為那些都被路克與他的父親除掉了。雜草如果增加便會奪去土裏的養分,使得麥子生長不良,所以這是很重要的工作。


    路克露出潔白的牙齒笑著說:


    「我真不愧是最強的騎士路克大爺,做得真完美!」


    這個在老王賣瓜的最強騎士路克大爺,身上穿著一看就令人感到窮酸的衣服。用麻織成的簡樸衣服從頭上套入,然後僅在腰間用皮革腰帶係上,在那之下穿著一樣是用麻製成的褲子,而且膝蓋的部分還破了個洞,褲管的部分也皺起了,到處都染上了草木的汁液。他那頭紅發亂翹且沒有經過整理,是隨著看的角度不同會變得有點像爆炸頭的奇妙發型。


    路克兩手朝天空高舉並且打了個大嗬欠,因為農村生活必須早早起床,所以他今天也是隨著日出而醒,當然等太陽一下山也要立刻睡覺。


    「笨蛋!不準偷懶!」


    路克因為後腦杓突然被拍打而往前撲倒、趴到麥子之中。他的臉推開了麥田的土,幾乎整顆頭埋入土中。


    接著他很有精神地跳起來吐出嘴裏的土,迴頭麵向現在還伸著手掌的男人。


    「你在做什麽啊,這個笨蛋老爸!」


    站在路克麵前的是一個彪形大漢,他赤裸著上半身露出曬黑的身軀,身上隆起的肌肉與黝黑的膚色相應而發出金屬般的光澤。汗水自紅色短發滴至臉上,他的臉也同樣被太陽曬成淺黑色,四方形臉上的大鼻子與厚唇看起來特別醒目,再加上惹人注目的粗獷眉毛與鬢角,簡直像是熊縮成人類大小般的男人。


    他是路克的父親——路沙。


    他搖擺著碩大的身體大笑著,同時毫無顧忌地敲打路克的頭,雖然路克很想揮開他的手,但是彼此的體型跟腕力都相差甚遠,所以他根本無從去抵抗。


    「啊哈哈哈哈!你要是敢偷懶,我就把你的身體捏碎喔!」


    「這不是大笑的時候吧,笨蛋老爸!」


    路克因為被打,態度也激動了起來。


    「我哪有偷懶啊!你沒看到已經做完了嗎?」


    「啊哈哈哈!少來了,我才看不出來。」


    路沙一邊瞇起眼睛大笑,一邊故意東張西望。


    「你要看清楚啊!不要用莫須有的罪名敲自己兒子的頭!」


    路沙甩開路克踢來的腳,並且確認似地用手圈成望遠鏡的樣子往田地望去。


    「哎呀~路克先生,你這不是完美地完成工作了嗎?」


    「笨蛋老爸!讓我賞你一拳!」


    「少白癡了,你剛才說的蠢話就算功過相抵了,再不滿意我就當場打你的屁股喔!」


    「開什麽玩笑,你兒子都已經十二歲了耶!」


    「就因為是十二歲才更要打不是嗎?哎呦,真丟臉。」


    路沙說著說著閉上單眼眨了幾下,這個舉動非常地可疑,路克趕緊朝父親所看的方向轉過身去。


    一道銳利的破風聲緊接著從他鼻尖削過。


    「哇!」


    路克慌張地後退了幾步,他看到一根木棒從眼前掠過。


    「可惡,被躲開了!」


    手上拿著棒子的少年大叫,這個少年是與路克同年紀的朋友。


    「可惜,真是太可惜啦!差一點就能把我兒子的頭揮下來了。」


    「大叔,謝謝你的幫忙。」


    他的朋友一邊揮動木棒一邊答謝,路克感覺到路沙在背後高興地揮著手迴禮。


    「不準偷襲,你這卑鄙的家夥!」


    路克憤怒地拔出腰間的木棒,他們將這支木棒設定為重騎士的戰錘。


    「你在說什麽啊?身為一名騎士,無論何時都不能鬆懈,那好像是叫做什麽心理準備之類的?我可是為了教你這點才來的唷。」


    「囉嗦!像你這種卑鄙的家夥,就由我重騎士路克來討伐吧!」


    路克忍無可忍地再拔出另一把掛在腰間的木棒,以雙錘的架勢揮了過去。


    一旁其它幾個朋友也各自手持武器一擁而上,當然他們全是和路克同樣年紀的少年。


    「為什麽大家都要針對我啊?」


    既然如此幹脆把他們全部打倒。正當路克準備衝出去的瞬間,後腦杓又被人用力一推,他的臉再次飛向地麵,又一次品嚐到土壤那獨特的味道,接著他吐出口中的土站起身來,氣衝衝地揮棒打向推倒他的人——路沙。


    「你這麽突然是要做什麽啊!」


    「哈哈哈!我可是在教你敵人不一定隻有一個人,你還不謝謝我?」


    「敵人已經夠多了吧!可惡,我要將你們全部打倒!」


    路克自暴自棄地大叫著朝朋友們跑去,少年們則一邊挑釁一邊四處逃竄。


    其中有幾個人往森林中跑去,那是村裏田地對麵的小森林,越過這座森林似乎就是一棟治理這一帶領主的宅邸。路克是一次也沒見過那位大人物,不過他知道隻要從高處往森林的另一邊望去,就可以看到以巨大石頭所建造的城牆。


    「喂!路克!」


    路克從田裏飛奔而出,在他背後的路沙大聲地對他叫著:


    「不準往森林深處去哦,迷路會被野狼吃掉的!還有,要是你沒在太陽下山前迴家,我就會在大家麵前打你屁股!在村子裏所有人的麵前喔!」


    「我知道啦!」


    他邊跑邊迴答。進入森林深處是被禁止的,因為領主的宅邸就在那裏,再加上日落後野生動物會四處徘徊,進入森林確實是一件危險的事。


    路克在前幾天曾經因為玩到太陽下山,結果被路沙找到後倒吊在糞坑,受到了如同地獄般的處罰。


    ……不在時間內迴去的話就糟了。


    路克一邊想著,一邊追在朋友的身後全力奔入森林。


    *


    馬依魯茲推開了半腐朽的木門,隨著開門聲軋然作響,撲麵而來的空氣中帶著濃厚濕氣,一股黴味也刺激著鼻腔。在陰暗房間中積滿塵埃的角落裏,看得到有些黑色生物發出沙沙的聲音,但他隻是以斜眼看了一眼。


    馬依魯茲與空斯坦絲迴到了喬瑟夫為他們準備的據點。這是一間古老的倉庫,以艾蜜莉所居住的城堡距離而言,即使穿著大甲冑大約也要跑上數小時。這座森林中的建築屋頂上開了一個大洞,磚塊崩塌,木門也漸漸地腐壞,即使如此,這棟建築內部的空間依舊很寬廣,還有好幾個位於地下室的房間,對馬依魯茲他們來說,當成根據地是再合適不過了。這棟建築物應該是因為連續戰亂而遭廢棄遺忘的吧,喬瑟夫的情報網居然找得到這個地方,實在是令他刮目相看。


    他脫下大甲冑,穿著汗濕的棉衣離開自己的房間。這間位於地下室的房間原本應該是要與巴吉爾他們一起使用的。


    從戰鬥中迴來的,隻有馬依魯茲與空斯坦絲兩人而已。


    雖然在與麻地亞斯戰鬥時就已


    經有所覺悟了,但是馬依魯茲捉到艾蜜莉之後,還到宅邸後院繞了一圈,結果在那裏看到了巴吉爾的亡骸。除了喉嚨受到一擊之外,對方似乎是為了讓他從痛苦解脫,而自眼窩刺穿頭部……巴吉爾已經死了。


    馬依魯茲撫摸著自行纏上繃帶的喉嚨。麻地亞斯的槍尖隻是稍微刺入便停住了,如果沒有空斯坦絲的狙擊,自己應該也會用與巴吉爾相同的方式死去。


    對於隻能用這種方法獲勝的自己,一股厭惡感重重地壓在他的胸口。此外,因為自己的指揮而讓巴吉爾被殺,馬依魯茲對這種結果感到煩躁而握緊了拳頭。


    他幫巴吉爾脫下大甲冑之後,將他的遺骸埋在森林中。除了必須將貴重的大甲冑盡可能地迴收,也不能夠讓這些東西留下來變成證據,巴吉爾將會不被人發現而在那土中腐化。


    要是自己死了,或是空斯坦絲死了,大概也會受到同樣的下場吧。


    馬依魯茲走入大房間,這是做為倉庫使用、用來堆放各式各樣物品的房間,由於現在什麽都沒放,空間看起來更是寬敞。夕陽從崩塌的牆壁射入,將紅色的光投射在地板上,但那淒慘的顏色如今看來,就像今天所降下的血雨一般。


    空斯坦絲就站在大房間的正中央,她與馬依魯茲一樣卸下了大甲冑,身穿白色棉衣盯著房間的一角,自牆縫漏出的夕陽將她的金發染成血紅色。


    她眼睛紅腫地轉過身去,看到巴吉爾的屍體時她什麽也沒說,隻是拚命壓抑即將爆發的情感,那副模樣真是越看越悲痛。


    馬依魯茲在成為亡靈騎士之後,不知看到過多少次同伴的死,但是在空斯坦絲也成為夥伴之後,就再也沒有碰過這種事,這證明了她的掩護能力很強。然而就是因為這樣,這也是她第一次目睹同伴的死,之所以不在馬依魯茲麵前哭泣,是因為空斯坦絲——伊莎貝爾是自己無視於馬依魯茲的反對,自願成為亡靈騎士的關係吧。


    「迪利克也沒有迴來呢……」


    空斯坦絲低著頭說道。


    沒迴到這裏的並非隻有巴吉爾,負責等待艾蜜莉逃出並狩獵她的迪利克也沒有迴到集合地點,即使已經超過約定的時間,他們還是繼續等著他,卻遲遲等不到他迴來,馬依魯茲與空斯坦絲也隻好先行迴來。


    昨天四個人都聚集在這間客廳中,到現在他們才注意到空間竟是如此地空曠。


    「現在也隻能當他不會迴來而繼續前進了……」


    馬依魯茲下了結論。


    空斯坦絲似乎想說什麽而張開了口,但卻一句話也沒說,隻是低著頭輕輕地點了點頭。


    她也很清楚迪利克沒迴到集合地點肯定是因為碰到了什麽事,可是情報中記載的兩名護衛騎士都被馬依魯茲打倒了,盡管情報有可能出錯,但是竟然會有護衛騎士在他們展開襲擊時還外出巡視?又正好遇上迪利克?這實在令人難以想象。


    「已經將公主和那個年輕騎士關入不同的房間了吧。」


    「嗯,兩個都被綁在椅子上了,真擔心他們要怎麽上廁所呢。」


    「這也沒辦法。」


    看到空斯坦絲勉強自己講笑話的模樣,馬依魯茲忍不住將視線移開。


    艾蜜莉公主在自己的手中,但是本來應該在埋伏她的迪利克卻沒有迴來。他要不是負傷了,就是正在追擊敵人,再不然就是已經死了吧?無論如何,至少可以確定他一定跟誰交戰過了。


    一個想法油然而生。迪利克到底是跟誰交戰了?潛伏的迪利克不會主動投入戰鬥,難以想象他是被迫進行戰鬥,也就是說,他是因為發現目標物才主動展開戰鬥的。


    他的目標就隻有艾蜜莉公主一人,艾蜜莉卻又落在馬依魯茲手中。


    「妳覺得迪利克遇到的會是誰?」


    「隻不過是臆測而已……可以說嗎?」


    「現在除了臆測以外什麽也做不到,不如說,我們也隻能臆測了。」


    「嗯……那麽,雖然隻是臆測,不過他可能遇到真正的艾蜜莉公主,或是艾蜜莉公主的替身吧。還有,迪利克受了無法迴到集合地點的……重傷……」


    空斯坦絲小心地選擇用語,不過馬依魯茲裝作沒注意到似地繼續說:


    「隻好問問我們抓住的家夥了,剩下的就是祈禱迪利克迴來。」


    如果艾蜜莉真的逃走了,馬依魯茲他們的立場就危險了。因為隻要有任何風險,喬瑟夫就不會救他們,而且萬一其它貴族得知艾蜜莉受到襲擊,一定會拚了命地搜索艾蜜莉,並對馬依魯茲這些亡靈騎士展開狩獵吧。雖然說從城堡離開的傳令兵部已經被馬依魯茲與空斯坦一絲所殺,不過要是有生還者的話,他們還是可以用其它方式向鄰近的領地通風報信,所以馬依魯茲他們必須盡早弄清楚他們捕捉到的艾蜜莉是真是假,之後才能奪去她的性命。


    運氣不錯的是,他們還捉到了名叫阿爾巴特的護衛騎士,現在也隻能想辦法從他那邊問出情報了。


    馬依魯茲無法隱藏浮現在他臉上的痛苦表情。


    「馬依魯茲,你還好吧?」


    「什麽事?」


    「你不擅長這種事吧,因為這一直都是迪利克的工作……」


    空斯坦絲注意到之後他將要做的事了,不擇手段也要取得情報的方法也隻有那一個。


    「妳啊!妳以為我當了幾年的亡靈騎士?」


    馬依魯茲笑了。然而他陰鬱的表情並不隻是因為這件事,畢竟巴吉爾的死與行蹤不明的迪利克……會造成這些結果都是馬依魯茲的責任。雖然現在才感受到人命的貴重實在是太遲了,但他們兩人的性命,就像是重石一般壓在他的胸口,無論經曆幾次,他就是無法習慣同伴的死。


    「是那個吧?空斯坦絲。妳願意安慰一臉悲慘的我嗎?給妳一個提示,我跟妳現在可是兩人獨處喔!」


    「要我安慰你是無所謂,但在這種到處都有蟑螂出沒的地方我可不要。」


    她搖搖頭並將手放在額頭上。


    「不是這種地方就沒關係嗎?很好,那我要摸囉!」


    馬依魯茲試著做出下流的手勢。


    「……你以前不是這種色大叔的,時間的流逝還是真殘酷呀!朱利安。」


    「你管我。要是沒有時間的流逝,妳的胸部跟屁股就不會成長了啊!」


    馬依魯茲迴嘴時也不禁想著,時間的流逝真的是相當殘酷。


    但是亡靈並沒有感傷的時間。


    「那我要去做了。先說我這話沒別的意思哦……」


    馬依魯茲說完便往囚禁艾蜜莉他們的房間走去。


    *


    雙手所持的木棒如同大鷲的羽翼般左右展翅,路克正於樹林間穿梭。


    現在的假想狀況是重騎士追趕著隱藏在森林中的惡魔,他是代表正義之最強騎士,而他雙手所持的木棒——代表著雙槌,這是他的必殺武器。


    一踏入森林,視野受到樹木的遮蔽而變得狹窄,為了防範卑鄙又膽怯的惡魔們偷襲,他一邊跑著一邊警戒著周圍的狀況。草木搖動發出的輕微細語以及穿過林間的風聲,全都讓奔跑中的路克繃緊神經,隨後他終於注意到天空已經變紅了,掛在高空的太陽慢慢地從地平線落下,顏色也變成鮮豔的紅色。這代表夜晚即將來臨,而且要是到了晚上他還在森林中逗留,除了會有危險之外,更恐怖的是父親的體罰,另外,路克終於發現從剛才起就一直沒看到朋友們。


    「可惡,那些家夥走散了嗎?真是群笨惡魔!」


    他用木棒敲打著樹木說道。


    他將雙手交叉於胸前,站在原地朝周圍看了一陣子,看來附近沒有人的氣息,在廣大的森林中隻聽見自然界的耳語,以及路克自身的唿


    吸。


    「隻剩我一個人嗎……」


    他感到有點害怕,不過身為最強的重騎士,是不能為這種事而膽怯的!


    「很好,既然惡魔們已經逃走了,我也迴去吧!」


    他像是在對誰解釋般地如此宣言後準備迴家去,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腳尖感覺到一種奇妙的觸感。


    「……鎖鏈?」


    即使是住在鄉下農村裏的路克也曾經看過鎖鏈,不過他幾乎沒實際拿在手上過,而且比粗繩還粗的鎖鏈他更是前所未見。這條長長的鎖鏈像蛇一樣蜷曲起來,而它的另一端則延伸至樹木的後方隱藏著,路克沿著它往樹木後麵看去,不禁發出驚叫。


    地上掉落著一個鋼鐵塊狀物,那是一個帶刺的圓球狀鐵塊——也就是可以稱為帶刺鐵球的物品。


    「哇……」


    鐵球的大小跟路克的頭差不多,光看就知道舉不起來。再往反方向看去,鎖鏈的另一端係在一個大鐵錘的握柄上,路克已經無法理解這東西該如何使用了。


    路克心想,能夠使用這種東西的也隻有真正的重騎士吧。


    「難道說……!」他不禁脫口而出。


    地麵上留有似乎拖拉過什麽的痕跡,這道痕跡劃開地上的落葉與腐葉土,一直通到附近的草叢中,然後路克在那草叢中看到某個物體在發光。


    路克無法壓抑住心中的興奮而飛奔過去,他看到好幾枚彎曲的厚重鐵板。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鐵板都有,鐵板上到處都用皮革或鐵鏈編織成的物品補強過,這些裝備或許是在慌亂之中丟棄的,路克恍惚地看著這些散亂的物品。


    「是大甲冑……」


    路克口中不由自主地低喃。


    這絕對是大甲冑沒錯,每次政府官員來村裏收稅時,他們身邊的重騎士都穿著類似的鎧甲。雖然沒靠近仔細看過,但是這厚度以及華美的外觀,還有附在鐵板上的金色輝鐵,讓路克確信這絕對是大甲冑。


    ……可是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


    這個疑問馬上就有了解答。地麵上的痕跡並沒有在此中斷,而是繼續向前延伸,持有這具大甲冑的重騎士就是在這裏脫下大甲冑並往前走去的吧。既然會到不得不脫下大甲冑的程度,一定是卷入什麽麻煩的事件中。


    路克吞了吞口水,從腹部深處傳來一陣熱意讓他全身發燙,而且有一股忍不住想放聲大叫的衝動。


    「好棒喔!」


    路克不禁在心中想象著,那名重騎士恐怕受傷了吧?一定是因為跟邪惡的家夥作戰才會受傷的。


    路克沿著這道像是拖行某物的痕跡奔去。


    他想起從村裏老人口中聽過的古老傳說——騎士打倒惡龍的故事。一名騎士麵對讓人們苦不堪言的惡龍起身對抗,卻在第一迴合的戰鬥中受了重傷,被居住在這附近的村人們——也就是路克的祖先們所救,然後大家同心協力鏟除了惡龍。


    故事中登場的騎士畢竟是很久以前的人,因此並沒有大甲冑可穿,不過如果是現代的騎士,穿著大甲冑就不是什麽奇怪的事,而這次幫助他的人,就是身為村中少年的自己……路克因此而興奮不已。其實他想當的是重騎士,不過興奮過頭的路克根本沒想那麽多。


    路克走下斜坡看到眼前有一條河,河川從位於高地的領主宅邸流向村子。他看到河川旁的草叢中有個不可思議的東西,看來就像是穿著鐵靴的腳。


    「什、什麽啊?」


    仔細一看,路克所追蹤的痕跡就是延伸到那裏。


    於是路克小心地環顧四周,卻隻看到被夕陽染紅、濺起金色浪花的河川,而河川前的草叢中,有像腳一般的物體伸在外麵。


    路克雙手環抱胸前思考了片刻,之後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當然,他可沒忘記雙手舉起木棒戒備。


    他驚訝地發現倒在那兒的腳不隻一隻,盡管樣式不太一樣,但是同樣穿著鐵靴的腳有兩雙,一共四隻腳從草叢中伸出來。


    路克在木棒所及的距離停下腳步,再慢慢地伸出木棒,用前端戳了戳鐵靴。


    靴子微微動了一下,路克嚇得跳起來並退後三步,但是除此之外沒有其它反應。


    路克再次靠近並戳了戳那隻腳,腳又動了一下。之後路克又重複了幾次,每次都隻是稍微動一下。


    「你、你沒事吧?」


    他試著叫喚對方,卻仍是沒有響應。


    ……暈過去了嗎?


    騎士受傷逃至此處後暈了過去,雖然這不免讓人覺得有些丟臉,以致於敬愛之情大減,但對方是重騎士這點是不會改變的。


    「對了!得趕快救他。」


    路克將木棒插入腰間的皮帶內,兩掌拍拍滿是汙泥的臉頰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緩緩地捉住其中一個人的腳,再使盡全力將對方拉出草叢。他最先看到的是穿著白色厚褲子的腳,夏天穿成這樣實在稍嫌過厚,而且裏麵似乎還穿了什麽,使得外觀看起來有些蓬,接下來出現的是腰,然後是胸部。這個人穿的衣服很奇妙,是和褲子一樣的白色厚衣,但腋下附近卻縫上細細的鎖鏈。路克心想,重騎士鎧甲之下大概都是穿這種衣服吧。


    但是還有比起這個更令他驚訝的事,被他拉出來的人在白色衣服包裹的胸前鼓鼓的,這兩個明顯的鼓起是男人所沒有、如謎一般的東西,也就是女生的胸部。


    「怎麽會……?」


    為了找出答案,路克將這個人完全拉出草叢。


    編成辮子的紅發映入路克眼簾,在緊閉的眼眸上,形狀優美的雙眉閭因痛苦而糾結,白皙的肌膚看起來也十分蒼白,讓人看了甚至會懷疑她是否還活著。然而微開的嘴唇明顯地有在唿吸,鼓起的胸口也輕微地上下起伏。


    眼前的毫無疑問是個女人,而且很顯然地曾穿著大甲冑,因為她腳上的鐵靴與大甲冑十分搭調。


    路克看著昏過去的她,眼中注視著某一點,包覆那位女性右腕的衣服被撕破,其下纏繞的布已經被血染紅。看來她不知道為什麽而受了傷,而且還是嚴重到將厚布染紅的重傷,既然傷重到不省人事,當然不可能會沒事。


    「怎、怎麽辦?」


    路克看了一下周圍,卻不見原本一起遊玩的朋友們。


    「再這樣下去就糟了……」


    女人的表情看來相當疼痛,連她的喘息聲聽起來都很痛苦。


    「好!」


    路克轉過身狂奔,他判斷總之得先找路沙那些大人們來幫忙。


    路克先將許多疑問拋在腦後,直直奔向村子裏。


    *


    阿爾巴特醒來已經有一段時間,他的眼睛也習慣了房間裏的黑暗。


    他被關入從未見過的石造小房間裏,從天花板裂縫射入的微弱光線讓眼睛勉強可以看到東西,但那道光也隨著時間的經過逐漸減弱,房間裏已經是一片黑暗。


    帶著濕氣的冷空氣中飄散著類似腐臭的異味、土壤氣味,與木頭的味道。阿爾巴特心想,或許這棟建築年代久遠,所以那扇門之類的東西已經腐壞了。


    阿爾巴特被綁在椅子上,大甲冑已被脫除的他全身隻穿著棉衣,雙手則被綁在身後,兩腳也被綁在椅腳上,再加上腰間也被繩子綁住,因此即使掙紮也隻會連同椅子一起倒下吧。


    他的全身隱隱作痛,這應該是被巨錘擊飛時,石礫飛散打在身上的關係。他的臉部相當地疼痛,被拳頭毆打的臉頰與下巴腫了起來,他也明白自己八成已經麵目全非了,臉部因腫脹而發熱,每當唿吸就會感受到陣陣刺痛。


    阿爾巴特默默低著頭,他不知道其它人情況如何,因為他被打倒後,一醒過來就已經被關在這裏了。盡管他認為隻要有麻地亞斯在,茱蒂或是艾蜜莉應該就


    不會有危險,所以不用過度擔心,可是心中的不安依舊無法消除。


    ……在我被打倒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沉浸在思考中的阿爾巴特聽見了腳步聲,那並不是大甲冑特有的鋼鐵腳步聲,聲音來自陰暗房間的門外,聽起來正朝這裏接近。


    ……是亡靈騎士嗎?


    由這樣的狀況看來,自己應該是被他們抓住了,但是他不懂抓住自己的理由是什麽?


    阿爾巴特注視著黑暗,此時他麵前的門打開了,腐朽的門發出刺耳的聲響,其後方出現的是一名壯年男子。


    彎著身進入房間的男人是個非常壯碩的彪形大漢,隔著毫無裝飾的白色衣服,可以看得出其身軀包覆著如同鎧甲般的肌肉,毫無光澤的暗淡金發就像沒經過整理而散落在肩上。他用長滿胡渣的下巴對著阿爾巴特笑了。


    「醒來啦?年輕大將。」


    「你是……」


    阿爾巴特記得這個渾厚低沉的嗓音。


    是那個與保護宅邸的阿爾巴特戰鬥、使用巨錘的亡靈騎士。他現在沒有穿著黑色大甲冑,也沒有拿著巨錘,不過從他的聲音與體格可以確定是同一人沒錯。


    「哦!很有精神嘛,真是太好了。」


    那個男子揮著手走了過來。


    「我的名字叫馬依魯茲,給我記好了。」


    「名字……」


    亡靈騎士自己報上名字。無論是本名還是假名,這都是危險的征兆,因為亡靈騎士是不該存在的存在,也就是說,能夠證明他們存在的東西部不能留下來,當然也不能讓他人知道。既然會自己報上名號,就表示他打算消滅知道自己存在的人。


    「算了,那種事不重要。」


    自稱馬依魯茲的亡靈騎士站到阿爾巴特麵前。因為他被綁在椅子上,所以要能看到男人的臉,就得仰望自己的正上方。


    「你把我捉起來打算做什麽?」


    阿爾巴特問道。舉例來說,在戰場上捕獲敵方的重騎士之後,也是可以向對方要求贖金,不過對方是亡靈騎士,行動隱密的亡靈騎士不可能要求贖金,而且那麽做也沒有意義,他們的目標應該隻有艾蜜莉公主的腦袋而已。


    「我想你一定有各種疑問吧?我們的目的是公主的腦袋,不準問我們雇主的名字喔。」


    馬依魯茲將手放到阿爾巴特的肩膀上繼續說道。


    「我們捉到公主了。」


    馬依魯茲彎下巨大的身軀,在阿爾巴特的耳邊低語。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阿爾巴特頓時失去了言語。艾蜜莉應該已經從逃生通道逃走了才對,如果沒有遇到埋伏,她一定已經成功逃離了,如此一來,亡靈騎士捉到的艾蜜莉公主,就是在宅邸裏的替身——茱蒂。可是就算自己被擊敗,宅邸裏也還有麻地亞斯,因此她不可能被捉到。


    「想騙我是沒有用的,守護宅邸的可不隻有我一個人!」


    他強迫自己在嘴角露出挑釁似的微笑,並且斜睨著馬依魯茲,但是對方表情毫無動搖地露出輕佻的微笑。


    「我都殺了。」


    馬依魯茲說道。


    「你殺了誰?」


    阿爾巴特並不相信他接著說出的話。


    「被稱為『盾』的麻地亞斯,還有除了公主以外的其它人。」


    「不可能!」


    他的掙紮使得椅子發出令人嫌惡的聲響,就在阿爾巴特要連同椅子倒下時,馬依魯茲伸出粗大的手臂用單手扶住他。


    「年輕大將,不管你相不相信都沒關係,總之就是這麽一迴事。」


    「你這個家夥……」


    阿爾巴特的腹中激烈地翻攪,他拚命壓抑即將失控的激動情緒保持平靜。所謂殺了其它人,究竟包含了哪些人?麻地亞斯敗北了嗎?被捉到的是艾蜜莉還是茱蒂呢?話說迴來,他們真的捉到公主了嗎?他的心頭浮上許許多多的疑問。


    眼前馬依魯茲隻是輕浮地笑著,阿爾巴特猜不出他的意圖,要是說了什麽多餘的話,肯定會成為對亡靈騎士有利的訊息。


    ……我不能再成為他們的絆腳石了。


    阿爾巴特是護衛騎士,護衛騎士的使命就是以性命為盾守護主人。他最後還是沒能完成使命,自己也或許將會失去性命,但是即使如此,阿爾巴特還是想要保護主人,還有那個無論如何他都想保護的人。


    ……茱蒂。


    如果馬依魯茲真的確定自己捉到的是公主,應該就不會到這裏來了吧?不如說,身為亡靈騎士的他們會盡可能迅速達成任務,要是艾蜜莉被殺,阿爾巴特應該早就被解決了。


    ……所以,他們還無法判斷捉到的是不是真正的公王。


    馬依魯茲所說的「我們捉到公主了」一事如果不是虛張聲勢,那麽他讓阿爾巴特活下來、像這樣和他對話的理由,就是為了辨別真偽,或是為了證明她的身分而來向他探聽吧。


    「你真的捉到公主殿下了嗎?」


    「是啊,揍了她兩三拳,讓她睡在別的房間裏了。」


    馬依魯茲露出低級的表情說道。


    ……居然敢打她!!


    一股憤怒翻腸攪肚般地自體內湧上。阿爾巴特是可以壓下自己的怒氣,因為那隻要閉著嘴咬緊牙關就可以了,但是阿爾巴特如果沒讓亡靈騎士們看到自己的憤怒,他們就會確信自己所捉到的公主不是真貨,或許就會殺了她。


    所以,阿爾巴特刻意異常憤怒地大吼:


    「可惡!你這個混帳!居然對公主殿下……」


    這咬牙切齒的憤怒並不是裝出來的,他現在就想扯斷縛住自己的繩子,將亡靈騎士的喉嚨捏碎;與表現出來的怒氣一樣,他也對自己的沒用感到憤怒。要是阿爾巴特沒有被打倒,就不會危及公主以及茱蒂。


    「公主殿下……如果、如果我再更強一點的話……!」


    阿爾巴特垂下頭大吼,並且激烈地左右搖晃腦袋。這句話並不是謊言,這就與他是真的想殺掉馬依魯茲一樣,阿爾巴特真想自己跳進火爐燒死算了。


    「就是啊,這確實是你的錯。」


    從上方傳來了嘲諷話語,隨後阿爾巴特的肚子突然被踢了一腳。阿爾巴特的胸窩被他用腳尖踢了一下,頓時眼前一片空白,肺裏的空氣全被迫吐了出來。他咳了好幾下,盡管嘴角流下唾液,卻因為雙手雙腳受到束縛,所以無法將之拭去。


    他一邊調整唿吸,一邊痛苦地呻吟,好不容易才能拾起頭來時,馬依魯茲已經背對著他站在門前了。


    「總之,今天就暫時留下你的小命,好好地感謝我吧!」


    馬依魯茲背對著他說完便走出房間。


    房間裏隻剩下阿爾巴特一個人還在咳個不停,被踢中的胸腹還在痛,即使是這樣,他還是保持著冷靜的思考。果不其然,他今天來此的目的就是為了要打探跟艾蜜莉有關的事。


    ……那麽我該做的事情就隻有一件!


    被椅子束縛住的身體動彈不得,盡管他還是會試若尋找逃脫的機會,然而除此之外,阿爾巴特還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


    絕對不讓亡靈騎士得到任何情報,這是就現在的阿爾巴特應該要做的事。


    他不認為麻地亞斯會被打倒,亡靈騎士大概是避開他的防衛,先行將艾蜜莉或茱蒂捉走了吧。隻要麻地亞斯還健在,那麽若是能爭取足夠的時間,那個老人一定會前來救援,先不論是不是來救自己這個沒用的護衛騎士,不過迎救公主可是麻地亞斯身為護衛騎士的任務。


    所以阿爾巴特決定了。


    絕對不迴答馬依魯茲任何問題,無論會受到怎麽樣的對待,他都會拚死地忍耐。


    就算會被殺……也


    ……


    對於接下來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阿爾巴特確實感到恐懼。


    不過阿爾巴特想起一名女性的身影,因而將來自心底深處的顫抖壓抑住。


    「茱蒂……」


    因毆打而腫脹的嘴唇低聲說出這名字。


    *


    打了一個大嗬欠後,艾蜜莉醒了過來。起床時將兩手高高地舉起、肆無忌憚地張著大口打嗬欠,是她起床時保持愉快心情的方式。


    「很好!」


    滿足地打完嗬欠後,艾蜜莉這麽說道。


    這時她注意到有人在注視著自己。


    艾蜜莉身在一間奇妙的房間裏,這是一間用圓木建成的小屋,比艾蜜莉宅邸裏的任何一間房間都還狹小寒酸。眼前擺著一個燉著不明液體的鍋子,一股可以說是香味,又可以說是酸味的奇妙氣味撲鼻而來。


    那個鍋子的對麵坐著一個男人。


    那是一名全身都是被烈日曬黑的強健肌肉之方臉高大男子。他紅色的短發剪得淩亂不堪,鬢角則是完全沒有經過修整,而且滿臉胡渣,在粗獷眉毛下的是兩顆大大的圓眼。


    「喔,妳醒來啦!」


    在發出粗獷聲音的口中長著不整齊的牙齒。艾蜜莉目前所在的這間房間裏,飄散著阿爾巴特在武術修行後所散發的那種悶味,她認定這一定來自眼前這名巨漢。男人所穿的衣服也十分肮髒,而且是用艾蜜莉從未看過的粗糙材質織成,看起來是粗製而成的衣服,它就像布上開了一個洞好讓頭可從中間穿過的乞丐服,隻是比起來又稍微多縫了幾針,是件光看就覺得髒兮兮的衣物,此外衣服上四處都是破洞,還沾滿了汙泥。不用說,艾蜜莉隻要衣服破了洞就會立刻扔掉,穿著那種東西的話,會臭也是理所當然的。


    ……是壞蛋!


    艾蜜莉從那張臉與體格及服裝下了這個結論,她心想那個男人之所以往這邊看,一定也是出於好色。


    「大姊姊,妳沒事吧?」


    那個壞人的旁邊有一個嬌小的身影,是個大約剛過十歲的少年,他與那個男人一起往這邊看。對艾蜜莉來說,少年正是她想剝光對方的衣服好好玩弄一番的年紀,不過他也一樣髒兮兮的,那頭淩亂的紅發怎麽看怎麽醜,而且大概是正值換牙期的關係吧,他口中的牙齒也東缺西缺的不太好看,再加上那個少年——不如說是小鬼,身上也穿著跟那個大漢一樣肮髒的衣服。


    ……壞蛋父子!


    艾蜜莉重新做出這樣的判斷。她越看越覺得小鬼看著自己的眼神,也一樣散發出好色的光輝,接著艾蜜莉看看自己身上,才發現她並沒有穿著大甲冑。


    ……對了!我……


    她終於想起暈倒前發生的事。她與亡靈騎士戰鬥後,背著負傷的雪莉娜在森林中走著,然後因為疲勞而失去意識。雖然平時穿在大甲冑下的棉衣還穿在身上,但是胸襟的部分被鬆開,而腰間的繩子也已經被解開,艾蜜莉判斷這恐怕是他們出於好色所做的。


    「你們是誰!」


    她一邊大喊一邊尋找武器,但是自傲的鎖鏈鐵球戰錘及預備用鐵錘都不在手邊。她隻好起身往後方跳,將立在牆邊的棒子拿在手中,並將棒尖對著大漢的臉。


    「你們這些家夥是那個……惡賊對吧?竟然想褻瀆我這美麗到令人無法抗拒的身體,你們可是找錯對象了!」


    雖然不是平時慣用的武器,艾蜜莉還是擺出麻地亞斯所傳受的棒術架勢。對手是超乎常人體型的巨漢,這實在令她感到萬分不安,不過她還是打算狙擊他的頭、喉嚨,或是胯下。尤其是胯下!棒尖之所以在晃動,絕不是因為恐懼的關係,艾蜜莉一邊鞭策自己,一邊朝對方猛力大吼:


    「知道了嗎?你給我聽清楚了,給我冷靜地聽清楚囉!我的身體可是非常非常不得了喔!不是胸部……我是說臂力。也就是說隻要我一揮,你的頭就會被打碎,想必明天這附近的小鳥會很高興吧。所以看你是要臣服於我而死,還是要反抗我而死,選一個你喜歡的吧!」


    「不,就算妳這麽說……」


    那個男人一邊搔了搔肮髒的鬢角一邊說道。


    「怎麽,你有什麽不滿是嗎?不過我也很不滿。什麽?你們是父子?那又怎樣,奧利佛老爹以前曾麵帶賊笑地對我說以父子為對象之類的話題,他以為這樣就能讓我臉紅?那老爹以為我幾歲了呀?」


    「您已經偏離主題了,請冷靜下來。」


    從旁邊傳來了毫無抑揚頓挫的平淡聲音。


    「喔,但是說話時要想辦法讓內容輕鬆些是很重要的唷!不輕鬆的會話就像宮廷的社交辭令一樣空洞,以後要記住這一點喔,雪莉娜!」


    艾蜜莉說完正打算接下一句話時,才突然停下來。


    「雪莉娜?」


    她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與艾蜜莉一樣穿著棉衣的雪莉娜就坐在那裏,她受傷的右手已經換上新布條,正吊掛在脖子上,盡管看起來有些疲憊,但跟在森林中時比較起來,雪莉娜的臉上似乎已經恢複些許血色。


    「雪莉娜!妳已經被淩辱殆盡了嗎?我絕不原諒這些家夥!」


    「我沒事,請您安心,也請您冷靜下來。」


    「笨蛋,我可是冷靜得不得了,所以快跟我說明狀況!那邊的惡漢是壞蛋嗎?」


    「不是的,他們救了昏倒的我們,等於是我們的恩人。」


    「嗬嗬嗬,她說你們不是壞蛋呢,壞蛋們!」


    艾蜜莉終於放下木棒露出友善的笑容。


    「啊……既然妳了解情況我就安心了。」


    那個男人縮著巨大的身體說道。


    「原來如此。雪莉娜,聰明伶俐的我現在已經完全理解了,真不愧是能舉一反三的我!」


    艾蜜莉說完便迴到剛才所躺的地方,她坐下來時發出巨大聲響。不知為何,她莫名地中意手上的木棒,於是繼續將之握在手中。


    艾蜜莉重新審視房間。這棟房子比艾蜜莉宅邸裏任何一問房間都要小,是棟如同小屋般的建築物。房間角落堆積著許多用途不明的雜物,艾蜜莉所坐之處也鋪著一塊不知是用什麽編織而成的墊布,質地非常地堅硬,雖然這裏有一個像是爐灶的東西,但上麵的磚瓦已經被熏黑了。房間裏因為沒有燈光而相當昏暗,現在應該已經天黑了吧?敞開的窗戶外也是一片黑暗,由於射入房間的月光還算明亮,因此勉強能辨識彼此的臉。如果現在是深夜,艾蜜莉應該已經將附近的人全部打倒了吧。


    原來如此,他們是村落的農民們……


    能夠舉一反三的艾蜜莉立刻理解了這件事,農民是比自己想象中還髒的生物,就如同剛才所見,他們身上穿的衣物比她們甲冑下的棉衣還要髒,房間本身似乎就飄散著一股悶味,看來他們似乎沒有使用香水的習慣。


    艾蜜莉一臉輕蔑地盤腿坐著,幸好她穿的是褲子,所以不用擔心會走光。


    「總之先跟你道謝了。你們叫什麽名字?」


    「……啊,要迴答是吧……我叫路沙。」


    大漢一邊搔著雜亂的毛發一邊迴答。


    「這家夥是我的兒子路克。」


    他摸摸旁邊少年的頭,少年路克的頭也因此左右搖擺,那與其說是撫摸,不如說是抓著頭搖晃還比較正確。不過他大概也習慣了吧?隻見路克露出天真無邪的笑臉,但不是針對艾蜜莉,而是對雪莉娜提出問題。


    「吶、大姊姊,我看到大甲冑了!妳是重騎士吧?」


    「不,我……」


    雪莉娜對艾蜜莉投向詢問的眼神。


    ……原來如此。


    艾蜜莉明白她的想法,到底要迴答到什麽程度可是很微妙的問題,因為要是迴答得


    不好,萬一還有亡靈騎士存活的話,就有泄漏情報的危險。至少迴答時必須混淆真相,尤其她們現在已經理解到亡靈騎士有多強,所以更應該要小心行事。


    「雪莉娜是重騎士,而我是侍奉她的侍女,名字叫做艾蜜莉……啊……」


    她不小心說出自己的本名了。


    「怎麽了嗎?」


    路沙疑惑地問道。


    「沒什麽。有蒼蠅!剛才有隻蒼蠅突然飛過來,當然已經被我打倒了!」


    仔細想想,一介農民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名字,他們大概連國王的名字都不知道吧?艾蜜莉手放在胸口鬆了一口氣。


    「那重騎士為什麽會出現在森林中呢?」


    「因為那個嘛……雪莉娜打輸了,而且還笨到不小心受傷,然後我們殺了打傷她的敵人後逃走。如果不是她受傷,我們一定會把他們全都打倒!對吧?雪莉娜。」


    「正如您所說。」


    雪莉娜低下了頭。


    「大姊姊妳好像很偉大嘛!」


    路克表情詫異地問道。


    「什麽呀,你這個笨蛋!我本來就很偉大。」


    「侍女比重騎士偉大嗎?」


    少年問向旁邊的路沙,路沙則摸著下巴的胡須歪頭咕噥著。


    「是我比較特別啦,真要說的話,我可是史上最強的侍女呢!小男孩,你認為強者怎麽樣?很偉大是吧!」


    「啊、嗯,很偉大!因為我也是這個村子裏最偉大的人。」


    「混帳東西,是我才對吧!」


    路沙說著便孩子氣地敲了路克的頭,路克瘦小的身體因此在地上打滾,但是他馬上就彈了起來。


    「重騎士路克之奧義,浮身術!在地上打滾以吸收衝擊!」


    「很厲害嘛,小鬼頭!」


    路沙維持著坐姿並握起拳頭。


    「聽我說話呀,這兩個臭男人!」


    「啊,對喔。最強的侍女是什麽去了?」


    艾蜜莉歎了口氣,跟沒有學問的人真的是無法溝通。


    「也就是說,我這個史上最強、貌美無雙的侍女,比這個重騎士還偉大!總之,盡管我的身分是侍女,這個雪莉娜卻要服侍我。啊……」


    結果,她隻有隱瞞自己是萊凱涅王國第一公主的身分,其它說的都是事實,旁邊的雪莉娜笑了,看來她也注意到了。


    因為實在太生氣了,艾蜜莉拿起手邊的木棒敲打地板,然後眼神兇惡地瞪著對麵的路沙兩人。


    「總而言之,這樣你們懂了吧?」


    「懂了,可是我想問一個問題。」


    路沙將身體向前傾,艾蜜莉則聞到一股像阿爾巴特修煉過後傳出的男人味。


    「什麽?」


    她一邊迴話,一邊稍稍往後退。


    「妳們會逃到這裏,表示戰爭又要開始了嗎?」


    路沙皺著眉頭問道,話中帶有濃濃的沉重感。


    「沒錯。可是你放心吧,因為那些家夥全都會被殺掉。」


    艾蜜莉的嘴唇兩端上揚,露出與平時一樣的狂傲笑容。


    可是路沙卻沒有笑,從剛剛就一直豪爽笑著的他,現在卻緊閉雙唇露出沉痛的表情,隻是稍微低吟了一聲。


    「並不是大規模的戰爭,隻是有幾個敵人……來探查情報並且交戰了一下而已,戰爭應該不會波及這個村莊才是。」


    雪莉娜突然開口迴答。


    「這個村子在過去似乎曾多次卷入戰亂,但是戰爭已經結束了,所以請您放心。」


    雪莉娜一邊這麽說明,一邊往艾蜜莉看去,她無言地以眼神向艾蜜莉暗示。


    能夠舉一反三的艾蜜莉立刻理解雪莉娜的話中之意,她的話其中有一半其實是在對艾蜜莉說的。


    麻地亞斯曾經說過,這塊土地每逢戰爭就會被卷入戰亂中,還不知道被萊凱涅王國與威倫斯特王國搶奪過幾次。現在光是因為宅邸被襲擊,艾蜜莉她們就不得不逃亡,而且還受了傷,要是成為許多重騎士驅馳的戰場,艾蜜莉無法想象這個村子會變成什麽模樣,就是因為這樣,他們才會對戰爭如此過敏吧。


    「就像雪莉娜所說的,放心吧!」


    艾蜜莉神色略微無力地說道。


    路沙似乎相信了她的話,他緩緩點著頭並遞出放在手邊的餐盤。粗糙的陶瓷盤子中所盛著的是小片麵包,以及看起來像起司的黃色塊狀物,除此之外,他再將從方才就發出奇妙味道的鍋中物倒入碗裏。


    「妳們肚子也餓了吧?雖然是粗茶淡飯,還是請用吧。」


    父子兩人說完便快速地做完飯前祈禱,然後開始啃咬麵包,啜著那謎樣的湯。


    「十分感謝。」


    雪莉娜也仿效他們,在昏暗中將麵包浸入不明液體,再與起司一起往嘴裏送。


    ……這能吃嗎?


    艾蜜莉的肚子確實餓了,然而眼前的食物與平常吃的完全不同,並沒有能夠引起食欲的香氣。麵包上有好幾處被削掉的痕跡,艾蜜莉聞到的黴味或許並不是她神經過敏,而不明液體依舊飄散著奇妙的味道,艾蜜莉唯一熟知的隻有起司的味道而已,但是那也不像是可以吃下肚的食物。


    盡管艾蜜莉餓著肚子卻一點食欲也沒有,所以將盤子放到地板上。


    「怎麽啦?侍女大姊姊不吃嗎?」


    路克用想吃的表情看著她手邊的盤子,路沙見狀便往他的後腦杓敲下去。


    「不要擺出那副想吃的模樣!」


    「人家肚子餓了,就是想吃嘛!」


    「那就給他吧。我要去睡囉,屋主。」


    艾蜜莉幹脆地將盤子推出,隨後便往後靠著牆壁躺下。


    「喂喂,不吃一點身體會撐不住喔!畢竟妳到剛才都還在昏睡。」


    雖然聽到路沙這麽說,但艾蜜莉卻煩躁地搖著頭。


    「現在還是睡眠優先,不過我還是跟你道聲謝。」


    艾蜜莉把想說的話說完後就轉過身去,她已經沒在聽他們說話了。


    狼煙不知何時會升起,為了預防萬一必須好好保留體力。艾蜜莉如此說服自己,然後閉上眼睛。


    然而肚子卻發出叫聲。仔細一想,艾蜜莉吃的最後一餐隻有份量極少的早餐而已,現在空了很久的胃開始發出悲鳴。


    她開始覺得那鍋中的味道其實也不差。


    *


    馬依魯茲打開一扇跟其它門扉同樣潮濕腐朽的舊門,這個小房間四周的牆壁生滿青苔,裏麵正關著一個女人。她身穿白色禮服,纖弱的身體被束縛在椅子上,金發滑過她低垂的臉頰並描繪出一絲流線。


    她是萊凱涅王國第一公主艾蜜莉,馬依魯茲襲擊宅邸時捉住了她,並將她與護衛騎士分別關在不同房間。


    一直到剛才都還低著頭的艾蜜莉將頭拾起,她瞪視馬依魯茲的眼神中燃燒著憎惡的火焰,她的眼睛四周並沒有腫脹,看起來似乎沒有哭過的樣子,馬依魯茲對她的膽識稍稍感到訝異。


    「有什麽事呀,肮髒的亡靈騎士!想來殺我是嗎?那就立刻……」


    沒等她把話說完,馬依魯茲就走過去對著她的臉揍了一拳,由於不想打碎她的鼻子,所以他揍的是臉頰,不過他可是握緊了拳頭,並沒有手下留情。


    艾蜜莉發出呻吟聲,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但是馬依魯茲毫不在意地將被束縛的少女連同椅子踢倒。由於她的四肢失去自由,所以連一點防備也做不到,就這樣倒在石造地板上,馬依魯茲則朝她的腹部踢去,她痛得睜大眼睛縮起身體,美麗的臉龐因痛苦而歪斜,馬依魯茲又將腳踩在她那美麗金發散亂的頭上,將皮靴踏在她的太陽穴並用體重踩下去。


    「……嗚……」


    她為了閃避而掙紮,但要逃離馬依魯茲這般巨漢的重量是不可能的。


    「給我搞清楚了!公主殿下,我隨時都能殺了妳。」


    他一邊這麽說,一邊踢向剛才踩的臉。牙齒似乎斷裂了吧?令人厭惡的觸感從腳底傳了過來,盡管馬依魯茲不由得皺起眉頭,還是繼續大聲質問:


    「妳是替身對吧?搞清楚妳的立場!」


    他移開目光且用力喘著氣,並不時從上方怒罵咳嗽不止的她。當然,用肯定的語氣說她是替身隻不過是在虛張聲勢,盡管可能性很高,卻無法證實這是真的。為了辨別真偽,他才會使用暴力令她感到恐懼,並在言詞上假裝已經看穿一切,這樣才能動搖她的意誌。


    「真正的公主在哪裏?」


    「混……混帳東西……」


    艾蜜莉聲音沙啞地說著。


    「我會玩那種幼稚的手段嗎?連真假都看不出來,你不如把你腐爛的眼睛挖出來吧!」


    「這麽一說,我倒是不在乎把妳的眼睛挖出來哦。」


    馬依魯茲臉上裝出戲嘻的笑容,又朝地上的艾蜜莉踢了一腳。等踢了她的腹部數次,又踩了幾腳胸口之後,他再一次踩著那因痛苦而喘著氣的臉,並且朝著她吐口水。


    艾蜜莉已經說不出話,隻能發出苦悶的聲音。


    馬依魯茲冷眼看著她並轉過身去。


    「那我們就慢慢來吧,替身小姐。」


    馬依魯茲說完就往房外走去,關上門走了幾步後,他靠著牆歎了一口氣。


    ……真受不了。


    剛剛戲譫的笑容已經消失,他那覆滿胡渣的臉上隻剩下憔悴的神色。


    馬依魯茲畢竟是出生於重騎士家庭,盡管他喜歡戰鬥,不過對於玩弄無力抵抗的對手倒是相當反感。對手若是身負武裝,他還可以說服自己這是在戰鬥,然而單方麵地淩虐毫無抵抗能力的對手讓他作嘔,馬依魯茲在襲擊艾蜜莉城堡時殺了全部的傭人,那透過鐵錘傳過來的觸感至今仍殘留在手上。朝哀求饒命的女人頭部揮下鐵錘、攻擊想逃走的女孩背後,以及讓空斯坦絲去狙擊她們,這一切的一切馬依魯茲怎麽也無法忘記,每當他閉上雙眼,那些人死前的臉孔便浮現在眼前。


    像這樣對無力抵抗的人痛下毒手當然不是他的興趣,他隻是壓抑原本的自己,勉強在臉上做出笑容,然後朝對方拳打腳踢罷了,這也是情非得已。


    艾蜜莉的金發讓他聯想到以前的空斯坦絲。


    馬依魯茲有一種想吐的衝動,於是搖搖晃晃地遠離了房間。囚禁阿爾巴特與艾蜜莉所使用的是小房間,而兩個房間中央還夾著另一個房間,這是為了不讓他們的聲音傳到彼此身邊,之所以中間隻隔著一間房間,則是為了讓雙方能稍微聽見對方的呻吟與哀號,這樣也能達到讓雙方加倍不安的效果。


    聽到皮靴的腳步聲逐漸接近,馬依魯茲拾起頭來,出現的人是空斯坦絲,隻見她已脫下棉衣並換上白色衣服佇立於黑暗中,她茶色的眼眸注視著馬依魯茲。


    「喔,怎麽啦?」


    為了掩飾自己萎縮的意誌,馬依魯茲拿開靠在牆壁上的手,然後站直身體裝出與平常相同的表情。


    「馬依魯茲,你沒事吧?」


    「我不是說過沒問題的嗎?」


    她望著馬依魯茲身後的小房間。


    ……對她說謊果然沒用。


    有時空斯坦絲的指謫總是會異常尖銳地刺中馬依魯茲的痛處,或許是他們已經一同相處了十年的關係吧,馬依魯茲的所有行動,她都能猜出個八分左右。


    「雖然我對這種事不太擅長,不過也沒辦法,因為迪利克不在嘛。」


    如果是平常的話,質問這種事都是迪利克的工作,因為他能夠壓抑自己的感情,能比馬依魯茲更理性冷靜地用與狩獵時相同的要領訊問,有時甚至也會不惜拷問。由於溫和的巴吉爾對這種事也很不擅長,因此實際上訊問、拷問都是迪利克的工作。


    但是迪利克到現在都還沒迴來。


    「迪利克要是沒事就好了……」


    「誰知道呢……不管怎麽說,我們都已經沒有時間了。」


    結果馬依魯茲剛剛的訊問也是什麽都沒問出來,阿爾巴特對艾蜜莉被捕一事確實相當震驚,除此之外什麽情報也沒得手;而可能是艾蜜莉的少女,其特征與馬依魯茲手上握有的情報描述相同,可是也無法保證她不是替身,因為還沒有迴來的迪利克使艾蜜莉的真偽多了不確定因素。


    「不使出最後手段不行了。」


    馬依魯茲毫不隱藏痛苦的表情說道。


    「不行!馬依魯茲。」


    力空斯坦絲提高音量。


    「為什麽?」


    「因為馬依魯茲……你對這種事很不擅長的不是嗎?隻是稍微淩虐毫無抵抗能力的人,你就露出那樣的表情,如果要你拷問他們……」


    「老實說,我的確是不太擅長,不過不這麽做的話遭殃的可是我們,所以我會試著用最有效率的方法。」


    馬依魯茲說著便踏步前行,空斯坦絲伸出手想阻止他,卻被他避開並從她身旁走過。


    「朱利安!」


    「不用擔心,伊莎貝爾公主,我們想要活下去就必須這麽做。」


    任務失敗就會喪命,這就是亡靈騎士的命運。但是除此之外,馬依魯茲還有更重要的目的,身為重騎士朱利安-朱特-諾蘭特必須保護主人伊莎貝爾-阿聶絲托-威斯特密魯,她就如同自己的女兒一般,所以自己必須用生命為盾來守護她,這就是馬依魯茲——朱利安的目的。為此馬依魯茲不惜成為亡靈騎士而苟活,盡管伊莎貝爾改名為空斯坦絲,並且手持弓箭與他並肩作戰一事並非出於他的意願,可是保護她的使命仍然沒有改變,為了這個目的,亡靈騎士馬依魯茲甚至不惜弄髒自己的手。


    「我們就等迪利克到明天吧,隻要他迴來就可以取得情報。」


    馬依魯茲說道。


    「不過要是沒迴來就由我來執行。」


    他不給空斯坦絲反對的機會,然後走向設於地下室的床。


    僅僅一天的時間,就已經讓他的身體疲憊不堪了。


    *


    艾蜜莉已經聽了數十次從肚子裏發出的聲音,簡直就像肚子裏有蟲在叫。對從來沒有因為吃飯一事感到困擾過的艾蜜莉來說,肚子叫的次數已經是新記錄了,而且還在持續更新記錄當中。


    艾蜜莉睡不著,失眠的原因是從腹中不斷傳來的聲音,以及空腹所造成的腹痛。


    身後傳來大家睡著的唿吸聲,雪莉娜應該睡得很熟吧,她的唿吸聲聽起來既平穩又規律,對麵也傳來非常驚人的鼾聲,是那個小鬼——路克發出來的吧。這可是艾蜜莉十六年人生當中聽過最吵的鼾聲,雖然這的確是她睡不著的原因之一,但裝睡中的自己總不能突然跳起來揍人,要是現在是在艾蜜莉的宅邸,她早已將他的頭踢飛,然後剝光他下半身趕出門外,不過她現在正拚死壓抑住想這麽做的衝動。


    隻有路沙一個人不知道在爐灶邊做什麽,不時發出一些瑣碎聲響,艾蜜莉偶爾會偷偷地迴頭看,卻隻看到紅色的火焰燃燒著。


    ……為什麽我要在這種地方睡覺啊!


    她一邊撫摸著餓扁的肚子一邊思索。昨天的這個時候,她還將自己包裹在柔軟的床上與雪莉娜談笑,不管艾蜜莉講的話題有多低俗,她都能夠輕鬆地配合帶過,如果換成是茱蒂的話,就會發出悅耳的鳴叫聲,這也非常好玩。這可是艾蜜莉每晚的快樂時光。


    但是,現在艾蜜莉借住在根本不知道是哪裏的農家中,身上裹著的是雪莉娜在睡前幫她蓋上的毛巾,毛巾肮髒


    到讓人懷疑上麵是否有蟲棲息,而她現在正輾轉難眠。


    ……老頭子他們沒事吧?


    疑問不斷地湧上心頭。一入夜就看不見狼煙了,盡管雪莉娜已經不知到外麵確認過多少次了,最後也沒看到狼煙升起。


    就算到了明天早上也不一定會升起狼煙吧,萬一麻地亞斯他們戰敗,代替艾蜜莉留在宅邸裏的茱蒂就會被當成艾蜜莉而慘遭殺害吧?畢竟對方是亡靈騎士,所以其它人也不可能會平安無事。


    ……要是變成這樣,我又該迴到什麽地方呢?


    不安漸漸地擴大,艾蜜莉搖頭揮去不安的想法。麻地亞斯不可能會戰敗的,即使他已經是個老癡呆,卻還是擁有連自己也從未勝過的厲害戰技,另外一個雖然被自己認定隻是隻弱雞,可是阿爾巴特他絕對不弱。


    就算在夜晚升起狼煙也看不到,所以他們一定是打算明天一早等太陽出來後再放吧。倘若他們還活著的話,應該會來迎接自己吧。不來的話就踢他們!


    ……一定是這樣沒錯!


    改變想法之後肚子又開始咕咕叫,腹中的蟲似乎是在慶祝突破新記錄一般拉長聲音大叫,她對這聲音已經憤怒到忍無可忍的地步。


    艾蜜莉終於受不了了。


    「我睡不著!」


    她跳了起來。


    「睡不著是嗎?」


    麵對艾蜜莉的怒吼聲,一道平靜的聲音迴答了她。


    她轉過頭去,看到在爐灶邊弄東弄西的路沙正對自己露出微笑,爐灶上掛著剛剛那個發出奇妙味道的鍋子,裏麵因沸騰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怎麽樣?要吃吃看嗎?」


    「嗯……」


    事實上,艾蜜莉的肚子已經餓了很久,而且說不定是因為長時間聞慣了,剛開始隻覺得是異臭的氣味,以及稍微混著黴味的麵包餘香,似乎都成了促進食欲的味道。


    「你就這麽希望我吃嗎?」


    「我真希望妳是用下流的笑臉對我說這句話。」


    「別再說了,我揍你喔!」


    艾蜜莉的視線往路沙的下腹部看去。當然,她是用野獸狙擊獵物時猙獰的眼神看的。


    「我知道了,請吃我做的飯吧!求求妳了。」


    路沙一邊保護著胯下,一邊將盛著湯的碗遞給她。他從路克手中死守住的麵包與起司也放在盤子上。


    「嗯……」


    果然還是不明液體。艾蜜莉一邊用木製湯匙攪拌它,一邊用鼻子嗅了嗅,味道已經無所謂了,不過她現在很在意它的黏稠感。


    ……這到底是用什麽東西煮出來的湯呀?


    「那是用幹菜還有豆子煮出來的湯。」


    路沙似乎看穿了艾蜜莉的心思而說道。


    「……這是豆子嗎?」


    稍微攪一攪的話,確實看得出有某種塊狀物,雖然在黑暗中看得不是很清楚,不過若要說那是豆子,倒也還是聞得出豆子的味道。


    「第一次吃也許會覺得有某種異味,所以妳可以先把麵包浸一下,然後和著起司一起吃吃看,臭味就會不見了。」


    「不要為自己說過的話後悔呀。」


    艾蜜莉照著他說的話先將幹麵包浸入湯汁中,再與切碎的起司一起送入口中。幹麵包吸入湯汁後變得柔軟順口,而起司的味道去除了黴味,當中還混合了疑似是豆子的滑順口感,吃起來別有一番滋味。


    「……還挺好吃的嘛……」


    艾蜜莉一邊這麽說著,一邊吃下第二口。浮在豆子湯中像幹菜一樣的東西,更增加了湯的口感,確實非常美味,於是她狼吞虎咽地啃咬麵包,將碗直接對著口喝下熱湯,嘴裏的豆子與幹菜跟淡淡的鹽味非常搭,溫熱的湯流入空空如也的肚子裏,溫暖了胃的每個角落。


    艾蜜莉嚼著剩下的起司,細細品嚐一番才吞進肚裏,然後她終於注意到路沙一直盯著自己看。


    「怎麽樣呢?」


    路沙這麽問道,他那張大臉露出像在期待什麽似的調皮表情。


    「你可以慶幸不會被砍頭了。」


    喘了一口氣後,艾蜜莉滿足地笑了,盡管腹中的蟲已不再嗚叫,她卻還有點想再吃。


    「我很喜歡喔!路沙,我可以讓你在我底下擔任廚師唷。」


    「會覺得好吃是因為肚子餓了吧。」


    路沙似乎有點害羞,隻見他搔了搔那又粗又長的鬢角。


    「原來如此,那我以後說不定會等肚子餓了再吃飯。」


    艾蜜莉點點頭,心想等迴到宅邸之後,要將吃飯的時間往後延。


    路沙接過盤子收到廚房裏。


    「那個……艾蜜莉小姐。」


    滅掉爐灶中的火後,路沙一邊躺到自己的床上一邊說著,那張床看起來就像是完全沒有裝飾的箱子。路沙躺在已經入睡的路克身邊,房間陰暗無光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


    「怎樣?你這個讓弱女子睡地板的無禮家夥。」


    「這是我家耶,妳也稍微客氣一點吧!」


    「客氣這種詞匯除了我以外的人知道就好了。好啦,繼續剛才的話吧。」


    她感覺到路沙點了點頭。


    「妳……不對,您是領主艾蜜莉大人嗎?」


    艾蜜莉因為他突然轉為恭敬的語氣嚇得彈起來,就這樣跪著尋找武器,但是已經找不到睡醒時握著的那根木棒了。


    「不,請您冷靜下來,我隻是曾聽過這個名字而已,我還有聽說領主是個年輕女孩,所以才……」


    「嗯……既然已經騙不過你了,那也沒辦法。我就是艾蜜莉-加斯頓-藍格裏奇,是統治這個地方的領主,所以態度給我節製一點。」


    「是的,我會節製的。」


    在黑暗中,巨大的身軀似乎稍微壓低了一點,雖然根本就看不太清楚,不過艾蜜莉也不計較。


    「那麽,艾蜜莉大人,我有問題想請教您。」


    「喔,就當作是剛才那頓飯的謝禮吧,說說看!」


    路沙點了點頭,他似乎有些遲疑,不過還是在停頓一下後問道:


    「又要開始戰爭了嗎?」


    「咦?為什麽?」


    路沙與目前為止給她的印象完全不同,他帶著不安且無力的語氣,讓艾蜜莉不禁迴問。麻地亞斯說過王位鬥爭會引起內亂,總有一天會招致威倫斯特來侵略,而且她們確實也遭到亡靈騎士的襲擊,但這隻不過是國內的派別對立問題罷了。


    「沒什麽,隻是因為艾蜜莉大人逃了出來,所以才想說是不是又有戰爭了……」


    「沒這迴事,隻不過是有殺手被派過來,我暫時交給部下去處理罷了。」


    可是如果艾蜜莉與國王加史帕魯派正麵對立的話,不久的將來就會發生戰爭,這是不用麻地亞斯說她也明白的事,而且無論那是內亂還是威倫斯特的侵略,這座村莊都會被卷入戰火之中。


    「你擔心發生戰爭是嗎?」


    「嗯,我覺得很不安,我的妻子也已經過世了。」


    「什麽?」


    這麽一說她才注意到,並沒見到像是路克母親的女性,也就是路沙的妻子。


    「是戰爭的關係嗎?」


    「不,應該說這個村莊從以前就過得很辛苦……是怕引發了戰爭的話,還會發生很多的問題……」


    雖然他努力地想用爽朗的聲音說話,但是仍隱藏不住話裏的陰影。


    艾蜜莉也是很早就失去了母親,甚至因為她當時還太小,所以對母親一點印象也沒有。跟真正的雙親比起來,她還覺得麻地亞斯比較像她父親,而雪莉娜既像姊姊又像母親。她自問要是失去雪莉娜、失去麻地亞斯的話,自己會變得怎麽樣呢


    ?


    看到雪莉娜在森林中失去意識時的恐懼感,到現在都還殘留在她心中。


    「不是戰爭的話我就安心了,謝謝您。」


    「不,我……」


    雖然自己也不知道那時的話是否出自真心,不過自己曾在一怒之下說過引起戰爭也沒關係,如今她感到很自責。艾蜜莉實在。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才好,她隻好低著頭,盡量不讓對麵的路沙看到自己在黑暗中的瞼。


    「話說迴來,艾蜜莉大人,從明天開始要怎麽辦才好呢?」


    「嗯……?什麽事呀?」


    「嗯,我雖然在無意中發現艾蜜莉大人是領主,不過既然有殺手存在,還是不要聲張比較好吧?」


    「沒錯,你還挺機靈的嘛!」


    正如同路沙所說的,她也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在村中。因為要是亡靈騎士還沒被鏟除,她在與麻地亞斯會合前就可能遇到敵襲,盡管體力已經恢複了,大甲冑卻還留在森林中,要是現在受到襲擊是一秒也撐不住的,而且由於村人算是目擊者,勢必也會被卷入。


    一想到與使用槍的亡靈騎士那場戰鬥,直到現在她都還覺得背脊發涼。


    「那就像我們剛見麵時一樣,不用在意我的身分,我也會適當地配合你。」


    「我知道了。真不愧是艾蜜莉!胸部豐滿的女人果然好說話,我好感動喔!」


    「很好,你就在感動之間下地獄吧!」


    艾蜜莉將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木棒丟了出去,隨即傳來悅耳的清脆聲響與哀號。


    「開、開玩笑的啦!」


    「那種玩笑應該要由我來開!笨蛋,大笨蛋!我要睡了!」


    她用力躺下並拉起毛巾裹住身體,一閉上眼睛,剛剛不見蹤影的睡意就突然襲來,雖然睡在床上的路沙好像在搔著什麽東西,讓她不禁有些在意,但還是想睡的欲望比較強。


    被他們救了一命……


    艾蜜莉現在才終於意識到這件事。


    「向你道謝囉。」


    她對著黑暗中喃喃自語,不等迴話就睡著了。


    *


    「來吧~~~~~~~~!」


    突然聽到耳邊的大叫與拍打肌膚的清脆聲音,艾蜜莉從床上跳了起來。


    「敵襲嗎?我要殺了你!去死吧!」


    她在大叫的同時抓起手邊的圓型物體,但是本來應該是艾蜜莉自傲的鎖鏈鐵球之物卻異常地柔軟。


    「……公主殿下?」


    尚帶著睡意的聲音在柔軟鐵球附近響起,往那邊一看,原來是眼睛還沒睜開、睡眼惺忪的雪莉娜。或許是陷入熟睡的緣故,她那頭總是梳理整齊的紅發並未綁著辮子且散亂在地板上;此外,艾蜜莉右手正抓著她穿著棉衣的胸部,就連肆無忌憚地宣稱自己是巨乳的艾蜜莉也能認同,那是相當豐滿的胸部。


    稍微逃避現實之後,艾蜜莉試著掃視四周。


    那裏站著兩個男人,一個是露出淺黑色的肌膚、手掌拍打著赤裸上半身的路沙,另一個則是路克在他旁邊大口吃著有黴味的麵包,他們都因為艾蜜莉奇怪的行為停下了手邊的動作。剛才那奇異的聲音與有力的叫聲大概是路沙發出的吧?現在或許已經到了黎明時分,些微的光線自窗戶射入屋內,但外麵還是很陰暗,至少看來太陽還沒完全升起。


    「啊……各位早安,真是個不錯的早晨呢,你們這些笨蛋還不打招唿!」


    「早安。」


    「早、早安。」


    「早安,艾蜜莉大人。」


    被這麽一吼,三個人不禁一同道早。不愧是雪莉娜,這麽快就恢複冷靜,讓艾蜜莉覺得佩服不已,之後艾蜜莉才終於放開雪莉娜的胸部。


    「路沙,你這是在幹什麽?」


    「就像妳看到的,我現在要去田裏工作。妳們繼續睡沒關係,我想妳們一定累壞了吧。」


    艾蜜莉再一次往外看去,太陽果然還沒有升起。


    「你說真的嗎?還是說,今天有什麽祭典之類的?」


    「不,就跟平常一樣。」


    艾蜜莉開始歪頭沉思,平常她睡醒時太陽早已升起了,有時甚至到了日正當中她都還在被窩裏。


    「滿了不起的嘛。」


    艾蜜莉不禁這麽說了出口。從早工作到晚這一點跟護衛騎士與裝甲侍女是沒什麽不同,不過他們有時候也會一邊工作一邊玩樂,而且是采輪班製的關係,休息的時間並不短。


    「就是這麽一迴事啦。」


    路沙有些害羞似地將眼神移開,接著拿起放在房間角落的布。


    「所以我跟路克要出門了,家裏就隨妳們使用吧,還有……」


    路沙將拿在手上的布交給艾蜜莉,她收下布並且打開來一看,發現這是與路沙他們的衣服相同材質的女用衣物,和他們不同的是沒有褲子,而是由套頭狀的衣服僅在腰間係上皮帶所構成,由於貼身衣物也準備得很周到,讓艾蜜莉不知為何臉紅了起來。


    「這是換穿用的衣服,雖然是舊衣服,但上麵沒有蟲子哦。」


    她摸了摸布料,觸感真是糟糕至極,衣服的纖維又粗又鬆,這也太通風了吧。


    ……這種東西能穿嗎?


    艾蜜莉忍住這差點脫口而出的話。


    為什麽路沙家裏會有女人的衣物呢?艾蜜莉感到很訝異,住在這個家裏的隻有路沙跟路克兩個人而已,昨晚聽說路沙的妻子已經過世了,不過隨後艾蜜莉就發現理由其實很簡單,這個家裏會有女人的衣物並不奇怪,那大概是艾蜜莉素未謀麵的路沙亡妻遺留下來的吧。


    「太好了,謝囉。」


    艾蜜莉率直地低頭道謝。如果艾蜜莉的猜測正確,這衣服對路沙而言應該有著相當深遠的迴憶,這麽重要的東西卻能若無其事地借出,換成自己是絕對做不到的。


    「能讓妳們穿,她也會很高興的。要是在意身上的汗水,可以使用那邊的水清洗。」


    房間的角落放著一個大水瓶。穿著大甲冑與亡靈騎士戰鬥過後,還在白天頂著大太陽於森林中行走,棉衣也吸收了睡覺時流的汗水,確實令人感到黏黏地不太舒服,其實如果可以的話,艾蜜莉還真想去河裏沐浴一番。


    「想大便的話廁所就在外麵,不要忍耐喔!」


    「雪莉娜,給我把這家夥的頭砍下來。」


    艾蜜莉立刻說道。


    「也太突然了吧!」


    「囉嗦,不要臉的胡渣男!居然敢對我說什麽大便之類的話?我是不大便的!我可是散發著聖潔的光芒!那閃耀的光輝可會讓你的眼睛灼瞎!」


    「有什麽好氣的呀!我根本聽不懂妳在說什麽……」


    「公主殿下,方才的話是基於親切才說出口的。」


    「我不相信!那絕對是基於下流目的才說的。你這個有奇怪性癖好的家夥!給我搞清楚我有多特殊!」


    「妳很特殊?……難道妳是個變態……?」


    「誰是變態啊?你這愚民!我要把你的笨兒子(注:日文的「愚息(ぐそくgusoku)」有笨兒子及男性性器官兩種意思,如同中文的「小弟弟」。)慢慢斬碎,塞住鼻子讓你窒息而死!」


    「我?為什麽要扯到我……」


    路克臉色發青地大叫。


    「啊啊~妳竟然想對毫無關係的路克做如此殘酷的事……」


    路沙也一起跟著大叫。


    「笨蛋!我不是在說路克啦!」


    「那麽到底是什麽呢?快點告訴我吧!快點,快點!」


    路沙用身體擋在路克身前保護他,但是他的臉明顯地在笑。


    「所以說,我是指……笨兒子啦……就是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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