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巴特在鐵與鐵的交擊聲中奔跑。


    在他眼前是一個全身包覆著厚重甲冑的敵人。此人背對著高聳的兩座守衛塔,雙足沉穩地踏在新綠大地上,其身上所穿的甲冑並非尋常之物。以厚重鐵板打造而成的鎧甲擁有一般甲冑的三倍厚度,而在毫無章法地裝著刺狀物之裝甲胸前,可見一隻由金色金屬所刻成的優美大鳥。大鳥的雙翼延伸至覆蓋著裝甲的四肢,看起來就像大鵬展翅一般。


    敵人的雙手也拿著特異的武器,那是一個發出暗淡光澤的大型鐵錘,鐵錘的柄上附著粗重的鎖鏈。一顆比人頭還大的帶刺鐵球被此人用右手甩動,正發出刺耳的破風聲,阿爾巴特知道那就是敵人最拿手的武器——附有鎖鏈鐵球的鐵錘。


    奔馳中的阿爾巴特耳邊不斷響起刺耳的鋼鐵撞擊聲。這是重量將近普通甲冑三倍重的裝甲聲響,以及防禦甲冑間隙的鎖子甲所發出的摩擦聲,他的身體也包裹著如此厚重的鐵塊。


    再走幾步就會進入鎖鏈鐵球的攻擊範圍內,阿爾巴特將兩手緊握的武器朝向敵人。他的身高可算是高挑,但手中的武器是長度遠超過他身高的長柄武器——斧刀加上槍尖,以及用來鉤住敵人的鉤子所合並而成之超大型斧槍。


    阿爾巴特的斧槍與敵人的鎖鏈鐵球,對人類而言都是過於巨大的武器,光是鋼鐵的重量就已經不是普通人所能舉起。


    但是,阿爾巴特的雙手發揮出能輕易舉起這斧槍的臂力,他能感受到從體內湧出的那股力量。


    敵人的甲冑上所刻畫的金色大鳥中,可以看到些微的紅色光輝,而阿爾巴特所穿的甲冑胸前所刻畫的盾與三柄劍紋章中也有鮮明的紅色光點,隻見紅光傳至包覆全身的甲冑紋章上閃閃發亮。


    敵人及阿爾巴特所穿的甲冑都不是普通的甲冑。


    那巨大的鎧甲被稱之為大甲冑。


    一般人無法承受的沉重鋼鐵壓著阿爾巴特全身,不過從他體內湧現的這股無止盡的力量不僅排除重壓,甚至還造就了超乎常人的行動能力。


    隻見蘊藏在敵人紋章中的紅色光輝增強,同時阿爾巴特也感受到自己的大甲冑發出更閃耀的光輝。


    黃金紋章並非單純的裝飾,其鑲嵌的物質是一種名為輝鐵的特殊金屬,輝鐵會對人的情感波動產生反應,並放出紅色光輝。觸碰到紅光的人,能力會爆發性地提高,因此不隻能支撐大甲冑的重量,動作甚至比穿上鎧甲前更為敏捷。


    而身穿大甲冑、使用這股特殊能力的人,就被稱為重騎士。


    在頭盔下,汗水順著茶色的頭發不斷流往後頸,伴隨著冰冷的觸感,阿爾巴特也感受到些許疲憊。


    輝鐵並不隻是賦予人力量而已,也會吸取人的生氣,令人逐漸衰弱,因此它也被稱為吸血石,會使人穿著大甲冑的時間受到限製。


    阿爾巴特踏出更大的一步。他很清楚自己已進入敵人的攻擊範圍,但是敵人距離自己大斧槍的攻擊範圍尚有數步之遙。


    在這一瞬間,刻畫在敵人鎧甲上的大鳥發出紅色光輝,這代表輝鐵唿應感情而發出光芒,並於同時增強使用者的力量。敵人已經準備好要發動攻擊了。


    重騎士一邊揮動鐵球,一邊打算前進而抬起腳,此時腳上穿的鐵靴放出了異常耀眼的光芒。跟其它部位相較之下,此處嵌入的輝鐵麵積較多。


    輝鐵所賦予的力量與它的量成正比。不過正確來說並不是正比,而是量越多就越能授予使用者爆發性的力量,而且受到最大影響的是最接近輝鐵的部位。如果將輝鐵集中在腳部,速度就能超越奔馬;若用輝鐵來裝飾頭盔,視覺與反射能力會增強到能徒手接飛矢;手腕覆蓋了輝鐵,則能一拳碎岩。


    但是隨著輝鐵使用量的增加,也會加劇消耗使用者的體力,所以大部分的大甲冑在設計上都會針對用途、針對使用者,而在特定部位集中輝鐵量。


    眼前這名重騎士的大甲冑,一眼就看得出是腳力強化型;相對的,阿爾巴特的大甲冑在兩腕之處發出深紅色光輝,證明了它屬於腕力強化型。


    重騎士踏步投出經過揮動而加速的鐵球。


    阿爾巴特早已明白敵人擅長的戰法。活用鎖鏈鐵球的廣大攻擊範圍,從對手的攻擊範圍外出手,若被逼近就改用強化過的腳力來拉開距離,然後再次使用鐵球進攻,最後在對手用盡氣力時給予致命一擊。


    要是距離被拉開,腕力強化型的阿爾巴特絕對追不上對方,因為鎖鏈鐵球的攻擊範圍比起斧槍要廣得多了。


    「既然如此……!!」


    阿爾巴特雙手緊握大斧槍,將之一口氣高舉至頭頂,然後壓低身勢。如果想要贏,就要把握敵人出手攻擊的那一瞬間。


    鎖鏈鐵球迎麵而來,不過要避開直線前進的攻擊並不困難。他在轉頭躲避帶刺鐵球的同時順勢向前邁進,將高舉的斧槍揮向對手肩頭。這一擊隻是聲東擊西,要是敵人沒躲過正好,若是被躲過,就運用腕力往反方向揮動,再用鐵鉤橫掃過去,不出兩擊就可決定勝負。這可是腕力強化型的大甲冑,再搭配上萊凱涅王國最先進的武器——大斧槍才能使用的戰法,對方不可能完全躲過。


    雖然為了能夠擊破大甲冑的厚重裝甲,不使用刀刃武器而采用打擊武器才是萊凱涅王國的主流,但如果是像大斧槍這類大型武器,那麽無論是用斬擊還是突刺都能夠貫穿裝甲。


    這擊便能決定勝負!阿爾巴特為了揮動斧槍而使出渾身的力氣,看到籠罩於兩腕的輝鐵光芒時,他確信自己已經勝利了。


    就在這個時候,重騎士頭盔內的藍色眼眸似乎笑了。


    然後重騎士抓住鎖鏈用力一扯,而鎖鏈被這麽一拉,原本就要從阿爾巴特的頭側通過的鐵球因此改變了軌道。原以為已經避開的鐵球這下改從側麵襲來,他趕緊將還沒碰觸到敵人的斧槍往下揮,靠著反作用力彎下腰,此時隻聽見鐵球從頭上唿嘯而過。


    勉強揮落的斧槍就這樣刺在地麵上。即使如此,阿爾巴特在踏出下一步的同時,又運用腕力將斧槍拔起。


    敵人可沒打算放棄這個攻擊的大好機會,立刻將投出去的鐵球甩向身後,並且舉起鐵錘突進,一眨眼便縮短了雙方的距離,幸好阿爾巴特勉強用斧槍擋住攻過來的鐵錘。


    就在他用力把鐵錘彈迴去並想拉開距離的時候,重騎士已經先行分開,然後再次逼近並以鐵錘連續攻擊。


    ……要是互相抵製就難說了,不過……


    由於每一擊都很輕盈,所以要勝出並非不可能。可是,若不能拉開足以揮動長柄斧槍的距離根本無法反擊,因為對手屬於腳力強化型,所以要取得適當距離實在困難,但隻要能用蠻力將敵人的攻擊彈開,就能找到破綻。


    ……來吧!


    為了引誘對手發動下一迴攻擊,阿爾巴特故意全力後退露出破綻。


    就在這時,重騎士突然從阿爾巴特的視線範圍中消失。


    「咦?」


    阿爾巴特忍不住驚訝地出聲。


    有個東西代替了重騎士進入阿爾巴特視線範圍內,那是大大地繞了一圈、從重騎士後方繞迴來的鐵球,看來敵人是一邊用鐵錘攻擊,一邊用單手將它拉迴。


    因為阿爾巴特一直將注意力集中在鐵錘上,以致於完全閃避不及。


    飛來的鐵球正麵擊中阿爾巴特的臉,鐵製頭盔發出的撞擊聲在內部反射,麻痹了他的聽覺,衝擊直達頭頂。阿爾巴特無法站立而跪下,他隻感到視界搖擺與額頭疼痛不已,同時也看到了蹲低身子閃過自己的鐵球重騎士。


    「到此為止!!」


    一道幹啞的聲音響起。


    *


    「我甘拜下風!」


    阿爾巴特脫下頭盔大


    聲說道。


    涼風輕撫著剛才悶在頭盔中的臉。他撥開因汗水而黏在額上的頭發,抬起頭來看到一個留著白胡子的老人。


    他那眼角下垂的細眼給人一種好好先生的印象,隻見他微笑俯瞰著阿爾巴特。老人身穿高級絹衣,手上拿著一把連槍尖都用木頭製成的修煉用長槍。


    在阿爾巴特眼前,有一顆擊中他臉部的鐵球滾落在地。鐵球表麵的鐵色已經剝落,可以看到四散在其上的木頭紋路,這也是用來修煉而製作的木造球,在表麵上細心仿製的鐵刺大多已折斷碎裂。


    「才沒你說的那麽強。」


    宛如小鳥鳴唱般清澄婉轉的聲音傳來,但是卻不會令人感到絲毫柔弱,或許該說此人的聲音就像是想模仿小鳥的大驚,或是立誌成為大驚的小鳥吧。本來不該兼容的兩種感覺同時共存,大概就是這副嗓音給人的印象,而鎖子甲的摩擦聲也於此時響起。


    轉過頭去一看,與阿爾巴特對峙的重騎士就站在那兒,對方正一邊拉迴破掉的木球掛上肩頭,一邊大大地歎了一口氣。


    阿爾巴特低下頭去。


    「我完全無法匹敵,是我的修行不夠。」


    「當然囉!你真笨,不管你再修煉幾年,想贏過我根本是天方夜譚!」


    重騎士在說話的同時脫去頭盔。


    金色的長發從頭盔中傾泄而出。


    被汗水沾濕的頭發因夏日陽光而閃閃發光,微帶波浪的秀發在大甲冑上形成金色的水流,形狀優美的眉毛上揚,彷佛表現出她堅強的意誌,藍色的眼睛俯視著阿爾巴特,豔紅色的嘴唇綻放出絕對自信的微笑


    她就是艾蜜莉-加斯頓-藍格裏奇,萊凱涅王國前任國王加斯頓的女兒,也就是說,她是萊凱涅王國的第一公主。


    擁有王家血統的少女用她那清澄的藍色眼眸,從頭到腳來迴審視坐在地上的阿爾巴特,其視線又在拉迴腹部位置時停止,艾蜜莉的目光剛好停在阿爾巴特腳與腹部的中間。


    「原來是這樣。簡單來說,你會輸給我的理由就是……那個。嗯……該怎麽形容比較好呢?麻地亞斯!」


    被稱做麻地亞斯的老人聽到她興高采烈地提問,恭敬地低下頭迴答:


    「是的。簡而言之,那應該稱作弱雞!不,應該也隻能這麽說了。」


    「原來如此,形容得真不錯。請你照自己的意思來闡述一下這個字眼吧。」


    「哈哈!所請的弱雞就是弱不禁風的小雞雞,也就是光看就覺得不怎麽樣的悲哀小雞雞簡稱。阿爾巴特的雞雞是悲哀的小……悲哀的小雞雞……噗、噗哈哈哈!糟糕,我一笑就停不下來了!年輕人,你真悲哀啊!」


    「我完全明白了,這下連我也不得不為你感到悲哀。好!來嘲笑他吧!幫我好好地笑他!來吧,指著這個喪家之犬!」


    艾蜜莉用被鋼鐵護手包覆的手指著阿爾巴特,然後爆笑出來。當然,她手指著的正是視線所及之處。


    插圖010


    「噗、噗哈哈哈!悲哀、真悲哀呀、弱雞好可憐。」


    「請、請等一下!我、我隻不過是在練習時打輸而已!為、為什麽非得受到這樣的羞辱不可呢。話說迴來,這跟武力一點關係也沒有吧!而且您說我的哪裏很可憐啊!應該說……我根本不記得有被看過……」


    「嗬嗬~你說話結巴了。麻地亞斯!你說他那邊怎樣呢?」


    「哈哈!臣是有跟阿爾巴特一起洗過澡,您希望我詳細地描述嗎?」


    「當然。」


    艾蜜莉用力點點頭,阿爾巴特的臉也變得越來越紅。


    「大白天的,您想讓麻地亞斯大人說什麽啊!麻地亞斯大人也真是的!這樣我真的會待不下去,請您想想辦法吧!」


    「什麽……你這家夥是想造反嗎?麻地亞斯,把他的頭砍下來!」


    「是!」


    麻地亞斯再次恭敬地低下頭。


    「請不要就這樣了結我的人生呀!麻地亞斯大人。」


    「嗬嗬,我還要你半裸示眾,而且是倒吊唷。」


    「真不愧是公主殿下,連臣都沒想到還有這種方式。」


    「麻地亞斯大人,這種事情沒想到也沒關係!您不是最強的護衛騎士嗎?啊、等等……所以麻地亞斯大人所做的事注定是對的嗎?這樣我會死的!」


    而且還是被半裸倒吊示眾。


    「好啦,你就請麻地亞斯好好鍛煉你吧。連我也敵不過麻地亞斯,換成你就死定了!」


    「而且是由我麻地亞斯下手。」


    麻地亞斯迎合著公主的話。


    「我能理解鍛煉的用意,可是為什麽我非死不可呢?就是因為您一直說這種話,才會被稱為鐵球公主,這樣不知檢點可沒人敢娶您喔。」


    笑容從艾蜜莉的嘴角消失,旁邊的麻地亞斯則稍微拉開幾步距離。


    「囉嗦!成為我伴侶的當然是能行使至高無上權力的人,不要把我跟你這種沒落貴族的悲哀家夥混為一談。呆子!笨蛋!還有……可憐蟲!」


    「公主殿下,恕臣僭越。阿爾巴特的父親傑佛遜伯爵,在我們萊凱涅王國中也可說是屈指可數的名門。」


    麻地亞斯一邊更正公主的話,一邊又退了一步。


    「那又怎樣?我可是繼承了萊凱涅王國前任國王加斯頓的血統,這代表……阿爾巴特,你非得半棵哭著繞城堡三圈不可。」


    「公主殿下,這沒道理吧!而且也跟剛剛說的不一樣……」


    「開什麽玩笑!你好歹也是個護衛騎士,這麽輕易就輸給我怎麽行?這可是我打從心裏要贈與你的禮物,你就帶著滿麵笑容收下吧。」


    「多麽寬大的處置啊!連我這個已經超過五十歲的老人,也忍不住要感動落淚,噗唿唿。」


    「麻地亞斯大人,您這不是在笑嗎!」


    「來吧!脫吧!快~快點!」


    艾蜜莉舉起雙手拍了拍,將這一切看在眼裏的老騎士臉上則浮現出認同的表情。


    「與其受到這樣的羞辱,我還不如死掉算了。」


    「又在說那種話啦……」


    這句話來自阿爾巴特的後方。


    一轉過頭去,可以發現那裏有棟宅邸,那是被小規模的城牆所保護的艾蜜莉家。以貴族宅邸而言,它的外觀雖然很典型,卻與城牆一樣給人一種古老的印象,上麵到處都有修補過的痕跡,而建造這座宅邸的石頭與磚瓦,也因為長年累月而泛黑。不過或許是經過細心的維護,意外地並不會令人感到肮髒,而他們的所在之處就是宅邸的中庭。


    宅邸前站了一名少女。這個和阿爾巴特及艾蜜莉一樣身穿大甲冑的少女,將頭盔夾在側身跑了過來,她身上的鎧甲也隨之晃動,為了方便活動而束攏在腦後的頭發也一並飄動。


    她的甲冑與阿爾巴特他們穿的並不相同,雖然也是使用輝鐵製成的大甲冑,不過大部分都被從肩頭蓋下來的白布遮住了,那件搭配著可愛荷葉邊的衣物無疑是件圍裙。她穿著清洗潔淨、連一點汙點也沒有的圍裙奔跑時,發出了啪噠啪噠的聲音。那並不是重騎士穿的大甲冑,而是配備武裝以保護達官貴人的侍女——裝甲侍女的大甲冑。它和一般大甲冑不同的是較不著重於裝飾,還附有為了穿著圍裙而預先做出的溝槽;為了讓侍女從事較為精密的手工,其護手的設計也比較特殊,除此之外並沒有太大的不同,這在萊凱涅王國算是隨處可見的物品。


    「喔,茱蒂。妳也是為了看阿爾巴特半裸著邊哭邊跑而來的嗎?」


    「我並沒有那種興趣!公主殿下您總是愛說這種話……」


    叫做茱蒂的金發裝甲侍女白皙的臉頰上泛起紅暈,並將眼神自阿爾巴特身


    上移開。


    「總而言之,公主殿下、麻地亞斯大人,快到與梅德烏蘭德侯爵的使者會麵的時間了,雪莉娜也已經準備好換穿的衣服了。」


    「啊~那個呀……」


    艾蜜莉的迴答夾雜著陰鬱的歎息。


    「這樣啊……果然還是非去不可嗎……」


    艾蜜莉仰望著天空大大地歎了一口氣。


    「原本是想讓您在那之前好好散散心……不過時間實在不能再拖了……」


    麻地亞斯這麽說著並邁開腳步,然後再次深深歎了一口氣,跟在艾蜜莉的身後追去。


    茱蒂對目送兩人離去的阿爾巴特笑了笑,阿爾巴特最喜歡她那既溫柔又調皮、像貓咪一樣的笑臉。


    「您可是多虧了我才得救的喔。」


    「妳打算賣我這個人情是嗎?茱蒂。」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我才不會幫您呢。還是說……?」


    茱蒂露出潔白的牙齒,一邊笑著一邊說道:


    「傑佛遜伯爵的公子,對我這一介裝甲侍女有什麽期待嗎?」


    「妳又這樣戲弄我了……」


    阿爾巴特雖然苦笑著,但他的表情並不陰暗,兩人再次相視而笑後一同往宅邸前進。


    *


    鮮血四處飛濺在灑落林間的和煦陽光之中。


    鋼鐵撞擊聲像是悲鳴一般震耳欲聾,之後身穿甲冑的騎士不禁倒地,被打倒在地的那方,是以大甲冑徹底武裝的重騎士。


    奧利佛伯爵看到一支大鐵箭,輕易地貫穿了連劍與長槍的攻擊都能夠反彈的大甲冑。這支與普通步兵使用的長槍一般大的鐵箭,將保護他的重騎士穿刺得動彈不得,大量鮮血沿著又粗又長的鐵棒滲入被翻起的泥土地。


    每當痛苦的喘息聲由重騎士的頭盔中傳出時,總是伴隨著大量赤紅色鮮血湧出,而被貫穿的騎士右手正不斷抓著地麵。


    「噫~!」


    奧利佛伯爵忍不住發出驚恐的慘叫,此時兩名負責保衛他的重騎士跑近他身邊。


    「既然使用了飛行武器……伯爵,敵人恐怕是亡靈騎士!」


    重騎士一邊警戒著林木間茂密的草叢,一邊這麽說著,在他緊張的聲音中明顯流露出對敵人的輕篾以及嫌惡。


    「你說是亡靈騎士……」


    身為伯爵的奧利佛不可能不知道什麽是亡靈騎士。


    亡靈騎士這名稱有兩種意義。


    其中之一就是『不可能存在的騎士』之意。


    每一具大甲冑之所以必須經過萊凱涅王國的許可與監督才能製造,是因為重騎士的戰力太過強大,所以未經許可恣意製造大甲冑的人,無論是製造者、使用者、所有者都將處以極刑,這是萊凱涅王國所訂定的持有大甲冑者申請製度。


    重騎士的一擊可以在一瞬間擊敗數十個敵人。即使使用武器的重騎士是個門外漢,能夠單憑肉身阻擋住大甲冑一擊的人類也不存在,如果使用者還是身經百戰的重騎士,那就更不用說了。


    過去萊凱涅王國發生大規模的內亂——羅安努之亂的時候,擁有『盾』之稱號的重騎士麻地亞斯-馬修-貝雷斯佛德僅以一人之力,就阻擋了號稱反叛軍最強的威斯特密魯公爵軍隊的進攻,討伐了五百名士兵,斬殺了數十名重騎士。這件事跡並不是傳說,而是在數十年前發生過的事實。


    光憑一人之力便能消滅一支軍隊的力量,國家當然不會置之不理。


    而亡靈騎士則是不應該存在於世上的騎士。也就是說,他們使用的是未經國家許可的私製大甲冑。


    「保護奧利佛大人!」


    重騎士大叫,並站到奧利佛前守護他。他所使用的盾牌並非一般所用的木製品,而是完全由鐵製成的鋼鐵大盾。


    亡靈騎士很明顯是衝著奧利佛伯爵的性命而來,不過這也不奇怪,亡靈騎士就是隻用少數戰力便能直接討伐敵人、使政局改變的暗殺者。


    不管違不違法,隻要是擁有一定以上權力的人,就不可能不自行製造大甲冑。若自己下令使用大甲冑之力便能獲得利益的話,這麽做也是很自然的事,奧利佛也是這麽想的。


    就算重騎士穿著無國家發行證明編號的無編號大甲冑,但隻要不知道是哪裏的誰製造的,那麽會因違法大甲冑受到死刑懲罰的人,也僅隻於穿用者而已,而對他們下令者幾乎不會受罰——反正穿著不該存在的大甲冑之人都無法證明自己的身分,不過是亡靈罷了。


    這就是亡靈騎士這個詞匯的另一層含意。


    奧利佛也有雇用亡靈騎士來葬送自身的敵人,然而他不希望亡靈之手也伸向自己,所以他也有如同盾一般保護自己的護衛騎士。


    「奧利佛大人!」


    重騎士的一句話讓奧利佛迴過神來。


    自己被狙擊一事是無庸置疑,而且亡靈騎士不達成任務就無法生存下去。輸了隻有死,被逮也是死;若被雇主斷絕關係,等著他的也隻有充滿苦痛的死。


    他們除了殺死目標外別無他法,同樣雇用過亡靈騎士的奧利佛對這件事相當清楚。


    「繼續待在這裏的話會受到敵人的狙擊,所以我將成為您的盾,請您逃往森林中!」


    在重騎士催促之下,奧利佛踏入樹木叢生的茂密森林中。


    背後隨即傳來痛苦的慘叫聲。奧利佛迴過頭,看到眼前的護衛騎士應聲倒下,穿過盾牌貫穿頭盔的,是與剛才同樣巨大的箭。


    「我、我……難道就要死在這種地方……」


    他顫抖著雙膝,全身的力氣也跟著喪失。支撐著他的身體、讓他不倒下的是一旦放手就隻有死亡的恐懼。


    「請放心,我們護衛騎士的任務,就是將生命當做盾牌來守護奧利佛大人。就像在與威倫斯特的戰役中守護先王的麻地亞斯大人一樣,我也會守護著您的。」


    重騎士拉起奧利佛的手,掌中傳來了護手冰冷的觸感。即使膝蓋的顫抖仍然止不住,但護衛騎士卻要奧利佛繼續前進。


    護衛騎士並不隻是普通的護衛,他們是隨時跟隨在主人身旁、並以自己的性命為盾來保護主人的重騎士。


    奧利佛被重騎士保護著在森林中前進。每當他的腳踏開草叢、或是有林葉搖動時,他總是不斷地迴頭察看。


    突然間,護衛騎士停下腳步。


    「喂……怎麽了?」


    然而隻有奧利佛自己的聲音傳了迴來。


    重騎士沒有迴答。他擺出作戰架式,右手拿著鐵錘,為了保護奧利佛而將大盾往前擺。


    盾的前方也有一個重騎士,在樹蔭之下完全看不見他甲冑的光輝。那名重騎士穿著毫無光澤的黑色大甲冑,一言不發地盯著奧利佛,放下的護麵遮住了重騎士的表情,他的兩手握著兩柄附有大刀的戰斧。


    「這裏交給我來擋,奧利佛大人請快點逃走!」


    護衛騎士邊說邊揮動戰錘,他經過強化的雙腕綻放出輝鐵的紅色光輝。相對地,亡靈騎士翻轉戰斧,紅色的光芒頓時照亮樹葉間的黑暗。


    奧利佛背對著那道光芒拚命地奔離。


    鐵與鐵的正麵交鋒聲於瞬間響徹林間。奧利佛完全無法迴頭看,隻是一心一意地拚命奔跑,不曉得踢到樹根多少次,也不曉得因腐葉土滑倒過多少次,就這樣在森林中狂奔。雖然不知道自己逃不逃得了,然而除了逃以外已別無他法,總之必須先逃走,等迴到自己的領地後再立刻報複吧。


    奧利佛很明白,雖然想除掉自己的人有好幾個,但是他知道這次是誰指使的。而且為了討伐他們,他也有展開行動。


    因此,他對被先下手為強一事咬牙切齒。


    ……給我記著!


    咬緊牙


    奔跑的奧利佛眼前閃過一道光芒。


    那是銳利且一閃而逝的光輝。


    在奧利佛發現那是反射林間陽光的長槍槍頭時,他的頭已在瞬間被冰冷的鐵塊貫穿,在感覺到痛楚與熱的同時,奧利佛也永遠失去了意識。


    *


    艾蜜莉用如同把陰鬱寫在臉上的表情環顧著四周。


    門窗緊閉、不透陽光的房間中,有著各色各樣的禮服。這些在絹布上染上鮮豔色彩,並用各種寶石裝飾、奢侈又可愛地放置在這間略微昏暗房間中的,大多數都是連一次也沒穿過的新衣。


    這裏是艾蜜莉的置衣間,這些禮服大多是她從王城搬到這棟小宅邸時帶過來的。就算是這樣,她也已經盡可能減少數量,舍棄了相當多的禮服。


    想到這裏,艾蜜莉氣得歎了一口氣。


    「公主殿下,更換的衣物就選這件可以嗎?」


    「在我沒心情換衣服時,隨便哪件都好,反正我不管穿什麽都好看。」


    艾蜜莉不耐煩地迴答抱著禮服的侍女,隨後往隔壁房間移動,那是一間設有大型更衣鏡的更衣室。


    房間裏除了裝甲侍女之外,還有幾名侍女待命。


    站在艾蜜莉身旁的是雪莉娜與茱蒂兩名裝甲侍女。她們負責照料公主以及護衛,像在沐浴以及換裝這種男性護衛騎士無法保護公主的時候,保護主人性命安全就是她們的任務。


    因此,她們連這種時候也不會解除大甲冑的完全武裝,總是頭戴埋藏著輝鐵、能使反應能力增強的頭盔,像盾一樣地守在公主身邊。平常因為考慮到大甲冑對身體造成的疲勞,茱蒂和雪莉娜都會輪流進行護衛的工作,但現在因為有客人來訪,所以兩人同時護衛在側。


    在其它一般侍女準備禮服的時候,茱蒂解開了艾蜜莉的防寒棉衣。穿在大甲冑下的厚棉衣在夏日的陽光下,因吸收了不少汗水而充滿濕氣;為了保護大甲冑的致命部位,在棉衣的腋下部位縫入的薄型鎖子甲還殘留著大甲冑的熱氣。


    戴著大型護手的茱蒂用手指解開濕透的棉衣,並把它脫下來。這是手指部位並無裝甲的裝甲侍女才做得到的事。


    脫去棉衣的艾蜜莉有著如雪一般的白色肌膚,盡管她平常因為練習武術而常在陽光下奔跑,卻幾乎沒怎麽曬黑,這大概是棉衣上又覆蓋著大甲冑的關係吧,就算想曬也曬不到。


    「那麽公主殿下,恕我失禮了。」


    雪莉娜恭敬地低下頭,用沾濕的布輕拭著一絲不掛的她。


    雪莉娜擦拭著艾蜜莉的身體。與阿爾巴特的武術練習所流下的汗水,以及自地麵揚起的塵土、單根,她都細心地一一拭去,艾蜜莉則無意識地看著雪莉娜熟練的動作。


    雪莉娜的表情沒什麽變化,隻是帶著些許微笑,一語不發地清潔著艾蜜莉的身體,從她的頭盔內看得到編成辮子的紅發。


    金發的茱蒂既囉嗦又有點笨手笨腳,而紅發的雪莉娜雖然總是很冷漠,卻能把工作做好,這是艾蜜莉誠實的評價。不過,就算她心裏不是有意的,一天也至少要說上三迴討人厭的話,因為隻要稍微刁難她們一下,茱蒂總是會發出非常悅耳的哀鳴聲。


    浸濕的布擦拭著因練習而火熱的軀體,那冰涼觸感讓人感到很舒適。


    插圖016


    但是,艾蜜莉的心情還是相當鬱悶,於是直接將縈繞在心中的不悅表露出來。


    「為什麽非要我出麵不可?不過是使者而已,交給阿爾巴特去見不就好了。」


    艾蜜莉雙手環胸,並噘著嘴籲了一口氣,一並唿出的鼻息非常混亂。


    「派來會見公主的使者當然要由公主出麵,這事關體麵,而且使者從昨天就等到現在了。」


    茱蒂苦笑了一下。


    「那和我有什麽關係?我才不管使者是怎麽想的,我可是昨天才跟奧利佛的父親會麵過,非常疲憊不堪耶。啊~真是的,我就快要過勞死了,我現在感到頭暈、偏頭痛、胃痛,還有肚子痛……」


    「您今天不是睡到日正當中還在大聲打唿嗎?而且醒來還一臉惺忪、接連不斷地說出不知廉恥的話。」


    「那跟大聲打唿沒有關係吧!總之,妳先試著重複一遍我說了些什麽。」


    艾蜜莉雖然已經不記得了,不過她也確信一定是些沒品的話。


    「這、這我怎麽說得出口!這種話要是在教會說出來,不僅立刻會被逐出教會,還會受到上天的懲罰。為什麽您能說出如此下流的話呢?」


    「沒關係、沒關係。茱蒂,我準許妳說,而且還會代替神原諒妳的,好好感激我吧。來吧!大聲喊出會受到上天懲罰的下流話語吧!喊個三次……不、喊個四次也無所謂。」


    「與其要我喊出那些話,還不如叫我去死呢!您除了這些惹人厭的話以外,就不能說些別的嗎?」


    「交給我吧。對我來說,這件事可比三餐重要多了。」


    光是環起雙臂還不夠,艾蜜莉還將身子往後仰,使豐胸也隨之搖晃,但這就是她想要的。隻要這樣挺起胸展露身材,就能讓茱蒂演出紅著臉、露出嫌惡表情的高等技術。


    「公主殿下,您這樣會讓雪莉娜擦拭不到腋下而感到困擾的。」


    麵對眼前的酥胸,茱蒂一邊移開視線一邊這麽說著。


    迴頭一看,雪莉娜的手停在艾蜜莉的背部,她隻是沉默地注視著艾蜜莉的背。艾蜜莉心想,這種時候畏畏縮縮就是她的缺點,隻要講一聲,艾蜜莉可是一點也不介意抬起手臂讓她擦拭。


    「不擦腋下又不會死。」


    「容我僭越直言,身為一個女人這樣似乎不大妥當。」


    「唉~茱蒂,妳說的話還真失禮。好吧,雪莉娜,把這家夥的頭砍下來,沒有刀劍的話,就用吊在腰間的戰錘吧。」


    「那麽做頭會飛不出去,不就變成殘殺了嗎?至少讓我死得美一點吧。」


    「這很棒喔,頭不但會四處飛散,還會造成複雜性骨折,容貌將會慘不忍睹。神啊,望您可憐可憐如此不幸的茱蒂!雪莉娜,妳說是不是?」


    「很可惜,距離會談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要處刑請等下一次的機會吧。」


    她一邊說著,一邊輕輕地將布移王公主的手臂間,利落地將腋下到下腹部的汗水拭去,熟練的技巧與冰冷的觸感讓艾蜜莉感到很舒適並發出輕歎。


    「可是我真的提不起勁來……」


    想必使者又要講同一件事了吧。迴想起來,最近幾個月艾蜜莉已經聽過同樣的話、迴答過同樣的問題無數次了。


    對方多半是要她代替臥病在床的現任國王——比十六歲的自己小了八歲的弟弟——加史帕魯來治理國家。當然,如果直接了當地將這件事說出口,一定會被問處不敬之罪,所以他們也沒有明說,不過話中之意不外乎就是這樣。


    ……真是強人所難。


    艾蜜莉的胸口感到又悶又痛,宛如被荊棘刺到一樣,她的內心深處莫名地疼痛,真是讓人不愉快,但是無論怎麽做也無法將心中的刺拔除。


    使者說的話其實也是事實,生下來就擁有王位繼承權的正室之子——加斯頓先王的長男加史帕魯不但年紀還小,還體弱多病到無法下床,很明顯就不是治理國家的料。


    無論是誰都會認為,廢除他的王位來鞏固王國的統治,以防範虎視眈眈、隨時尋求進攻機會的仇敵威倫斯特王國,才是最好的做法。


    艾蜜莉雖然身為長女,卻是側室之子。即使如此,在長年無男嗣的王家中,直到加史帕魯出生前,她的身分一直都是王位繼承人,還被取了和過去曾複興一度亡國的萊凱涅王國女王艾蜜莉相同的名字,眾人本來也期望著將來由她繼承王家之責。


    迴顧小時候的記憶,也隻能想到在弟弟出生以前,自己為了得到與王位相應的資格,而度過了終日艱辛修煉的日子,還要學習武術甚至於所謂的帝王學,因為想以女兒身繼承王位,就必須擁有比他人卓越的能力才行。艾蜜莉被如此要求並且徹底實行,最後也從中得到了成就,她對於自己身為王族一事曾經比任何人都驕傲。


    艾蜜莉無法忘記那些曾付出心血努力、咬牙度過的日子。


    但是,我現在卻淪落在這個邊境地帶……


    每當看到爬滿苔蘚的城牆與被它所圍繞的宅邸,艾蜜莉總是會思索著,自己過去究竟是為了什麽而活……?


    「若是我起兵造反,那些笨蛋們就會安靜下來了吧。」


    「可是公主殿下……」


    「我明白。」


    她阻止茱蒂繼續說下去。


    「就算我想引發戰亂,囉嗦的老頭子也會自作主張把事情處理好,結果早就被注定好了,而且我也不是笨蛋。」


    數十年前,國家之所以會被威倫斯特王國入侵,導致失去了三分之一的領土,原因就在於萊凱涅王國本身的內部問題。當時國內曾為了爭奪王位發生內亂,才讓敵人有機可乘。直到現在,萊凱涅王國與威倫斯特王國還是小型衝突與紛爭不斷,要是又引起王位之戰,說不定這迴連國家都會滅亡。


    麻地亞斯總是這麽說,聽得她耳朵都要長繭了。艾蜜莉自已也對現狀有著切身之感,畢竟她的帝王學也不是隨便學學而已。


    「不用老頭子說我也明白。」


    用不著麻地亞斯來說,我也明白自己一旦行動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至少艾蜜莉是這麽想的。


    然而,麻地亞斯總是搶在她之前下手。他總是為了艾蜜莉著想、為了使她處於優勢而在暗地裏活動,不論是對前來唆使叛亂的使者,或是對反加史帕魯派的貴族們都是如此。


    這讓艾蜜莉感到非常不悅。


    「我還沒癡呆到要老頭子來為我操心,那個臭老頭以為他是誰啊。」


    「您是說麻地亞斯大人嗎?」


    「這還用說!」


    「麻地亞斯大人原是貝雷斯佛德公爵,也就是前任國王加斯頓的護衛騎士,現在則是以公主殿下的保護者、商談對象、武術指導等身分在各領域活躍。」


    「我不是在問這種事!雪莉娜,妳這是明知故犯吧。」


    「沒這迴事。話說迴來,公主殿下,該更衣了。」


    「雪莉娜,我也要把妳的頭砍下來喔。」


    「雪莉娜『也』……這是說我砍頭的事已經決定了嗎……」


    艾蜜莉無視茱蒂的話。


    雪莉娜也不理會艾蜜莉的不滿,默默地為她更衣。


    艾蜜莉穿上的是非常柔軟的絹質禮服。禮服以高級絹布織成,是將她自胸前到腳完全包覆的輕柔長衣;如雪般白的布料散發著微絹布特有的光澤,她的腰際則圍上了雪莉娜替她穿上的皮革製寬腰帶;腰帶用鮮豔的寶石裝飾,上麵還裝有一把護身用的小型戰錘。


    艾蜜莉滿足地搖了搖腰邊的戰錘後抬起頭。


    「公主殿下,腰間的配備不是男性的裝備嗎?」


    「傻瓜,如果使者是來狙擊我的殺手該怎麽辦?當然要打破他的頭囉。」


    「呃……不是吧。嗯、是要攻擊對方沒錯啦。」


    「總之不要再說廢話了,走囉!茱蒂、雪莉娜。幹脆把會談的結論導向發動戰爭好了~今天這個日子正好,妳們要和我一起向加史帕魯那個笨蛋揭竿起義!我很快就會成為女王了,馬上就能享受酒池肉林的生活了,啊哈哈哈!」


    艾蜜莉邊笑邊打開門。


    「您說的話臣都聽到了。」


    「哇!?」


    麻地亞斯被胡須覆蓋的臉出現在眼前,看到這張充滿皺紋又開朗的老臉對心髒真不好。


    「公主殿下,您要對臣年輕時的英姿感到心動當然好,但唯有戰爭是不被允許的。要是引起內亂,威倫斯特王國可不會錯失這個機會,所以……」


    「你這個愚蠢的家夥少囉嗦!你以為你偷聽的是誰的房間?而且還把最重要的部分聽錯了!」


    「哦,原來是臣搞錯了。不愧是公主殿下,一點也沒有要引發戰爭的念頭是吧!臣因為太感動而流淚不止啊。」


    「別耍嘴皮子了,就讓我親手把你那滿是白發的頭砍下來吧,罪狀是偷窺淑女的房間!來吧,受死吧!」


    「公、公主殿下,請您等一等,臣並不是為了要來窺看公主的柔嫩肌膚才……話說迴來,茱蒂呀,公主殿下的胸部比妳的要大得多呢。」


    「茱蒂,殺了他!現在就動手!不準猶豫!」


    「是。既然這是公主殿下的命令,我就是含淚也要殺掉救國英雄。」


    茱蒂就像要冒出蒸氣般地滿臉通紅,隻見她說完就拔起腰間的大型戰錘。


    「妳根本就沒在哭嘛!不過,我也喜歡妳那種害羞的表情!」


    這時,裝甲侍女雪莉娜已經站到麻地亞斯身後。


    「隻要麻地亞斯大人覺得幸福,我也會感到很高興。」


    雪莉娜一邊這麽說著,一邊運用大甲冑所產生的強大臂力扣住麻地亞斯。就算是救國英雄,赤手空拳想掙脫大甲冑也是不可能的。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臣最喜歡的人可是公主殿下啊!」


    「是嗎?不過我比較喜歡年輕的,最討厭的就是老不死。」


    艾蜜莉彈了彈手指。


    「您真不愧是公主,是個無與倫比的美人!請、請發發慈悲吧!請發發慈悲…………」


    麻地亞斯用盡全力大聲求饒,他的聲音中不帶一絲虛偽。


    *


    馬依魯茲感受著初夏溫暖的陽光與暖風的吹拂,悠悠地打了個大嗬欠。


    駕著貨物的馬車奔馳在閑靜的田間道路上,透過粗製車輪傳來的震動,可以感受到道路非常地凹凸不平。他因為馬匹的鼻息與馬車安穩的搖晃而醒來,隨即揉了揉雙眼又打了一個嗬欠。


    馬依魯茲用手摸了摸下巴,許多沒修整的胡渣使得手指又刺又癢,未經打埋而暗淡的金發也已經長到肩部,在初夏的熱度中令人感到有些煩悶,而曬黑的額頭也浮現些許汗珠。


    他將滿是壯碩肌肉的身體往後轉,並且看了載物台一眼。載物台上除了有幾個木桶之外,還有一名女性跟一壯一瘦的兩名男性。


    這三個熟麵孔是他的夥伴。


    伴隨著大大的嗬欠,馬依魯茲開口了。


    「啊……糟了,我忽然好想睡覺,天氣又這麽好,這下非喝杯酒不可了,而且還要喝到吐為止。你們說是不是?」


    「你說的話前後矛盾喔,馬依魯茲。」


    金發女性打從心裏發出愕然的聲音。她長及腰間的金發傾泄至載物台上,與馬依魯茲的暗淡金發相比,毫無汙點的金發受到陽光照耀而發出透亮的光芒,與強勢的聲音截然不同地,她的嘴角泛起柔和的微笑。


    「沒那迴事。空斯坦絲,妳還太年輕所以不懂,天氣好的日子一定要喝酒喝到爛醉、嘔吐,試試看就知道這有多幸福囉。」


    「那也不該在大白天喝酒吧。」


    被稱做空斯坦絲的女人撥了撥被風吹亂的金發。


    「空斯坦絲,不對唷。馬依魯茲說得對,不愧是經過了歲月磨練的人,說出來的話就是不一樣啊~」


    坐在她旁邊的年輕人點了點頭,那是個身形雖小,卻全身包裹著如同鎧甲般厚實肌肉的少年。他露出被曬黑的肌膚,用脫下並掛在自己肩頭的衣服擦拭滴下的汗水,然後對坐在一旁的空斯坦絲露出淺笑。


    「果然還是你懂我啊


    ,巴吉爾。若要說年輕人中最符合服從一詞的是誰,你一定是不二人選,我們來喝一杯吧!」


    「啊哈哈哈,被這麽一說我可是會害羞的,這下不喝不行了。」


    被稱做巴吉爾的年輕人發出開朗的笑聲,稚氣未脫的臉流露出可愛的笑容。少年那充滿肌肉的身體與稚氣的微笑,給人一種不協調的印象。


    「好,喝吧!」


    馬依魯茲拿起掛在腰間的皮革袋子。


    一打開袋口,一股混雜著酸味的甘甜葡萄香氣就撲鼻而來,熟悉的葡萄酒香刺激著馬依魯茲的鼻腔,讓他不禁吞了吞口水。盡管酒摻雜著皮革的味道,又被初夏的日照曬溫了,不過馬依魯茲覺得這才是旅途中特有的酒香。


    「馬上來喝吧!」


    跟著起哄的巴吉爾也拿起了他的酒袋,接著兩人高舉酒袋撞了一下,發出清涼的水聲。


    含在口中便能感受到芳醇的果香與酸味自舌尖擴散。本來這種酒的正確喝法應該是要慢慢品嚐其口味與香氣,偶爾夾雜著一兩句讚美才是,但他們卻是咕嚕咕嚕地大口喝著酒,酒精在胃中造成的熱度慢慢地擴散開來。


    「哇!這酒真香!」


    唿出帶著酒香的氣息後,馬依魯茲與巴吉爾相互擊掌,並且開始互拍對方的頭或露出的背與腹部,偶爾也會往臉部擊出一拳,熱鬧的聲音接連不斷,雖然有時還伴隨著哀號聲,不過這也已經是司空見慣。即使駕駛馬車的馬依魯茲在玩鬧之中,馬車依舊自行向前進。


    「喝酒固然不錯啦……」


    到目前為止都默默不語的另一個男人喃喃說道,盡管很小聲卻聽得很清楚。在他的手中也拿著酒袋,他像將酒輕輕沾濕嘴唇般小口地含著酒,在舌上品嚐過味道後才送入喉中。


    「怎麽啦?迪利克?我不會折磨你的,你就說說看吧。」


    馬依魯茲一邊用手掌固定住巴吉爾的頭不讓他掙紮,一邊看著那個男人。


    和巴吉爾相比,那個男人顯得又高又瘦,他細長的下巴與眉毛更強調了他身形的削瘦,但是隔著衣服也可看出,他的四肢鍛煉得非常結實。


    被稱為迪利克的男人,那端正的臉龐因酒稍微染紅並繼續說:


    「首先,你必須好好駕車。還有,小心不要走錯路喔。」


    迪利克的視線看著兩匹馬載的貨物——被擠放在一起的五個酒樽。


    每當載貨馬車一搖動,就能聽到從酒樽裏發出的水波聲。


    「迪利克啊,我還不至於會犯這種失誤吧。再怎麽說,我們的貨物都是要獻給喬瑟夫卿的貴重酒品。這是我馬依魯茲大爺所率領的旅行藝人所贈、且代表我們心意的禮物,而且又正好在喝酒,那就更不可能迷路了不是嗎?」


    「是這樣嗎?」


    空斯坦絲歪了歪頭。


    「什麽?」


    「空斯坦絲想說的是,請先想想自己的話合不合理再說出口。你聽得懂自己說的話嗎?我現在比了幾根手指?」


    迪利克伸出兩根手指。


    「因為我很厲害,所以那是為了慶祝我勝利的手勢吧,你真細心。來,多喝點!你不是負責唱歌的嗎?迪利克,快唱吧!」


    說話的同時,馬依魯茲掃倒了放在載物台上的瓶子,裏麵裝的當然也是葡萄酒。


    「他已經喝醉了。」


    「現在和他說什麽都沒用,隻好由我來好好地握住韁繩了。」


    「我們也遇過不少風雨嘛~放心,我們沒走錯路,不用擔心啦。」


    就算他沒握住韁繩,馬兒也還是筆直地往前走著,馬依魯茲知道就算方向有點偏差也不致於迷路。


    馬依魯茲一麵喝著酒,一麵盯著貨物,五個大大的酒樽並列在一起,搖晃的酒樽中所裝之物就如他所說,是上等葡萄酒。


    但是,酒樽中並不是隻裝滿了酒。


    馬依魯茲知道葡萄酒的底部放著經過防水處理的皮革袋子,在那裏麵的是被分解開來的零碎鐵塊。


    那是沒有正式編號的亡靈騎士大甲冑,甲冑被部分解體後,分別沉入了五個酒樽裏。


    那就是馬依魯茲他們——自稱旅行藝人的亡靈騎士們暗殺時專用的大甲冑。他們會在任務後將之解體,運用各種手段連同人一起送到雇主身邊。就像要溶入黑夜般染成黑色的裝甲,現在正潛藏在酒樽當中,豎耳傾聽的話,彷佛還能稍微聽到甲冑碰撞發出的樂章。


    從酒樽裏溢出的酸甜酒香鑽入馬依魯茲的鼻腔中,可以感覺到在那之中,混雜了類似鐵的氣味,唯有那血與人的油臭味是怎樣聞也聞不慣的。


    「唿~工作結束了。」


    馬依魯茲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瞇眼注視著載貨馬車上的男女。


    空斯坦絲用手指玩著美麗的金發,卻又不忘迴應馬依魯茲的話。


    巴吉爾一邊搖晃著矮小而壯碩的身軀,一邊仰頭喝著酒,心情愉悅地笑著。


    此外,迪利克瘦長的臉也逐漸漲紅,並繼續默默地喝著酒。


    這次能夠不缺一人地完成任務,馬依魯茲很想好好地感謝神。神是不可能容許暗殺這種行為的,不過既然他們能夠存活下來,是不是代表神也認為他們的所作所為是正確的呢?


    ……這還真不像我的作風。


    大白天的就喝著酒陷入感傷中,你以為自己是什麽詩人嗎?馬依魯茲不禁如此自嘲。


    「馬依魯茲?怎麽啦?」


    空斯坦絲歪頭問道。


    「馬、馬依魯茲!為什麽要這樣盯著我瞧?是『那個』嗎?就是『那個』吧?我可是敬謝不敏喔!你自己加油吧,迪利克。」


    已經喝醉的巴吉爾如此吼道,但迪利克隻是短短迴了他一句「我拒絕」。


    「巴吉爾,你很吵耶。」


    馬依魯茲露出苦笑。會這麽想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他們從過去到現在都是這樣一路走來,他相信今後也不會改變。


    「我隻是在想就這樣迴去後要做什麽。首先要洗個澡,然後立刻喝杯酒……再怎麽說那可是我最親愛的家,所以喝酒睡覺就是我們的命運!」


    「你的腦袋裏除了喝酒以外沒別的了嗎?再說,我們要迴去的又不是我們的家。」


    「地以久居為安,妳還太年輕了,還是個乳臭未幹的小鬼。好臭!」


    「被你當成笨蛋還真令人生氣呢。」


    「沒關係,空斯坦絲很香、很好聞。沒有比這更好聞的味道了,所以我……我現在要聞羅!」


    「巴吉爾給我閉嘴!」


    馬依魯茲毫不在意地甩動韁繩,讓馬匹加速前進,載貨馬車開始激烈搖晃。


    溫暖的陽光從萬裏無雲的晴空照下,馬依魯茲因酒精在體內循環而感到無比舒暢。


    *


    艾蜜莉毫不掩飾她的不滿。


    她態度驕傲地坐在椅子中,眼神極度不悅地瞪著跪在眼前的騎士,並心想……盡管對方沒有身穿大甲冑,也應該是個有相當地位的男人吧。雖然他剛才已經報過自己的名字,不過艾蜜莉早就忘了,看到他完全遵循宮廷禮儀,畢恭畢敬地低著頭那副清爽的表情,反而令人更加生氣。


    啊啊……真想賞這家夥一拳!


    艾蜜莉絲毫不打算壓抑這個偶然浮現的想法,並將男子的臉代入心中的情境。


    她忍住差點露出的低俗笑容,看了看剛剛交到手上的書信。


    信上記載的事項跟前一封沒什麽不同,從寒喧問暖到文字配置、順序等……都一樣,艾蜜莉不禁懷疑這該不會是同一封吧?


    信上就如往常一樣,記載著弟弟的病情,和輔佐他的諾福克公爵是如何地專橫等等,雖然都不是謊言,卻都不是值得一一處罰與


    責難的事項,應該說那是每個萊凱涅貴族都會做的事,所以並不構成出兵的理由。其中也有一項罪是他藐視原本身為繼承人的艾蜜莉,但這種說法就像受到諂媚般令她不悅。


    艾蜜莉對弟弟並未懷抱著親情,畢竟他們連碰麵的機會都很少,所以這是沒辦法的事,而且她也沒道理對搶走自己王位的人灌注愛情。若是見了麵,我至少要揍他個兩三拳,逼他跪坐在地上用舌頭舔自己的腳,再跟他說「少用你肮髒的舌頭舔我!」並且無理取鬧地用各種難題來整他,她對弟弟隻有這種冷酷的情感。


    雖然如此,輔佐那個愚昧弟弟的諾福克公爵卻是個無可挑剔的男人,他擁有足以擔當國務的家世背景;身為武者,也在與威倫斯特王國的戰爭中建立於不少戰功。另一方麵,國政也確實有所好轉,所以隻要他沒出什麽大錯,實在是沒有貶謫他的必要。


    ……哼,雖然看他不爽也算是一種理由啦。


    老實說,由於諾福克公爵是站在弟弟那邊,艾蜜莉因此看他不爽,在心中也想要砍去他的腦袋。


    「公主殿下。」


    「嗯?」


    旁邊突然有人叫喚,艾蜜莉不禁發出聲音。


    她隻看到麻地亞斯和阿爾巴特站在身旁。阿爾巴特穿著大甲冑、配帶斧槍,以護衛騎士的身分站在艾蜜莉旁邊,在後方的兩個裝甲侍女也是同樣負責護衛;隻有麻地亞斯穿著平時的服裝,連錘也沒帶地待在一旁,因為他自律這次的職責隻是艾蜜莉的輔佐。


    「公主殿下。」


    麻地亞斯低聲說道。從他微皺著白眉的表情,看得出他正在對公主抗議現在不是恍神的時候。往階下一望,使者似乎已經敘述完什麽,正在等待她的迴複。


    ……你這個無能的家夥!好歹也注意一下我根本沒在聽吧!


    抱怨歸抱怨,總不能對使者這麽說吧。若是真的不小心說出口,艾蜜莉也是不會讓他活著迴去的,但自己主動促成那種局麵並不妥當。於是她一邊佩服著自己是如此地淑女,一邊想著該說什麽話來解決這尷尬場麵。


    她優秀的腦袋轉了轉,馬上就想到了適合應對的完美語句。


    「你說的我都明白了。我們要稍微討論一下,你先迴客房待命吧。」


    使者再次誇張而鄭重地低頭行禮,隨後離開了房間。


    看著他離開後,艾蜜莉開口道:


    「很好。麻地亞斯,那家夥剛剛說了些什麽?再說一遍給我聽。」


    「您果然沒有在聽。公主殿下,像這種重要的事情,還是請您好好地聽人家說吧。」


    「囉嗦,重不重要由我來決定。今天的事和阿爾巴特差不多重要,程度大約僅次於午餐。」


    「咦?呃……我該感到高興嗎?」


    「跟我至高無上的午餐並列唷,你該稍微歡唿一下了。」


    艾蜜莉說著煩躁地揮了揮手。


    「那麽臣就說了。公主殿下,使者隻是把書信的內容再重複了一遍。」


    「也就是叫我起兵的意思對吧。」


    「正是如此。不過這一定要拒絕,即使對加史帕魯大人有貳心一事隻是謠言,對萊凱涅王國來說,也會造成非常危險的事態。您除了要強力反駁之外,也應該盡量避免與反加史帕魯派的人接觸才是。對他們而言,這次與公主殿下會談的目的,就是要迫使公主殿下不得不與他們合作,他們就是在等待公主殿下遭到加史帕魯大人懷疑啊。」


    「這種話我不知道聽過幾百遍了呢。」


    艾蜜莉不開心地用鼻子冷哼一聲。


    「臣的確說過很多次了,萊凱涅王國已經無法承受更多的戰亂,看看這塊不知被卷入多少決戰亂的土地就知道了。」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就去跟使者這樣說吧。不要再為了這種無聊的謀略來了,否則就讓你從男人這職業轉行!……這樣。」


    「哈哈哈,交給臣吧,臣會用再稍微委婉一點的方式轉達。」


    艾蜜莉挑了一下她那秀麗的眉毛,皺起的眉頭也變得更加明顯。


    「話說迴來,公主殿下,臣剛才提到應盡量避免與反加史帕魯派的人接觸一事……」


    「你還有什麽話要說嗎?」


    艾蜜莉也知道自己話中帶刺,但她沒打算掩飾。不僅如此,要是那刺能變成長槍,她還想用話語來血祭一番。


    「是的。臣有一個提案,以現在的狀況來看,公主殿下被視為反加史帕魯派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所以……」


    「說清楚沒站在他們那邊不就好了。」


    「事情並沒有這麽簡單,再怎麽說,隻怕在諾福克公爵之下想擁兵自立的人,就如繁星一樣多。更何況諾福克公爵也沒理由不善加利用這一點,為了一掃萊凱涅王國的內患之憂,他可是會不擇手段的。」


    「你是想說,我已經走投無路了?」


    「老實說正是如此。無論公主殿下是如何想的,想利用公主殿下的人多到數不盡是事實;而諾福克公爵打算排除那些人也是事實。」


    麻地亞斯將艾蜜莉手中的書簡取走,迅速地瀏覽了一遍,隱藏在白色胡須下的嘴唇輕輕地張開。


    「在這座宅邸的不遠處,有一間與王家有淵源的女子修道院。」


    「女子修道院?啊,跟父王頗有交情的那間?」


    艾蜜莉記得自己確實去那邊做過數次禮拜,那是一間宅邸內的禮拜堂根本無法櫃此的大型修道院,盡管還是遜於王城的禮拜堂,不過一想到那裏聚集的虔誠信徒數量之多,就連艾蜜莉也不禁感到佩服。


    「是的。公主殿下……請您成為修女吧,隻要臣去說一聲,甚至可以讓公主殿下坐上修道院長的位子。」


    「什麽……?麻地亞斯,你這個家夥!」


    艾蜜莉的聲音氣得發顫。那不就等於要我離開世俗、隱居山林中嗎?


    「公主殿下,再這樣下去甚至有危及到公主殿下的可能性。諾福克公爵輕輕鬆鬆就可以派出亡靈騎士,雖然這對您而言很殘酷,不過您在形式上有必要離開俗世,再說……這麽做並不會比現狀更不自由,這個臣可以保……」


    「閉嘴,麻地亞斯!你這家夥是老年癡呆了嗎?」


    艾蜜莉起身大吼,雙頰因激動而泛紅,她接著揪住麻地亞斯的胡須。


    「公、公主殿下……」


    艾蜜莉無視阿爾巴特的唿喊繼續說道:


    「你到底是什麽身分!給我說清楚!」


    艾蜜莉拉著麻地亞斯的胡須。


    「以自己的生命為盾守護主人,不是你們這些護衛騎士的工作嗎?你們微不足道的命是為了我才存在的不是嗎?不準想這種無聊的事!」


    「可是,公主殿下,我們的任務是……」


    「囉嗦!閉嘴!不準迴嘴!我覺得不太舒服,要出去走走。」


    艾蜜莉粗暴地甩開他的胡子並離開房間,隻聽見房門被用力關上而發出巨大聲響。


    「公主殿下,請等一下!」


    艾蜜莉卻無視於在背後叫喚的阿爾巴特以及兩名裝甲侍女的腳步聲,頭也不迴地用力邁出步伐。


    *


    馬依魯茲心想,這房間不管什麽時候看都是如此地豪華。


    房間的一角擺放著大甲冑的複製品,用高級紙印製而成的書籍與高價的酒一同並排在牆邊。夕陽餘暉透過玻璃窗灑入,使房間呈現出鮮豔的橙紅色。


    「喬瑟夫大人,我帶樂師馬依魯茲來了。」


    裝甲侍女站立在馬依魯茲的身旁,一邊警戒著入口處一邊稟報。一名穿著奢華的壯年男子站在裝甲侍女和馬依魯茲眼前,他與馬依魯茲的年齡看來相差不遠。


    他就是喬瑟


    夫-傑佛利-諾福克,領有諾福克公爵爵位,在萊凱涅王國中算是屈指可數的高階貴族。


    「辛苦妳了,蘇菲。」


    高大的身軀深深沒入椅中,喬瑟夫坐著如此說道。在他的金色長發之下,可見清澄的藍色瞳眸正注視著馬依魯茲,男人撫摸著略帶棱角的下巴溫柔地微笑著。與粗曠的麵貌相反,他的聲音非常地柔和。


    裝甲侍女於是低下頭。


    「嘿嘿嘿,辛苦了。」


    馬依魯茲輕撫著他那長滿胡渣的下巴,然後反手對著裝甲侍女的臀部又摸又揉。


    裝甲侍女的臀部當然覆蓋著厚重的裝甲,要在站立的狀態下直接摸到裙狀鎧甲下的臀部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更何況馬依魯茲的身高足以俯視侍女,更是不可能辦到。因此,馬依魯茲一邊摸著下巴,一邊動作自然地屈膝沉腰,從她的裝甲下方將手伸入,再穿過鎧甲與鎧甲之間細微的縫隙,若無其事地輕撫著她的臀部。連喬瑟夫也不得不承認,那手法真是古今罕見的完美。


    緊接著傳來一聲尖叫,侍女往後跳開,手中已經舉起戰錘。


    「你、你、你……你這是做什麽?你這個禽獸!」


    握著戰錘的手仍在顫抖,不過侍女依舊高亢地大叫。


    「喂,喬瑟夫卿。你聽我說,我認為這種充滿輕蔑的眼神,一定存在著某種讓我們感到興奮的秘密,而且從那通紅的臉頰可以看出,她一定對我抱持著某種情感!」


    馬依魯茲像是還想再摸似地,維持著彎腰的姿勢自以為是地說道。


    「這樣啊,我也是這麽想的。來吧,我心愛的侍女,就用妳抱持的殺意殺了這個男的吧!」


    喬瑟夫的話才剛說完,戰錘立即落下。


    「呃、哇~!?」


    侍女藉由大甲冑產生的腕力揮動巨大的鐵塊,馬依魯茲則用勉強的姿勢千鈞一發地避開攻擊,而他腳邊的地板應聲破裂,碎片四處飛散。


    「等等……喂、等一下!」


    鐵錘再次襲向馬依魯茲,隻見他拋棄羞恥心及旁人的視線,狼狽地在地板上打滾以閃避,侍女則是一言不發地逼近他。


    「喬瑟夫卿,還有侍女大人!是我不好!真的很抱歉!我喝醉了,隻是因為酒醉而失態,求你們放過我吧!你們看,真的有酒臭味吧!唿~唿~」


    盡管他唿出帶著酒臭味的氣息想證明自己酒醉,裝甲侍女卻蹙起了眉頭,露出更加厭惡的表情。


    「不!我要殺了你。」


    「你這樣還真難看吶。」


    喬瑟夫苦笑著彈了一下手指,裝甲侍女立刻停止動作、收迴戰錘。


    「不好意思,我知道妳一定很想殺了他,但還是請妳退下好嗎?因為他是個變態,我會擔心妳的安危。」


    「我明白了。不過需要殺他的時候,希望您能讓我動手。」


    裝甲侍女低下頭請求。


    「當然囉。」


    「喬瑟夫卿!當然是什麽意思啊……」


    「感謝您的恩賜。」


    「喂!等等……」


    侍女無視馬依魯茲的抗議而轉身迴過頭,然後看也不看一眼就退出房間。


    關門聲在夕陽灑入的房間中響起。


    馬依魯茲大大地喘了一口氣,眼見地板到處都是坑坑洞洞,雖然那並非強化腕力的大甲冑,不過要是被擊中可免不了一番重傷;正因為是如此巨大的鐵塊,所以如果擊中要害,甚至有可能會當場斃命。


    「嘿嘿,隻懂得用暴力來表達愛意,這女孩還真可愛。」


    「我的侍女大多性情剛烈,當然這也是我的喜好囉。」


    喬瑟夫全身靠著椅背,並且笑著說道。


    「你的興趣真不錯。不過那個侍女明顯對我有好感呢,因為她很可愛,所以不會錯的……」


    「你還是這麽愚蠢呀,馬依魯茲。那個侍女喜歡的是我,就我這有婦之夫來看,女人的嫉妒可是很可怕的唷。哈哈哈!」


    「真會往你喜歡的方向解釋。比起你這種貨色,她一定對我健壯的體魄抱持著好感,不信我脫給你看。」


    「不過是滿身肌肉罷了。」


    兩人互看一眼,然後笑了出來,他們看似愉快的臉被夕陽照紅。


    「然後呢?你用你那健壯的體魄達成任務了嗎?」


    「要解決掉連自己身處什麽狀況都不知道的家夥再簡單不過了,他隻是出來外麵亂晃,根本就不需要我出馬。」


    「所以隻有你光吃飯不做事囉?真是輕鬆呢。」


    喬瑟夫鄙夷地兩手一攤。


    「少管我。這叫信賴部下!怎樣?我很帥吧?」


    「我倒是不怎麽信賴我的部下呢……女性除外。」


    「這個國家已經沒救了。」


    「這就是所謂貴族的素養。算了,先不談這個。」


    喬瑟夫眼角的笑容已經消失,他稍微斂了斂嘴角、停頓了一下。


    「看來試圖接近艾蜜莉的家夥不少呢,雖然還在暗中派遣部下連絡的階段。」


    「果然是這樣。那些人是想擁立她起兵造反嗎?」


    「沒錯。艾蜜莉公主身為女性卻擅長武術,這就是她為什麽會被稱為鐵球公主的緣故,跟體弱多病又臥病在床的王弟比起來,她確實更具成為王者的資質。」


    馬依魯茲也知道這一點。


    萊凱涅王國的前途可說是烏雲密布。過去曾將古萊凱涅王國逼迫到差點滅亡的東方強國——威倫斯特王國經過數十年後,又漸漸地再次展開入侵;相對的,萊凱涅王國則因為加斯頓國王的駕崩,與新王加史帕魯的體弱多病,使國家的根基已經產生動搖。


    當中主張輔佐病床上的年幼國王、抵擋威倫斯特王國入侵的是親王派。


    而主張推舉雖然身為女性卻擁有王者資質的艾蜜莉,並廢除王弟、迎擊威倫斯特王國的是反加史帕魯派。


    諷刺的是,明明雙方都擔心威倫斯特王國的威脅,卻因為彼此的對立,反而給予威倫斯特王國入侵的機會,這就是萊凱涅王國的現況。


    「對方可是與複國女王艾蜜莉同名的鐵球公主,也難怪他們會想擁護。」


    不用說,喬瑟夫當然是親王派的先鋒。他總是說著必須防止大規模的內亂並且維持國家的安定,這是先王加斯頓任命自己擔任加史帕魯輔佐工作時,托付給自己的職責。


    「那麽……你要我們去殺誰?」


    馬依魯茲明白喬瑟夫會不擇手段並不是因為他是個冷血之人,而是他知道必須選擇最有效率的方法,以將犧牲減少到最低。


    而為此行動的,就是他們這些亡靈騎士。暗殺奧利佛伯爵一事,也是為了減少反加史帕魯派中激進派人士,以維持政治平衡。


    「反加史帕魯派已經無法再壓製了,除了直接斬斷禍根以外別無他法,所以幫我殺掉第一公主艾蜜莉吧。」


    喬瑟夫坦然說出他的目的。


    「你是認真的嗎?公主的身邊可是有被稱為『盾』的麻地亞斯耶。」


    「那個自稱輔佐她的老人嗎?不過是個隱居的老人,我相信你能應付。」


    「講得可真輕鬆。」


    馬依魯茲笑了。他熟知被稱為『盾』的麻地亞斯之名,也曾在戰場上親眼目睹他的戰鬥,他同時也是自己很想交手看看的對象。馬依魯茲當然明白這是一場危險的戰鬥,卻無法隱藏身為重騎士的自己正為此而感到熱血沸騰的事實。


    「你看起來很高興嘛。」


    「如果隻有我的話。」


    暗殺公主。


    可以想見這將會是一場到目前為止最困難、最殘酷的作戰。


    馬依魯茲連問也不問一聲,


    便從酒棚中取出一瓶酒,手上拿著水果酒思索著。


    ……這次也能全員存活下來嗎?


    然而誰也無法迴答他心中的疑問。


    *


    艾蜜莉大聲踏步進入中庭。時間已是日落時分,夕陽映照在城牆上染出一麵紅。不迴頭看也知道,隨後而至的三道甲冑聲,是出自阿爾巴特與兩名裝甲侍女。


    「阿爾巴特!那家夥是老人癡呆了嗎?你最近有沒有聽他說,他在進廁所前就尿出來之類的?」


    「什麽?您是說麻地亞斯大人嗎?麻地亞斯大人可是有能力自己去上廁所的男人。」


    「所以你沒有能力自己去囉?」


    「我當然可以啊!」


    「有能力一個人上廁所的男人,會說出要我進入修道院這種傻話嗎?」


    麻地亞斯的身體有多健壯,每天與他練習的艾蜜莉再清楚不過了,但這根本是兩迴事。


    「我為什麽非得在這種年紀就舍棄俗世呢?要侍奉神也還太早了,再說我的夢想可是酒池肉林呢!這可是我從小就懷抱在心、莊嚴的王者之夢。話先說在前頭,那非常不得了哦。從最年輕的十二歲,到最老的三十五歲,我將一個人獨占所有充滿魅力的男性,建造萊凱涅王國史上第一個男子後宮。這是我的夢想,也是神交付給我的使命!」


    「那可是萊凱涅王國有史以來最糟糕的惡法唷!」


    「那麽,你難道沒有想象過十三歲的少年羞怯地脫下衣服時的模樣嗎?」


    「才、才沒有呢!請您不要這樣胡言亂語好嗎!」


    「那你就沒有迴話的權利,你沒有資格跟我站在同樣的場合說話,對吧?」


    艾蜜莉連珠炮似地說著,然後走到宅邸的裏側,這裏有個馬廄。


    「菜蒂、雪莉娜,陪我騎馬出門!」


    「公主殿下,我也要一起去。麻地亞斯大人不是說過了嗎?這樣太危險了。」


    「我要去的地方就在附近,有茱蒂跟雪莉娜陪同不會出問題的。」


    艾蜜莉無視於阿爾巴特的製止,走向她視為愛馬而寵愛有加的栗毛馬兒,然後腳踏馬凳,並且撫摸著她欣賞的栗色馬毛。


    「公主殿下,您真的要去嗎?就像阿爾巴特大人所說的,這太危險了!」


    「所以才要妳們跟著呀,我說要去就是要去!」


    茱蒂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麽,但是雪莉娜將手放到她的肩上搖搖頭,然後靜靜地從馬廄中再牽出兩匹馬。


    雪莉娜身穿厚甲冑卻能輕巧地跨上馬,茱蒂在稍為猶豫後也跟著上馬。


    身為裝甲侍女的兩人都背著鐵盾,那是為了保護主人所製造的鋼鐵大盾,而她們戴的頭盔附有濃濃的金色紋樣。裝甲侍女的大甲冑是為了保護主人而特別製造的,因此必須藉由強化五感知覺才能及早察覺威脅主人的危險,並且揮動鋼鐵大盾挺身護主,這就是裝甲侍女身負的重任。


    「公主殿下,請您小心。」


    聽到阿爾巴特這句話,艾蜜莉嘴角微微往上彎,露出狂傲的微笑。


    「你這什麽話,有這些家夥在一定沒問題。你看看茱蒂吧。」


    「咦?我嗎?」


    茱蒂緊張地看了看四周。


    「馬看起來很吃力吧?經過嚴格鍛煉的身體會非常沉重,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是、是甲冑的關係啦,再說我可比公主殿下輕。」


    「隻比胸部的話啦。」


    「公主殿下……」


    看著狼狽的茱蒂與紅著臉別過頭的阿爾巴特,她滿足地踢了一下馬腹。


    艾蜜莉沿著城牆策馬奔馳,禮服的下襬因而被風掀開,雙腳至膝蓋都露了出來,她卻絲毫不在意。綿延至城門的城壁呈蜿蜒的形狀,這是萬一遭敵人入侵時,為了防止敵人直接進入所采取的最低限度防禦。


    不過艾蜜莉知道那座石壁在途中有一處損壞了,那裏的牆上有個洞,是體型嬌小的女性才能通過的小洞,由於它被城牆內外的雜草所遮蓋,所以知道它存在的也隻有城內少數幾人而已。即使如此,形同虛設的城壁與這座古城的老朽程度,也已經夠讓人無言了,反正這裏不過就是這點程度罷了。


    艾蜜莉經由那個洞穴抵達城門,隻見被兩座守衛塔拱衛的巨大城門現在正關閉著。這座城門是由前方設有鐵鏈纏繞的柵欄,加上後方一道木製門扉而製成的雙重門。


    「啊,公主殿下!」


    守衛城門的士兵們迴過頭來,他們身穿的鎧甲並不是大甲冑。士兵在鎖子甲的上方穿著鐵製甲冑,並手持長槍站立於城門前,在他們頭上的守衛塔也佇立著兩名帶弓的士兵。


    「給我開門!」


    「是!您要去散步嗎?」


    「想散步到心情好再迴來。」


    「哈哈哈,請好好地放鬆心情吧,茱蒂小姐與雪莉娜小姐也請小心。」


    鐵鏈卷動時發出又鈍又澀的聲響,艾蜜莉接著通過向上卷起的鐵製柵欄與開啟的大門來到了城外。


    城外是一片遼闊的草原。艾蜜莉曾經聽說過,當初是在稍微偏高的小山丘上將森林開拓之後才建造出這座城的,而周圍那片廣大的森林就是殘留下來的痕跡。城堡正麵的森林全被砍除了,之所以會開拓出這塊平原,就是怕敵人會潛伏於其中。雖然話是這麽說,但如果在敵人從森林出來後才發現,艾蜜莉認為其實也來不及了,這很明顯是棟擁有缺陷的建築。


    微暗的天空夾雜著夕陽餘暉映照著大地,艾蜜莉一語不發地馳騁著,並用右手壓住飛揚的禮服,她現在開始對沒有先換好衣服就出來一事感到後悔。


    持續從她身後傳來的鋼鐵撞擊聲是裝甲侍女的甲冑聲,馬匹承受著大甲冑的重量,蹄聲聽來頗為沉重。


    穿越森林、登上高台所望見的農地是屬於艾蜜莉直轄的領土,在田地中散布著一間間粗糙的小屋,那是農民們的住家。


    ……那種地方不適合讓人居住。


    家家戶戶的煙囪飄起了烹煮晚餐的白色炊煙。


    艾蜜莉的領地在萊凱涅王國的北部,雖然與威倫斯特王國的國境還有段距離,然而這片土地過去曾因戰事而數度成為戰場,且在十幾年前也曾被威倫斯特王國占領過。麻地亞斯曾經說過,這片土地曆經戰火蹂躪,已經殘破不堪了。但是現在在艾蜜莉眼前的是一片覆蓋綠草的土地,朝遠方望去,還可以看見孩子們跑來跑去,而大人們則扛著農具踏上歸途……從他們身上看不出對戰爭的憂慮。


    朝下方俯視的艾蜜莉流露出憤怒的神情,在她眼中燃起的毫無疑問是憎恨的火炎。


    ……既然認為我的存在很危險,那麽去發動戰爭什麽的不就得了。


    她是認真地在思考這件事。


    就算國家會因此而荒廢、農民會死於饑饉,又要殺死多少敵人,最終隻要自己能存活下來,就可以開創出比現在更美好的未來。


    她被迫放棄過去十幾年來的努力,還要擔心會被反加史帕魯派的人利用,或是被親王派放出的亡靈暗殺,才會移居到這個邊境之地,甚至還將被強製進入女子修道院過著隱居的生活,她認為與其這樣還不如引發戰爭,那樣絕對爽快多了。


    ……不要以為我會任人擺布!


    她對眼前所見之物全感到憎惡,無論是夕陽的顏色還是草木的香味,或是林蔭間的鳥鳴,甚至於遠處那凡夫俗子的聚落,這些全都令人生氣。要是能將看得到的事物全都燒盡就好了;在背後戒備待命的茱蒂與雪莉娜,和明明很清楚她身處狀況卻還是努力勸告她的阿爾巴特,還有麻地亞斯也是……幹脆全部一起燒盡算了。


    從被夕陽染紅的小屋升起一道道炊煙,看起來像是村子遭到火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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