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塔多姆本營,士兵們因為從北方出現的那群玄鳥而陷入了恐慌狀態。


    毫無疑問的——那是北方民族前來支援阿爾謝夫。


    騎乘玄鳥迴到陣營裏來的西茲亞自己也心知肚明,這種可能性是最高的。


    他們一定是來對付自己這群叛徒的。當然,因為不想那麽簡單就死在他們手下,西茲亞打算逃之夭夭。


    前來迎接落地的西茲亞等人的,是已經整裝待發的來訪者一行人。


    依莉絲、邦布金、凡尼斯、卡多爾,以及安朱——


    「……要出發了嗎?」


    聽見依莉絲這麽問,還在玄鳥背上的西茲亞就點了點頭。由其他人駕馭的玄鳥也跟著降落到她身旁。


    「雖然很遺憾,但『那些人』出現就沒辦法了。我們無法對付那麽多人。」


    「……結果麗莎琳娜還是沒有來啊!」


    依莉絲雖然如此抱怨,但還是老實地跟上。


    在塔多姆士兵跑來前,來訪者們分別乘上三隻玄鳥。西茲亞的玄鳥背上有依莉絲和卡多爾,邦布金和凡尼斯則騎艾美的玄鳥,安朱騎的是曉的玄鳥。


    曉叫道:


    「大姐,我跟艾美來當誘餌,我們一邊慢慢逃,一邊解決幾隻,你先逃吧!」


    「哎呀?你怎麽講出這麽感人的話啊?」


    「沒辦法,跟這場戰爭有所牽扯的是我啊!」


    曉的口氣雖然粗野,但對夥伴卻出乎意外的很有情義,特別是對西茲亞非常體貼。


    「既然這樣,我就陪你一下吧。反正——『那孩子』好像也來了。考慮到接下來的事,在這裏解決一、兩隻也不壞啊!」


    西茲亞仰望天空,淡淡地笑了。


    因為有「某人」說服了北方民族的長老們,才會發生這樣的事。至於是誰說服的,她心裏也大概有數。


    (聽說她遭到神殿騎士襲擊……果然還活著呢!)


    那名叫雪乃的小朋友——她的父親是教導西茲亞劍術的男子,同時,她也把西茲亞當作殺害夥伴的仇人。


    聽說如今她已長大成人,以西瓦娜為名,為了阿爾謝夫而四處奔走。


    「……我身為她的仇人,不能不陪陪她呢!」


    西茲亞輕聲低語,再次讓玄鳥飛上天。


    曉和其他人的玄鳥也陸續起飛,他們雖然要逃開飛向此處的玄鳥,但也展開了身為被追擊者的「反擊」。


    *


    「麗莎琳娜,那邊的一定是貝爾納馮卿他們。」


    騎在不習慣的玄鳥背上,菲立歐指著下方。麗莎琳娜則是緊抓住他的背,一邊放眼凝視,一邊微微歪著頭說:


    「咦?在哪裏?」


    「你看,就在那裏。你看不見嗎?」


    聽了兩人的對話,負責操控玄鳥的西瓦娜嘻嘻地笑了起來。


    「菲立歐,你知道這裏有多少人嗎?兩軍合起來應該有將近十萬人哦!要找到貝爾納馮是不可能的吧!」


    「是嗎……我覺得那應該是貝爾納馮卿呢!他身旁還有一個很像克勞斯卿的人。」


    菲立歐當然看不見他們的臉,但他試著揮舞手臂。


    「啊!菲立歐,放開手很危險啦!」


    麗莎琳娜慌張地責備他。畢竟他們身上綁著救生索,隻要不是太過大意,應該不會那麽輕易就掉下去才對。不過菲立歐還是覺得讓麗莎琳娜擔心很不好意思,於是乖乖地握緊了裝備。


    「菲立歐,我差不多要下降了,抓緊了!」


    西瓦娜的玄鳥——風牙開始下降,其他玄鳥也為了追西茲亞等人開始下降。


    抓住玄鳥背部的菲立歐迴想之前幾天的事。


    ——菲立歐等人隨著西瓦娜一起離開神殿,是在大約五天前的事。


    「西茲亞等人於國境附近為協助塔多姆而暗中活躍。為了與其相抗衡,一定要說服北方民族的長老們。」


    聽到西瓦娜這麽說,菲立歐便加入她的行動。


    西瓦娜自己也是,在逃離施療師庫娜身邊後,就直接去說服北方民族的長老。但長老們頑固地拒絕協助,在還沒有得到結論的狀況下戰事已趨惡化,她才去帶菲立歐迴來。


    然後菲立歐、麗莎琳娜和赫密特等人就由玄鳥風牙帶迴她的故鄉,麵見了那些稱為「長老」的領導人。


    他對居住在榭卜拉茲山地的他們深感興趣。不隻西瓦娜出身於此,聽說威士托也曾受過他們的照顧。


    這些初次見麵的北方人民在菲立歐心裏留下了「樸素的人們」這種印象。


    在險阻的榭卜拉茲山地深處,他們儉樸而意誌旺盛地生活著。


    他們運用戰鬥力極強的玄鳥一再擊退塔多姆的侵略,但本身卻隻渴望過著安穩的生活。


    為了獲得大地輝石,在貧瘠土地生活的他們也跟阿爾謝夫締結邦交,但其本質是非常喜愛和平的人。


    正因為是這樣的人——一開始當然拒絕幫助阿爾謝夫。


    『不介入他國的戰亂。』


    這是他們的大原則,以前就算西瓦娜再怎麽訴說對神殿的情義、或是塔多姆將帶來的無窮後患,長老們的決定也沒有改變。


    這群長老是決定北方民族方針、約三十人左右的協商集團。雖然名為「長老」,但其中年輕的人年僅約三十歲,是散落在山地的各處村落所選出來的代表。


    為了說服他們才特別找來的菲立歐,以阿爾謝夫代表的身分向他們提出了一個提案。


    那是阿爾謝夫身為「同盟」的要求,如果北方民族不是以他國而是朋友的身分,是不是就可以幫忙了呢?實際上北方民族和佛爾南神殿是同盟關係,而阿爾謝夫與佛爾南也有類似的關係,這是循著各自的關係所提出的提案。


    對於具有發言力立場的菲立歐提出的要求,長老們一時之間出現意見分歧。


    不過——長老們最後仍沒有動搖,所做出的結論是「拒絕」。他們並不希望有人將玄鳥的存在用在戰爭上。


    而改變這個狀況的,是在國境戰況的詳細報導送來之後。


    那些原本是他們夥伴的北方民族叛徒——


    在聽說以西茲亞為首的他們積極地讓「玄鳥」涉入戰場、襲擊一般士兵的報告後,長老們的臉色全都變得非常凝重。


    讓身為叛徒的她在外麵胡作非為,自己也有責任——他們似乎原本就有這種想法。


    當西瓦娜詳細地細數西茲亞對阿爾謝夫「做了什麽事」後,他們的表情更加嚴肅了。等她說到西茲亞和拉多羅亞互通,綁架了來訪者與高司教時,甚至有長老忿怒地叫喊出聲。


    其後,長老們請菲立歐等人離開,隨即召開長達好幾個小時的會議——終於作出的結論是:「一族的罪孽就由一族來償還」——很有他們風格的結論。來跟他們談的菲立歐和赫密特,是跟對他們有恩的威士托有關係的人,此事說不定也影響到他們的決定。


    然後現在——派遣過來的玄鳥部隊,是以支援阿爾謝夫、讓塔多姆撤退,更以逮捕西茲亞等人為目的。


    這三十多隻玄鳥一半支援戰場,其餘一半則是為了抓住西茲亞而行動。


    菲立歐和麗莎琳娜騎乘西瓦娜的玄鳥,主要負責追捕西茲亞;赫密特也乘坐其他的玄鳥來到現場。


    「……菲立歐,小心一點。敵人中也有人會使用奇怪的力量。」


    聽了西瓦娜的忠告,菲立歐凝望眼下。


    西茲亞那羽翼略帶紅色的玄鳥正好要往上升。


    遠遠地也可看見其背上載著來訪者,西茲亞好像把他們帶來了此處。


    麗莎琳娜一看見他們,就膽怯地抓住菲立歐的手臂。


    「麗莎琳娜,你別怕。我不會讓他們對你出手的。」


    菲立歐說道,麗莎琳娜屏住唿吸……然後輕輕地點點頭。


    從神殿那件事以來,她的態度明顯地有點不自然。


    有時她會以帶有淚光的眼神看著菲立歐,但當菲立歐注意到而迴望她時,她又總是立刻把眼神轉開。


    那恐怕是她得知父親的死,才會這樣不安吧,菲立歐是如此擅自解釋這個情況。


    眼下的塔多姆大軍,麵對大量出現的這批「北方民族」玄鳥顯得十分驚慌。


    西茲亞等人的玄鳥對他們棄之不顧,逃離飛走。數量有五隻——數量雖少,但聽西瓦娜說全都不是等閑之輩。


    西茲亞從玄鳥背上迴頭看追上前的菲立歐等人。


    同乘的依莉絲也凝視著麗莎琳娜。


    「——他們來了呢!」


    西瓦娜的聲音裏帶著緊張。一隻玄鳥接近,其背上有著沒見過的青年和——安朱。


    菲立歐不禁停住唿吸:


    「西瓦娜,那隻玄鳥後麵坐的是我的夥伴,他是最初保護來訪者依莉絲的獵人……」


    「你說什麽?但操縱者可是個棘手人物喔!」


    就在西瓦娜如此迴答後。


    在他們身旁,接近安朱所騎玄鳥的夥伴突然開始降低高度。菲立歐注意到其羽翼稍微裂開,並流出鮮血。


    「……是曉的風刃,把身子放低。那家夥會讓風形成看不見的刀刃加以操控。」


    聽了這話,菲立歐懷疑起自己的耳朵。那隻玄鳥雖然得以避免墜地,但就像滑行般地降低高度,落在森林裏。


    「風?風變成刀刃是什麽意思?」


    「我也不明白是什麽道理啦!那恐怕是拉多羅亞的技術吧!」


    麗莎琳娜抓住菲立歐的手更加重了力道:


    「……空氣的刀刃……『魔刃』?難道說——!」


    麗莎琳娜在菲立歐耳邊低聲說道:


    「菲立歐,那恐怕是我們世界的技術。如果是相同的東西,隻要不是處在無風狀態,射程應該會變得極短,拉開距離就不必害怕了。」


    西瓦娜直眨著眼:


    「麗莎琳娜,你說得沒錯!原來那是來訪者的技術嗎?怪不得……!」


    西瓦娜拉高高度,對曉視若無睹,直追西茲亞。


    追逐者與被追逐者,就像在空中展開一場混亂的舞蹈般。


    西瓦娜自己也架好短弓,開始攻擊敵人。西茲亞也射出反擊的箭,但彼此的箭都射不到敵人身上。


    背後一隻玄鳥與敵人接觸。


    菲立歐迴過頭,眼底閃過一道閃電般的光芒。身處那裏的鳥一邊冒出淡淡的煙,一邊迅速垂直落下。


    「西瓦娜,又一隻被擊中了!」


    「……是艾美的電擊嗎?不用擔心,那應該不能連續使用。」


    西瓦娜雖然故作堅強地如此說,但麵對夥伴被擊落,還是心有不甘地嘖了一聲。北方民族此次出動,絕非抱著天真的想法,特別是他們也相當了解對手的力量。


    「他們是打算在逃跑之前,至少也解決一、兩隻啊……」


    西瓦娜那危險的低語相當逼真。


    菲立歐和麗莎琳娜就隻能幫忙監視周圍的天空。


    在想幫上一點忙而凝眼眺望的菲立歐麵前——


    有四個銀色小球逐漸逼近。


    那是來訪者依莉絲的手環力量——菲立歐見過好幾次了。


    「西瓦娜!飛低一點!」


    在他如此叫過後,在玄鳥眼前就發生了「爆炸」。


    *


    麵對眼前不自然的爆炸,西瓦娜的玄鳥立刻降低了高度。


    與曉同乘玄鳥的安朱見到這光景,不禁屏住唿吸。


    菲立歐和麗莎琳娜也在那隻玄鳥背上。


    玄鳥在千鈞一發之際避免墜落,開始在低空滑行。


    曉嘲笑道:


    「這家夥不錯,還值得狙擊。安朱,抓緊啦!我要稍微玩一票大的。」


    玄鳥急速下降,安朱隻能拚命地抓緊。


    「哈哈哈!他們就是菲立歐王子和來訪者麗莎琳娜嗎?這小子還真是意想不到的大人物。」


    他開心地如此說——


    曉讓玄鳥斜飛過去,在西瓦娜的玄鳥上方揚起自己的手。


    就在剛剛,從他的手飛出「看不見的刀刃」並傷了一隻玄鳥——安朱親眼目睹那光景。


    而現在正下方有菲立歐和麗莎琳娜,他們一起仰望著安朱。為了要防禦曉的風刃,菲立歐緊緊抱著麗莎琳娜,以自己的身體保護她。


    『如果他們在那樣的狀態受到攻擊……』


    安朱想也不想地就抓住曉的手。


    曉那受到妨礙的風刃錯過了位在正下方的菲立歐,飛向其他方向。


    「你這小子想妨礙我嗎!?」


    曉想要揮開安朱的手。


    「那當然!他們不是可以讓你這種人殺死的對象!」


    為了幫助菲立歐等人,安朱拚命地對曉怒吼。


    曉挑了挑眉毛:


    「……沒辦法。我打從一開始就看你這家夥不順眼,再加上給你射中一隻眼的舞姬也不喜歡載你——我們就在『這裏』說再見吧!」


    曉的手仲向安朱身上綁的救生索。


    安朱甚至來不及反抗。


    救生索被切斷,曉還用力地將安朱推開——


    一瞬間之後,安朱的身體失去了所有的支撐點。


    最後,曉笑了。


    位於下方的菲立歐在一瞬間接近又閃過。


    安朱仰望的視野裏,有著西茲亞所騎乘的玄鳥。他可以確認,鳥背上的依莉絲瞪大了眼。


    安朱茫然地——


    就隻能茫然地破風墜地。


    *


    依莉絲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光景。


    她的天球迷眩了麗莎琳娜和菲立歐所騎的玄鳥雙眼,使其大幅度地降下,然後曉的玄鳥逼近他們,正想代替她殺了麗莎琳娜——


    安朱卻在這時掉下去了。


    森林在一瞬間就將他的身體給吸了進去,而依莉絲——


    「……不、不……」


    她的身子發抖,血色從臉上消失,掩住了嘴,連眨眼都忘了隻凝視著下方。


    「這是騙人的吧……?等一下……安朱……」


    「哎呀?那孩子掉下去了呀?唉——」


    西茲亞一副事不關己地說著。曉雖然執拗地想攻擊西瓦娜等人,但其他玄鳥正逐漸逼近前去支援。


    隻是,依莉絲對這一切都視而不見。


    她隻凝視著安朱墜落之處。


    「西、西茲亞,掉轉迴去!」


    「咦?」


    聽見依莉絲高八度的聲音,西茲亞就隻是悠閑地迴答:


    「我想他那樣掉下去,已經死了啦!更重要的是,現在可以跟曉一起把雪乃的玄鳥擊落。這是殺掉麗莎琳娜的大好……」


    「不要囉唆快點迴去!去把他撿起來!」


    依莉絲無法意識到自己在說些什麽,就這麽順著感情放聲叫道。


    「要是你不迴去,我就在這裏引爆天球!快點!我叫你快點!」


    西茲亞眯起了眼。她抓著玄鳥的韁繩,執行依莉絲的指示。


    「可是我覺得他已經死了耶?」


    「別說這種傻話!剛剛飛得那麽低,他不會那麽簡單就……」


    ——在理智上,依莉絲也知道西茲亞所言正確。但就算這樣,依莉絲還是無法停止叫喊。


    敵人的玄鳥察覺到他們要折返墜落地點,也追上前來。隻是,


    荷姆拉的動作稍微快了一點。


    安朱墜地的那一帶正好在森林裏。依莉絲馬上發現了樹木枝幹不自然地折斷處,在玄鳥背上拚命地找尋他的身體。


    就在附近的濕地上——


    有一位少年蜷縮著身子倒在地上。


    依莉絲的唿吸都快停止了:


    「西茲亞,讓鳥降下去!」


    「可是敵人就要追過來了——」


    「那我下去就好!」


    看著依莉絲想取下救生索,西茲亞隻能露出苦笑,從手腕伸出光之線。


    玄鳥一在安朱身旁落地,那光線就卷住他的身體、並輕輕地運起,送到依莉絲身旁。


    為了逃離敵人的追趕,玄鳥又立刻起飛,在這段時間,依莉絲從西茲亞手上接過安朱。


    少年頭上流著血,看來是骨折了——但一息尚存。


    依莉絲的眼淚奪眶而出:


    「他還活著……他還活著呢!西茲亞!」


    依莉絲也不明白自己怎麽會為了他沒事感到鬆了口氣,雖然不明白,但感情卻止不住地傾泄而出。


    「嗯,看起來是落地點不差的關係。」


    相較於看來並不太高興的西茲亞,依莉絲哭泣著把安朱固定在玄鳥背上。卡多爾也無言地幫她的忙。


    依莉絲也多少懂一點醫療技術,從安朱的樣子看來,他暫時不能動,但並沒有生命危險。


    「卡多爾,我要在這裏做緊急處理,你來幫我。西茲亞,你就專心逃過敵人追擊,小心一點飛行。」


    帶著哭聲指示的依莉絲從隨身行李中取出醫療工具。


    西茲亞感到不可思議地歪著頭說:


    「也許是我多嘴了,不過麗莎琳娜就在下方耶……」


    「……我隨時都可以殺她。」


    依莉絲沒好氣地迴答。西茲亞聽了聳聳肩:


    「沒想到他對你這麽重要呢!因為你一向都很冷淡的樣子,我才認為不用理他……」


    聽了西茲亞的話,依莉絲邊進行緊急處理,邊咬牙說道:


    「才沒有多重要呢!不用理他是沒錯……雖然不用理他,但是他是因為我才掉下去的,以後想起來感覺會很不好。隻是因為這樣,你別誤會了。」


    因為陷入快哭出來了的驚慌失措,依莉絲並沒注意到自己的辯解並不合理,隻顧著脫下安朱的衣服,開始專心地診療。


    現在的依莉絲腦子裏已經完全沒有麗莎琳娜的存在。連西茲亞發出輕聲地嗤笑,她也沒有發現到。


    依莉絲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真正心意。毋寧說——她克製自己不要去注意。


    對依莉絲來說,安朱必須隻是個麻煩的局外人。她並不打算對他付出更多的注意,也無意讓他看見自己的弱點。


    現在的依莉絲,隻能選擇這種生存方式。


    載著一行人的玄鳥,開始順暢地在空中翱遊。


    為了甩開北方民族的追趕,曉和艾美等人的玄鳥也加入支援。


    西瓦娜的玄鳥因為依莉絲的天球而暫時失去視力,並開始改變方向迴頭,似乎是判斷不可能繼續進行空中戰。


    混亂中,幾支弓箭從追來的幾隻玄鳥處飛來,其中一支正好飛向依莉絲身邊,但卡多爾無言地將其擋開。


    北方民族一邊以弓箭牽製他們,一邊以爪子攻擊同族的人。西茲亞等人的其中一人就被從上方狙擊的爪子給抓住,在空中遭到撕裂。


    依莉絲聽見西茲亞嘖了一聲。


    她吹響了笛子,那並不是用來操縱玄鳥、入耳聽不見的箭聲,而是尖銳高亢的笛音。


    那是全員撤退的信號,西茲亞的鳥率先一步脫離戰場。相反地,她的部下則是展開行動,妨礙敵人對西茲亞的追擊。


    在她身後,空中戰爭立刻變得更加劇烈。


    看到大家先讓西茲亞確實逃脫,依莉絲發現她出乎意外地有人望。隻是,這場空中戰爭也把凡尼斯和邦布金給牽扯進去了。


    依莉絲一邊祈禱他們平安無事,一邊對西茲亞說:


    「……西茲亞,等到了安全之處,先讓我下來。必須先讓安朱靜養——一


    「我知道了。不過阿爾謝夫和塔多姆兩邊都很危險——我要在位於吉拉哈的據點降落,會花一點時間。」


    即使在這樣的狀況下,西茲亞的聲音還是充滿笑意。唯有眼眸卻發出尖銳而危險的光芒,但此時依莉絲並未注意到。


    玄鳥破風飛行,在空中滑翔。


    不知從何時起,依莉絲邊繼續進行安朱的緊急處置,邊在內心對一向不信的神明祈禱。


    *


    加爾拜·瓦倫伯格一邊眺望被北方民族驅散的我方軍隊,一邊在馬背上慢慢地啜飲烈酒。


    ——這場侵略以失敗告終。


    其中最重要的因素是——他們未能察覺北方民族的介入。


    『北方民族不會參與其他國家的紛爭』——這是加爾拜認定的大前提。


    他認為這絕非誤解。


    就算他們會以玄鳥「自衛」,也不會把它當作侵略的道具。正因為他們深知玄鳥的威力,在使用這力量時也相當慎重而自製,除了自衛以外不會使用這種力量。


    加爾拜從自己的角度想像北方民族之所以會參與這場戰役的理由。


    恐怕是因為——他們想將叛徒西茲亞等人的所作所為,當作自己的責任來贖罪。


    這就是他們的思考模式。


    也就是說——加爾拜將西茲亞拉攏進來,也許可說是戰敗的因素。


    相反地,若問起不借助西茲亞等人的力量是否能侵略成功,答案則是否定的。


    西茲亞等人如今也拋棄塔多姆而去,北方民族最後則加入了阿爾謝夫這邊。


    結果——


    (本來應該會進行得很順利,結果卻不是如此啊……)


    加爾拜自嘲地笑了。


    玄鳥是少數的勢力。如果當初能無視於少許損害,隻以龐大兵力強攻——他也曾這麽想。隻是現實麵上,麵對從天而降的威脅,士兵們畏怯了。


    玄鳥發揮了擾亂大軍的效果,如果追擊畏怯的士兵、散播恐懼,隊形就會瓦解,士氣也會低落。就算隻有一隻玄鳥,也可以帶來充分的效果。


    所以在對應玄鳥時,應該相反地以少數精銳進行攻擊。


    隻要準備不膽怯、有決一死戰的覺悟麵對玄鳥的精銳部隊,在玄鳥下降的瞬間予以狙擊,就算隻有幾個人也可以解決玄鳥。塔多姆以前就是對這種特性有所理解,進而跟北方民族作戰的。


    隻是現在——加爾拜眼前的是陣容龐大的軍隊。那對玄鳥來說應該是再好不過的獵物。


    而且,在雙方皆純粹以龐大兵力進行的戰鬥中,阿爾謝夫已將塔多姆玩弄於股掌之間,若敵方陣營再加上玄鳥幫助,那就徹底令人束手無策了。


    『塔多姆比不上阿爾謝夫——』


    這是塔多姆人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承認的事實。


    就因為不想承認,塔多姆至今才會刻意醜化阿爾謝夫,甚至扭曲曆史事實也要瞧不起他們。


    但實際上——


    加爾拜歎了口氣。


    戰爭靠的是人數和經濟力。


    塔多姆在人數上占了優勢,但經濟力則不及阿爾謝夫。其經濟實力——更具體地說,就是豐饒的土地。塔多姆為了奪取這片土地,在曆史上曾數度襲擊阿爾謝夫。


    每次的侵略都失敗,而這次也——以失敗告終。


    如果阿爾謝夫出現更多弱點,侵略應該就會成功,但是如今的政權幾乎找不出這些弱點。


    「那麽——」


    加爾拜拋下酒杯,掉轉


    馬頭。


    他想畫下身為一個將領的句點。


    他完全無意對阿爾謝夫這個對手「表示」敬意,但對那些即使麵對塔多姆侵略、遭玄鳥襲擊也不肯放棄、持續抵抗的將官,他「懷有」身為軍官的敬意。


    「懷有」敬意,和「表示」敬意是兩迴事。


    他無意表示敬意,這是加爾拜身為敗戰者的堅持。


    輸了就輸了,那就慘烈地抵抗到最後吧——


    加爾拜是這麽想的。


    「加爾拜卿!阿爾謝夫的部隊已經突破混亂的前線,攻向這邊來了!」


    聽了偵察兵的報告,加爾拜微笑著點點頭,並親自率領部隊。


    這場戰役應該是阿爾謝夫獲勝吧!而他們現在贏不了阿爾謝夫,表示——贏不了拉多羅亞的塔多姆,已經沒有退路了。


    對國家的未來已經感到絕望的加爾拜來說,現在除了貫徹軍人的意誌以外,其他都已經不感興趣了。


    阿爾謝夫似乎是以新就任的國王和受其支持的年輕獨眼武將為中心。


    那位獨眼武將現在正進攻此處。


    加爾拜打算與他交手,以作為自己的句點。


    那率領士兵前來的武將映入加爾拜眼簾。


    「你就是加爾拜·瓦倫伯格嗎?你的命我要了!」


    敵將貝爾納馮英勇地大聲喊道。看到附近的士兵受到其鼓舞的樣子,加爾拜不知為何感到相當開心。


    「我接受你的挑戰!不過我也不是那麽輕易就會吃敗仗的。」


    加爾拜拔劍出鞘。


    他身為敗軍之將,要指示士兵撤退、逃跑或投降才有道理。


    但另一方麵,他也想報一箭之仇。


    加爾拜和貝爾納馮雙方兵馬正要激烈衝突——


    突然有個影子從天而降。


    「加爾拜卿,從戰場上退下吧!」


    一位少年的聲音自高空在戰場上響起。


    玄鳥隨即降落在地麵,一位紫色頭發的少年自鳥背上躍下,仿佛是隨從的黑發少女也守在他身旁。


    阿爾謝夫軍喧囂起來,士兵們都唿喊著少年的名字:「菲立歐大人!」


    他就是製止了佛爾南神殿的騷動、與卡西那多締結同盟關係的阿爾謝夫王族——加爾拜很清楚他的名字。


    少年理智而澄澈的眼神充滿魄力:


    「加爾拜卿,如今大勢已經底定,我們阿爾謝夫也不喜歡無謂的濫殺、如果你就此撤退,我們也願意講和。吉拉哈的卡西那多司教應該會居中協調。」


    聽見這直率的話,加爾拜苦笑了。


    他想,就是「這個」打動了卡西那多吧。僅管多少受到停在他身旁的玄鳥影響,但那足以撼動人心的聲音對塔多姆士兵來說實在難以親近。


    「我想要聽聽你的迴答。就算這樣戰個你死我活,對彼此也沒有好處。而且你應該也知道,這場戰爭是『拉多羅亞』的陰謀。」


    加爾拜——笑了。


    對於少年的天真,他隻能笑。他凝視著少年那耀眼的身影,慢慢地說:


    「菲立歐王子——你有所不知……」


    他的聲音在靜謐的戰場上聽起來分外響亮。


    「你不知道我們塔多姆有多麽窮困。對於這麽長的時間以來,我們有多渴望阿爾謝夫這豐饒的土地——你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像在對朋友說話一般——加爾拜凝視著菲立歐。


    站在他正對麵的菲立歐完全不為所動。但加爾拜也不在意,繼續說道:


    「塔多姆的領土幾乎都是不毛之地。充滿沙漠和荒地,氣候條件也不好。大家為了那僅有的、能耕種的土地激烈的爭吵,為了在那片土地上僅能獲得的食物醜陋的爭執。我們打從出生起,就一直住在那樣的土地上。」


    加爾拜望向遠方。


    「你能想像嗎?生下來的孩子因無法吃飽而餓死、正值壯年的男人為了騙過肚子而沉溺於烈酒,就連生存之處也沒有的老人在路旁死去——麵對這樣的慘狀,執政者隻能眼睜睜看著,什麽都不能做,你能了解那種心情嗎?另一方麵,又不能不與為了自身貪欲而極盡奢華的貴族為伍,要是不拉攏那些下流的人,甚至連政治都不能維持——如果是你,能治理『那樣的』國家嗎?」


    加爾拜的話聽起來空洞般地大聲,響徹當場。


    他的聲調雖然平靜,但這番話的含意中所帶的重量,將聲音送得遠遠的。


    「菲立歐王子。我們需要阿爾謝夫豐饒的土地,而奪取所需之物正是人性所使然!」


    加爾拜如此宣告,並沒有將劍收起。


    菲立歐的表情依然沒有政變。


    「是嗎——那我們就是為了守護自己的國家才持劍、並且戰鬥而已!不過加爾拜卿——如果你伸出手,我們就有可能握手言和。但若是你舉劍攻擊,我們為了保護自己,也隻有舉劍抵抗了。塔多姆——沒有打算放下劍嗎?」


    加爾拜搖了搖頭。那個階段——在很久以前就過去了。


    「王子,很可惜……這世上有著各式各樣的人呢。有人如果不虐待對方、使之順從,就無法感受到幸福。像你這樣達觀的施政者是極少數。一般人民知道如何滿足於小小的幸福——但在塔多姆,連做到這件事都很困難。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會不惜龐大的犧牲,遠征至此。」


    加爾拜舉劍相向。


    他屬下的將官們擺出突擊的陣式,士兵們也跟著這麽做。


    「——突擊!」


    那是十分沉靜的號令。


    隻是,隨之而來的馬蹄轟聲與呐喊聲,相當猛烈而激烈。


    貝爾納馮也有所迴應,策動部隊前進。


    菲立歐等人與之會合,玄鳥則飛上天空。


    然後——


    結束塔多姆侵略的最後一戰,就在此地展開。


    那是一場從戰略看來無意義到可悲程度的淒慘戰爭。


    雙方軍馬都拚了命,人馬陸續倒下,血流成河。


    阿爾謝夫與塔多姆至今、甚至將來——


    都會重複這樣的戰爭。


    加爾拜在作戰時,身上中了弓箭,也受到長槍的攻擊,不知何時,他自馬背上墜地。


    周圍的人看起來都是阿爾謝夫的士兵。


    他雖然注意到友軍在距離稍遠處開始撤退,但他現在也不想跟他們會合了。


    不久,加爾拜斃命。他所受到的傷害多到分不清哪一個才是致命傷,就這麽趴在大地上。


    在人與馬踐踏過的土地上,鋪著被踩爛的草。


    紫色的小花就在他眼前綻放,那雖是不知名的野花,也是塔多姆所沒有的。


    在逐漸模糊的意識中,加爾拜輕輕地摸了摸那朵小花。


    他躺著的這片土地相當溫暖。不過,那或許是鮮血的熱度。生命要還諸土地,這是佛爾南的教義。而在劄卡多神殿的教義中,生命是經由火淨化,化成煙消散在空中。


    連這種小地方,兩國也不相同。


    土地和小草的芳香包圍著倒地的加爾拜。


    在漸漸轉暗的視野裏,隻剩下紫色的小花。


    『——把這塊土地——拿到我們手上……』


    這就是他最後想到的話。


    這真的是——一場「沒有意義」的戰爭。


    這一天——塔多姆的侵略從開始持續到第十八天,終於劃下了句點。


    *


    菲立歐眺望著塔多姆士兵撤退後的戰場。


    在這廣闊的平原上,倒臥著雙方軍隊大量的死者和傷患。阿爾謝夫這邊也無法掌握正確的戰死人數,但從開戰到今天所折損的士兵恐怕超過了七千人。應


    該也有人會在戰爭結束後因傷勢過重而死。


    對於失去大量性命這件事,菲立歐感到黯然。


    應該要立即展開葬禮,也為幾個遺體準備好了棺木。


    我方死亡的將官也不在少數。


    至於塔多姆的總指揮宮加爾拜·瓦倫伯格——也殮入了棺木。


    安朱生死不明,但菲立歐並不悲觀。西茲亞的玄鳥似乎刻意將他撿起來,從附近情況看來,樹木的枝椏成了墊子,他應該是落在濕地上。如果頭上沒有那個叫做曉的男子操縱的玄鳥,菲立歐也想馬上將他救起,但結果是依莉絲帶走他了。


    關於在戰場上身受重傷的人,大多數部受到阿爾謝夫的保護。布拉多下令,就算是塔多姆人,若還活著就不加以殺害,而是當作俘虜處理。


    其中也有先遣部隊指揮官——名為墨菲斯·魯梅西茲的軍官。他是個滿臉胡須的粗壯男子,在塔多姆似乎是相當有名的軍官。


    與其說他身受重傷——他是原本就骨折,但盡管如此還是特意出擊,而且相當威猛。他雖然果敢地奮戰,卻因被馬踏中了腳而動彈不得。


    因為他是敵軍的高宮,今後應該會成為戰後交涉的管道。


    就在剛才,菲立歐才讓他看了卡西那多交給加爾拜的信。


    信裏提到佛爾南已失去輝石、拉多羅亞在背地裏操縱這次戰爭,以及西茲亞等人是拉多羅亞的人——


    墨菲斯之前並不知道這些事實。


    他茫然地反覆閱讀信件,然後歎了口氣:


    「加爾拜卿就算知道他們跟拉多羅亞有勾結——還是這麽想要阿爾謝夫的土地啊——」


    墨菲斯無限感慨地說道,他那嚴肅的側臉讓菲立歐印象十分深刻。


    之前被敵人所逮捕的俘虜,也可以因戰勝而接迴。


    特別是聽到小個子老將巴羅薩·亞涅斯特平安無事,讓貝爾納馮非常欣喜。他們再見麵時,緊緊握住彼此的雙手。


    菲立歐知道,貝爾納馮的獨眼微微濕潤。克勞斯也注意到這一點,一邊說『這對桀騖不馴的貝爾來說還真少見』,一邊莫各地感動。


    他們也見到了曆經危險、並平安地勝任指揮官的布拉多。


    隔了一個月再見到的皇兄,在菲立歐眼裏不知為何顯得特別平靜。


    布拉多的姿態還是跟以前一樣,與其說是威嚴,還不如說讓人感到安心的氣質依舊,但存在感卻不可思議地變大了。


    他以前甚至給人弱小的感覺,但現在的表情充滿了生氣。


    菲立歐對於皇兄的這種變化感到很高興。恐怕是在這次戰役中,出現了什麽讓布拉多改變的契機。


    而在布拉多身旁有位名叫蘇菲雅的少女,聽說她是巴羅薩將軍的女兒,在戰爭前半段進行了秘密活動。


    她的個子雖小,體態卻已像個大人,一問之下才知道她跟布拉多一樣是十九歲。菲立歐雖然有點好奇她與皇兄的關係,但她似乎隻是個護衛,他們並沒行特別意識到彼此的樣子。


    她也為父親平安無事而欣喜,再會時還哭了出來。在那之後,麗莎琳娜對她也相當體貼,可能是把自己與義父的關係重疊在蘇菲雅和巴羅薩身上了。


    目前,阿爾謝夫的將官和士兵們召開了簡樸的宴會。


    因為是在戰場上,所以宴會並不鋪張。但從食糧中選了上等的食材,也調來了酒,犒賞奮戰的士兵。


    帶來玄鳥的北方民族也在其中。雖然他們在塔多姆遭受歧視,但阿爾謝夫人對他們並沒有偏見,原本一般人就不清楚有「北方民族」的存在。


    菲立歐迴過頭去,從稍遠處眺望這副光景。


    醉倒的貴族奧格列發出鼾聲,另一頭克勞斯和洛西迪則是聽著喝醉就會變得愛哭的辛貝爾發牢騷。貝爾納馮和布拉多包圍著巴羅薩,靜靜地喝著蘇菲雅所倒的酒;布拉多應該不能喝酒,倒給他的也許是茶。


    就在剛才,菲立歐也在他們之中。來支援戰爭的赫密特和西瓦娜應該就在附近,但現在看不見他們的蹤影。


    菲立歐想吹吹夜風,便獨自離開。


    躺在草地上的菲立歐,仰望著夜空。


    今夜也是滿天星鬥閃耀。


    「菲立歐,累了嗎?」


    菲立歐還是躺在地上,隻將頭轉向麗莎琳娜出聲的方向。


    她穿著薄薄的夏衫,可愛到讓人覺得她在戰場上是很不可思議的。


    「還不到累的程度,但像這樣躺下來,就覺得很平靜。」


    「我可以跟你在一起嗎?」


    麗莎琳娜問道。


    「可以呀!我隻是在發呆而已。」


    麗莎琳娜抱膝坐在菲立歐身旁。讓他想起小時候也常這樣跟烏路可在一起。


    「麗莎琳娜——」


    菲立歐突然問她:


    「你以前說過,在你的世界,持續不斷地發生戰爭,對吧?」


    「是的,一直持續——我所在的星球,總是有某些人在世界的某處起著爭執。」


    麗莎琳娜的聲音聽起來很寂寞,那也許是她不太想迴憶的事。


    菲立歐便不再問下去。


    「有什麽問題嗎?」


    「不,沒什麽——」


    ——他其實有事想要問。


    菲立歐今天與塔多姆的將領對話。


    既然在北方民族的支援下勝負已定,他期待敵人有可能會撤退,但這份期待完全落空了。


    加爾拜對他所說的話,至今還縈繞在心中。


    『有些人如果不虐待對方、使之順從,就無法感受到幸福——』


    就算是少數,恐怕確實是有這樣的人。但菲立歐不願去想,若世上大多數都是這種人,將會是什麽局麵。換言之,若大多數人並非如此——那麽因少數人的欲望而引起紛爭,隻會造成其他人的困擾。


    在麗莎琳娜的世界,是為了什麽而持續不斷進行戰爭——菲立歐就是想問這件事。


    但是,從麗莎琳娜的樣子看來,也許跟「這裏」的狀況有點類似。


    塔多姆之所以不能放下劍,是因為「輕視」阿爾謝夫。


    他們不能平等以待——加爾拜所說的就是此事。


    菲立歐歎了口氣。


    麗莎琳娜也同時吐出一口氣。


    他們同時歎氣這點,讓菲立歐嚇了一跳。


    「麗莎琳娜,你還為了什麽事煩惱嗎?」


    他心想,除了父親的事以外,是否還有什麽事讓她心煩。


    麗莎琳娜慌張地搖搖頭,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月色照耀下,她的臉有點紅。


    「沒、沒事,什麽都沒有。我隻是……覺得好、好熱喔!」


    「是嗎?今晚很涼呢!感覺有點冷。」


    「是這樣嗎?那一定隻有我覺得熱……」


    麗莎琳娜含糊帶過,又歎了口氣。


    對她的樣子感到不解的菲立歐又仰望起星星。


    今晚先讓西瓦娜的玄鳥休息,明天早上就可以出發了。等他們迴到佛爾南,也許就可以解決麗莎琳娜的煩惱。就算是不能跟異性菲立歐說的話,在神殿也有梅雅和庫娜這些和她年紀相近的少女。


    其實——菲立歐是這麽想的。


    溫柔的烏路可一定也可以跟麗莎琳娜變成好友。因為麗莎琳娜也曾祈求她能恢複正常。


    他覺得麗莎琳娜和烏路可很像。


    兩人都心地善良、個性坦誠,也會為他人著想。還有——她們都很堅強。


    她們一定很合得來。


    「麗莎琳娜——」


    「是?」


    「等我們迴佛爾南以後……就開始練劍吧?」


    聽到菲立歐的提議,麗莎琳娜直眨著眼。也許有點唐突,但也是他們以前就約好的事。雖然因為烏路可的事而拖延了一陣子,但對為了父親的事而消沉的麗莎琳娜來說,這不失為是很好的轉換心情機會。


    「……是不是太早了?」


    麗莎琳娜使勁地搖搖頭,紅著臉開心地露出微笑。


    「不、不會太早,我要練習!菲立歐,請你教我。」


    菲立歐也報以微笑,自己剛開始跟威士托學劍時,也開心得不得了。


    雖然麗莎琳娜是女孩子,但看得出來資質很好,一定很快就能上手。


    菲立歐並未察覺這提議讓麗莎琳娜開心的「真正理由」,兀自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從草地上站起身來。


    阿爾謝夫暫時脫離了危機。


    但吉拉哈和塔多姆「今後」與拉多羅亞的戰爭將更加激烈。


    然後那把火不知何時——也許會在不遠的將來就延燒到阿爾謝夫。


    到那時,自己能做什麽呢——


    菲立歐一邊仰望著那綿延到拉多羅亞的星空,一邊模糊地思考此事。


    *


    在禦柱的騷動後,經過了幾天——


    來訪者穆司卡在神殿所過的生活,和平且平穩到不可思議的程度。


    那場騷動對神殿造成很深的傷害。騎士中有相當多的傷亡者,而且遺失去了輝石,對神殿今後的政策上也產了問題。


    還有——烏路可司祭像個失去了自我意誌的娃娃一樣。


    關於騎士和輝石的事,都是拉多羅亞所為。


    但關於烏路可司祭,則不折不扣是來訪者犯下的大錯,穆司卡對此也抱有罪惡感。


    『如果我在現場,也許就能阻止依莉絲了——』


    這種想法與日俱增。


    他並未放棄治療烏路可。


    在菲立歐等人飛往國境後一星期的某一天——穆司卡和西亞一起造訪烏路可的寢室。


    這一天,她依舊坐在窗邊的床上,一動也不動。


    她那水藍色秀發在照進來的日光下閃閃生輝,綻放出無機質般的美感。


    穆司卡讓帶來的西亞坐在她麵前,寢室裏還有負責照顧她的女神宮梅雅,以及前不久才迴到佛爾南的施療師庫娜。


    雖然不太願意讓西亞在她們麵前使用能力,但穆司卡在神殿裏還沒有獲得信任,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西亞——可以嗎?」


    「嗯……嗯。」


    西亞已經超過兩個星期沒有染發,發根開始露出金色了。


    就算西亞在眼前,烏路可也沒有任何反應。


    就連藍色眼眸中映出西亞,她也沒有因為抗拒而移動。西亞差點為此哭了出來。


    穆司卡摸摸她的頭,要她忍耐。


    「西亞,拜托你了。隻有你能做到這件事。」


    西亞帶著淚眼點點頭,凝視著烏路可的眼眸。


    在這幾天之間——穆司卡一方麵與夏吉爾人會談,一方麵不斷摸索讓烏路可複原的方法。他也嚐試著在安全範圍內組合運用迦古伊體內的醫療用品中對精神有效的藥物,但看不出來有什麽效果。烏路可體內可能正在發生變化,不過在沒有充足設備的狀況下,也無法仔細地診斷。


    西亞的處置所造成的「針孔」,是在什麽樣的狀態下對烏路可產生作用的呢——他連這一點都還不清楚。


    不過穆司卡心想:即使目前如此,隻要對她的腦部施加某種刺激,也許就會形成讓她蘇醒的契機。


    問題是——要以什麽樣的方法、給予什麽樣的刺激。


    穆司卡思考過各種可能性後,決定借助西亞的力量。


    「輝之眼」——


    那是凝視對方、控製其意識,並加以詢問的能力。


    西亞在近處窺探烏路可的雙眼——烏路可顫抖了一下,當場僵住不動。


    穆司卡在一旁問:


    「烏路可可祭,你可以說話吧?」


    沒有迴應。


    穆司卡打算利用西亞的力量,對烏路可施以一種逆向催眠。不知在「意識變成這樣之前」的狀態下,能不能讓她的精神恢複。


    「烏路可司祭,接下來我要問你幾個問題。希望你努力了解我的意思。然後——請你迴憶你自己的事和菲立歐王子的事。」


    在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有沒有觸及烏路可意識的狀態下,穆司卡繼續說道。


    西亞則是完全不動,隻與烏路可互相凝視。


    「司祭,雖然現在你並沒有將自己的意識表現出來,但是你應該『記得』許多事。慢慢來沒關係,一件一件想吧——」


    接著穆司卡問了她好幾個問題,關於她自己的家族、在神殿的生活,內亂時的紛亂和依莉絲等人的事,還有——和菲立歐的迴憶。


    穆司卡完全不了解她,所以隻能單方麵詢問。即使如此,他還是抱著虛幻的期待,希望這詢問能碰觸到她的意識,而其中一個問題能形成契機,進而產生刺激。


    如果是西亞的「輝之眼」,就可以藉由詢問引出對方的記憶。雖然不知道這對現在的烏路可適不適用,但有一試的價值。


    為了不要增加她太多負擔,還不到十分鍾,穆司卡就結束了問話。


    結果——這期間,烏路可的口中沒有說出任何一個字。


    『還是不行嗎——?』


    「穆司卡大人,可以了嗎?」


    穆司卡正在深思,施療師庫娜就問道。


    穆司卡一邊點點頭,一邊抱起西亞。


    「我希望接下來暫時——一天進行一次這樣的治療,你能許可吧?」


    「這——能不能許可不是我們可以判斷的。」


    梅雅有些困擾地迴答:


    「如果是為了烏路可司祭好,當然可以……不會有反效果吧?」


    「應該不會。至少我——為了補償同伴所犯下的罪,希望能讓她恢複原狀。雖然我不知道這樣的做法適不適當,但有嚐試的價值。」


    這是個連穆司卡自己都覺得含糊不清的差勁答案,隻是他要做的事史無前例,理所當然地無法確定地迴答。


    「請您先跟神師們談一談,我這就帶您過去。」


    在梅雅的帶領下,穆司卡和西亞來到另一個房間。


    他們本欲造訪的神師雷米吉烏斯,因有要事前往神域了,並不在神殿裏,艾娃司祭和其他神官也隨行。


    負責留守的神官說他馬上迴來,就在穆司卡等人在辦公室等待的期間——穆司卡從梅雅口中得知菲立歐、烏路可和麗莎琳娜的事。


    「這三位我都認識——菲立歐大人誠實得不可思議,但不知道是否因為教養,他好像不太懂得女人心——在我眼中看來,也覺得烏路可大人和麗莎琳娜大人有點可憐。」


    梅雅寂寞地微笑著。一旁的西亞默默地低垂著臉。從烏路可變成那樣以來,她幾乎不曾說話,穆司卡也對此感到心痛。


    梅雅稍稍壓低了聲音:


    「其實——我原本以為菲立歐大人隻把烏路可大人當成一般朋友——但似乎不是這樣。」


    「是比朋友更親密、但還不到戀人的關係嗎?」


    聽到穆司卡坦率地提問,梅雅搖搖頭說:


    「朋友和戀人的關係並不是能拿來比較的,朋友比戀人更珍貴。恕我僭越,我想……對菲立歐大人來說,烏路可大人已經超越了朋友和戀人的範疇,而是由更重要的——由『羈絆』所締結的關係。那份感情超越了喜歡而更接近愛,這會是我想太多了嗎?」


    梅雅說得很順暢,就像神官的口吻。


    穆司卡並不了解菲立歐和喪失記憶前的


    烏路可,因此無法輕易地點頭同意。隻是他也憑感覺明白了梅雅所說的意思。


    「因為在王室那樣的環境成長,讓他對同年紀的異性幾乎不了解……菲立歐大人有時單純到讓周圍的人傷腦筋,但也許烏路可大人和麗莎琳娜大人就是被他這一點所吸引。」


    梅雅苦笑著如此說。


    「為了那個單純的王子——也隻有祈求她恢複正常了。」


    聽見穆司卡的低語,女神官也靜靜地點了點頭。


    突然有人大力地敲門。


    「失、失禮了!梅雅大人!」


    施療師庫娜慌慌張張的聲音傳來,穆司卡立刻站起身。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


    庫娜打開門,一臉蒼白地說:


    「真對不起!在我準備更衣時,烏路可大人不知消失到哪裏去了——她恐怕是在神殿裏到處走動,我馬上去找——」


    聽了這話,穆司卡皺起眉頭,梅雅則是肩膀發顫。


    以前烏路可有時也會像突然想到般,在房間裏定來走去。但沒有照顧者陪在身旁就走出房間,這倒是第一次。


    梅雅首先慌張地聯絡衛兵,立刻封鎖大門。


    然後,就在穆司卡等人開始到處尋找時——一隻曾見過的大鳥突然降落在中庭。


    出現的黑色巨鳥背上載著約一星期前離開這神殿的菲立歐等人,看來是國境的工作告終,他們就比士兵們先迴來了。


    穆司卡立刻將烏路可失蹤的事告訴菲立歐。


    烏路可失蹤還不到十幾分鍾,雖然確定不會走遠,但也並非完全沒有遭綁架的可能。


    菲立歐剛迴來就聽聞此事,表情立刻變得非常嚴肅:、


    「……我知道了。馬上去找吧!我想她可能隻是在哪裏隨意走走——」


    菲立歐掩不住臉上的不安,緊咬住嘴唇。


    正當西瓦娜和赫密特、麗莎琳娜一起搜索時——


    從窗戶上方傳來庫娜高亢的聲音:


    「找到烏路可大人了!在這裏!」


    沒想到這麽簡單就找到了,穆司卡打從心底鬆了口氣。


    她好像真的隻是在那裏隨意走走。


    穆司卡和菲立歐等人一起跑到庫娜身邊。她們站在菲立歐的辦公室前——分配給親善特使的房間暫時是處於無人狀態。


    「烏路可!你沒事吧!?」


    在衝進房間的菲立歐麵前,庫娜以食指按住嘴唇,要他安靜。


    「安靜——她睡得很好。」


    庫娜一邊因安心而微笑,一邊以眼神示意裏麵的寢室。


    烏路可就在那裏。


    ——她將菲立歐的枕頭緊緊地抱在胸前,安穩地睡著。


    看到她那宛如孩子般的樣子,穆司卡啞口無言。


    他不認為這是偶然——因為她以前從未表現出這種行動。


    菲立歐看來也很驚訝,隻是走到烏路可身邊,溫柔地撫摸她的臉頰。


    「烏路可,太好了……我現在迴來了喔!暫時又可以待在你身邊了——」


    菲立歐無限疼愛地用雙手將熟睡中的烏路可抱起來。


    穆司卡注意到,在那一瞬間,麗莎琳娜稍微把視線轉開,但她什麽都沒說。


    菲立歐將烏路可抱迴她原本的房間,穆司卡望著他的背影,想起了某件事實。


    就在剛才——


    把菲立歐的枕頭當作他一樣地抱著入睡的烏路可,臉上出現了些許「表情」。


    那表情非常曖昧,寂寞和安心同時並存,但確實看起來帶有感情。


    「……西亞。」


    穆司卡對手裏抱著的小女孩小聲地說:


    「你剛剛的處置——看起來並沒有白費呢!」


    西亞驚訝地瞪大了眼。


    穆司卡輕輕地撫摸她的頭,為了厘清更正確的狀況,他追上菲立歐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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