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早上——阿爾謝夫政務則達斯堤亞.卡洛司,在讀了來自威塔神殿的信後,歎了口氣,同時也百思不得其解。


    達斯堤亞今年已六十歲了,早就養成老人早睡早起的習慣,但今天早上怎麽都睡不好,那令人費解的信就是在此時送到的。


    阿爾謝夫及其領土內的佛爾南神殿即將迎接聖祭時期,偏偏在這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信上說,大陸中央的威塔神殿要派特使前來。


    今天早上才送到的信乃是急件,說特使本人已出發,再過幾天就會抵達本地。


    從中央的威塔神殿到位於東方的阿爾謝夫,並不是可以輕鬆移動的距離。要是搭乘慢吞吞的馬車,就算天候良好,也要花大約一個月才到得了。


    一行人舟車勞頓地來到此處,應該有什麽重要的目的,但信中卻一個字都沒提。他們的目的就是拜訪佛爾南神殿,對阿爾謝夫這個國家似乎沒什麽要事。


    威塔神殿在大陸所有神殿中地位最為崇高,同時也掌握了最大的權力。若將擁有自治權的各神殿比喻為一個個小國的話,威塔神殿就相當於治理他們的大國。


    其力量不隻影響各地神殿,更能影響諸國。從各種意義來說都扮演著中樞角色。


    從送到政務9即達斯堤亞手中的信看來,特使一行人似乎將停留布佛爾南神殿。


    雖說神殿是完全獨立於阿爾謝夫的自治組織,但仍位於阿爾謝夫領土內,特使一行人必然路經其領土,其間阿爾謝夫要將他們視為賓客,因此必須交代各單位不可出差錯。


    達斯堤亞把王宮騎士團團長威士托.貝赫塔西翁叫到辦公室來。


    過了一會兒,出現了一位五十多歲的騎士,他向達斯堤亞行禮後,朗聲說道。


    “政務卿閣下,您找我嗎?”


    “一早就找你,真不好意思,是為了公事。”


    達斯堤亞以眼神示意他就座,威士托也順從地坐下。他雖然有著騎士的壯碩體格,動作卻像貴婦人般地柔和。即使已滿頭白發,但舉動卻一點也不顯老態。


    達斯堤亞以公事公辦的聲調向這五十多歲的偉岸男子說道。


    “最近可能會有幾位威塔神殿特使前來,包含神官與護衛在內,總共有十幾人——在他們進入阿爾謝夫領土之前,會有鄰國的士兵護送,但從國境到佛爾南神殿就是我們的領土了,我希望請騎士團加以護衛。”


    “啊,我明白了,可以告訴我詳情嗎?”


    威士托立刻答道.關於工作上的事,這個男人一向不說多餘的廢話。


    達斯堤亞詳細解說了來信的內容。


    “特使中地位較高的有卡西那多司教,維爾吉妮司祭、還有烏略可司祭——都很年輕呢!嗯,他們似乎打算穿過榭卜拉茲山地——要是不年輕,哪有這種體力呢?”


    將大陸南北分隔的大山,一向以陡峭險阻聞名,連接威塔神殿到阿爾謝夫最短距離的路徑尤其險峻,被稱作是會讓旅人哭泣的難關,商隊等都會有意避開這條路徑,寧可多花時間繞遠路。


    聽了達斯堤亞的話,威士托沉思地說。


    “看來他們相當急切呢!”


    “似乎是如此……不過,我完全不知道他們的用意。”


    達斯堤亞嘴上不說,但還是以某種眼神暗示威士托。


    威士托默默地點點頭。


    “如果可以的話,你去找出他們來訪的理由。”——達斯堤亞傳達此意後相當滿意,深深地陷進椅子裏。


    眼前的硬漢威士托.貝赫塔西翁,口風相當緊,唯獨溫柔的眼神恰恰成了對比。


    他是阿爾謝夫的軍務核心人物,原本是個流浪劍客,但因劍術受到年輕時的君王欣賞而步上仕途,現在則位居王宮騎士團團長之要職。


    自古即侍奉國王的貴族們,對其功成名就雖不免妒忌,但他獲得現場士兵莫大的信賴感,身為指揮官的能力也很強,加上身為平民,非貴族出身這一點,也增加了士兵們對他的信賴感。


    相對的,達斯堤亞生於自古即侍奉王家的純正貴族,跟威士托等人的血統完全不同,但達斯堤亞對威士托並沒有懷恨之心,雖然他並沒有非要重用他的打算,但文官和武官級域不同,接觸的機會本來就很有限。


    討厭威士托的,主要是代代守護武官職務的貴族們——對達斯堤亞來說,這些紛爭並不關他的事。


    “威士托,來客就是來客。為了避免有所疏失,我們還是派懂禮節的人去迎接吧!”


    達斯堤亞想著不需說出口的話,同時如此囑咐道。


    威士托嘴邊微微浮現了微笑。


    “請您無需操心,我會親自前去。”


    “什麽?”


    達斯堤亞皺起眉頭


    “這可不需要身為騎士團團長的你特意出迎,無論如何,也不該讓騎士團單獨去。為了行禮致意,也派了其他文官——”


    “政務卿閣下,其實,在被派遣來的司祭大人之中也有我認識的人,我想借此機會跟他打個招唿。”


    達斯堤亞吃驚了。


    身為騎士團團長的威士托幾乎不曾離開過王宮,而他竟然會認


    識威塔的年輕司祭,大部分的人一聽到,都會百思不得其解吧!


    “怎麽會——是哪位呢?”


    威士托的眼神柔和。


    “是烏路可司祭大人。他小時曾留在這阿爾謝夫約一年左右,因此我曾稍微照顧過他。


    聽著威士托粗獷的聲音,達斯堤亞眯起了眼。


    “哦——是這樣啊!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位跟你真是有緣啊!原來如此——”


    達斯堤亞想到某種政治立場上的考慮。


    ——作為威塔神殿與阿爾謝夫之間的連係管道,這位司祭將來很有可能發揮作用。


    “這樣啊,那麽就交給你吧!拜托你了。”


    他將護衛的重任交給威士托,並要他退下。


    接下來,達斯堤亞立刻指示,將預定出迎的文宮改為層級略高者。


    從嵌著木格的窗戶灑落了細碎的日光——


    耀眼陽光曬到緊閉的雙眼,讓菲立歐微微張開了眼。


    一醒來,馬上感到身邊人的體溫。


    菲立歐看了一眼,那光景正如預料,他不禁歎了口氣。


    同一張床上,少女正睡得安穩香甜,她緊緊地將菲立歐的手臂抱在胸前,簡直是不想放開,似乎一整晚都把它當做抱枕。


    在陽光下一看,黑發少女端正的五官相當醒目。


    菲立歐也到了思春期,要是更“正常的狀況”——這種想法隻在腦海中閃過一秒,他就慌張地打消了念頭。


    他是因習慣而醒來,不過昨晚並不怎麽好睡,所以還有點昏頭漲腦。就算想馬上起床,也得先把手臂從少女懷裏抽出來。


    昨晚,他看著少女入睡,好幾次想把手抽出,但這時少女就會在半夢半醒間重新抓緊他的手,菲立歐在無法脫身的情況下。到淩晨也就睡著了……


    菲立歐就這樣一直看著身旁的少女。


    漆黑的長發相當滑順,保養得很好,肌膚就像是未經日曬般地白皙,雖然因前一晚的騷動而有點髒汙,但還是近乎透明般的美麗。若是下層階級的女孩,一定不可能如此的。但另一方麵,考慮到前晚發生的事,也無法認為她是上流階級的女孩。


    簡單地說,她是來自異世界的“來訪者”——似乎是這麽一迴事。


    煉金術師西瓦娜說了。


    除了“這個世界、也就是以索裏達帖大陸為中心的這個星球以外,還有其他人所居住的不同世界。而偶爾會有那個世界的人,為了某種理由來到這邊……


    她是從禦柱現身的!


    還有她表現出不像人類的身體能力、以及傷口的痊愈能力——


    西瓦娜說這就是證據。


    據說神殿會保護很少出現的他們,並引導他們在這世界生活,同時也因某種理由而向世人隱瞞其存在……西瓦娜隻願意透露這些,無法自她口中問出更多事了。


    西瓦娜是為神殿搜集情報、隸屬於某特殊組織的人。她雖然不是神官,但卻是為佛爾南神殿衛作,神殿也相當倚重她。


    簡單地說,她就像“間諜”一樣。雖不知其組織規模有多大。但卻是直屬於擁有大於一國權力的佛爾南神殿,應該不是泛泛之輩。


    西瓦娜說,到了早上就要帶菲立歐和少女去神殿。


    菲立歐心想差不多該起床了,卻沒有坐起身,就這樣一直凝視著少女安穩的睡臉。


    現在她在這世界上應該是孤獨的。


    據說“來訪者”是很少出現的,似乎是好幾百年才有一次的頻率。


    ——說不定這裏並沒有她的同伴。


    菲立歐對孤獨這個字感到厭惡。不隻是對自己,他也對他人感到孤獨這件事抱有疑問。如果是自己想要拋棄世界也就罷了,但若是無關本人希望與否而變成的“孤獨”,那就太沒有道理。


    菲立歐也曾經很孤獨——


    他的親哥哥不太理他,家臣們也不站在他這邊……


    而將這樣的菲立歐從孤獨中拯救出來的,就是騎士威士托,還有他的部下們,漸漸懂事以來,他透過威士托知道有足以信賴的家臣存在,也交到少數朋友,方才拓展了他的世界。


    菲立歐把自己的童年影像重疊在少女的睡臉上。


    正因為知道孤獨的恐怖,他才想要幫她。


    在她剛從禦柱現身時,菲立歐隻是覺得很有趣,但看到她害怕的樣子,又聽了西瓦娜的話,讓他的想法有所政變。


    在晨光的照耀下,少女微微動了動——


    “——嗯……?”


    她小聲呻吟著,用纖細的手掌遮住眼睛。


    菲立歐以為她總算醒了,但下一瞬間卻又發現自己錯了。


    少女放開菲立歐的手,像是壓在他身上般翻了個身,這次是用兩手環抱住他的脖子。


    少女的氣息吹拂在他耳邊,垂下的秀發輕撫著他的臉頰,女孩特有的甜香鑽進了他的鼻子。


    菲立歐被這溫熱柔軟的身體覆蓋住,不禁慌張叫道。


    “喂——起來!求求你!”


    他用手推著少女細瘦的雙肩,用力推開了她的身體。


    少女這才總算醒了。


    “嗯——唿啊——”


    雙眼還閉著,打了個小小的嗬欠。她被菲立歐的手支撐著抬起上半身,用指尖揉著眼睛。


    被她當作墊被的菲立歐動彈不得。


    揉著眼睛的少女,迷糊地張開了雙眼。眼睛似乎還無法對焦,她俯視著菲立歐,還有點搖搖晃晃。


    “……你醒了嗎?”


    菲立歐戰戰兢兢地小聲問道。少女睡眼惺忪地歪著頭。


    當那雙眼睛覺醒時,歪著的頭迴到正確的位置,表情也僵住了。


    少女原本垂下的手,遮住了自己的嘴。


    過了兩次深唿吸的時間——尖銳的慘叫聲響遍了整個房間。


    菲立歐立刻搗住耳朵。


    少女慘叫的同時,跳下了床靠在牆邊。然後用兇惡的眼神瞪著菲立歐,大聲叫道:“你是誰……你對我做了什麽……”


    雖然被罵得莫名其妙,卻讓菲立歐放下了心中的一顆大石。


    離開神殿以後,這還是少女第一次說起正常人的話。雖然他還是很在意昨晚她“那樣”是怎麽迴事,但要是語言不通,什麽事都無法問。


    為了不要刺激到心生恐懼的少女,菲立歐慢慢從床上下來,背靠著與少女所在牆壁相反方向的窗邊。靠在牆邊的少女,則用手抱住了身體。


    “我的名字叫做菲立歐——啊,不,隻有在這裏,我用假名艾略特……我什麽都沒做。放心吧!你呢?”


    少女沒有迴答,倒是提起另一個問題。


    “你……是昨晚在‘那個’房間的人嗎?”


    菲立歐點點頭,她似乎還記得在神殿的事。


    “是.不過這裏跟那裏是不同的地方。那之後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少女搖搖頭。昨晚她沒有說話,行動也宛如野獸般,種種這脫常軌的奇異舉止,似乎都是“另一個”她所做的。


    在菲立歐提問之前,少女又發問了。


    “這裏是哪裏?軍事設施?收容所?還是——”


    少女滔滔不絕地說著。相較之下,菲立歐則是慢條斯理地迴答。


    “這裏是很接近佛爾南神殿的神域之街,名叫西瓦娜的人的家


    裏。你大概不知道吧——”


    聽到這迴答,少女眨眨眼。


    “——呃,嗯……你可以再說一次嗎?”


    這似乎出乎少女的意料之外,聲音聽起來很空虛。


    菲立歐再次答道。


    “離佛爾南神殿很近的神域之街,一位叫做西瓦娜的煉金術師


    家裏。”


    “神殿……神域?煉、煉金術師?咦?咦?”


    她重複著菲立歐的話,同時環顧四周,看起來非常不安。


    菲立歐盡可能用穩定的口氣對她說。


    “你叫什麽名字?”


    少女肩膀顫抖著,跟剛剛有點不同,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


    “啊……我叫做麗、麗莎琳娜……麗莎琳娜.耶裏尼斯……”


    她的雙眼閃動著不安。菲立歐刻意微笑著說。


    “麗莎琳娜,你一定很不安吧,我沒有想要對你做什麽,要是我


    意圖不軌,昨晚就可以做了。我想我可以成為你的同伴。所以放心


    吧!我們先來整理一下狀況。好嗎?”


    名叫麗莎琳娜的少女,清澈的雙眼顫抖著。身子稍稍僵硬了一


    會兒。


    她雖然疑惑,終於還是對菲立歐點了點頭。菲立歐接著問道。


    “你昨晚為什麽要逃?甚至還跳下溝渠——”


    麗莎琳娜以顫抖的聲音迴答。


    “思——我隻一心想要被軍事設施抓到了……因為那個女人胸


    前有軍事徽章——”


    “軍事徽章?”


    菲立歐皺起眉頭。施療師庫娜身上所穿的衣服,確有綴有十字


    星的徽章刺繡,但這徽章是表示她身為施療師,並非故意讓人看成


    是軍人的設計。


    “她所戴的是施療師的徽章啊,你好像誤會了。”


    菲立歐指出這點後,凝視著站在牆邊的少女雙眼。


    “麗莎琳娜,我們先來把重要的事弄清楚。現在你所在的世界,跟你所在的世界好像是‘不同的’世界。”


    莉莎琳愣住了,納悶不已。


    “對不起,你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就是這個意思,你過來這邊。”


    菲立歐坐在外推窗戶的窗邊,對黑發少女招招手。


    少女顫抖著腳,戰戰兢兢地靠近。


    菲立歐站在陽光照耀的窗邊,手指向窗外。西瓦娜的家並不高,視野多被道路對麵的房子所遮蔽。而其上可看見高聳的佛爾南“禦柱”——


    禦柱飄浮在半空中,早在菲立歐不知道的遙遠從前.就已經存在於那裏,俯視著住在下麵的人們。


    神殿是這一帶最高的建築物,而它也僅隻跟禦柱底麵接觸.其上有不管怎麽伸出手也摸不到之高度的柱


    子。


    少女的黑色雙眸映出沐浴著晨光的黑色禦柱。


    麗莎琳娜手扶窗框,凝視著禦柱。


    菲立歐看著她茫然的側臉,繼續說道。


    “佛爾南神殿——你就是從那大柱子現身的。正好我在現場,你記得這件事嗎?”


    少女輪流看著菲立歐與禦柱,屏息說道。


    “那是——‘魔術師之軸’……?”


    這次換菲立歐納悶了,那是他沒聽過的名稱。


    “我們不叫這個名字,在這裏叫做‘禦柱’,你所在的世界也有相同的東西嗎?”


    “我所在的世界——那,這裏是——這裏真的是……?”


    少女茫然地說道,無力的雙眸浮現出近乎絕望的困惑。


    這讓菲立歐感到心疼。也難怪她無法相信,就連他也無法完全相信西瓦娜的話,但他已經把她從禦柱現身那時的光景深深烙印在腦海裏了。


    然後少女自言自語般說道:“真的嗎?爸爸所說的事……”


    這引起了菲立歐的興趣。他繼續沉默地聽著。


    佇立著的麗莎琳娜,無言地看著柱子。


    終於,她像是為了消除緊張般地歎了口氣,結結巴巴地開始說:


    “——我父親約在兩個月前就行蹤不明,不,除了我父親以外,還有


    好幾個人——都是研究專家——他們在失蹤前也不斷地說,在那個


    世界也有跟我們世界的那個相似的‘東西’……幾乎沒有人相信,但


    真的——”


    少女的雙眸蓄滿了淚水。菲立歐默默地把視線轉向禦柱。


    少女開始無聲地哭泣著,與其說是因為哀傷,不如說是因為受


    到太大衝擊,她的感情過於激動,應該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而哭


    吧!


    菲立歐找不到可以說的話,隻能把房間裏的毛巾放到她手裏。


    少女擦幹眼淚,過了一會才抬起頭來。可能是心理作用吧?她臉上的不安減輕了許多。


    “我父親說不定也來到了這個世界——”


    麗莎琳娜的聲音裏有求救般的意味。


    菲立歐從中感覺到了一絲希望。


    在這個世界,少女應該是感到孤獨的。如果可以為她找到什麽


    “目的”的話,那就是她活下去的希望。對現在的她而言,最重要的恐


    怕就是這份希望。


    在深入思考之前,菲立歐已說出心裏想到的話。


    “如果你要找你父親,我可以幫你,要是你想迴到原來的世界,也許也有辦法——雖然現在我什麽都不知道。”


    說完後才想起自己的立場,反正他無事可做。在立場上,他無法離開這個國家,但相反地,也有隻限於國內的做法。就算要搜集情報,菲立歐的立場也可以發揮作用。


    “你父親叫什麽名字?”


    菲立歐這麽問,麗莎琳娜稍稍開了口.


    “名字是——拉米埃爾斯·卡契斯,或是埃爾西翁。耶亞爾、吉克.斯皮亞.多雷克.哈庫曼、蘭多留.歐奇思——”


    少女搖搖頭。


    “其他還有很多我不知道、或記不得的名字——他為了某個原因,分別使用好幾個假名,所以要用名字去找他可能很困難。”


    菲立歐輕輕呻吟。


    他略略察覺到狀況並不單純。她自柱中現身時的囈語,又在耳邊響起。


    菲立歐問起這件事。


    “或許我不應該問——不過,我可以問有關你‘同伴’的事嗎?”


    “同伴——?”


    少女一臉莫名其妙。


    “雖然你好像記不得了,但你離開柱子之後,曾經這樣囈語……不要殺大家——”


    菲立歐這麽一說,少女的表情凍結了。


    他立刻發現,這確實如他預料的說錯話了,但話已出口,後悔也來不及了。


    “那——可能是我在做夢吧!”


    麗莎琳娜以顫抖的聲音說道。


    “我所在的地方,戰爭還在持續——我幸運得救了,不過大家——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對不起。”


    菲立歐道歉。他好像碰觸到了她昔日的傷痛,雖然他很想知道究竟是怎麽迴事,但一看到少女的臉,就無法再問下去了。


    聽見菲立歐的道歉,麗莎琳娜報以帶點哀愁的微笑。


    “——艾略特,你真是個溫柔的人——啊,還是菲立歐?”


    “我的本名叫做‘菲立歐’,艾略特是我朋友的名字,在這裏拿來當做假名。”


    在對麗莎琳娜的誤解做出解釋後,菲立歐再接著說明——


    “還有,我並不是特別溫柔,可能隻是因為我的個性是對任何事都想一探究竟,還有,這一定也算是某種緣分吧!”


    就算把他的嘴撕裂,他也不會說出是因為不想讓她感到孤單,又不是在搭訕。隻會招來奇怪的誤解。


    “那,我現在是要叫你艾略特嗎?”


    麗莎琳娜微笑問著。她露出與年紀相符的表情,就產生了一種明朗的氣氛。


    菲立歐正要迴答時,牆的另一邊突然響起女子的聲音。


    “不,沒有這個必要。”


    這出乎意料的西瓦娜美妙的聲音,讓菲立歐打了個寒顫。聲音是從極近之處所發出來的,當然,剛剛的對話也全都被偷聽到了。


    雖然是自己太過輕率.但對菲立歐而言還是相當意外。在修行劍術的過程中,多少也學到如何察覺他人的存在。而這樣的自己,竟然在她出聲時才發現她就在附近……


    又或者,她可能擁有某種可以隱藏聲息的技術。


    分隔寢室與走廊的木製古門開了——


    煉金術師西瓦娜擺動著一頭銀色秀發現身。


    “麗莎琳娜,你好!還有——菲立歐大人。真是被您騙得好慘啊!”


    西瓦娜帶著一臉柔和的微笑如此說道,口氣跟昨晚完全不同。


    菲立歐苦著一張臉,麗莎琳娜也困擾地輪流看著西瓦娜和菲立歐。


    “……西瓦娜,你從什麽時候開始在門外的?”


    “從聽到這女孩的慘叫聲開始,我就一直在那裏了。這裏跟神殿不同,牆壁是很薄的。”


    美貌的煉金術師微笑看著冒了一身冷汗的菲立歐.


    “不過我真正確認您的身份,是在昨晚——我派去神殿的特使


    問來後,才告訴我您的真實身份。我昨晚不知情,做了許多無字隧


    事,請原諒我,我衷心向您道歉。”


    西瓦娜恭敬地說道,並深深地行禮致意。


    “別這樣,跟昨天一樣就行了。要是正式場合也就算了,在這裏突然用這種態度對我,感覺很不好呢!”


    菲立歐像發牢騷般的說道,西瓦娜撲哧一聲笑出來。


    “哎呀,我是故意試一試你的,我就知道你會有這種反應,這是對你騙了我的迴禮。”


    她幹脆地恢複原本的口氣,菲立歐又再次嚇得不知所措.西瓦娜毫不在意地繼續說道。


    “不過你匆忙間能想到用假名字這點,我倒是很欣賞你的機智,原來王子中也有想你這樣機智的人啊!’’


    聽到這樣公然侮辱王室的說法,菲立歐眨了眨眼,雖然他對這話的內容並不感到生氣,但一般市井小民敢在真正的王子麵前說得這麽坦白,還是很少見的,就算這裏是神殿的自治地區,但若要以侮辱罪將其移送法辦,她也應該沒什麽好怨言的。


    西瓦娜眯起眼睛:“聽好,艾略特,就當我不知道這件事,你的立場比你想象的更微妙,昨晚打敗神殿騎士的不


    是你,而是一個住在街上,一個叫艾略特的少年,跟神殿的艾略特是不同的人,請記住‘這件事’,神殿騎士好像也是這樣講的。”


    她說完後,似乎又感動地歎了口氣。


    “我都聽說了,真是的——不管你再怎麽想保護這個女孩,竟然跟神殿騎士打起來,而且還打敗那個裏卡德,這太驚人了,那個人可是隻瘋狗呢!以後別再跟他扯上關係了。”


    聽到西瓦娜的話,菲立歐點點頭,事實上,他也不想跟這樣的人決鬥,這個男人的劍術是極恐怖的。


    麗莎琳娜一臉困惑地插嘴。


    “呃——為了保護我,是指——”


    “是啊,沒錯。”


    西瓦娜報以意味深長的笑。


    “因為他不小心讓你跑掉了,所以才追捕你。正當那群王八蛋差點傷到你時——”


    麗莎琳娜臉紅了。


    “傷、傷到……啊!”


    仿佛現在才第一次想起來,她唐突地高聲叫起來。


    “我.我……呃——果然還是大鬧了一場嗎?”


    聽到她的問話,菲立歐和西瓦娜麵麵相覷。


    像是察覺他們的神色有異,麗莎琳娜用力地低頭道歉。


    “對、對不起!我眼別人有點不一樣——呃,到了極限狀態,也就是危險時、呃……就會變得像動物一樣——對不起!”


    少女紅著臉結結巴巴地說道,不停地低頭致歉。


    “我不記得變成那樣時發生了什麽事……呃,我該不會讓誰受傷了吧——”


    菲立歐不知該怎麽迴答,他早就發現她不記得了。昨晚她是那樣地對他撒嬌,到早上卻發出慘叫聲——這並不尋常。


    菲立歐把視線轉向其他方向。


    “沒有人——受傷喔!嗯。”


    “是啊,我也沒聽說有人受傷。硬要說的話,隻有身份不明的‘艾略特’,讓神殿騎士的自尊心受傷了吧!”


    西瓦娜的迴答中也帶有苦笑的意味。


    麗莎琳娜聽到後,也像是放心了。


    “那、是菲立歐把我馴服的嗎?”


    “不,與其說馴服——不如說沒有馴服的必要。”


    菲立歐說著,尋求西瓦娜的幫叻。


    煉金術師笑了,轉過臉不迴應。


    菲立歐沒辦法,隻好試著詳細說明。


    “也就是說,不知為何你就抱著我——一整晚都沒放開,如果我硬要拉開,你還會不高興,所以連睡覺都在一起——看你睡著後,我也想離開,但你又醒來……最後我也睡著了……”


    菲立歐一邊尷尬地迴答,一邊觀察少女的表情。


    少女的表情明顯地充滿懷疑,她眨著眼,像是難以理解話中含意般地凝視著菲立歐。


    “……‘抱著你’,是……我嗎?”


    菲立歐點點頭。


    沒有其他的說法了。雖然她還舔了他的臉頰和嘴唇、咬他的耳朵,但老實說,他覺得連迴想起來都對“現在的”她很失禮。


    少女茫然地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她以自己的手遮住嘴,向菲立歐投以驚訝的眼神:“——你是在開玩笑嗎?”


    “要是開玩笑的話,我應該會睡在另一個房間……”


    尷尬的氣氛降臨在兩人之間。


    “但是怎麽可能——”


    麗莎琳娜止不住困惑地自言自語。


    “變成‘那樣’的我,怎麽可能會抱著別人呢?請你說實話。”


    麗莎琳娜的口氣比剛剛更強硬了一點。


    這次輪到菲立歐感到困惑了。


    西瓦娜靜靜地代替菲立歐迴答。


    “他說的是真的。似乎是因為菲立歐大人救了你,那時你就把他當作是‘同伴’了吧!我稍微靠近一下,你就以低吼來威嚇我,但你抱住他的樣子很誇張喔!連我看了都有點難為倩呢!”


    兩瓦娜並非誇大其詞。少女的雙頰開始泛紅。


    “那、那是……真的嗎?”


    “你今早醒來時是什麽情況呢?”


    被西瓦娜這麽問,麗莎琳娜變得難以啟齒.


    菲立歐雖然困擾,還是安慰她。


    拾眼瞄了菲立歐一下,但立刻又低頭不語。


    “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你還是不要太在意了!我也沒放在心


    上啊!正常的你應該不會做出這種事吧?”


    “……嗯.嗯——”


    雖然如此迴答,麗莎琳娜還是沒有把臉拾起來。


    看了她那純真的樣子,西瓦娜笑了。


    “你不記得了嗎——穿過柱子、來到這邊時的記憶也沒有了嗎?


    西瓦娜這麽一問,麗莎琳娜過了一會兒才點點頭。


    “是的——我不太記得了。到底是不記得,還是本來就沒有好好


    掌握狀況……我可能在那邊發生過什麽事,不過那前後的事——似


    乎就像昨晚樣‘切換’了。”


    菲立歐想起昨晚的她——那種狀態下的她,跟目前狀態下的


    她,記憶是不能並存的。這麽說來,她的記憶裏應該有許多空洞才


    對。


    西瓦娜自以為是般地點點頭:


    “我想你的身體可能經過加工吧,我聽說那邊的世界裏有這種


    技術,受傷會很快複原、具有某種身體能力——像你是在瀕臨危機


    等的緊要關頭,身為人的理性會消失無蹤吧?”


    麗莎琳娜點了點頭,瞬間對菲立歐投了個道歉的眼神,但還是


    什麽都說不出口。


    西瓦娜點點頭,聲音突然變得認真起來。


    “麗莎琳娜,真對不起,我們可能要暫時限製你的行動。請你先


    學習這個世界的事,我們要先確認你是不是危險人物。以你的情況


    來說,沒有什麽特別的問題,所以應該不會很不自由,不過規定就是


    如此。要找你父親,就要等以後了——”


    西瓦娜拉起少女的手。


    麗莎琳娜不再僵硬,終於有所反應。


    “我不打算讓你討厭,現在請你相信我們吧!”


    聽到西瓦娜這番誠懇的話,麗莎琳娜輕輕地點點頭。


    那細瘦的肩膀相當弱不禁風,其實應該是具有柔韌的力量,但


    光從外觀來看,會給人輕輕一推就會倒下的印象。


    她對這個世界應該是一無所知,隨之而來的不安也表現在外。


    菲立歐想成為支持她的力量。


    換個角度來看,也許菲立歐所做的一切隻是多管閑事。而他對自己想要幫助她,到底是出自對她的興趣還是單純表示親切呢,他也沒有把握。


    不過,他隻清楚一件事——


    就是他不打算就此抽身不管。


    既然已經參與此事,他就想要弄清楚來龍去脈,至少直到自己明白為止。


    “‘那小子’絕不是普通的孩子。”


    聽到神殿騎士裏卡德.巴傑斯以憤憤不平的口氣如此說,騎士團長貝裏耶不禁失笑。


    他以手指梳理著用發油打理整齊的黑發,搖晃著肩膀嘲笑道。


    “裏卡德,輸了就是輸了,認了吧!”


    “我承認。團長,但我還是有話要說。‘那小於’絕不是普通的孩子,至少那不是在王家溫室長大的少爺所用之劍招。”


    團長貝裏耶一邊聽著比自己年輕的副團長憤怒之聲,一邊以早上的紅茶潤潤喉嚨。


    他很清楚裏卡德.巴傑斯的劍術。雖然他才二十五歲,相當年輕,但即使在臥虎藏龍的騎士團中也算是十分優秀。


    貝裏耶今年三十二歲,要是裏卡德與二十多歲的自己交手。應該也會有一場惡鬥吧7


    這樣的青年才俊,昨晚竟然敗在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手下?


    而且這位少年還孤身一人逃出其他神殿騎士的包圍,幫助可疑人物逃脫。


    裏卡德會抓狂也不是沒道理的。雖然不知道這少年在打什麽主意,但神殿騎上們就形同被耍了一樣。若是貝裏耶在現場,今天早上


    肯定也沒辦法好好享用紅茶了吧!


    隻不過——要是由他親自迎戰,他有自信不會讓兩人逃脫。


    他沒把這個想法說出口,倒是提起另一件事。


    “別這麽激動。我們的本分本來就不是追捕可疑人物,而是力與


    力的正麵對決——簡單說,就是適合戰場的戰鬥集團。你所麵對的


    對手雖然很強,但追捕逃走的對手,畢竟這是其他部隊的工作。”


    他邊打嗬欠邊發牢騷。


    “算了,隻要不向威塔神殿詳細報告,什麽都好啦!反正我們是被貶職的嘛!”


    如此敷衍地搪塞過去。


    裏卡德像是還怒氣未消般,眼裏充滿蠢蠢欲動的光芒。


    貝裏耶微微一笑。裏卡德纏鬥不休的氣質,跟他的劍是相通的。


    黏性強到近乎執拗的劍,在一對一單打獨鬥時最能發揮實力。而在


    一對一決鬥中輸給比自己年紀小的人,裏卡德看來似乎相當心有不


    甘。


    “阿爾謝夫王子也被發現是不好惹的啊……”


    貝裏耶像是事不關己地想道。


    表麵上,反抗騎士團的是一位街上的少年——那是考慮到為了


    避免神殿與阿爾謝夫的關係產生無謂的裂痕,而放出的假風聲。


    雖然如此,但在現場的人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在裏卡德敗下陣


    來的瞬間。不隻是騎士們,連衛兵們也看到了。


    若隻是把玩劍招,裏卡德是不會輸的。那少年要不是具有相當


    的才幹,就是經過不像貴族會接受的嚴格修行,不然就是兩者兼


    具——無論如何,他多少引起了裏卡德的興趣。


    有機會的話,貝裏耶也想跟他“過一下招”。


    對,至少“過一下招”……


    不管從劍術和激烈的個性,即使是對自己人來說,貝裏耶都像


    是無賴或野獸,令人畏懼。但過了而立之年的現在,他也自覺變得圓


    融許多。心情不好時還是會大為光火啦,不過,今天早上就算聽到騎


    士團丟臉的事,倒是聽聽就算了。


    貝裏耶原木就並非深愛著他所領導的騎士團,對他來說,隻要有讓他可以盡情揮撒劍招之處,那就足夠了。


    以這個意義而言,自從他到地處偏遠的佛爾南神殿赴任以來,實在是無聊得不得了。這裏不是大陸另一邊——也就是北方、西方民族鬥爭不絕之處,也非內亂不斷的南邊,偏偏是最和平的“東邊”。


    他甚至想過要趕快闖禍,就可以被調到前線去,但威塔神殿的長官卻威脅他:“你要是闖了什麽禍,就讓你去帶兵訓練。,’要他每天跟“毛頭小子”耍弄劍招,那日子會比現在更難過。


    所以他現在也隻能乖乖等待,隻要在本國的朋友升官,應該就會把貝裏耶召迴去。


    正當貝裏耶敷衍地看著暴跳加雷的裏卡德時,辦公室的門響起敲門聲。


    開門出現的,是身為部屬的年輕騎士——


    “打擾了,團長。威塔神殿有信來,是由使者送來的。”


    騎士在極力不去看副團長裏卡德的情況下遞出了信。與現在的裏卡德視線相交,確實並非明智的選擇。


    “喔!辛苦了。”


    貝裏耶從騎士手中接過信,信封上的蠟油封箴,確實印有威塔神殿的徽章。


    貝裏耶粗手粗腳地撕破信封,取出裏麵的信紙.


    他傲慢地仰躺在椅子上,冷眼讀著信。


    過了一會兒,他在椅子上更新坐好。


    兩次、三次,他反複地確認著信的內容。


    裏卡德對他的樣子投以奇異的眼光。


    貝裏耶讓年輕騎士退下後,對副團長微微一笑。


    “什麽事啊?這麽可怕。團長你這種笑法,會讓人覺得頭皮發麻呢!”


    裏卡德以驚訝的表情說道。貝裏耶笑得更開懷了:“裏卡德,這


    幾天會有有意思的事發生哦!說不定會有我們出馬的機會。這‘似


    乎’更像是任務呢!”


    貝裏耶以蠢蠢欲動的聲調低聲說道。


    野獸的休息時間,似乎終於要結束了.


    在接近聖祭的早晨,佛爾南神殿比平常更加強了戒備。


    施療師庫娜從二樓的窗戶俯視著在大門待命的衛兵,悄悄地歎


    了口氣。


    她很清楚為什麽要戒備——


    那是因為昨晚逃出去的少女,預定中午前要迴來。


    庫娜身為施療師,受命診察她的身體有無異常,並視情況治療


    傷處。


    她在昨晚有那麽一段短暫的時間,成了少女的人質。


    神殿方麵似乎不太想讓世人知道少女的事,為了讓知道的人數


    降到最低,才選擇已經清楚情況的庫娜擔任她的施療師。


    眼下門口的衛兵們有了動作,接近中午的當下,沉重的鐵門完


    全開啟,自前方出現了一輛馬車。


    坐在裏麵的,恐怕就是那個少女,以及保護少女的少年——


    那應該是有著紫色頭發、太過年輕的親善特使。


    庫娜對這位名為菲立歐.阿爾謝夫的少年印象甚佳,不知道是


    不是為他有著吸引入的特質,幾乎不曾聽過神殿裏有人說他的壞


    話。


    負責照顧他的艾略特神官,似乎也與他相當親近。


    她迴想起昨晚的事——


    他表示是出自“政治意圖”,希望由自己來保護這位少女。


    她也不是不明白其根據。這些貴族、王室或是稱之為官僚的人,


    之所以如此珍惜緣分,都不是以人情為著眼點的。


    但菲立歐似乎隻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保護少女。甚至還與神殿騎士有所牽扯。再怎麽珍惜緣分,要是賭上自身安危,就可得知其優先順序了.


    再說,他的立場可是阿爾謝夫這個國家在神殿的代表人,他自己雖然似乎不太有所自覺,但要是聽到“神殿騎士’’在場,為了明哲保身,應該也會置身事外才是吧!


    究竟他隻是個笨蛋、這是本質上是個好人呢——


    不論如何,可以說他身為負有外交之責的王室一員,是有失職守的。神殿騎士與王室,以接近打架的形式了刀劍相向,這可是前所未聞的事,更何況——若是勝出了,神殿騎士應該也會有所憾恨吧?雖說年輕人莽撞無知,但他們也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庫娜又歎了口氣。


    ——但這次也不得不允許了。還好結果沒事,真是萬幸,要是出了什麽問題——一想到這個就令人不快。


    庫娜為了出去迎接他們,離開窗邊,下了樓梯。


    正好在下樓梯時,遇見了從內部通道走出來的高司教。


    將風帽拉得很低的高層司教,向庫娜輕輕點頭致意。


    “辛苦了,庫娜小姐,你也要去迎接他們嗎?”


    他以澄澈的聲音說道。其實,高.夏爾帕司教已經是個七十多歲的老人了,就連遮蔽容顏的風帽,也因年代久遠而相當陳舊,但卻更添不可思議與高貴的印象


    。


    “是的,我受命診察菲立歐大人與那位來訪者女孩。”


    庫娜周到地迴應,高司教像是在思考什麽似的,將戴了手套的手貼在下巴上。


    “容我問件無關的事……庫娜小姐,你知道‘來訪者’存在的這件事嗎?”


    庫娜搖搖頭。


    “不,我昨晚第…次聽說。神殿高層人士似乎知情,不過我隻是低層的人。”


    “是嗎——是這樣啊!”


    高一臉苦笑。


    “在高層的人士裏,也有人誤認為這隻不過是個傳說。這是對外保密的,而且原本就是很少見的事,因此會這樣也是理所當然——我想以後繼續保持如此比較好。”


    從高的聲音中,庫娜感覺到悲歎的意味。


    “關於為什麽會從柱中出現異世界的人,現在還不是很清楚。若是一兩個人處理——不過要是將來有更多人大舉出現——”


    高自言自語般地說著,搖了搖頭。


    “——說不定多想也無益,是我多言了。”


    “哪裏——”


    庫娜並不是很明白高心中所想的事。


    高.夏爾帕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神殿的機密,在眾司教之間也如同長老一般。從庫娜眼中看來,他就像是雲端上遙不可及的人物,並非她可以推測其內心的人。


    他們穿過神殿一樓,一起站在麵對中庭的正麵入口。


    佛爾南神殿是包圍禦柱、像畫圓般地建築而成。雖然四麵都有出人口,但正麵的入口是其中最大的,鋪設了大麵積的石板,在祭典時可當作廣場使用。


    一輛馬車停在石板的一端。


    幾位衛兵以挺立的姿勢包圍著這輛馬車。雖然有前來參訪神殿的民眾在四周稀稀落落地走動,但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輛馬車。


    第一個從馬車下來的是菲立歐。


    其身後是穿著全新神官服飾的黑發少女,菲立歐扶著她下了馬車。


    昨夜攀上包圍神殿石壁的她,在陽光下看起來隻是個普通女孩,至少她不是虎背熊腰,背上也沒有長翅膀。


    庫娜與高司教就站在神殿人口等著他們。


    少女像是對神殿的雄偉感到驚訝,一邊與菲立歐親密地交談著,一邊環顧著四周。衛兵們包圍著兩人,將他們引導至庫娜與高司教所等待的人口處。


    先站住的是菲立歐——


    他站在寬廣而平緩的樓梯下,對站立上方的高司教深深地行了一禮.


    身邊的少女也慌張地學他行禮。


    庫娜身邊的高司教慢慢地點了點頭。


    “菲立歐大人,辛苦了。你們兩人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高以澄澈的聲音高聲慰問兩人,菲立歐恭敬地說道。


    “我為前一晚的擅自行動道歉,非常對不起。”


    高司教在風帽下笑了。


    “你還年輕,趁年輕時做些莽撞的事也好。不過——也請你不要太過鹵莽,若是你身上發生了什麽事,阿爾謝夫與我們之間將會產生裂痕。”


    “是,以後我會注意的。”


    菲立歐坦率地答道。


    庫娜稍微感到鬆了口氣,她一直擔心著從窗外跳出去的菲立歐。


    “那位小姐就是來訪者吧?你的大名是?’’


    高這麽一問,少女以緊張的表情迴答。


    “我叫做麗莎琳娜.耶裏尼斯。呃——昨晚真是對不起,也麻煩到了各位衛兵們……”


    “我都聽西瓦娜的使者說了,先請進來吧!”


    高以溫柔的聲音說道——然後拿下了遮蔽容顏的風帽。


    名叫麗莎琳娜的少女突然屏住唿吸。


    高的容顏對庫娜等人而言一點都不稀奇,少女卻是渾身僵硬地看著他。


    她顫抖著身子,從喉嚨發出沙啞的聲音。


    “……蛇、蛇……蛇——?”


    少女囁嚅著這個字眼的瞬間,周圍的空氣也隨之凍結。


    “咦……蛇……?笨、笨蛋!”


    一旁的菲立歐慌慌張張地搗住麗莎琳娜的嘴。


    庫娜也打了個冷戰,她身邊就是高.夏爾帕那知性的側臉。


    散發美麗綠色光澤的鱗片,左右兩邊小小的金色眼眸,裂至大大的頭旁的嘴,還有嘴裏隱藏的尖銳牙齒——


    不管哪一部分,都是神殿的人們早已看慣了的。


    高司教並非人類,他屬於名為“夏吉爾”的稀有種族。


    其外表酷似“蛇”,隻看頭與身軀的話,說是大蛇也不為過,雖然生有手腳,但跟人的不同,而是長了三根不靈活的纖長手指。


    他們“夏吉爾”族被視為神聖的民族。


    根據神話,夏吉爾負有保護人類的使命,不知何故,他們自己生來也有此自覺。


    溫和而知性的他們,自古即常幫助人類並與之共存。人類相互爭戰,在曆史上所在多有,但幾乎沒有夏吉爾族與人類之間起紛爭的例子。


    他們擁有無關乎權力欲望或功成名就的精神性,以及比人類更澄澈的心靈。雖然並非沒有任何勢力厭惡他們,但大多數人民都對夏吉爾族心存敬愛之意。


    高司教也以神殿之司教一職廣受眾多人民的愛戴。


    神殿內絕對不會有無禮的人,敢向地位如此崇高的人說出“蛇”


    之類的話,那就像是叫人“猴子”一樣帶有侮蔑之意。


    聽到少女的失言,菲立歐和庫娜都變得臉色蒼白。包圍的士兵們也露骨地表現出一臉不快。


    唯獨——被這樣稱唿的高司教,眼中帶著笑意。


    “沒關係,菲立歐大人。剛剛的話正是她身為‘來訪者’的證據。”


    高司教說著,重新把帽子戴好。


    “根據過去來訪者們所說的紀錄,他們的世界好像沒有我們夏吉爾族呢!”


    聽到高司教的話,庫娜嚇了一跳。不隻庫娜,對這個世界的人來說,夏吉爾族是人類生來就習慣的夥伴,對人類而言可說是祖父母一樣,根本無法想象這世界沒有他們會是什麽樣子。


    “來訪者看到我們,幾乎沒有例外,第一聲都會叫出‘蛇’,並表現出非常吃驚的樣子。真是失禮,我隻是想試試看你的反應——麗莎琳娜大人,讓你嚇了一跳,真是抱歉。”


    高司教對說出無禮言語的少女,鄭重地低頭致歉。


    少女也似乎發現自己的措詞失當,老實地縮著身子。


    “對、對不起,呃——”


    菲立歐急急地對少女耳語道。


    “高司教是夏吉爾族的人,你可不能再對他說出失禮的話了。”


    “是、是——”


    像是為了包庇一臉沮喪的少女,高出言相救。


    “菲立歐大人,請不要再責備她了,要求她注意她所不知道的事,是有點強人所難。從現在起,她要學的事還有很多呢!隻要她能在這過程中慢慢理解我們就好了。”


    高司教以一貫的清爽聲音說道。


    “麗莎琳娜大人,從今天起,就由我們神殿來照顧你,也請你把這裏當作自己的家。還有今後的事,請在此後幾年之中慢慢地思考吧!你還年輕呢!”


    高司教說著眯起了眼,在風帽下露出蛇臉的微笑。


    從庫娜眼中看來,那跟人的微笑沒什麽兩樣。


    少女則是笨拙地致歉:“我說了奇怪的話,真是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高司教點點頭。


    “歡迎你,麗莎琳娜大人。雖然昨晚你有點粗暴,但我想我可以了解你的理由。”


    高以手指向神殿內部。


    “來,請進,雷米吉烏斯神師在裏麵等著。”


    菲立歐和麗莎琳娜開始跟在高身後走,庫娜也在旁邊走著。


    菲立歐迷走邊向庫娜致歉。


    “庫娜,昨晚真是不好意思——好像連累到你了。”


    “不要緊,這也是命運吧!”


    庫娜爽朗地答道,並微微一笑,內心多少有點感謝菲立歐。對於來訪者這種奇怪的存在,她也有跟一般人相同的好奇心。


    在菲立歐另一邊的少女也向庫娜道歉。


    “對不起,你就是昨晚被我當作人質的人吧?”


    “是的,不過我沒有放在心上,你也不要在意。我叫做庫娜·裏多亞爾,以後請多指數。”


    庫娜友好地向年紀應該比她小的少女打招唿。


    少女似乎準以啟齒,但還是忍不住不安地喃喃說道。


    “呃,請問——你肚子裏的寶寶還好嗎……?”


    高司教聽到這話,驚訝地迴過頭來。


    “庫娜小姐,這是——?”


    一旁的菲立歐按住自己的額頭,庫娜隨即繃緊了臉。


    在她成了少女的人質時,菲立歐所說的謊言,到現在似乎還留有影響。


    庫娜歎了口氣。


    “我沒有懷孕——那是菲立歐大人為了避免我受到傷害而說的謊。”


    庫娜用力地否認著,像是要說給周圍的衛兵聽見一般。


    高司教似乎也察覺到了,微笑著把視線轉迴前方。


    少女發現自己又說錯了話,紅著臉低下了頭。


    庫娜看了她的樣子,不禁苦笑起來。


    真是個可愛、讓人無法討厭的女孩。


    從今以後,這女孩還要多花一些時間學習關於這世界的事,而庫娜則是被神師委托擔任她的教師。


    因為她還有施療師的職務在身,曾猶豫著要不要接受。若是診療的任務,她一定會亳不猶豫地答應……雖然這是特殊狀況,但當老師又是完全不同的領域。


    不過,在跟少女對話過後,她開始覺得這份老師的工作也不壞。在身為人質時雖然覺得她有點粗暴,但像這樣接觸過後,就覺得她隻是個非常平凡的乖巧少女。


    麗莎琳娜靠近庫娜身邊。


    “呃、呃,對不起,雖然那時我也覺得很奇怪,你的身材明明纖細又漂亮,但我一直很在意這件事——真對不起!”


    她道歉的聲音給人真摯而誠實的感覺。


    庫娜微笑著。光聽這句話,就知道她是個溫柔的人。


    據說她是異世界的人……


    即使如此,這件事也不會有所影響,她覺得應該可以跟少女處得很好。


    佛爾南神殿周圍的神域之街上住著許多人。


    其中雖然也有神殿的相關人士及其家屬.但多數是跟這國家沒什麽兩樣的一般人民。


    在神殿生產之輝行所帶來的經濟效果下,神域之街大致上是豐饒而活力充沛的,神殿也是地方上的一大據點,許多交易商人們會順路一遊,還有前來參拜的信眾也絡繹不絕。


    結果,街道因川流不息的人潮而蓬勃發展,至今仍每天都在持續變化中。


    街道一隅,小巷裏難以引入注目的角落,有家連招牌都很小的便宜酒鋪。


    酒鋪周圍有許多不甚富足的人們的居所,不論日夜都很少有人走動。


    在這人煙罕至之處,有個穿著微髒長袍的女子快步地走著。


    女子擅自打開掛著準備中告示牌的酒鋪大門,踏進微暗的店


    內。


    店內響起老人沙啞的聲音。


    “還沒開門做生意哪!大白天的就要喝酒啊?晚上再來吧!”


    女子笑笑地迴應。


    “別這麽說嘛!給我一杯牛奶總行了吧?”


    老人依舊未露麵。


    “這裏隻有做菜用的牛奶。”


    “那就行了。”


    “要是給你喝,今晚就不能煮飯了。”


    “那我什麽都不喝了。”


    西瓦娜脫下帽子,坐在櫃台前。


    過了一會,老人緩緩地自廚房內現身,把裝有牛奶的杯子放在桌上。


    “喝完這杯就迴去吧!小姐。”


    他冷淡地嘟嚷道。


    西瓦娜邊把杯子湊近唇邊,邊低聲對老人說。


    “昨天那兩個人已經平安迴到神殿了!那個跟神殿騎士打架的男人,聽說是阿爾謝夫的四王子,原來王室中也有危險人物啊!”


    西瓦娜以毫不客氣的口氣如此說道。老人以幾乎看不出來的幅度輕輕點頭。


    “我聽說了。對手好像是裏卡德,那家夥很會記仇的!”


    “對手可是王室的人,哪那麽簡單就有機會報複。比起這個——


    西瓦娜自長袍懷中取出紙片。


    “高司教有傳言來,本國的人似乎有了動作。”


    “來得正是時候。我這裏昨晚也接到別處來的相同聯絡。還不知道目的為何,但使者似乎是為了急事來的。”


    老人看著接過來的紙片,沒什麽興趣似地說道。


    “不過啊,卡西那多這小於也當上‘司教大人’啦,時代真是變了,就算他是庫格家的少爺,不過也才二十六七歲吧7”


    神殿的排序自最下層之見習神官學士起,向上則依序是神官、司祭、司教,大司教。雖然並非沒有其他特殊立場,但大致分為這五個階層。擔任司教一職後,就已是身處關係到神殿運作的高層。


    “是二十六歲,不過,我想你叫他小子是有危險的,他似乎相當精明能幹。”


    “哦?你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嗎?”


    “不,我隻是聽人謠傳。”


    西瓦娜笑笑地岔開話題。


    在弄清楚這一行人的目的之前,為了安全起見,我們還是先隱藏自己的行蹤比較好,我也會暫時消失一陣子。”


    她把杯子裏的牛奶一飲而盡。


    酒鋪的老人點點頭。


    “小姐畢竟還是必須常常出來露麵,這樣也比較危險吧?”


    “還好啦,謝謝你的招待。”


    西瓦娜站起身來,離開了還在準備中的酒鋪。


    酒鋪的老人在她身後出聲問道。


    “小姐,昨晚跟騎士打架的,是名叫菲立歐的王子嗎?”


    “咦?”


    西瓦娜隻轉過頭。


    “他是什麽樣的男人?”


    “是個孩子。”


    西瓦娜立刻迴答。


    “有個女孩毫無防備地睡在身邊,他也完全不會出手。與其說是紳士,不如說是太過年輕,簡單來說就是太嫩了。”


    “那孩於好像就是‘那個’威士托的愛徒喔!”


    西瓦娜被這名豐嚇了一跳,老人繼續說道。


    “這是我從王都的夥伴那裏聽來的——那個‘劍聖’威士托不知


    為何收了四王子為徒,每天教他劍術,貴族似乎都加以嘲笑。身為四王子,是無緣繼承王位的,那位王子也沒有母方家的人可以做後盾,而且連王室和其他側室也對他疏遠。仔細想想,要拍馬屁也是找錯對象啦!”


    老人邊收拾杯子邊說。


    “該說威士托是怪癖、同情,還是——不論如何,既然是‘那個人’看中的男人,加以信任也似乎未嚐不可。你還是別把他當個孩子會比較好。”


    西瓦娜浮現微笑。


    “這樣啊——他是威士托的……不過,我應該沒機會再見到他了。‘那個人’對我們來說也是遙不可及的人物。”


    西瓦娜隻拋下這句話,就離開了酒鋪。


    白天的日照雖強,但酒鋪前正好有巨大禦柱所製造的陰影。


    西瓦娜邊以風帽遮臉,邊抬頭看著那柱子——


    那柱子的高度接近雲端,自遠古起就飄浮在那裏。其間陸續生產包含了不可思議力量的輝石,直到現在仍然持續著。


    司地的佛爾南輝石可讓土壤肥沃。


    司水的涅迪亞輝石可淨化水質。


    司火的劄卡多輝石可強化火力.


    司風的加魯尼耶輝石則可召喚風。


    不同的輝石各有相異的用法,但主要用於農耕、淨水、製鐵以及動力源。輝石的力量並不是永續的,石頭本身也會因使用而愈來愈小,最後化成粉末而消失。因此,生產石頭的神殿也得以受益。


    這些被以高價交易的輝石,為神殿的生命線,同時也是這個世界的生命線.而要靈活使用輝石,則少不了夏吉爾人的協助。


    他們有某種人類所沒有的特殊感覺器官,這種感覺器官可以察覺禦柱的異狀,或是在檢測輝石品質時發揮功用。


    數量遠不及人類的他們,主要是住在中央的威塔神殿周圍。佛爾南神殿也以高司教為首,住有二百名左右的夏吉爾人。


    西瓦娜跟這些族人的關係良好。夏吉爾人比起人類更為溫和良


    善,幾乎所有成員都有一顆純潔的心。


    一般說來,他們的欲望極少。他們因沒有性欲而不會使種族繁


    盛,因沒有金錢欲望而高風亮節,因沒有支配欲而可消除他人的戒


    心。


    他們的食欲也很小,隻攝取維持生命所必須最低限度的水果或蔬菜,因此每個人的體型幾乎不會有太大的改變。雖然外表看起來像蛇,但他們不吃肉食——並非絕對不能吃,而是他們自己討厭肉食,他們喜歡蘋果之類的食物,但這並不表示對此有過度的執著。


    要說對什麽有強烈的欲望——那隻有渴望保護同伴,永遠抱著一顆博愛的心與人類接觸。


    他們是不可思議的存在。


    有史以來,他們對待人類就像其祖父母一樣地溫柔。


    確實有人討厭這樣的他們,但是西瓦娜與其相信人類,更寧可信賴他們。


    酒鋪的老人也這麽認為。


    有點可惜的是,幾天後將以使者身份來訪的卡西那多司教,並不是這麽想。


    身為神殿人的他,與夏吉爾人絕非敵對的關係。然而——他想要將夏吉爾人所擁有的知識及人們的信賴,利用在自己的野心上。而夏吉爾人則是站在想要阻止他這樣做的立場。


    ——他們是不太受歡迎的客人。


    西瓦娜一邊摸索著藏身之處,一邊獨自走在神域之街。


    那是在有關少女的諸多事宜大致底定之後——


    菲立歐迴到自己的寢室,等著他的是艾略特的說教。


    在聽了一大堆怨言之後,菲立歐精疲力盡地垂下肩膀。


    “……我完全了解了,是我不對……”


    菲立歐以完全沒力的聲音嘟嚷著。


    “所以你就饒了我吧!”


    看到菲立歐認錯,艾略特報以軟弱的笑容。


    “那可不行。請菲立歐大人利用這個機會,把神殿的內規全都背下來。別擔心,不會很多啦!信徒用、神宮用加上司祭用的,總共大約三冊吧!”


    表情雖然溫柔,所說的話卻是相當嚴格。這位年方十三歲的少年神官,這次像是真的氣到忍無可忍了。


    “至少把內規記下來,今後您也就會了解自己的立場了。”


    “……不要這麽說嘛!好像我是個不明白自己立場的笨蛋一樣。”


    “若您明白自己的立場,還跟神殿騎士打起來,那要不是笨蛋.就‘危險分子’啦。”


    艾略特的話讓菲立歐無言以對。


    “好,那就從明天開始背吧!幸好您大致上算是沒事,時間很多。”


    “可是你看,就快到聖祭的時期了,你應該也會很忙吧——”


    “不,我雖然不在,但晚上會來進行考試,所以請菲立歐大人利用白天背下來.”


    “……艾略特,你真的在生氣啊?”


    他想起在西瓦挪麵前擅自借用艾略特之名的事,所以這樣問道.


    艾略特稚氣未消的臉龐,浮現慈悲的微笑。


    “我哪有生氣,菲立歐大人您沒事,我可是打從心底開心,絕對沒有在心底胡思亂想些失禮的事。像是最好是您斷了條手臂、得個教訓之類的啦。不懂人家的心情、早上才慢吞吞地迴來、真是大牌得可以啦。或是咒罵‘這個笨蛋至少也想想自己的立場吧!’之類的。”


    “……艾略特,你好可怕哦——”


    菲立歐稍微繃緊了臉。負責照顧他的艾略特竟然這麽露骨地放狠話,這也是很難得的事。


    艾略特這才噗嗤一聲笑出來。


    “非常抱歉,菲立歐大人,我剛剛是開玩笑的。”


    大概是為了道歉,他又鞠了一躬。


    “說真的,您沒事實在是太好了。不過,考慮到與阿爾謝夫的關係,菲立歐大人您這次的行動確實有點問題。也許您是不得已的.但您背負著‘阿爾謝夫’這個國家的招牌,請別忘了這個立場。這也許是有點沉重、讓人鬱悶的招牌——但神殿諸位是透過菲立歐大人看著這塊招牌,請您千萬要自重。”


    聽了艾略特真摯的告白,菲立歐深深地點頭。


    “……嗯,我明白了,對不起。”


    聽到菲立歐的道歉,艾略特卻歎了口氣。


    “不過。要是再發生相同的事,菲立歐大人您一定會再做出同樣的舉動吧——”


    菲立歐也隻有苦笑。


    雖然他也打算想出更好的處理方法,不過,到現在他還是無法接受神殿騎士的做法。


    那個名叫裏卡德的男人,當時想要切斷少女的腳筋。以那個少女來說,那種程度的傷應該可以很快痊愈。但即使如此,菲立歐卻不能袖手旁觀。


    辦公室的門輕輕地響起。


    “請問——菲立歐,可以打擾一下嗎?”


    是那個少女——麗莎琳娜的聲音。她似乎有點緊張,聲音是僵硬的。


    “嗯,請進。”


    菲立歐以輕鬆的聲音答道。


    艾略特一打開門,門外就站著身穿神官服飾的麗莎琳娜,白色長袍更能襯出她長而有光澤的黑發。


    “嗯——呃……”


    麗莎琳娜略微低著頭,有點困惑地輪流看著艾略特和菲立歐。


    菲立歐這才發現到,麗莎琳娜還不認識艾略特。


    “啊,這位就是負責監督我的艾略特.雷文。雖然他很年輕,可是這裏了不起的神官……艾略特,她就是麗莎琳娜……”


    “我知道,昨晚我已經見過了。今後請多多指教。”


    艾略特正經八百地迴應道。麗莎琳娜雖然因昏過去而不記得,不過在她自柱中現身時,艾略特也在場。


    兩人互相打過招唿後,不知是不是艾略特機靈,而先離開了辦公室。


    艾略特一離開,菲立歐就要麗莎琳娜坐下。


    但麗莎琳娜不但不坐,還突然深深地低頭行禮。


    “雖然這道謝來得太遲——呃,謝謝你救了我——”


    抬起頭來的麗莎琳娜,露出堅強的笑容。


    “你是專程來道謝的?”


    菲立歐瞪大了眼。


    “是的。因為今早一陣混亂,白天神師大人和高司教又問了我很多事,根本找不到機會向你道謝——所以,現在——呃,你在忙嗎?”


    麗莎琳娜不安地問道。菲立歐報以苦笑。


    “我在這裏幾乎沒事可做,隻要待在這個房間就好,所以大致上都是有空的。”


    這並非開玩笑,也不是操心,因為這職務其實本來就是遭到貶謫的。


    麗莎琳娜像是難以啟齒般地繼續說。


    “我真的做了很多失禮的事,真對不起。今天白天我從雷米吉烏斯神師那裏聽說了,你是圍繞神殿周圍國家的王子——”


    “雖說是王子,也是四王子。”


    菲立歐立刻答道。


    “我不知道你的世界是如何,不過我們國家的四王子,不管是否存在,特別是我的情況,還有其他原因——所以我並不是什麽備受尊敬的王子。”


    菲立歐像是在安慰少女般說道。


    他絕非自貶身價。雖然神殿裏也有人對他有所誤解,但這就是“現實”,菲立歐自己也絲毫沒有要反抗這現實的意思。若是硬要點燃火種,那就意味著內亂即將發生,而菲立歐並沒有引發火勢的野心。


    麗莎琳娜微微探出身子。


    “不過我還是做了很失禮的事,而且還——做了不少。”


    “那很可愛啊!隻要你沒有惡意,我是不會在意的。”


    菲立歐稍稍感到寂寞,說道。


    “我確實是屬於王室的人,但若其他人因為這樣對我心生敬畏.會讓我有點寂寞呢!艾略特或神殿的人們,因為有其職務或立場,在某些程度上是無能為力的,但你跟這種立場應該是無關的吧?要是你用平常的態度待我,我會比較開心跟輕鬆的,請不必勉強。”


    菲立歐打從心底如此希望。


    對昨晚才剛見麵的對象拜托這種事,他也覺得很奇妙。不過,要是因為身份曝光,而態度突然轉硬,那就會讓人感覺不太好了。尤其是他的地位並沒有實質的權力,更是如此。


    他在這神殿內雖然受到崇高的待遇,但一迴到王宮,立刻就成了受到排斥的人。


    麗莎琳娜以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菲立歐。


    “菲立歐你——不喜歡自己的立場嗎?”


    菲立歐對這個疑問報以曖昧的微笑。


    “倒也不討厭。隻不過,太過拘謹跟我的個性不合,你也別太拘泥禮數才好。尊敬王族的人,都是想要利用其權威的家夥。還是你也想要利用我呢?”


    菲立歐用了有點壞心眼的問法。一如所預料的,少女慌張地搖頭。


    “我怎麽可能——”


    “既然這樣,你就跟平常一樣跟我相處就好了。反正哥哥繼位之後,我就會被貶為臣籍,以後就是下級貴族的人了。”


    “明明是王族……還會變成‘下級’嗎?”


    麗莎琳娜瞪大了眼。菲立歐坦率地點點頭


    “是啊!我母親的家族早就滅絕了,哥哥的母親們又把我當作眼中釘。說是王族,也不過就是如此.”


    菲立歐邊笑邊以極為世故的口吻說道.


    麗莎琳娜好像不知該如何接話。


    菲立歐很了解她的心思。要安慰對方也很怪,但又無法同意——她的表情說明了一切,她似乎是個心細如發的女孩。


    為了轉換氣氛,菲立歐站起身,打開了通往狹窄陽台的玻璃門。其正下方有溝渠,所以吹進來的風十分涼爽。


    “麗莎琳娜,到這裏來。”


    菲立歐要麗莎琳娜到陽台來。


    此刻正是落日吋分,天空被染成淡淡的紅色。


    麵向中庭的一側被高聳的石壁擋住,看不見神域之街,但其上的遼闊夜空卻是一覽無遺。


    兩人倚在欄杆邊,菲立歐手指著天空遠處。


    “坐馬車往那個方向走兩天,就會到達阿爾謝夫王宮。阿爾謝夫雖然不是很大的國家,但佛爾南神殿是位於它的領土內側,所以對這地區來說,這國家是相當有存在感的。不過,這鄉下地方,所以雖然說存在感,大家也都認為沒什麽大不了吧!”


    麗莎琳娜一直傾聽著菲立歐說的話。


    他以遙遠的眼神繼續對她說道。


    “這一帶是和平的土地,在大陸的其他地方似乎是戰火不斷,但這裏一直過著悠閑的生活呢!雖然多少有些山賊或盜賊,但並不會因此動搖到整個國家。”


    菲立歐像是自言自語般地說道.


    “你所在的地方,是什麽樣的地方呢?”


    他問道。


    麗莎琳娜閃過一絲陰鬱的表情。


    “我所在的地方——很可怕,很危險——是個不太能相信他人的地方。”


    麗莎琳娜就像在迴想遙遠的記憶般說著。


    “但它也不是一直都是這樣的。不過,我想是在戰爭的影響下——社會才會變成這樣,人心也變了很多。”


    菲立歐窺視著她的側臉。仰望夕陽的麗莎琳娜,眼神就像在凝視眼前所沒有的某物一般。


    菲立歐問了他一直很在意的事。


    “你想迴原本的世界去嗎?”


    麗莎琳娜搖搖頭。


    “我也……不太清楚。”


    那聲音相當細微。


    “倒不是一點都不想迴去,有很多讓我掛念的事,不過……”


    麗莎琳娜過了一會兒才答道。


    “要是迴去過去的世界,我想我一定會馬上被殺,不然就是會長期受到監禁。我知道一定會這樣,所以——老實說,我並不太想迴去。”


    聽到這樣的迴答,菲立歐有種無以自容的感覺。


    她怎麽看都不像是個壞人。


    “——你在那邊發生了什麽事嗎?”


    菲立歐這麽一問,麗莎琳娜浮現困惑般的微笑。


    “高司教要我別多說,他說盡量不要說出那邊世界的事——對不起。”


    菲立歐點點頭。


    他也不想勉強她迴答。就算被下了封口令,隻要她想說,也會馬上說給他聽吧。


    菲立歐又問了一件讓他在意的事。


    “我還有一件事想問你。你的力量,嗯——在現在的狀態下也可以發揮嗎?就是飛越高聳的牆壁、以人辦不到的速度奔跑……”


    麗莎琳娜搖搖頭。


    “嚴格說來,那並不是我的力量。確實,就算在現在的狀態下,我也比一般人更可以輕鬆地辦到,受傷也可以很快痊愈.不過——昨天我的力量,是借助道具強化這些基礎的結果。”


    麗莎琳娜說著露出兩手戴著的手環。


    “是這兩個手環的力量,雖然它們也可以當作武器——但現在應該不行了吧?”


    “不行?為什麽?”


    菲立歐感到納悶,麗莎琳娜微笑道。


    “能量——呃,發揮這個手環力量必要的能量已經用完了,它叫做原料核心,在我們世界是相當貴重的物品——要是用完的話.這就隻不過是個手環而已。昨天好像已經到了極限,今天早上起已經不能正式使用了。”


    麗莎琳娜的聲調與話語的內容相反,倒是有種安心的感覺。


    菲立歐指出了這一點。


    “為什麽聽起來你好像是鬆了口氣呢?”


    “我也不明白——要是我像昨天一樣渾然忘我地大吵大鬧,它就變成危險物品了。不能使用也許還比較好,這裏好像是個和平的世界。”


    麗莎琳娜如此一說,菲立歐卻感到有點不安。


    再怎麽少有危險的場所,她也隻是為了保護自身安全。以昨天的狀況來說,若是她被神殿騎士們盯上了,難說哪天不會有受害的可能性。


    那時不見得是由菲立歐來保護她。


    不管一臉困擾的菲立歐,麗莎琳娜看著浮在空中的月亮。


    變成馬鈴薯形狀的藍色月亮——表麵有著三條直線。


    “這裏真的是另…個世界呢——”


    麗莎琳娜以無力的聲音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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