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找人出去幫我跑個腿。」被姊姊涼子使喚這件事本身,對二之宮峻護來說並不算稀奇。他意外的是姊姊接下來的台詞。


    「真由,你能去嗎?」


    「你是問……我嗎?」


    出其不意的一句讓月村真由猛眨眼睛,接著她望向峻護。但就算真由擺出不解的表情,峻護也沒辦法替她猜出姊姊的用意。


    「——姊,你說跑腿是要做什麽?」


    峻護幫真由反問迴去。


    「我是想拜托她買些東西。」這個家的主人一隻手拿著啤酒,一邊安坐在客廳沙發上宣布:「可以去丸岩買可樂餅迴來嗎?」


    「丸岩」是附近某間肉鋪的店名,同時也是長年以來二之宮家指定光顧的店。那裏的特製牛肉可樂餅從以前就是涼子的最愛,她大概是想在一天工作結束後,用可樂餅來下酒。這點峻護可以理解,但他仍然有疑問——姊姊讓真由去那裏買東西的居心是?


    「姊,也不用特地叫月村去吧。買東西的話我去就可——」


    「你在講什麽?峻護,你該不會忘記真由是為什麽才會住到我們家了吧?」


    峻護當然沒忘。身為夢魔,這名叫月村真由的少女必須吸取男性精氣才能活下去,但她卻患有男性恐懼症。為了克服這詭異的毛病,真由住進了二之宮家。


    「隻要走到街上,碰到男生的機率自然會變高。對你來說或許很辛苦,不過就是因為這樣才非得叫你去不可,懂嗎?」


    涼子沒有朝弟弟迴答,而是向著真由強調。


    「由我——去買東西——」


    但正如峻護所擔心的,真由立刻露出了害怕的模樣。他認為這不能怪真由,雖然真由寄住在二之宮家的期間仍不算長,但峻護已經親身體會過她的恐懼症究竟嚴重到什麽程度了。要讓真由到人來人往的地方,而且還是去不熟悉的街上跑腿,簡直與拷問無異。


    「找峻護去的話也就罷了,我不會叫你在五分鍾之內把現炸的可樂餅買迴來啦,不管花多少時間都無所謂。」


    「可是——」


    盡管真由求助似地將視線拋來,但峻護覺得就這件事而言姊姊是對的。


    「加油吧,月村。我也陪你去,一路上我會盡量幫忙。」


    「好……」


    盡管真由答應了下來,口氣卻顯得遲疑。


    「月村,你應該把這當成機會。為了克服恐懼症,你都特地住到我們家了。要是現在拒絕這項差事,你又要怎麽辦?一起加油吧!隻是一點點也好,你得往前進才行。」


    峻護親切誠懇地進行說服,然而真由的目光卻越來越遊移不定。


    即使如此,當峻護打算繼續說服她的時候……


    「你太懦弱了!」


    涼子口中發出好似能震破鼓膜的怒暍。


    「這樣下去你要怎麽辦你!?待在這裏是為了什麽!?就是因為你有決心,一定要治好男性恐懼症,才會來我們家的吧?我們可不是在陪你玩,沒幹勁的話就迴去吧!」


    涼子露出惡鬼般的臉孔,眼光堅決地逼問起真由。那股狠勁讓峻護都不禁縮起身子。


    「你真的明白有多少人在為你付出勞力嗎?要是你現在表現出怯懦,是多麽糟蹋人家的好意,你到底懂不懂?你就不會覺得自己對不起他們嗎?」


    真由低下頭,沉默地接受罵在自己身上的斥責。長發遮住了真由的臉,峻護無法窺見她的表情,或許她正忍著眼淚吧。


    「來吧,現在就下定決心。」仿佛能聽見背後的音效,涼子揮舞手臂進一步熱辯:「告訴我,任何困難你都會克服,你一定會完成自己的使命。告訴我,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都不會退讓,你絕對會抱著勝利迴來。」


    「…………」


    峻護在心裏吐槽,不過是買個可樂餅,有必要講得這麽煞有其事嗎?


    「姊,也不用講得這麽誇張吧……她又不是不願意……」


    「你安靜。真由,你打算怎麽做?去,還是不去?」


    「——我去。」


    猛然抬起頭,真由堅決地做出宣言:


    「我去,我絕對會把勝利掌握在手中。」


    真由眼中的光芒,讓峻護不自覺地仰起身。


    該怎麽說呢——她的眼神中看不出一點的黯淡,既爽快又正直,活脫脫是體育派熱血女孩的調調。若要更進一步地形容,沒錯,那眼神就像運動家一樣。


    這和真由內向低調的形象實在很不協調……不過峻護總覺得以前也有過類似的發展……


    「真由,要是你不願意,不去也是可以的喔?」


    「我去。不對,請你一定要讓我去!」


    「——好,那你就去吧。盡管去打破這個危機吧!然後把閃爍著等在盡頭的光榮勝利抓在手裏!」


    「是,教練!」


    兩人抱住彼此的肩膀,並朝著無關緊要的方向發誓會好好奮鬥。


    被當成局外人,峻護靜靜地守候著局麵,於是姊姊得逞似地對他眨了個眼。也就是說,事情全在涼子掌握之下。


    峻護總覺得不太能接受,一邊在心裏嘀咕,他隻得無奈地聳起肩膀。


    *


    從位於山丘上的二之宮家步行十五分鍾。


    開在商店街中段的肉鋪「丸岩」,仍掛著象徵營業中的樸素布簾。


    雖然店麵既小又平凡,不過店主進貨的眼光確有其獨到之處。也由於讓店主看上的商品,都會以極具良心的價格供應給顧客,因此「丸岩」正當地有著屹立不搖的口碑。特別是店主精心油炸的牛肉可樂餅,在價錢、味道上都堪稱極品,為此由遠方跑來光顧的常客始終是絡繹不絕。連對吃挑剔的涼子也會偏愛此味,光從這一點大概就能知道其斤兩。


    這些倒還無所謂。


    來到「丸岩」店前,峻護迴望陪自己出門的少女。看到她的模樣,峻護實在掩飾不了心中不安。


    走來這裏僅僅是兩公裏不到的路程,但月村真由早早就陷入精神渙散的狀態了。她的臉色鐵青得猶如死了一半,腳步也和在沙漠中失去飲水的旅人一樣不穩。從情況來看,似乎在下一個瞬間就會聽見救護車的嗡鳴聲。


    也不能怪她。如果是行人較少的通學路線也就罷了,要真由走在傍晚人潮洶湧的商店街上,對她而言跟手無寸鐵地上戰場是相同的。要是人群裏隻有女性那還無妨,很不巧地其中有半數是男性,而幾乎十成的男性都會對真由拋來超出好奇心以上的視線。這名少女畢竟是個夢魔,她的美貌與魅力無論如何都會吸引住異性的目光。正因為二之宮峻護是極少數不會讓真由產生恐懼的男性,才能像這樣隨侍在側,若換成其他的男性——


    「沒事吧?我們還沒完成最重要的任務耶。」


    「沒……沒問題。我還撐得住,對我來說輕輕鬆鬆。」


    盡管一臉快要靈魂出竅的表情,真由還是逞強著迴答。峻護隻得認同她的氣慨。


    但他在猶豫真的可以下指示讓真由過去嗎?雖然峻護還沒對真由說明,但想到在前頭等著她的困難,峻護便顯得裹足不前。當然姊姊的目的大概就是在此——


    「我不要緊,二之宮。走吧。」


    隻能豁出去了,峻護下定決心。


    「晚安,老板在嗎?」


    「歡迎光臨。」


    一穿過門簾,像是由丹田共鳴出的低音立刻響徹狹窄的店裏。


    出來迎接的是「丸岩」的老板阿源,全名岩本源一郎:


    「歡迎來到丸岩肉鋪……喔,這不是峻護嗎?好久不見羅!」


    「你好,許久沒來問候了。」


    店主打招唿時相當和氣,峻護


    也誠懇地行了禮。


    岩本源一郎,三十五歲。


    單刀直入地說,他的角色性格簡直鮮明得嚇人。


    這一位的頭剃得幹幹淨淨,光亮地仿佛打了蠟。雙眼皮底下的大眼睛總是透露著內斂的笑意,勾勒於外圍的則是宛如天然海菜的粗黑睫毛。再典型不過的小胡子底下,還有連藝人也自歎不如的潔白牙齒從嘴裏露出。


    遠遠高於峻護的巨大身軀上,包裹著他在健身房鍛煉出的一塊塊肌肉。光滑無毛的身體上塗有精油,散發出有如軟體生物般的滑膩光澤。光隻是站著,滿滿的氣力便足以讓渾身肌肉不停抖動,而且他還能持續保持臉上的紳士笑容,絲毫不顯疲倦。


    光是如此在視覺上就已足夠令人破膽,但還有更厲害的。他那壯得讓狹窄店裏產生壓迫感的軀體上——竟然隻穿著一件印有「丸岩」商標的圍裙。


    換句話說,他的裝扮是「半裸圍裙」。


    當然要把「這種人」分類到「那種範疇」內,在各方麵都會讓人感受到強烈的抵抗。然而就分類學(?)而言,三十五歲的岩本源一郎在出來見人時,的確就是俗稱「半裸圍裙」的扮相。


    盡管這位肉鋪店主從各方麵來看都相當驚世駭俗,但他在街頭巷尾的歐巴桑之間卻是大受歡迎,而且與粗曠的外表成對比,其實他是個內在非常紳士的好男人。不過——


    「話說迴來,峻護。」喝!店主一邊擺出酷似健美先生的姿勢,一邊問道:「你今天是來采購什麽?」


    店主毫不嗇惜地展現出一百分滿分的肌肉與笑容,一麵也向峻護進行推銷:


    「本店今天推薦的商品是——」


    喝!店主改換姿勢,上腕二頭肌隨即有如高聳的山峰般隆起。


    「特選土雞!」


    暍!店主再度改換姿勢,胸肌變得像獨立顫動的生物,猛烈地強調出本身的結實。


    「這可是半年難得看到一次的好貨。」


    喝!店主又再改換姿勢,背肌開始蛇群似地蠕動,製造出前所未有的表演效果。


    「就算整隻買迴去也絕對劃算……你意下如何?」


    暍!店主最後又換了一次姿勢,並露出自己潔白晶亮的牙齒。感覺像舞台表演者最後的謝幕,他全身的肌肉纖維猶如被解剖的青蛙,不停在兩名客人麵前抽搐。


    與其說這是肉鋪在叫賣,還比較像岩本源一郎的健美秀,不過這就是他的個人風格,峻護也已經習慣了。


    「原來如此,是挺吸引人的,不過……」一邊應付賣方的推銷,峻護說明來意:


    「其實我們今天來,是有別的事情。」


    正題現在才要開始,首先得讓真由自我介紹兼打招唿,但是當峻護轉過頭之後——


    後麵沒有任何人影。


    隻看見——


    夢魔少女已展開陣前逃亡,身影就快消失在商店街來來往往的群眾之間。飛快的腳步不禁讓峻護讚歎。


    *


    峻護朝裸身穿著圍裙、還擺出健美姿勢的肉鋪店主賠禮,隨後他便開始搜索逃亡者。


    沒過多久他就在商店街一角的電線杆死角,找到了某個縮成一團的人影。


    「月村?」


    「……我辦不到!」


    真由緊閉雙眼抱著頭,開始向峻護要耍賴:


    「不,不行啦!雖然我本來就怕男生,可是像那種……那種滿身肌肉的人。對不起,我真的不敢跟他講話……!」


    看來峻護一直擔心的事情成真了。


    「不行……根本不可能……百分之百不可能……竟……竟然要跟那個人買東西……我絕對辦不到……」


    像隻受驚的小鳥一樣,真由猛發抖,嘴裏還一邊嘀咕。


    「——我明白了,果然這對你來說門檻是高了點。今天就放棄迴家吧,下次我們再找簡單一點的療程,姊姊那裏我會幫你跟她講。」


    峻護蹲到真由旁邊,看著她的眼睛這麽說。


    「……不必了。」


    但是隔了一會之後,她停止發抖,抬起頭迴答:


    「不,我要去。對不起,剛才說了那麽多軟弱的話。我們走吧。」


    「呃,可是……」


    「拜托你,請讓我繼續挑戰。畢竟——」真由害羞地說:「來到這裏以後,我一直在給你添麻煩。要是我現在隻因為一點點的辛苦就逃避,會很對不起你。照這樣下去,再過多久我都沒辦法改變。我希望多少將恐懼症治好一些,這樣才能迴報你。」


    雖然真由的聲音有氣無力,但其中仍表露著絕不退縮的決心。


    「——我明白了。我會陪你到最後,不過你千萬別勉強自己,要是不行的話就別硬忍。」


    「不,我要把任務完成。要是在這裏輸給自己,以後我肯定還會繼續輸下去,所以我一定要成功。而且我也跟涼子小姐約好,既然已經朝未來發誓過,就絕對要把勝利帶迴去才行。」


    「可樂餅而已。況且姊姊她之前講的話,也沒必要想得太認真……」


    針對這一點峻護曾再三強調,不過真由全無妥協的意思。


    別說是妥協,她的眼睛反而更加炯炯有神。


    「我們走吧,雪恥的時間到了,這次我無論如何都要通過考驗!」


    就連宣言的聲音也意氣風發,真由走在峻護前頭領路,她強而有力地踏出腳步。


    *


    場景再度來到肉鋪「丸岩」。


    「歡迎光臨。專營肉品二十年,這裏是鎮上的休憩所,肉鋪丸岩……哎呀,峻護,你剛才是怎麽啦,突然慌慌張張地跑出去?」


    暍!擺出姿勢,半裸圍裙的店主朝來客展現肌肉與笑容。


    「對不起,發生了一點意外。話說迴來,阿源,我今天想跟你介紹一個人。」


    講完開場白,峻護把快要嚇僵的女伴拉到麵前:


    「她叫月村真由,其實呢……」


    峻護簡略將事情做了說明。


    「——喔,男性恐懼症啊,這可不好治。」喝!滿懷同情地,店主秀出架勢:「簡單說來,我隻要保持跟平常一樣就好了嗎?」


    「是的。不然也對她沒有幫助,麻煩你了——來,月村,接著就交給你羅。」


    「好……好的……」


    真由一副快要靈魂出竅的表情,即使如此,她仍設法踏出一步。


    「唔……啊……」


    然而發抖的嘴唇卻很難把話講出口。


    在她拖拖拉拉的時候,阿源又「喝」地一聲重擺姿勢。


    「那麽,我就照往常一樣,用心在自己的買賣上吧。」


    肌肉與笑容再度神采飛揚。對於鍾愛本身肉體美的店主來說,能夠將所有男性化作俘虜的夢魔魅力,他似乎也不看在眼裏。


    「雖然我之前才推銷過——今天推薦的商品,是這邊的新鮮土雞。」


    「啊……唔……」


    「這可是好貨喔。你看看這美麗色澤與動人光彩,怎麽樣?你不覺得這樣的頂級極品,簡直跟我的身材難分高下嗎?煮了好吃、烤了好吃,就算生吃也一樣美味。為了紀念小姐初次來本店光顧,今天就用特惠價提供給你吧。」


    「不……不是……我今天……是想買……」


    「嗯?……哈哈,原來是這樣啊。小姐你真有眼光。會看上這邊的特選牛肋條,我看你不是外行人吧?好,看在你初次光顧外加識貨的好眼光,每公克我算你這個價格怎麽樣?」


    「不對……想買的是……樂餅……」


    「哎呀呀,這個折扣還不夠嗎?小姐,你會成為好太太喔!身為一名男子漢,我明白了,就算你這個價格如何!?」


    暍!店主一邊擺姿勢,一邊從櫃台挺身遞出計算機。真由就此到達極限。


    「咿唔呀!」


    才聽見她發出難以形容的嗚咽:


    「——我沒辦法!」


    真由掉頭衝進峻護懷裏:


    「我沒辦法不行絕對不可能太恐怖了真的好恐怖!」


    像棉花糖、又像羽毛被一般的柔軟感觸,如字麵上地讓峻護抱了個滿懷。唔哇!他從肺裏擠出慘叫般的氣息。


    像是被迫觀賞經典恐怖片的小孩一樣,真由粘著峻護不放。但她的肢體並非是小孩,再加上這名少女是誘惑的女王——夢魔。夜之種族特有的甜美刺激,正精準地狙擊峻護的心髒,逐步刨削著他的理性。峻護想不透,明明真由打從心裏在害怕,全身也受到了恐懼的支配,為什麽她繞在背後的手、緊貼著自己磨蹭的腰杆,卻會充滿妖豔的氣息?


    事態變成如此,峻護的處境反而比真由更危險。他總不能在這種地方變成禽獸,讓本能暴露於眾目睽睽之下。


    、


    「阿源。」峻護的聲音奇妙地缺乏抑揚頓挫:「對不起,我們下次會再來。」


    「——我了解了,隨時等候兩位再度上門光顧喔。」


    喝!半裸圍裙的店主擺著姿勢,向兩人揮手道別。背對送行的健美先生,峻護抬著緊緊抱住自己的真由,仿佛全身上了石膏似地走出店裏。


    *


    「——對不起,我又退縮了。」


    坐在附近公園的長椅上,真由顯得消沉透頂:


    「老實說,我很難過,我對自己好失望。雖然心裏知道要加油,真正上場的時候我就是不行。為什麽會這麽沒用呢?我好軟弱,一點都不像話。真的很抱歉,我隻會靠一張嘴,根本拿不出成果。」


    垂下肩膀,真由駝背歎氣的模樣完全是個失敗者。


    不過這次她麵臨的對象的確很吃虧,隻要是了解真由狀況的人,就算知道她想中途放棄,也絕對不會開口責怪。當然從病理的角度來想,峻護也會支持她喊停。


    但最終做決定的並不是峻護:


    「怎麽樣,月村?要放棄了嗎?」


    「——我還是想去」


    毅然決然地,這名惹人憐愛的挑戰者終究站了起來,奮鬥的靈魂由她眼中湧現而出:


    「雖然不算是遊刃有餘,但我還撐得住。這是最後的勝負,這次我絕對不會再退縮,而且我已經朝未來發過誓了。」


    「呃,所以我說啊,姊姊講的那一套你不必聽進去啦。」


    然而真由卻選擇把峻護的忠告忽略到一旁。


    「來,我們走吧!取得榮譽之前,我絕對不會迴家的。」


    *


    「歡迎光臨,兩位。」


    盡管峻護今天已經是第三次穿過「丸岩」的門簾,半裸圍裙的店主仍毫不生厭地擺出熟悉的架勢,恭恭敬敬地招唿了他們。


    「歡迎來到肉鋪丸岩,這裏有的是蛋白質的美妙協奏曲,不管是牛肉、豬肉或雞肉,就連我本身也是由其交織而成。兩位這次應該已經準備好,要選購種種我所看上的商品了吧?」


    「呃,大概……來吧,月村。接下來交給你了。」


    受到峻護催促,挑戰者從藍色角落入場。


    「唔……嗯……」


    「嗬嗬嗬,那麽讓我們重新談生意吧。來,小姐,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任何東西我都會幫你張羅。」


    「嗯……啊……」


    麵對阿源這道又高又厚的高牆,真由拚死命地展開挑戰。


    「你……好,初次見……麵,我叫月……村真由。」


    很好,峻護握起拳頭。就她來說首先已經順利踏上擂台。


    「唿嗯,真由小姐嗎,我是岩本源一郎,在這家店擔任老板。往後請不嗇賜教。」


    暍!半裸圍裙的店主擺出架勢。斜方筋像生猛的鯰魚般抽動,將其絕佳的身體狀態展露無遺。


    咻嚕!真由的喉頭發出怪聲,不過她撐了過去:


    「哪……裏。為了把……恐懼症治好,我現……在……住在……二之宮他……家。」


    「我聽說了。請你要加油喔,我也支持你。」


    「今……今天風和日麗……」


    「唿嗯,天氣的確是不錯。」


    「幸……幸好老天爺作美,要舉辦運動會真是再適合不過……能有這麽多家長出席,本人備感榮幸……請各位一定要鍛煉健全的身心……」


    「嗯嗯?呃,鍛煉身體是很重要。」


    峻護心裏暗叫不妙。真由的意識已經混亂了。


    「人生中有三項重要的事情……」


    峻護陷入掙紮。怎麽辦?該阻止真由嗎?可是她是這麽拚命麵對問題。雖然峻護身為保護者,但他並不想潑真由冷水。不,就是因為有這個職責,他更應該將事情看到最後。


    「……站起來吧,國民們!國民啊,站起來吧……上帝已死…………」


    「——唿嗯,那麽小姐,你究竟是為了買什麽而來的呢?隻要把這點講明白,剩下的我都可以處理喔。」


    「偶有一個夢……」


    「小姐?」


    「老兵不死,隻是逐漸凋……零……」


    宛如發條轉完的音樂盒,真由句尾的音量逐漸淡出。


    還是不行嗎?峻護心想。


    「——抱歉,阿源,打擾你了。謝謝你百忙之中特地撥空。」


    「嗬嗬,別在意。我這扇自豪的店門,隨時都會為你們開著。下次請再來光顧。」


    勝利者依舊以毫無陰霾的笑容與肌肉迴應。朝對方致歉之後,峻護抱起站著被k0的輸家迅速撤退。


    坐在附近公園的長椅上,真由挫敗到極點:


    「還是不行……」


    她的聲音消沉得仿佛沉到了海溝底部,在無力的歎息中,似乎連靈媒物質都跟著泄了出來。


    「我終究隻有這種程度,比水虱還不如。不,把我拿去跟水虱比,對人家實在太失禮了。我也很對不起老板,好想跟他下跪賠罪,要我切腹也0k。不對,切腹算奢望,斬首示眾才適合我。我是天底下最適合被斬首示眾的女生……」


    現場已經成了喪氣話的拍賣會?


    「我是敗犬。已經夠了,反正這本來就是有勇無謀的嚐試。就連用自己做的翅膀挑戰太陽,結果從天上摔下來的伊卡洛斯(ikaros)都輸給我了。我看全世界的人都會笑掉大牙,變得一顆牙齒也沒有……」


    「月村,不要把自己講得那麽卑微,你不是努力過了嗎?」


    「不,我就是這麽糟糕,一點都對不起你和涼子小姐。要我撈泥鰍或跳豔舞賠罪都可以,請你們原諒我……」


    「不行啦,跳豔舞問題就大了。」


    覺得對方可能真的會在衝動之下鑄成大錯,峻護先把話講明。


    「那麽現在,你打算怎麽辦?」


    峻護提問,不過他已經能猜到答案了。


    「……對不起。」


    一如所料,真由無力地搖了頭。這也難怪,光是看阿源站在原地就已經讓她招架不住了。這不是讓人用一根指頭擊倒,而是勝負從一開始就無法成立。


    不過——在這裏打住真的好嗎?


    真由好不容易表現了那麽大的幹勁,要是在提不出任何成果的情況下乖乖退讓,對於往後治療恐懼症的療程,難道不會造成嚴重的阻礙嗎?


    不對,峻護在意的不是這些表麵的事情。


    就連他自己,也希望能讓真由完成心願。為此他願意付出一臂之力。而且如果能選擇的話,峻護想看的當然不是真由消沉的臉,而


    是她開朗的笑容。


    「抱歉讓你浪費這麽多時間,我們還是迴去吧……」


    應該做判斷的並不是峻護。


    然而……


    「——你太軟弱了!」


    「……咦?」


    麵對突然破口大罵的峻護,真由睜大眼睛。


    「月村!這樣下去你能有什麽出息!別再撒嬌了,笨蛋!」


    而且……


    啪!峻護輕~輕~地賞了對方一個耳光。


    「啊……」


    真由委屈地跌了個踉嗆,一手摸著臉頰,她的表情就像被飼主教訓的小狗。峻護朝著她乘勢又罵:


    「你那時的誓言哪裏去了!難道你已經忘記,自己朝未來喊出的約定了嗎!?」


    「誓言……約定……」


    「就因為這點事情,你要讓差點到手的勝利、還有近在眼前的榮譽,全部一筆勾消嗎?快給我清醒!」


    「勝利……榮譽……」


    「快點下決定吧!你要去,還是不去!?」


    「——我去!」


    真由眼裏輕而易舉地重新點燃了鬥誌:


    「我去!就算舍棄性命,我也必須守護住誓言與約定;就算拚上一死,我也非得將勝利與榮譽拿到手裏。對不起,和你講了那麽多喪氣話。」


    「……很好,你明白就可以了。是你的話一定辦得到,要有自信!」


    「是,教練!」


    一麵對真由無可挑剔的迴答點頭,峻護迴想起涼子出門前對他使的曖昧眼色——這樣就行了吧,姊?峻護自問。不過他以後會盡可能不用這種手段,因為實在方便得太可怕了。


    「……好,那麽我們馬上再去一趟丸岩。」


    「啊,那個,在這之前——」


    真由支支吾吾地叫住準備前赴戰場的峻護。


    「在這之前,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


    *


    過了一會以後。


    峻護與真由氣勢洶洶地站在肉鋪「丸岩」店門口。


    風刮過他們的腳邊,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沙塵隨之飛舞。兩名神槍手正打算衝進通緝犯群聚的酒吧——氣氛上看起來是有這種調調。


    不過若要做這種貧瘠的聯想,兩人的模樣倒顯得甜蜜了些。倚偎站著的他們手上沒有握左輪手槍,卻牽著彼此的手。


    「請把勇氣分給我。」


    在真由的請求之下,事情變成了這樣。也因為起哄的責任在自己身上,峻護並不好拒絕,不過他實在很難啟齒。兩個人手牽手一起臉朝地麵紅著臉的樣子,不管讓誰看到,都一定會認為他們是「那種關係」不是嗎?


    將雜念趕出腦袋之後,峻護朝真由開口:


    「月村,做好覺悟了嗎?」


    真由默默點頭,眼神裏可以看出她的決心。


    峻護也點頭,隨後便和對方一起踏進一決生死之地。


    「喔……」


    看見兩人穿過門簾,半裸圍裙的肌肉男挑起眉毛:


    「我以為你們已經放棄了……看來這位小姐很有骨氣呢,不過——這樣真的好嗎?」


    喝!一邊擺出姿勢,店主性感地拋了媚眼:


    「我好歹也是個生意人。對於自己買賣的信條,我會盡全力維護,但後果可能會讓這位小姐再也振作不起來喔……」


    「不要緊,她這次不太一樣。」


    這麽迴答後,峻護更用力地握了真由的手。雖然從手裏感覺得到強烈的恐懼,但真由也用力迴握了他的手。


    「原來如此……那好,這樣我也能毫不顧忌地做生意了。請你們漂亮地從我手上買到想要的東西吧。」


    喝!阿源擺出今天最完美的一次姿勢,看來他也非常進入情況:


    「來吧,我隨時可以奉陪。放馬過來。」


    「謝謝你……要開始囖,這真的是最後的勝負了。加油。」


    真由點頭。


    兩個人手牽著手,一起走到了阿源麵前。


    「來吧,小姐。請告訴我你要什麽。」


    喝!店主改換姿勢,擋到了麵前。像是為了迴應主人興高采烈的幹勁,渾身肌肉也展現出前所未有的奔放。


    盡管在外表上與肌纖維化身的肉鋪店主互為對比,患有男性恐懼症的少女發著抖,卻一步也不退後:


    「……你好,初次……見麵,我叫真由月……村。」


    「感謝你一再的問候。來吧,告訴我你今天所為何來。」


    「我……今天,是在……二之宮家……治療恐懼症……」


    「那真令人欣慰,我會為你加油。」


    「今天風和日麗……」


    「是啊,天氣的確不錯。我的肌肉也是狀況絕佳呢。」


    「幸……幸好老天爺作美,要舉辦運動會真是再適合不過……」


    不行,她又迷失了自己,峻護不能讓事情這樣下去。


    該怎麽辦?


    「…………」


    ——加油,月村!


    峻護緊緊握住自己牽著的手。對方迴神望向他,峻護裝作沒發覺又再握了一遍,用力又用力地,那隻手也握了迴來。


    真由的聲調變了,盡管還發著抖,卻充滿氣勢:


    「雖然天氣很適合,舉辦運動會,但比這更重要的,我今天來是要……」


    很好!峻護竊喜。


    「唔唔……人生三大事……不對……咿……站起來吧,國民們……也不對……」


    但真由快接近極限了。即使如此,在應該朦朧的意識之中,她仍拚命地搜羅著詞匯。


    吞下口水,峻護繼續守候著。


    「我今……今天是來——」


    「請說。」


    說吧。


    「是來……買東西……」


    「你需要些什麽?」


    說出來吧!


    「可……可樂……可樂餅——請給我可樂餅!」


    「——嗬嗬,你做的很好,小姐。」


    阿源紳士無比地微笑,並且豎起大拇指:


    「包在我身上,我在這裏保證,一定會炸出這輩子最棒的可樂餅給你。請稍待一會。」以擅長的健美姿勢收下錢,阿源如宣言般地投注在自己的工作上。雖然含蓄,峻護也難得地比出了勝利姿勢。至今仍無法接受本身勝利的真由,則呆愣著說不出話來。


    然後,她手上終於拿到了榮譽的象徵——


    *


    「我辦到了!我把話說出來了!」


    衝出「丸岩」店外,真由歡天喜地叫出口。


    她一會兔子似地蹦來蹦去,一會又像跳華爾茲那般不停轉圈。峻護思索著她以前有像這樣將感情表露無遺過嗎?


    「我辦到了……我真的,辦到了……」


    真由喜不自勝地抱住袋子裏的可樂餅。


    「太好了,月村。」


    「是啊!我好高興!」


    真由綻放出笑容:


    「總覺得我已經天下無敵了耶!現在的我好像什麽事都辦得到!就算要我加入男子相撲社也沒問題喔!」


    根本就得意過了頭,不過一邊苦笑的峻護,並沒有在這時潑真由冷水的意思。實際上這對她來說的確是一大難關,也是一大壯舉。真由的一小步對於人類實在微不足道,但在她眼裏應該是大大的一步才對。


    「總而言之,這樣的結果實在可喜可賀。你真的很努力,恭喜你。」


    「嗬嗬,謝謝你,不過——」


    笑容中染上一層紅暈,真由轉向峻護:


    「這些全都是二之宮的功勞。如果你沒有陪在我身邊,我絕對不可能辦到這種事。」


    「沒有啦,我什麽都沒做,這完全是你自己爭取到的成就。」


    「不對!才不是!都是靠你陪著我,我才辦到的!」


    真由猛然貼近臉,用力地強調。


    「是……是喔?」


    「沒錯!……啊!」


    因為太過興奮,真由似乎到現在才察覺,自己已經貼到了峻護麵前。她的臉立刻變得與紅外線烤爐一樣紅,隨後就一直把視線固定在腳尖,什麽都不說。


    「總……總而言之。」


    峻護咳了一聲,一邊驅散變得微妙的氣氛,他說道:


    「你今天做得很好。照這種情況,我想克服男性恐懼症的日子也不遠了。」


    「嗯,我也這麽覺得。隻要有你在,我一定能克服。往後還請你繼續指教,二之——」


    「哎呀呀,糟糕糟糕,我竟然忘了這麽重要的事。」


    「!」


    兩人迴頭望去,來者是三十五歲的岩本源一郎。


    油亮的完美軀體漲得飽滿結實,他朝真由走近:


    「小姐,你剛才很努力喔!我很感動,感覺就像自己的事情一樣開心呢。」


    喝!阿源以全身的肌肉表現出喜悅——但如他所說,處於興奮狀態的心情,以及他親切而認真的個性,在這之後卻為彼此帶來了不幸。


    「那麽,我忘記的不是別的——這是剛才來不及找你們的錢。一時高興過頭,讓我不小心失態了。來,請拿去吧。」


    峻護還來不及阻止,對方已將幾枚銅板「親手」遞了過來。也或許是服務業的恭敬性格所致,他特地用兩手握了真由的手。


    「…………唔。」


    才唿出一口氣,真由的意識已經逃避至花圃彼端,她隨即暈倒在現場。


    而且真由還有另一項毛病。那就是光接觸到異性,便會在無意識之間將對方的精氣毫不客氣地吸走——


    「……太大意了。」


    一邊用單手搗住臉,峻護看著眼前的慘狀。


    夢魔少女頭暈眼花不醒人事:半裸圍裙的壯漢在一瞬間精氣被吸光,趴到了地上。周圍陸陸續續地出現看熱鬧的圍觀者。


    果然,他們麵對的問題似乎並非一朝一夕就能解決。


    「唉……」


    一邊思考向各方人士辯解的說詞,峻護心裏開始摸索,待會要如何打撈沉沒於失意海溝的真由。對於展開在自己眼前的坎坷路途,他又有了新的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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