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再度來到克雷馬奇斯高中，繼續未完的整理工作。
爬上樓梯的時候，我感到自己的雙腿格外地沉重。
（結衣一定還在氣頭上。）
從表麵上看來，我確實是偷看她換衣服的變態，不過結衣生氣的原因並不是自己遭到偷窺，而是我居然做出這種不要臉的行為。基本上結衣是個道德潔癖的正義之士，光是短短的一個晚上，應該難以消弭她的怒氣。
（就算再怎麽生氣，也沒必要動手吧？）
我輕撫兀自疼痛的臉頰，明明我們以前連一起泡澡這種事都做過了說。
“唿——”
來到圖書室門口之後，我籲了一口氣。
（希望結衣還沒來。）
向天祈禱之後，我鼓起勇氣推開大門。
“啊！”
“啊！”
老天爺一定在跟我開玩笑。我最不願見到的結衣居然就站在我的麵前。
結衣別過臉去，一張臉漲得通紅。
“昨天真是對不起。”
我低頭致歉。
“當時來不及解釋，不過那真的是一場意外，我不是故意的。”
“……”
結衣瞄了我一眼。
“那時我正在執行特殊任務，所以……”
聲音越來越小。
“所以我必須進入試衣間才行，你不是也看到我破壞了一個黑色的物體嗎？當時我根本沒想到你會在試衣間裏麵。”
“……”
“……雖然那隻是意外，不過就結果而言，我還是對你有所冒犯，所以請接受我的道歉。”
說完之後，我又朝著結衣深深一鞠躬。絕不是嘴上說說而已，我真的打從心底感到歉疚。
結衣冷冰冰地看了我一眼。
“說完了嗎？”
“呃……”
結衣的表情十分嚴峻，我不禁亂了方寸。
“這個……該怎麽說呢？你真的長大了不少。”
結衣為之一愣，雙頰的紅暈越來越鮮明。
“低級，不要臉！”
丟下這句話之後，結衣就氣唿唿地往書架的方向前進。
“對、對不起，當我沒說！”
我在內心暗叫不妙，連忙追了上去。
結衣來到昨天作業的書架，開始氣唿唿地將書籍下架。
“結衣，先聽我說。”
“……”
完全無視我的存在。看來得讓她的脾氣暫時冷卻一段時間，才能重開溝通的管道。
垂頭喪氣地朝著閉架室前進的同時，一陣宜人的香氣突然傳來。
“純人，你來啦？”
自書架一角現身的人，正是千歲學姐。
（天啊，老天爺想要整死我嗎？）
“兩位好。”
千歲學姐舉手打招唿，看來心情似乎不錯。或許是昨天在辦公室的吉酷遊戲讓學姐high翻天，當時的好心情一直延續到現在吧。
“學姐早。”
“……早。”
結衣冷冷地迴應。
“怎麽啦？心情不好嗎？”
千歲學姐打量著結衣，眼神充滿了關懷。
“是的，一言難盡。”
“是哦，那就算了。對了，你看這個。”
千歲學姐拿起一張a4的海報，攤在我的麵前。
藍色的電腦字體在上麵寫著‘中元祭’。
“中元祭？”
“對呀，每年本校都會舉辦呢！你沒聽說過嗎？”
放暑假之前確實曾經聽人提起過，隻是這件事跟我沒什麽關係，所以我也沒放在心上。
“這可是學生會的重頭戲之一。”
“可是中元節早就過了，現在舉行中元祭會不會太晚了？”
“沒辦法，學校的行事曆配合不上。”
“是哦。”
這樣子應該見不到列祖列宗吧？
結衣突然朝著我們瞥了一眼，似乎對這個話題頗有興趣。
“我是籌備小組的當然成員，你也一起來吧。”
“我？”
“學生會欠缺壯丁，需要孔武有力的男子漢來收拾善後。我也不會要你做白工，到時你會得到好幾張免費的小吃點券。”
“請等一下，千歲學姐一個人的力氣抵得上百人，又何必要我……”
話還沒說完，我就被千歲學姐狠狠地瞪了一眼，連忙閉上嘴巴。沒錯，千歲學姐的力氣比世界級腕力大賽的冠軍還要強上許多，這當然是不能公諸於世的秘密。
“那天沒事吧？”
“嗯，沒事。”
“好，晚上七點在校門口集合。”
這時我發現結衣又在偷看我們。
“千歲學姐，可以找結衣一起來嗎？”
“咦！？”
結衣驚唿一聲，難掩內心的訝異。
“為、為什麽？”
千歲學姐臉色一沉。
“人多好辦事嘛，再說中元祭的攤位不是越熱鬧越好嗎？”
“等一下，我並沒有……”
“結衣，之前你不是也很想參加中元祭？”
我朝著結衣使了個眼色，試圖向她示好。
結衣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點頭。
“……會長不介意的話，我也願意前來幫忙。”
看來我的示好戰術奏效了。
可是千歲學姐卻搖搖頭。
“不行，這樣子就失去意義了。”
“為什麽？”
“反正不行就是不行！”
學姐的語氣十分堅持。
這樣子會不會太任性了點？
“什麽叫做失去意義？”
“失去意義就是失去意義的意思。隻能讓純人獨自參加，否則就沒有意義了。”
“為什麽？”
“沒必要告訴你！”
“話不是這麽說的吧？”
“反正純人隻能一個人就對了，否則就不必來幫忙。神樂，你大可跟那個劉海妹一起去參加中元祭如何？”
“為什麽要把我跟浦乃湊在一起？”
“還不明白嗎？我……”
就在千歲學姐右手撫胸的時候——
“大家早。”
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傳入耳中。迴頭一看，浦乃正站在身後。
“嗯？”
過長的劉海、胸前的紙袋。表麵上看起來跟平常沒什麽兩樣，全身上下卻流露出一種緊張的氣氛。
浦乃朝著我走了過來。
“給你。”
從黑色的紙袋拿出一個東西，交到我的手中。
仔細一看，那是一個白色的標準信封。
收件人寫著‘星野純人’。翻到後麵一看，封口處貼著一張十分突兀的粉紅色心型貼紙，還寫著‘浦乃霞’三個字。
“這是什麽？”
“情書。”
“原來是情書啊……情、情書！？”
我的聲音頓時高了八度。
情書不是向喜歡的人示愛的媒介嗎？
浦乃寫情書給我？
“浦乃，你知不知道情書代表的意義？”
“理論上知道。”
“理論……”
腦中一片空白的我僵在原地，浦乃立刻從我手中將那封信抽了迴來，然後塞進紙袋。
“星野。”
“是。”
“我喜歡你，請跟我交往。”
我感到時間突然停止。
“什麽？”
“
我喜歡你，請跟我交往。”
浦乃以同樣的語調重複同樣的台詞，仿佛md所錄下的聲音。
我指著自己。
“確定是我嗎？”
浦乃點點頭。
這、這是怎麽迴事？
浦乃居然當著大家的麵，向我表示愛意。
天啊……
有生以來第一次被女生告白，好耶——！
慢著，現在不是高興的時候。
我環視四周。
千歲學姐全身僵硬，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結衣兀自眨眼，仿佛還在夢中。
再將視線拉迴眼前，浦乃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
過長的劉海讓我無法辨識她臉上的表情，隻知道粉紅色的櫻唇閉得緊緊的，不聽話的頭發依然高高翹起。看來昨天她並沒有采購洗發精和潤絲精。
慢著，這不是重點。浦乃向我告白，我似乎應該有所迴應才是。
怎麽迴應？
放眼古今中外，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迴答好像僅限於“yes”或是“no”。
直到現在，我才察覺事情的嚴重性。
（迴答“yes”的話，就代表我願意跟浦乃交往。）
我跟浦乃？
我打量著眼前的浦乃。
她是要垣內口中的劉海妹，掀起劉海之後的長相蠻可愛的。
我的腦海中不禁浮現出浦乃在圖書室以及試衣間掀起劉海的模樣。
開玩笑，上哪去找這麽好的機會？
——慢著、慢著、慢著。
不能抱著這種色狼的心態迴應浦乃的告白，純人的純可是純情的純，應該先問我自己對浦乃有沒有感覺才對。
我對浦乃有沒有感覺……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浦乃很可愛，個性雖然怪了點，卻不惹人厭，不過我對她真的沒有特殊的情感。
再說——
“呃……浦乃，對不起……”
時間巨輪再度轉動。
“我不能跟你交往。”
字句清晰、斬釘截鐵。
“為什麽？”
語氣跟告白的時候一樣地靜。
“因為我對你還不是很了解……”
“交往之後就了解了。”
唔，出乎意料之外的迴答。
“如果要了解彼此，直接成為男女朋友是最快的方法。”
“可是，這似乎有倒因為果的嫌疑。”
“交往之後如果覺得不適合，到時再分手就好。”
“這種類似試用期的方法好像有點……”
“七天內免費試用。”
“拜托，又不是電視購物。”
“星野，你不喜歡我嗎？”
浦乃步步進逼，劉海幾乎快要碰到我的鼻尖。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還是對我造成了莫大的壓力。
“唔！”
我這個人最怕強勢推銷。每次到商店街幫老媽買東西的時候，賣菜的歐吉桑或是歐巴桑總是會硬塞東西給我，迫使我不得不買了一大堆不需要的高麗菜或是葫蘆瓜。
現在的情況就像是黑色的紙袋硬塞了一顆葫蘆瓜給我，盛情難卻之下，我隻好味著良心開口迴答：
“……也不是不喜歡啦。”
“啊！”
身旁突然傳出一聲慘叫。
我連忙轉過頭去，看著身旁的結衣。
結衣一臉茫然，似乎大受打擊。隻見她轉過身子，頭也不迴地跑離現場。
“喂，結衣！”
“小女子不肖肖，往後還請多多指教。”
浦乃雙手合十，朝著我低頭行禮，接著也轉身離去。
“等、等一下，多了一個‘肖’……算了，這不是重點！”
我正打算追上去，肩膀卻被一把抓住。
迴頭一看，千歲學姐渾身顫抖、五官扭曲，活像是地獄的惡鬼。學姐旋即反手一揮，朝著我的臉頰就是狠狠地一巴掌，剛好跟昨天結衣打的不同邊。
“過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學姐接著捏著我的臉頰轉身就走。
“痛痛痛痛！學姐，輕一點！”
“你倒是說說看，這是什麽意思？”
千歲學姐把我帶到學生會長辦公室之後，板著臉劈頭大罵。
“我不明白學姐指的是什麽。”
捂著又麻又辣的臉頰，我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我的意思是為什麽要答應浦乃的告白！”
“這……其實我也沒有答應的意思，純粹是不可抗力……”
“不可抗力？這就是你跟別的女生交往的原因！？”
“學姐不要誤會了，我純粹隻是迴應浦乃‘如果要了解彼此，直接成為男女朋友是最快的方法。’的說法而已。”
“都一樣啦！”
“……我有拒絕啊。”
“那就立刻去找她，當著她的麵前說你無法跟她交往！”
千歲學姐氣唿唿地指著門口。
“現、現在不太好吧？浦乃的態度好像蠻認真的，萬一……”
“那是怎樣？你真的打算跟那個劉海女交往囉？”
“也不是啦，隻是想先緩一緩，過一陣子之後再說。”
“如果在這段期間，你漸漸喜歡上她呢？”
“那就……嗯……”
到時說不定真的會跟浦乃繼續交往下去吧。
“昨天還說什麽在協助我擺脫‘外人服’之前不會喜歡上別的女生，原來都是騙人的！”
千歲學姐別過臉去。
“那、那是因為當時又沒有對象，所以……”
“也就是說隻要女生主動告白，不管你喜不喜歡，都會立刻答應囉？”
“為什麽會想成這樣啊？”
“這次終於讓我看清楚純人是個怎麽樣的男生了！”
“幹嗎說成這樣……”
我嘟起了嘴唇。
“……這跟學姐沒有關係吧。”
我低著頭喃喃自語之後——
“什麽？想說什麽就大聲地說出來，還怕被我聽見不成？”
千歲學姐敲敲桌子。在學姐的刺激之下，我不禁抬起頭來。
“我是說……就算我跟誰開始交往都沒有關係吧？反正我還是會遵守諾言，協助學姐擺脫‘外人服’的束縛，並不會造成學姐的困擾。”
“嗚嗚嗚……我、我會很困擾的啦！”
“怎麽說？”
“反正在我擺脫‘外人服’之前，人家討厭你跟別的女孩子交往！不準！”
“為、為什麽？”
我們以前從來沒談到這個吧？
“就是討厭！不、喜、歡！人家希望純人腦袋隻要想著怎麽幫我克服對人恐懼症就好，非這樣不可！”
千歲學姐活像個任性的孩子在發脾氣。
“至少讓我知道原因吧？要不然怎能讓我心服。啊，我懂了！”
“你、你懂什麽？”
千歲學姐的雙頰泛起紅暈。
“學姐是不是擔心我會把‘外人服’的秘密說出去？這點大可放心，別看我這樣，我的口風可是很緊的。”
“才不是那件事！”
學姐再度拍桌。
我感到十分疑惑，不明白千歲學姐為什麽要對我限製那麽多。不管怎樣，我都會努力、積極地協助千歲學姐離開“外人服”，學姐的反應實在令人難以理解。
沉默了好一陣子之後，千歲學姐歎了口氣。
“總而言之，你現在不肯迴絕浦乃的告白就對了。”
“……”
“好吧，我就特準你以試用期為前提跟浦乃交往，反正剛開始就跟交朋友沒什麽兩樣。不過……”
千歲學姐凝視著我，表情十分嚴肅。
“如果你真的跟浦乃成為男女朋友，一定要第一個告訴我。到那個時候……”
“到那個時候……”
學姐肅殺的氣氛讓我倒抽一口冷氣。
“到那個時候，我就不再拜托純人當我改善對人恐懼症的特別教練。”
＊
“唉……”
我對著無線電話歎了口氣。
“老哥，你怎麽啦？”
正在餐桌擺碗筷的小雪抬起頭來。
“沒事。”
“結衣姐姐不接電話嗎？”
我的小妹什麽時候有了超能力？
“平常老哥隻會打電話給我、要垣內哥哥、媽媽或是結衣姐姐而已。”
真沒禮貌，最近至少還多了一個千歲學姐喔！
“老哥跟結衣姐姐吵架了嗎？”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
“是哦？這種時候就要怪傑小雪親自出馬了。”
小雪脫下蘿卜色的圍裙，信心滿滿地拍拍胸脯。
“晚飯好了嗎？”
“嗯，就隻等媽媽迴來。”
“是哦……那……”
不如詢問怪傑小雪的意見吧。
“其實……”
於是我將學校發生的事情仔細地敘述一遍，包括浦乃的告白、我的曖昧迴答、結衣突然轉身離去、直到傍晚都沒迴到圖書室等等的經過。
之後圖書室的遷移準備在我、要垣內、浦乃三人通力合作之下，總算是告一個段落。
“這不是很棒嗎？有女生跟老哥告白耶！”
“你小聲一點。”
除了我跟小雪之外，家中並沒有第三個人，不過我還是下意識地提醒小雪不要那麽大聲。
“那個叫浦乃的人是誰？”
“隻是同班同學而已，才剛轉來不久。”
“喔——居然會看上老哥，看來她挺有眼光的。”
小雪，你確定是在說日文嗎？
“所以結衣姐姐才會生氣。”
“我就是不懂她們兩個在生什麽氣。”
“兩個？”
“不、不是啦，我是說結衣。”
我還沒跟小雪提及千歲學姐的存在。
“嗯——老哥最近挺受歡迎的嘛，之前也有一個白衣美女來找老哥呢！看來流行趨勢終於追上老哥的優點了。”
“抱歉，我聽不懂。”
“沒差啦，老哥真的不知道結衣姐姐為什麽生氣嗎？”
“真的不知道，我又沒做出什麽讓她生氣的事情。”
小雪先是裝模作樣地搖頭，又伸手按住自己的前額，動作十分誇張。
“流行趨勢追上老哥，老哥卻沒追上流行趨勢。”
“你講的話我是越來越有聽沒有懂了。”
“女人心海底針，這句話總聽過吧？”
“聽過。”
“簡而言之！就是老哥不懂女人心的意思。”
小雪咻的一聲直指著我的鼻尖。
“嗯，還真的不懂。”
“這樣子遲早會被那個叫浦乃的女孩子拋棄的。”
“不、不要觸我黴頭啦……”
不過小雪說的也有幾分道理，身邊確實不乏類似的案例。
“放心吧，有我怪傑小雪就搞定了。”
小雪又拍拍胸脯。
“那就麻煩你了……對了，怪傑小雪是什麽玩意兒？”
“這就是老哥不懂女人心的證據了。”
這也算是女人心？我還真的搞不懂。
——嚕嚕嚕嚕。
行動電話響起。
“結衣姐姐嗎？”
“不是。”
我瞄了一眼液晶螢幕上的來電顯示，快步走出餐廳。對方不是別人，正是最近才剛鍵入個人電話簿的浦乃。
“哈囉，我是星野。”
‘……’
搞無言？
該不會事後反悔，想要取消上午的告白吧。
‘明天。’
細若蚊鳴的聲音從話筒的另一端傳來。
“啊？”
‘明天我想把除了書籍之外的其它東西買齊。’
“呃？啊，對哦，昨天買到一半就解散了。”
‘……’
又是無言，隻聽得到浦乃若有似無的唿吸聲。
她是不是想說什麽？
於是我試著揣摩小雪所說的女人心。
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呃……要一起去嗎？”
‘嗯。’
“要不要順便找結衣？不過我不確定她會不會一起去就是了。”
沉默片刻之後。
‘不，就我們兩個。’
我心中一驚。
剛剛是不是有人對我說了句超級幸福的發言？
“啊、嗯，那就這樣。”
畢竟現在還是試用期間。
“那……就跟昨天同樣的時間，在校門口碰麵好嗎？”
‘嗯。’
“好，那就這樣囉。”
‘再見。’
嗶。
通話的內容雖然令人為之雀躍，通話結束之後，心情反而是出乎意料之外地平靜。
“是浦乃打來的嗎？”
小雪好奇地從餐廳探出頭來。
“她說什麽？”
“……明天找我一起去買東西。”
“哇，約會耶！”
約會？對哦，這的確是約會沒錯。
“主動告白的女生果然不一樣，超積極的說！”
“或許吧。”
以那個內向老實的浦乃來說，這通電話確實令我蠻意外的。
小雪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的不安。
“不過……老哥真的覺得浦乃好嗎？”
“呃？”
“不是啦，浦乃喜歡老哥這點可以確定，不過老哥對浦乃又是怎麽想的呢？”
真不愧是怪傑小雪，果然是一針見血。
＊
第二天的午後，我背著脹鼓鼓的購物袋走在暑氣逼人的河邊步道，活像個季節錯亂的聖誕老人。
“浦乃，你會不會買太多啦？”
拭去前額的汗珠，我轉頭看著身旁的浦乃。浦乃提著兩大袋戰利品以及熟悉的黑色紙袋，默默不語地移動腳步。
全新的純白襯衫相當耀眼，結衣挑選的裙子跟襯衫十分搭配。
至於浦乃本人的感想——
“很涼爽，適合夏天穿著。”
也是啦。跟學校的製服比起來，這套新衣服確實透氣許多。
今天浦乃的目的地是百元商店和藥妝店。
百元商店裏麵的每樣東西都隻要一百元，叫得出名字的日常用品樣樣不缺，倒是蠻適合浦乃的。實際上，當她一走進店裏，就將架上的商品一一放入購物籃中，甚至連叉子和杯子這種最基本的日常用品都不放過，不禁讓我對她的居家環境感到十分好奇。
之後又到藥妝店購買天然甜橙洗發精和潤絲精，看來她明天就可以告別蓬鬆的亂發，以及不聽話的翹發。
“這個量剛好而已。”
浦乃慢了好幾拍後，才給了我這個迴答。
購物的時候也是同樣的感覺，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昨天突然向我告白的人。不過話又說迴來了，如果向來沉默的浦乃突然變成多話的
長舌婦，那其實也蠻恐怖的。
簡而言之，除了穿著之外，告白前與告白後的浦乃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對於暗自期望她會擅自挽著我的手走路、來點親密動作的我而言，其實說不失望是騙人的。
也罷，或許這也是試用期的關係吧。
這時浦乃突然停下腳步，凝視著不遠處的河川。
循著浦乃的視線往前看，幾個小孩子正在淺灘戲水。
“好像很好玩。”
“……”
依舊無言的浦乃對那幾個孩子報以好奇的眼神。
“浦乃，你該不會想跟他們一起玩水吧？”
“嗯。”
我一句“真的假的？”還來不及說出口，浦乃就踏著輕快的腳步走下通往河邊的階梯。無奈之餘，我隻好背著購物袋跟了上去。
浦乃一路走到河邊，把東西往地上一放，提著裙擺走進水裏。
然後在水中走來走去，什麽事也不做。
站在岸上的我看著水中的浦乃，臉上出現了三條線。
“有、有什麽感覺？”
“水的感覺。”
那是當然的啊，河裏麵都是水嘛。
“在水裏走來走去，真的很好玩嗎？”
浦乃停下腳步看向我。
然後歪著頭問道：
“要不然還可以做什麽？”
“做什麽……一般來說，就是玩水吧。”
我指著路邊看到的那幾個小孩子。
老實說那幾個孩子並不是什麽好範例。互相潑水顯然無法滿足那些孩子，隻見他們不停地拉扯、互毆，簡直就像是水上摔角——不，稱之為水上戰爭也不為過。
浦乃呆呆地看著水上格鬥技的現場演出，然後轉頭凝視著我。
“要玩嗎？”
“這……”
住在鄉下的阿嬤說過，玩水是小學二年級的遊戲。
“是哦。”
浦乃淡紅色的雙唇一癟。雖然平時過長的劉海和溫吞的個性總是讓旁人無法窺視浦乃的內心情感，不過浦乃的心情有時還是會寫在臉上。我猜她現在應該是覺得有點不滿吧。
“好，我知道了，我們就來玩水吧。”
於是我脫下涼鞋，快步走入水中。河水比想像中更加冰涼，腳掌踩著小石頭的觸感也讓我感到十分懷念。
我在水中緩緩移動，來到浦乃的麵前。
接下來該做些什麽呢？
這時浦乃突然鬆開拎著裙擺的雙手。
“浦乃，裙子會濕掉！會濕掉！”
那條裙子是新的耶！……不過現在好像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浦乃彎下腰，手掌舀了一些河水，冷不防地朝著我潑了過來。在陽光的映照之下，我的視線被宛如珍珠一般的水花所吸引——
嘩啦！
下一秒鍾，我便被淋得滿頭滿臉。
我的頭發瞬間塌了下去，t恤也緊緊地貼著身體。不過這種感覺跟流汗不同，還蠻舒服的。玩水嘛，不弄濕怎麽行呢？
“你完了！”
我也舀了一些河水，朝著浦乃潑了過去。
可是卻沒有潑中。
“咦？”
在潑中前一瞬間，浦乃便閃了開來。
那是種從平時的浦乃身上絕對想像不到的快速動作。看來結衣說的沒錯，她真的是天生的運動好手……呃。
嘩啦——
我又被潑中了。浦乃在閃避之後，立刻展開第二波攻勢。
“玩水的時候哪有人躲來躲去的啦！”
我大聲抗議，試著展開反擊。
嘩啦——
嘩啦——
嘩啦——
以上全都是我被擊中的音效，我的反擊都被浦乃輕易閃過。浦乃在我身邊繞圈圈，不時發動攻勢。雙方雖然隔空駁火，除了接觸水麵的裙擺之外，浦乃全身上下幾乎都是幹的。
（可惡，一定要扳迴一城。）
從頭濕到內褲，這個麵子說什麽也拉不下。
“看招！”
我突然改變潑水的節奏，而且還事先判斷浦乃的動向，朝著她預定的移動地點潑水。浦乃吃了一驚，試圖迴到原地。
這時浦乃腳下一滑，頓時失去了平衡。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激起壯觀的水花之後，浦乃整個人跌入水中。
“浦、浦乃！”
浦乃一屁股跌坐水裏，抬頭看著飛奔而至的我。
過長的劉海貼在浦乃的臉上，看起來跟妖怪沒什麽兩樣。
“真好玩。”
浦乃兩側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愉快的笑容。
雙頰也同時泛起紅暈。
好可愛……即使粘貼著過長的劉海，微笑的浦乃還是很可愛。
“上去吧。”
“嗯。”
我朝著浦乃伸手，浦乃的模樣讓我心跳加速。
濕透的白襯衫和裙子變成半透明狀，兩顆紅色的小草莓清晰可見。
“浦、浦乃！”
我不禁別過臉去。
“怎麽啦？”
“那個……看得很清楚。”
“什麽東西看得很清楚？”
“……衣服下麵的東西。”
“衣服下麵？”
“就是那個……應該被貼身衣物遮住的東西。”
“是哦。”
不以為意的語調。
“沒關係。”
說完之後，浦乃朝著岸上大步走去。我連忙跟了上去。
“怎、怎麽會沒關係？你該不會打算就這樣迴去吧？這樣會不知道要看哪裏啦。我看還是先休息一下，等衣服幹了再說好不好。”
“誰會不知道要看哪裏？”
浦乃迴過頭來。
鮮豔的草莓再度映入眼簾。
“……我啦。”
我看著地麵小聲地迴答。
河川地的堤防斜坡上，我與浦乃並肩而坐。
現在日頭正烈，再加上幹燥的暖風徐徐吹來，身上的衣服沒多久就幹透了。
一群人正在對岸打棒球。我心不在焉地觀賞業餘杯的少棒錦標賽，浦乃的視線也跟我同一個方向。
“浦乃。”
我不經意地開口。
“什麽事？”
“為什麽是……我？”
“什麽為什麽？”
“就是……那個……昨天的告白。”
“因為我喜歡你。”
我感到心跳加速。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不管從誰的口中說出，總是會讓人產生莫大的反應。
“可是……呃……正如我先前所言，我們才剛認識沒多久，所以……”
“時間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契合度。”
“契、契合度？”
“沒錯。”
我看著身旁的浦乃。
眼前的女生說她喜歡我，還說我跟她十分契合。
一想到這裏，心中就洋溢著無法言喻的幸福，以及說不出來的雀躍，浦乃的臉蛋看起來更是格外地可愛。
“你是什麽時候覺得我跟你很契合？”
“記不得了。”
“是哦。”
反過來說，那我的感覺又是如何呢？
現在雖然隻是試用期，說不定以後我也會覺得浦乃跟我是天生的一對。
突然——
一瞬間，千歲學姐的臉孔浮現腦海。
——到那個時候，我就不再拜托純人當我改善對人恐懼症的特別教練。
為什麽千歲學姐要
說那種話呢？照理說我的交友狀況應該跟學姐無關才是。
不管怎樣，我都可以確定一件事。照此下去，一旦浦乃真的成為我的女朋友，那往後我將再也看不到學姐，我和學姐之間唯一的交集也將因此消失。
我該如何選擇？
繼續與浦乃交往，抑或是保全跟學姐之間的交集？
平心而論，選擇浦乃是明智的抉擇。現在的我雖然每個星期都跟學姐見一次麵，但學姐並不是我的女朋友，我也不是學姐的男朋友。再說真正的學姐是“裏麵的人”，而不是我讓我神魂顛倒的姬宮千歲。
“你在想什麽？”
在我渾然不覺的時候，浦乃轉過頭來打量著我。
一時之間我不知道該如何迴應，隻能張大了嘴巴看著浦乃。
“姬宮千歲嗎？”
浦乃凝視著我的眼睛，我連忙搖手否認。
“不是，當然不是。”
“那你在想什麽？”
“這個……”
我為之詞窮。現在說實話等於自尋死路，可是我又想找人傾訴心事，感覺相當矛盾。
“呃……我的麻吉找我商量一些事情，我正在思考該怎麽迴答他才好。”
“麻吉？”
“嗯，中學時期的同學。不過上了高中之後，整個人就變了。”
“是哦。”
“他喜歡上同校的學姐，結果那個學姐拜托他充當妹妹的籃球教練。我那個朋友是中學的校隊，籃球技術相當厲害。”
說到這裏，我刻意觀察浦乃的表情，生怕胡亂編出的故事被她當場拆穿。
畢竟像我這種視戶外運動為畏途的肉雞，實在不太可能跟籃球校隊結為好友。
“於是他就順理成章地成為學姐妹妹的專屬教練，心中對學姐的愛慕可說是與日俱增，卻在偶然的機會下發現學姐有個指腹為婚的未婚夫，明年從學校畢業之後就要結婚了。更慘的是，學姐的妹妹實在沒什麽籃球細胞，練了好久依然沒有起色，性格又特別乖張，總是把他當成小狗看待。”
故事越來越詭異。現在都已經二十一世紀了，哪來的指腹為婚的未婚夫啊？
“然後呢？”
“我的朋友不知道該不該繼續擔任籃球教練，所以才找我商量。即使繼續指導學姐的妹妹，也無法接近學姐……”
故事中的“朋友”當然就是我，學姐自然是千歲學姐，妹妹則是“裏麵的人”，也就是真正的千歲學姐。訓練的項目不是籃球，而是對人恐懼症的行為治療。
這陣子，正確說來應該是浦乃向我告白的那一天開始，學姐就以不接受訓練為由，威脅我一定要跟浦乃分手。學姐的任性也是讓我煩惱不已的原因。
最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趟這個渾水。
一開始的動機是對學姐的愛慕，不過我所愛慕的千歲學姐隻是名為“外人服”的機器罷了。“裏麵的人”雖然可愛，我對她卻沒有愛慕之意。
可是千歲學姐卻不許我跟別的女生交往，這就是我最大的困擾。
該不該繼續擔任籃球教練，其實就相當於“裏麵的人”的特別訓練該不該繼續下去的意思。
“意思是剛開始抱著非分之想接下的工作，隔了一段時間發現沒什麽好處之後，就想丟在一邊嗎？”
這句話就像一把利刃貫穿我的心髒，不過浦乃說的也沒錯，無法辯駁。
“那你覺得呢？應該繼續下去嗎？”
“當然。”
浦乃毫不考慮地迴答。
“為、為什麽？再過半個月之後，他就見不到心愛的學姐了，我倒覺得他應該放棄才對。”
浦乃搖搖頭。
“意思是，呃，責任感嗎？一旦接下工作，就必須負責到底？”
浦乃再度搖搖頭。
“那是為了什麽？”
“dna。”
“什麽？”
去氧核糖核酸的英文簡稱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既然是血緣相同的姐妹，自然擁有同樣的基因。”
“呃，也是啦。”
“你的朋友並沒有發現。”
“發現什麽？”
“妹妹長大之後，也會跟姐姐長得很像。”
“唔！”
這就是提到dna的原因嗎？
“即使長相無法百分之百相同，兩人也擁有許多共通的基因。我認為你的朋友往後極有可能喜歡上妹妹，所以應該繼續擔任籃球教練。”
“……”
嗯——確實蠻有說服力的。
簡而言之，就是放棄姐姐，將目標鎖定在妹妹身上的意思。
……嗯？
這個結論真的能套用在實際狀況上嗎？
千歲學姐（外）與千歲學姐（裏）。表麵上看起來是截然不同的兩人，實際上卻比親姐妹擁有更多共通的“dna”，因為真實世界中隻有千歲學姐（裏）一個人而已。
依此推論，我遲早會喜歡上“裏麵的人”嗎？
我試著在腦海中想像千歲學姐（裏）的模樣。
不知道為什麽，腦海裏總是浮現出學姐拿出幹狗糧喂食裝扮成狗狗的我的畫麵。
“從朋友的描述聽來，似乎真的有那麽一點可能。”
“那是因為妹妹還小，所以你的朋友還沒注意到而已。”
浦乃的語氣十分篤定，仿佛真的親眼看過我所杜撰出來的妹妹一樣。
（……還沒注意到。）
我捫心自問，我真的會喜歡上千歲學姐（裏）嗎？
這種天方夜譚……
也不是沒有發生的可能。
畢竟我現在就已經覺得有那麽一點可能了。假以時日之後，誰能保證小小的種子不會長成大樹呢？
既然如此，那我……
這時浦乃突然站了起來。
“幹了，看不見了吧？”
雙手遮住胸前。
半透明的襯衫已經恢複成純白的布料了。
“浦乃，開箱整理如果需要幫手的話，我很願意幫忙。”
我跟浦乃來到她獨自居住的公寓門口。
浦乃聞言突然愣了一下。
“不行。”
語氣十分嚴峻。
“我的房間很亂，還沒整理。”
“是、是哦。沒關係，需要幫忙的時候再說一聲。”
浦乃點點頭，繼續往前走去。
搬來這裏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居然到現在還不能請朋友到家裏做客，真不知道屋子裏到底亂到什麽程度。不過從浦乃連貼身衣物都沒有的情況看來，屋子裏的狀況應該相當慘烈。
“要不要我幫你把東西搬進去？”
“沒關係，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真的嗎？”
我打量著浦乃，將手中的購物袋放在路邊。浦乃以十根手指將大大小小總共十個購物袋一一勾起，腳步雖然有點蹣跚，看起來應該沒什麽問題才對。
“那就後天見囉。”
暑假即將接近尾聲，下星期一全校同學都得在大禮堂集合，聆聽校長和教務主任的精神訓話。簡而言之，就是第二學期開始之前的收心操。
下午集合之前，我們約好要先將圖書室中裝箱完畢的書籍搬出來。
“真的不必找要垣內嗎？”
“我們兩個人就行了。”
“好吧，上午十點在圖書室碰麵。”
浦乃點點頭，搖搖晃晃地走進公寓的大門。
我不禁喃喃自語。
“dna……”
爬上樓梯的時候，我感到自己的雙腿格外地沉重。
（結衣一定還在氣頭上。）
從表麵上看來，我確實是偷看她換衣服的變態，不過結衣生氣的原因並不是自己遭到偷窺，而是我居然做出這種不要臉的行為。基本上結衣是個道德潔癖的正義之士，光是短短的一個晚上，應該難以消弭她的怒氣。
（就算再怎麽生氣，也沒必要動手吧？）
我輕撫兀自疼痛的臉頰，明明我們以前連一起泡澡這種事都做過了說。
“唿——”
來到圖書室門口之後，我籲了一口氣。
（希望結衣還沒來。）
向天祈禱之後，我鼓起勇氣推開大門。
“啊！”
“啊！”
老天爺一定在跟我開玩笑。我最不願見到的結衣居然就站在我的麵前。
結衣別過臉去，一張臉漲得通紅。
“昨天真是對不起。”
我低頭致歉。
“當時來不及解釋，不過那真的是一場意外，我不是故意的。”
“……”
結衣瞄了我一眼。
“那時我正在執行特殊任務，所以……”
聲音越來越小。
“所以我必須進入試衣間才行，你不是也看到我破壞了一個黑色的物體嗎？當時我根本沒想到你會在試衣間裏麵。”
“……”
“……雖然那隻是意外，不過就結果而言，我還是對你有所冒犯，所以請接受我的道歉。”
說完之後，我又朝著結衣深深一鞠躬。絕不是嘴上說說而已，我真的打從心底感到歉疚。
結衣冷冰冰地看了我一眼。
“說完了嗎？”
“呃……”
結衣的表情十分嚴峻，我不禁亂了方寸。
“這個……該怎麽說呢？你真的長大了不少。”
結衣為之一愣，雙頰的紅暈越來越鮮明。
“低級，不要臉！”
丟下這句話之後，結衣就氣唿唿地往書架的方向前進。
“對、對不起，當我沒說！”
我在內心暗叫不妙，連忙追了上去。
結衣來到昨天作業的書架，開始氣唿唿地將書籍下架。
“結衣，先聽我說。”
“……”
完全無視我的存在。看來得讓她的脾氣暫時冷卻一段時間，才能重開溝通的管道。
垂頭喪氣地朝著閉架室前進的同時，一陣宜人的香氣突然傳來。
“純人，你來啦？”
自書架一角現身的人，正是千歲學姐。
（天啊，老天爺想要整死我嗎？）
“兩位好。”
千歲學姐舉手打招唿，看來心情似乎不錯。或許是昨天在辦公室的吉酷遊戲讓學姐high翻天，當時的好心情一直延續到現在吧。
“學姐早。”
“……早。”
結衣冷冷地迴應。
“怎麽啦？心情不好嗎？”
千歲學姐打量著結衣，眼神充滿了關懷。
“是的，一言難盡。”
“是哦，那就算了。對了，你看這個。”
千歲學姐拿起一張a4的海報，攤在我的麵前。
藍色的電腦字體在上麵寫著‘中元祭’。
“中元祭？”
“對呀，每年本校都會舉辦呢！你沒聽說過嗎？”
放暑假之前確實曾經聽人提起過，隻是這件事跟我沒什麽關係，所以我也沒放在心上。
“這可是學生會的重頭戲之一。”
“可是中元節早就過了，現在舉行中元祭會不會太晚了？”
“沒辦法，學校的行事曆配合不上。”
“是哦。”
這樣子應該見不到列祖列宗吧？
結衣突然朝著我們瞥了一眼，似乎對這個話題頗有興趣。
“我是籌備小組的當然成員，你也一起來吧。”
“我？”
“學生會欠缺壯丁，需要孔武有力的男子漢來收拾善後。我也不會要你做白工，到時你會得到好幾張免費的小吃點券。”
“請等一下，千歲學姐一個人的力氣抵得上百人，又何必要我……”
話還沒說完，我就被千歲學姐狠狠地瞪了一眼，連忙閉上嘴巴。沒錯，千歲學姐的力氣比世界級腕力大賽的冠軍還要強上許多，這當然是不能公諸於世的秘密。
“那天沒事吧？”
“嗯，沒事。”
“好，晚上七點在校門口集合。”
這時我發現結衣又在偷看我們。
“千歲學姐，可以找結衣一起來嗎？”
“咦！？”
結衣驚唿一聲，難掩內心的訝異。
“為、為什麽？”
千歲學姐臉色一沉。
“人多好辦事嘛，再說中元祭的攤位不是越熱鬧越好嗎？”
“等一下，我並沒有……”
“結衣，之前你不是也很想參加中元祭？”
我朝著結衣使了個眼色，試圖向她示好。
結衣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點頭。
“……會長不介意的話，我也願意前來幫忙。”
看來我的示好戰術奏效了。
可是千歲學姐卻搖搖頭。
“不行，這樣子就失去意義了。”
“為什麽？”
“反正不行就是不行！”
學姐的語氣十分堅持。
這樣子會不會太任性了點？
“什麽叫做失去意義？”
“失去意義就是失去意義的意思。隻能讓純人獨自參加，否則就沒有意義了。”
“為什麽？”
“沒必要告訴你！”
“話不是這麽說的吧？”
“反正純人隻能一個人就對了，否則就不必來幫忙。神樂，你大可跟那個劉海妹一起去參加中元祭如何？”
“為什麽要把我跟浦乃湊在一起？”
“還不明白嗎？我……”
就在千歲學姐右手撫胸的時候——
“大家早。”
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傳入耳中。迴頭一看，浦乃正站在身後。
“嗯？”
過長的劉海、胸前的紙袋。表麵上看起來跟平常沒什麽兩樣，全身上下卻流露出一種緊張的氣氛。
浦乃朝著我走了過來。
“給你。”
從黑色的紙袋拿出一個東西，交到我的手中。
仔細一看，那是一個白色的標準信封。
收件人寫著‘星野純人’。翻到後麵一看，封口處貼著一張十分突兀的粉紅色心型貼紙，還寫著‘浦乃霞’三個字。
“這是什麽？”
“情書。”
“原來是情書啊……情、情書！？”
我的聲音頓時高了八度。
情書不是向喜歡的人示愛的媒介嗎？
浦乃寫情書給我？
“浦乃，你知不知道情書代表的意義？”
“理論上知道。”
“理論……”
腦中一片空白的我僵在原地，浦乃立刻從我手中將那封信抽了迴來，然後塞進紙袋。
“星野。”
“是。”
“我喜歡你，請跟我交往。”
我感到時間突然停止。
“什麽？”
“
我喜歡你，請跟我交往。”
浦乃以同樣的語調重複同樣的台詞，仿佛md所錄下的聲音。
我指著自己。
“確定是我嗎？”
浦乃點點頭。
這、這是怎麽迴事？
浦乃居然當著大家的麵，向我表示愛意。
天啊……
有生以來第一次被女生告白，好耶——！
慢著，現在不是高興的時候。
我環視四周。
千歲學姐全身僵硬，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結衣兀自眨眼，仿佛還在夢中。
再將視線拉迴眼前，浦乃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
過長的劉海讓我無法辨識她臉上的表情，隻知道粉紅色的櫻唇閉得緊緊的，不聽話的頭發依然高高翹起。看來昨天她並沒有采購洗發精和潤絲精。
慢著，這不是重點。浦乃向我告白，我似乎應該有所迴應才是。
怎麽迴應？
放眼古今中外，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迴答好像僅限於“yes”或是“no”。
直到現在，我才察覺事情的嚴重性。
（迴答“yes”的話，就代表我願意跟浦乃交往。）
我跟浦乃？
我打量著眼前的浦乃。
她是要垣內口中的劉海妹，掀起劉海之後的長相蠻可愛的。
我的腦海中不禁浮現出浦乃在圖書室以及試衣間掀起劉海的模樣。
開玩笑，上哪去找這麽好的機會？
——慢著、慢著、慢著。
不能抱著這種色狼的心態迴應浦乃的告白，純人的純可是純情的純，應該先問我自己對浦乃有沒有感覺才對。
我對浦乃有沒有感覺……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浦乃很可愛，個性雖然怪了點，卻不惹人厭，不過我對她真的沒有特殊的情感。
再說——
“呃……浦乃，對不起……”
時間巨輪再度轉動。
“我不能跟你交往。”
字句清晰、斬釘截鐵。
“為什麽？”
語氣跟告白的時候一樣地靜。
“因為我對你還不是很了解……”
“交往之後就了解了。”
唔，出乎意料之外的迴答。
“如果要了解彼此，直接成為男女朋友是最快的方法。”
“可是，這似乎有倒因為果的嫌疑。”
“交往之後如果覺得不適合，到時再分手就好。”
“這種類似試用期的方法好像有點……”
“七天內免費試用。”
“拜托，又不是電視購物。”
“星野，你不喜歡我嗎？”
浦乃步步進逼，劉海幾乎快要碰到我的鼻尖。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還是對我造成了莫大的壓力。
“唔！”
我這個人最怕強勢推銷。每次到商店街幫老媽買東西的時候，賣菜的歐吉桑或是歐巴桑總是會硬塞東西給我，迫使我不得不買了一大堆不需要的高麗菜或是葫蘆瓜。
現在的情況就像是黑色的紙袋硬塞了一顆葫蘆瓜給我，盛情難卻之下，我隻好味著良心開口迴答：
“……也不是不喜歡啦。”
“啊！”
身旁突然傳出一聲慘叫。
我連忙轉過頭去，看著身旁的結衣。
結衣一臉茫然，似乎大受打擊。隻見她轉過身子，頭也不迴地跑離現場。
“喂，結衣！”
“小女子不肖肖，往後還請多多指教。”
浦乃雙手合十，朝著我低頭行禮，接著也轉身離去。
“等、等一下，多了一個‘肖’……算了，這不是重點！”
我正打算追上去，肩膀卻被一把抓住。
迴頭一看，千歲學姐渾身顫抖、五官扭曲，活像是地獄的惡鬼。學姐旋即反手一揮，朝著我的臉頰就是狠狠地一巴掌，剛好跟昨天結衣打的不同邊。
“過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學姐接著捏著我的臉頰轉身就走。
“痛痛痛痛！學姐，輕一點！”
“你倒是說說看，這是什麽意思？”
千歲學姐把我帶到學生會長辦公室之後，板著臉劈頭大罵。
“我不明白學姐指的是什麽。”
捂著又麻又辣的臉頰，我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我的意思是為什麽要答應浦乃的告白！”
“這……其實我也沒有答應的意思，純粹是不可抗力……”
“不可抗力？這就是你跟別的女生交往的原因！？”
“學姐不要誤會了，我純粹隻是迴應浦乃‘如果要了解彼此，直接成為男女朋友是最快的方法。’的說法而已。”
“都一樣啦！”
“……我有拒絕啊。”
“那就立刻去找她，當著她的麵前說你無法跟她交往！”
千歲學姐氣唿唿地指著門口。
“現、現在不太好吧？浦乃的態度好像蠻認真的，萬一……”
“那是怎樣？你真的打算跟那個劉海女交往囉？”
“也不是啦，隻是想先緩一緩，過一陣子之後再說。”
“如果在這段期間，你漸漸喜歡上她呢？”
“那就……嗯……”
到時說不定真的會跟浦乃繼續交往下去吧。
“昨天還說什麽在協助我擺脫‘外人服’之前不會喜歡上別的女生，原來都是騙人的！”
千歲學姐別過臉去。
“那、那是因為當時又沒有對象，所以……”
“也就是說隻要女生主動告白，不管你喜不喜歡，都會立刻答應囉？”
“為什麽會想成這樣啊？”
“這次終於讓我看清楚純人是個怎麽樣的男生了！”
“幹嗎說成這樣……”
我嘟起了嘴唇。
“……這跟學姐沒有關係吧。”
我低著頭喃喃自語之後——
“什麽？想說什麽就大聲地說出來，還怕被我聽見不成？”
千歲學姐敲敲桌子。在學姐的刺激之下，我不禁抬起頭來。
“我是說……就算我跟誰開始交往都沒有關係吧？反正我還是會遵守諾言，協助學姐擺脫‘外人服’的束縛，並不會造成學姐的困擾。”
“嗚嗚嗚……我、我會很困擾的啦！”
“怎麽說？”
“反正在我擺脫‘外人服’之前，人家討厭你跟別的女孩子交往！不準！”
“為、為什麽？”
我們以前從來沒談到這個吧？
“就是討厭！不、喜、歡！人家希望純人腦袋隻要想著怎麽幫我克服對人恐懼症就好，非這樣不可！”
千歲學姐活像個任性的孩子在發脾氣。
“至少讓我知道原因吧？要不然怎能讓我心服。啊，我懂了！”
“你、你懂什麽？”
千歲學姐的雙頰泛起紅暈。
“學姐是不是擔心我會把‘外人服’的秘密說出去？這點大可放心，別看我這樣，我的口風可是很緊的。”
“才不是那件事！”
學姐再度拍桌。
我感到十分疑惑，不明白千歲學姐為什麽要對我限製那麽多。不管怎樣，我都會努力、積極地協助千歲學姐離開“外人服”，學姐的反應實在令人難以理解。
沉默了好一陣子之後，千歲學姐歎了口氣。
“總而言之，你現在不肯迴絕浦乃的告白就對了。”
“……”
“好吧，我就特準你以試用期為前提跟浦乃交往，反正剛開始就跟交朋友沒什麽兩樣。不過……”
千歲學姐凝視著我，表情十分嚴肅。
“如果你真的跟浦乃成為男女朋友，一定要第一個告訴我。到那個時候……”
“到那個時候……”
學姐肅殺的氣氛讓我倒抽一口冷氣。
“到那個時候，我就不再拜托純人當我改善對人恐懼症的特別教練。”
＊
“唉……”
我對著無線電話歎了口氣。
“老哥，你怎麽啦？”
正在餐桌擺碗筷的小雪抬起頭來。
“沒事。”
“結衣姐姐不接電話嗎？”
我的小妹什麽時候有了超能力？
“平常老哥隻會打電話給我、要垣內哥哥、媽媽或是結衣姐姐而已。”
真沒禮貌，最近至少還多了一個千歲學姐喔！
“老哥跟結衣姐姐吵架了嗎？”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
“是哦？這種時候就要怪傑小雪親自出馬了。”
小雪脫下蘿卜色的圍裙，信心滿滿地拍拍胸脯。
“晚飯好了嗎？”
“嗯，就隻等媽媽迴來。”
“是哦……那……”
不如詢問怪傑小雪的意見吧。
“其實……”
於是我將學校發生的事情仔細地敘述一遍，包括浦乃的告白、我的曖昧迴答、結衣突然轉身離去、直到傍晚都沒迴到圖書室等等的經過。
之後圖書室的遷移準備在我、要垣內、浦乃三人通力合作之下，總算是告一個段落。
“這不是很棒嗎？有女生跟老哥告白耶！”
“你小聲一點。”
除了我跟小雪之外，家中並沒有第三個人，不過我還是下意識地提醒小雪不要那麽大聲。
“那個叫浦乃的人是誰？”
“隻是同班同學而已，才剛轉來不久。”
“喔——居然會看上老哥，看來她挺有眼光的。”
小雪，你確定是在說日文嗎？
“所以結衣姐姐才會生氣。”
“我就是不懂她們兩個在生什麽氣。”
“兩個？”
“不、不是啦，我是說結衣。”
我還沒跟小雪提及千歲學姐的存在。
“嗯——老哥最近挺受歡迎的嘛，之前也有一個白衣美女來找老哥呢！看來流行趨勢終於追上老哥的優點了。”
“抱歉，我聽不懂。”
“沒差啦，老哥真的不知道結衣姐姐為什麽生氣嗎？”
“真的不知道，我又沒做出什麽讓她生氣的事情。”
小雪先是裝模作樣地搖頭，又伸手按住自己的前額，動作十分誇張。
“流行趨勢追上老哥，老哥卻沒追上流行趨勢。”
“你講的話我是越來越有聽沒有懂了。”
“女人心海底針，這句話總聽過吧？”
“聽過。”
“簡而言之！就是老哥不懂女人心的意思。”
小雪咻的一聲直指著我的鼻尖。
“嗯，還真的不懂。”
“這樣子遲早會被那個叫浦乃的女孩子拋棄的。”
“不、不要觸我黴頭啦……”
不過小雪說的也有幾分道理，身邊確實不乏類似的案例。
“放心吧，有我怪傑小雪就搞定了。”
小雪又拍拍胸脯。
“那就麻煩你了……對了，怪傑小雪是什麽玩意兒？”
“這就是老哥不懂女人心的證據了。”
這也算是女人心？我還真的搞不懂。
——嚕嚕嚕嚕。
行動電話響起。
“結衣姐姐嗎？”
“不是。”
我瞄了一眼液晶螢幕上的來電顯示，快步走出餐廳。對方不是別人，正是最近才剛鍵入個人電話簿的浦乃。
“哈囉，我是星野。”
‘……’
搞無言？
該不會事後反悔，想要取消上午的告白吧。
‘明天。’
細若蚊鳴的聲音從話筒的另一端傳來。
“啊？”
‘明天我想把除了書籍之外的其它東西買齊。’
“呃？啊，對哦，昨天買到一半就解散了。”
‘……’
又是無言，隻聽得到浦乃若有似無的唿吸聲。
她是不是想說什麽？
於是我試著揣摩小雪所說的女人心。
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呃……要一起去嗎？”
‘嗯。’
“要不要順便找結衣？不過我不確定她會不會一起去就是了。”
沉默片刻之後。
‘不，就我們兩個。’
我心中一驚。
剛剛是不是有人對我說了句超級幸福的發言？
“啊、嗯，那就這樣。”
畢竟現在還是試用期間。
“那……就跟昨天同樣的時間，在校門口碰麵好嗎？”
‘嗯。’
“好，那就這樣囉。”
‘再見。’
嗶。
通話的內容雖然令人為之雀躍，通話結束之後，心情反而是出乎意料之外地平靜。
“是浦乃打來的嗎？”
小雪好奇地從餐廳探出頭來。
“她說什麽？”
“……明天找我一起去買東西。”
“哇，約會耶！”
約會？對哦，這的確是約會沒錯。
“主動告白的女生果然不一樣，超積極的說！”
“或許吧。”
以那個內向老實的浦乃來說，這通電話確實令我蠻意外的。
小雪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的不安。
“不過……老哥真的覺得浦乃好嗎？”
“呃？”
“不是啦，浦乃喜歡老哥這點可以確定，不過老哥對浦乃又是怎麽想的呢？”
真不愧是怪傑小雪，果然是一針見血。
＊
第二天的午後，我背著脹鼓鼓的購物袋走在暑氣逼人的河邊步道，活像個季節錯亂的聖誕老人。
“浦乃，你會不會買太多啦？”
拭去前額的汗珠，我轉頭看著身旁的浦乃。浦乃提著兩大袋戰利品以及熟悉的黑色紙袋，默默不語地移動腳步。
全新的純白襯衫相當耀眼，結衣挑選的裙子跟襯衫十分搭配。
至於浦乃本人的感想——
“很涼爽，適合夏天穿著。”
也是啦。跟學校的製服比起來，這套新衣服確實透氣許多。
今天浦乃的目的地是百元商店和藥妝店。
百元商店裏麵的每樣東西都隻要一百元，叫得出名字的日常用品樣樣不缺，倒是蠻適合浦乃的。實際上，當她一走進店裏，就將架上的商品一一放入購物籃中，甚至連叉子和杯子這種最基本的日常用品都不放過，不禁讓我對她的居家環境感到十分好奇。
之後又到藥妝店購買天然甜橙洗發精和潤絲精，看來她明天就可以告別蓬鬆的亂發，以及不聽話的翹發。
“這個量剛好而已。”
浦乃慢了好幾拍後，才給了我這個迴答。
購物的時候也是同樣的感覺，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昨天突然向我告白的人。不過話又說迴來了，如果向來沉默的浦乃突然變成多話的
長舌婦，那其實也蠻恐怖的。
簡而言之，除了穿著之外，告白前與告白後的浦乃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對於暗自期望她會擅自挽著我的手走路、來點親密動作的我而言，其實說不失望是騙人的。
也罷，或許這也是試用期的關係吧。
這時浦乃突然停下腳步，凝視著不遠處的河川。
循著浦乃的視線往前看，幾個小孩子正在淺灘戲水。
“好像很好玩。”
“……”
依舊無言的浦乃對那幾個孩子報以好奇的眼神。
“浦乃，你該不會想跟他們一起玩水吧？”
“嗯。”
我一句“真的假的？”還來不及說出口，浦乃就踏著輕快的腳步走下通往河邊的階梯。無奈之餘，我隻好背著購物袋跟了上去。
浦乃一路走到河邊，把東西往地上一放，提著裙擺走進水裏。
然後在水中走來走去，什麽事也不做。
站在岸上的我看著水中的浦乃，臉上出現了三條線。
“有、有什麽感覺？”
“水的感覺。”
那是當然的啊，河裏麵都是水嘛。
“在水裏走來走去，真的很好玩嗎？”
浦乃停下腳步看向我。
然後歪著頭問道：
“要不然還可以做什麽？”
“做什麽……一般來說，就是玩水吧。”
我指著路邊看到的那幾個小孩子。
老實說那幾個孩子並不是什麽好範例。互相潑水顯然無法滿足那些孩子，隻見他們不停地拉扯、互毆，簡直就像是水上摔角——不，稱之為水上戰爭也不為過。
浦乃呆呆地看著水上格鬥技的現場演出，然後轉頭凝視著我。
“要玩嗎？”
“這……”
住在鄉下的阿嬤說過，玩水是小學二年級的遊戲。
“是哦。”
浦乃淡紅色的雙唇一癟。雖然平時過長的劉海和溫吞的個性總是讓旁人無法窺視浦乃的內心情感，不過浦乃的心情有時還是會寫在臉上。我猜她現在應該是覺得有點不滿吧。
“好，我知道了，我們就來玩水吧。”
於是我脫下涼鞋，快步走入水中。河水比想像中更加冰涼，腳掌踩著小石頭的觸感也讓我感到十分懷念。
我在水中緩緩移動，來到浦乃的麵前。
接下來該做些什麽呢？
這時浦乃突然鬆開拎著裙擺的雙手。
“浦乃，裙子會濕掉！會濕掉！”
那條裙子是新的耶！……不過現在好像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浦乃彎下腰，手掌舀了一些河水，冷不防地朝著我潑了過來。在陽光的映照之下，我的視線被宛如珍珠一般的水花所吸引——
嘩啦！
下一秒鍾，我便被淋得滿頭滿臉。
我的頭發瞬間塌了下去，t恤也緊緊地貼著身體。不過這種感覺跟流汗不同，還蠻舒服的。玩水嘛，不弄濕怎麽行呢？
“你完了！”
我也舀了一些河水，朝著浦乃潑了過去。
可是卻沒有潑中。
“咦？”
在潑中前一瞬間，浦乃便閃了開來。
那是種從平時的浦乃身上絕對想像不到的快速動作。看來結衣說的沒錯，她真的是天生的運動好手……呃。
嘩啦——
我又被潑中了。浦乃在閃避之後，立刻展開第二波攻勢。
“玩水的時候哪有人躲來躲去的啦！”
我大聲抗議，試著展開反擊。
嘩啦——
嘩啦——
嘩啦——
以上全都是我被擊中的音效，我的反擊都被浦乃輕易閃過。浦乃在我身邊繞圈圈，不時發動攻勢。雙方雖然隔空駁火，除了接觸水麵的裙擺之外，浦乃全身上下幾乎都是幹的。
（可惡，一定要扳迴一城。）
從頭濕到內褲，這個麵子說什麽也拉不下。
“看招！”
我突然改變潑水的節奏，而且還事先判斷浦乃的動向，朝著她預定的移動地點潑水。浦乃吃了一驚，試圖迴到原地。
這時浦乃腳下一滑，頓時失去了平衡。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激起壯觀的水花之後，浦乃整個人跌入水中。
“浦、浦乃！”
浦乃一屁股跌坐水裏，抬頭看著飛奔而至的我。
過長的劉海貼在浦乃的臉上，看起來跟妖怪沒什麽兩樣。
“真好玩。”
浦乃兩側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愉快的笑容。
雙頰也同時泛起紅暈。
好可愛……即使粘貼著過長的劉海，微笑的浦乃還是很可愛。
“上去吧。”
“嗯。”
我朝著浦乃伸手，浦乃的模樣讓我心跳加速。
濕透的白襯衫和裙子變成半透明狀，兩顆紅色的小草莓清晰可見。
“浦、浦乃！”
我不禁別過臉去。
“怎麽啦？”
“那個……看得很清楚。”
“什麽東西看得很清楚？”
“……衣服下麵的東西。”
“衣服下麵？”
“就是那個……應該被貼身衣物遮住的東西。”
“是哦。”
不以為意的語調。
“沒關係。”
說完之後，浦乃朝著岸上大步走去。我連忙跟了上去。
“怎、怎麽會沒關係？你該不會打算就這樣迴去吧？這樣會不知道要看哪裏啦。我看還是先休息一下，等衣服幹了再說好不好。”
“誰會不知道要看哪裏？”
浦乃迴過頭來。
鮮豔的草莓再度映入眼簾。
“……我啦。”
我看著地麵小聲地迴答。
河川地的堤防斜坡上，我與浦乃並肩而坐。
現在日頭正烈，再加上幹燥的暖風徐徐吹來，身上的衣服沒多久就幹透了。
一群人正在對岸打棒球。我心不在焉地觀賞業餘杯的少棒錦標賽，浦乃的視線也跟我同一個方向。
“浦乃。”
我不經意地開口。
“什麽事？”
“為什麽是……我？”
“什麽為什麽？”
“就是……那個……昨天的告白。”
“因為我喜歡你。”
我感到心跳加速。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不管從誰的口中說出，總是會讓人產生莫大的反應。
“可是……呃……正如我先前所言，我們才剛認識沒多久，所以……”
“時間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契合度。”
“契、契合度？”
“沒錯。”
我看著身旁的浦乃。
眼前的女生說她喜歡我，還說我跟她十分契合。
一想到這裏，心中就洋溢著無法言喻的幸福，以及說不出來的雀躍，浦乃的臉蛋看起來更是格外地可愛。
“你是什麽時候覺得我跟你很契合？”
“記不得了。”
“是哦。”
反過來說，那我的感覺又是如何呢？
現在雖然隻是試用期，說不定以後我也會覺得浦乃跟我是天生的一對。
突然——
一瞬間，千歲學姐的臉孔浮現腦海。
——到那個時候，我就不再拜托純人當我改善對人恐懼症的特別教練。
為什麽千歲學姐要
說那種話呢？照理說我的交友狀況應該跟學姐無關才是。
不管怎樣，我都可以確定一件事。照此下去，一旦浦乃真的成為我的女朋友，那往後我將再也看不到學姐，我和學姐之間唯一的交集也將因此消失。
我該如何選擇？
繼續與浦乃交往，抑或是保全跟學姐之間的交集？
平心而論，選擇浦乃是明智的抉擇。現在的我雖然每個星期都跟學姐見一次麵，但學姐並不是我的女朋友，我也不是學姐的男朋友。再說真正的學姐是“裏麵的人”，而不是我讓我神魂顛倒的姬宮千歲。
“你在想什麽？”
在我渾然不覺的時候，浦乃轉過頭來打量著我。
一時之間我不知道該如何迴應，隻能張大了嘴巴看著浦乃。
“姬宮千歲嗎？”
浦乃凝視著我的眼睛，我連忙搖手否認。
“不是，當然不是。”
“那你在想什麽？”
“這個……”
我為之詞窮。現在說實話等於自尋死路，可是我又想找人傾訴心事，感覺相當矛盾。
“呃……我的麻吉找我商量一些事情，我正在思考該怎麽迴答他才好。”
“麻吉？”
“嗯，中學時期的同學。不過上了高中之後，整個人就變了。”
“是哦。”
“他喜歡上同校的學姐，結果那個學姐拜托他充當妹妹的籃球教練。我那個朋友是中學的校隊，籃球技術相當厲害。”
說到這裏，我刻意觀察浦乃的表情，生怕胡亂編出的故事被她當場拆穿。
畢竟像我這種視戶外運動為畏途的肉雞，實在不太可能跟籃球校隊結為好友。
“於是他就順理成章地成為學姐妹妹的專屬教練，心中對學姐的愛慕可說是與日俱增，卻在偶然的機會下發現學姐有個指腹為婚的未婚夫，明年從學校畢業之後就要結婚了。更慘的是，學姐的妹妹實在沒什麽籃球細胞，練了好久依然沒有起色，性格又特別乖張，總是把他當成小狗看待。”
故事越來越詭異。現在都已經二十一世紀了，哪來的指腹為婚的未婚夫啊？
“然後呢？”
“我的朋友不知道該不該繼續擔任籃球教練，所以才找我商量。即使繼續指導學姐的妹妹，也無法接近學姐……”
故事中的“朋友”當然就是我，學姐自然是千歲學姐，妹妹則是“裏麵的人”，也就是真正的千歲學姐。訓練的項目不是籃球，而是對人恐懼症的行為治療。
這陣子，正確說來應該是浦乃向我告白的那一天開始，學姐就以不接受訓練為由，威脅我一定要跟浦乃分手。學姐的任性也是讓我煩惱不已的原因。
最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趟這個渾水。
一開始的動機是對學姐的愛慕，不過我所愛慕的千歲學姐隻是名為“外人服”的機器罷了。“裏麵的人”雖然可愛，我對她卻沒有愛慕之意。
可是千歲學姐卻不許我跟別的女生交往，這就是我最大的困擾。
該不該繼續擔任籃球教練，其實就相當於“裏麵的人”的特別訓練該不該繼續下去的意思。
“意思是剛開始抱著非分之想接下的工作，隔了一段時間發現沒什麽好處之後，就想丟在一邊嗎？”
這句話就像一把利刃貫穿我的心髒，不過浦乃說的也沒錯，無法辯駁。
“那你覺得呢？應該繼續下去嗎？”
“當然。”
浦乃毫不考慮地迴答。
“為、為什麽？再過半個月之後，他就見不到心愛的學姐了，我倒覺得他應該放棄才對。”
浦乃搖搖頭。
“意思是，呃，責任感嗎？一旦接下工作，就必須負責到底？”
浦乃再度搖搖頭。
“那是為了什麽？”
“dna。”
“什麽？”
去氧核糖核酸的英文簡稱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既然是血緣相同的姐妹，自然擁有同樣的基因。”
“呃，也是啦。”
“你的朋友並沒有發現。”
“發現什麽？”
“妹妹長大之後，也會跟姐姐長得很像。”
“唔！”
這就是提到dna的原因嗎？
“即使長相無法百分之百相同，兩人也擁有許多共通的基因。我認為你的朋友往後極有可能喜歡上妹妹，所以應該繼續擔任籃球教練。”
“……”
嗯——確實蠻有說服力的。
簡而言之，就是放棄姐姐，將目標鎖定在妹妹身上的意思。
……嗯？
這個結論真的能套用在實際狀況上嗎？
千歲學姐（外）與千歲學姐（裏）。表麵上看起來是截然不同的兩人，實際上卻比親姐妹擁有更多共通的“dna”，因為真實世界中隻有千歲學姐（裏）一個人而已。
依此推論，我遲早會喜歡上“裏麵的人”嗎？
我試著在腦海中想像千歲學姐（裏）的模樣。
不知道為什麽，腦海裏總是浮現出學姐拿出幹狗糧喂食裝扮成狗狗的我的畫麵。
“從朋友的描述聽來，似乎真的有那麽一點可能。”
“那是因為妹妹還小，所以你的朋友還沒注意到而已。”
浦乃的語氣十分篤定，仿佛真的親眼看過我所杜撰出來的妹妹一樣。
（……還沒注意到。）
我捫心自問，我真的會喜歡上千歲學姐（裏）嗎？
這種天方夜譚……
也不是沒有發生的可能。
畢竟我現在就已經覺得有那麽一點可能了。假以時日之後，誰能保證小小的種子不會長成大樹呢？
既然如此，那我……
這時浦乃突然站了起來。
“幹了，看不見了吧？”
雙手遮住胸前。
半透明的襯衫已經恢複成純白的布料了。
“浦乃，開箱整理如果需要幫手的話，我很願意幫忙。”
我跟浦乃來到她獨自居住的公寓門口。
浦乃聞言突然愣了一下。
“不行。”
語氣十分嚴峻。
“我的房間很亂，還沒整理。”
“是、是哦。沒關係，需要幫忙的時候再說一聲。”
浦乃點點頭，繼續往前走去。
搬來這裏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居然到現在還不能請朋友到家裏做客，真不知道屋子裏到底亂到什麽程度。不過從浦乃連貼身衣物都沒有的情況看來，屋子裏的狀況應該相當慘烈。
“要不要我幫你把東西搬進去？”
“沒關係，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真的嗎？”
我打量著浦乃，將手中的購物袋放在路邊。浦乃以十根手指將大大小小總共十個購物袋一一勾起，腳步雖然有點蹣跚，看起來應該沒什麽問題才對。
“那就後天見囉。”
暑假即將接近尾聲，下星期一全校同學都得在大禮堂集合，聆聽校長和教務主任的精神訓話。簡而言之，就是第二學期開始之前的收心操。
下午集合之前，我們約好要先將圖書室中裝箱完畢的書籍搬出來。
“真的不必找要垣內嗎？”
“我們兩個人就行了。”
“好吧，上午十點在圖書室碰麵。”
浦乃點點頭，搖搖晃晃地走進公寓的大門。
我不禁喃喃自語。
“d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