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啊，星野。”
當我窩在教室裏麵啃麵包的時候，背心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迴頭一看，原來是才剛到學校的兒時玩伴神樂結衣。
“現在是下午一點，已經不早了。”
“一天之中第一次見麵的招唿語，絕對是‘早安’嘛。”
“是嗎？”
我從書包拿出書本和文具之後，轉頭打量著結衣。
我跟結衣已經好久沒碰麵了，最後一次見麵是在她參加田徑大賽的時候。幾個星期沒見，結衣的臉頰和手臂都呈現出健康的小麥色，就像是被烤熟的麵包似的。
“曬得蠻漂亮的嘛。”
“對呀，大家都以為我是個愛玩的女生。”
“照這種說法，我就是品學兼優為人正派的模範生囉。”
暑假已經過了一半，我的皮膚卻蒼白得可怕，仿佛暗房中才剛衝洗出來的照片。一方麵是我這個人本來就曬不黑，另一方麵則是今年暑假幾乎都窩在家裏，才會形成如此鮮明的對比。
“少來這套，連要垣內都曬黑了呢！”
“誰找我？”
剛好在附近的要垣內聞聲而來。
個頭矮小又戴了副眼鏡的要垣內實在很難跟健康的陽光男孩聯想在一起，可是他的臉頰和手臂真的比放假前黝黑了許多。
“你不是說你一碰到陽光就會被燒成灰燼嗎？怎麽把自己曬成這副德性？”
“每年的這個時候，就是我做日光浴的季節。”
要垣內撫摸自己小麥色的手臂，還不忘補上一句：
“幸好今年也沒下雨。”
他該不會是指前陣子在東京的臨海副都心所舉辦的某動漫祭典吧？印象中要垣內在放假之前也有邀我一同前往，卻被我以沒有興趣為由加以婉拒。
“你們在說什麽？”
發現我跟要垣內默契十足地相視而笑之後，結衣感到有些納悶。
在運動場上揮灑汗水的陽光少女不需要了解這個宅人的世界。正當我準備如此消遣結衣的時候——
“連著三天參加ike{編注：ic market，每年夏冬兩季所舉辦的全世界最大同人販售會。近年來舉辦場地皆為東京有明的東京國際展示場}，就被曬成這樣了。”
要垣內相當幹脆地吐露真相。
結衣雙手一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本以為她會對要垣內抱以鄙視的眼神，結果卻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要不是得迴外婆家，我也想去看看呢。下次也要找我喔！”
“沒問題。”
我呆了幾秒鍾之後，搭著要垣內的肩膀低聲囁嚅。
“要垣內，你居然找結衣去ike？”
“我沒找你嗎？”
“這不是重點啦！那裏不是帶像結衣那種腦袋硬邦邦的女孩子去的地方吧。”
“不會啦，她可是個‘仆娘’{編注：意指第一人稱用男孩子氣的“仆”的女孩。日文原文中的結衣正是如此}呢！”
仆娘跟ike有什麽關係？
“你們在偷偷摸摸地說什麽？”
結衣皺起了雙眉。
“沒事，什麽都沒有。”
“沒事才怪，一定有問題。”
“我們不是在談論你，真的。要垣內，你說是吧？”
“呃，嗯。”
我搭著要垣內的右手逐漸施力。要垣內推了推臉上的眼鏡，忙不迭地點頭稱是。
結衣抿起雙唇，一臉不悅。
“星野、要垣內！”
尖銳刺耳的聲音從附近傳來。
留著妹妹頭的女生大剌剌地站在講台上。
高山愛，本班的班長。
來自有錢人家的她個性高傲，大小姐脾氣發作起來更是令人難以招架。不過也因為從不拐彎抹角的直爽個性，讓她成為全校的風雲人物。傳說中她甚至揚言要拿下克雷馬奇斯高中的學生會長寶座，更將千歲學姐視為目標。
高山的身後站著一個人，仔細一看，居然是浦乃。
“早安，高山。”
“你也早上好。”
相當奇怪的日文。
不知道高山找我們有什麽事？
“今天找你們不是為了別的，而是要跟你們確定一件事。”
“什麽事？”
“兩位還記得圖書室的改裝吧？”
“圖書室？”
“果然忘得一幹二淨。”
高山搖搖頭，伸手輕彈自己的前額。
“圖書室要換個地方，這是我們在放假前的班級會議上所做成的決議。”
“啊！”
我想起來了。因為圖書室現有的空間不敷使用，預計在暑假期間遷移至更大的教室，所以得先做好前置作業才行。其實這應該是圖書委員的工作，不過三年級的成員在暑假之前提出總辭，學生會的人手不足，隻好從各委員所屬的班級尋求協助。
經過班級會議的討論之後，一年c班決定推舉沒參加任何社團、也不屬於任何委員會的我以及平常跟我走得很近的要垣內擔任幫手。
“那麽久以前的事情，我早就忘記了。”
“在下可記得很清楚。”
要垣內推推臉上的眼鏡。可惡，這個叛徒。
“什麽時候要去幫忙？”
高山轉身看著浦乃。
浦乃也真是的，早上碰麵的時候，怎麽不先提醒我呢？
“暑期輔導結束之後。”
浦乃的聲音細若蚊鳴。
“要幫什麽忙？”
“把書。”
“把書？”
“從書架上。”
“從書架上？”
“搬下來。”
又不是在玩“接話遊戲”……
“據我所知，遷移作業似乎提前了幾天，預計下個星期就要開工，所以我們得先整理圖書室內的藏書才行。”
高山提出補充說明，浦乃頻頻點頭。
“時間好像蠻倉促的。”
“是的，必須在這個星期之前完成。”
“知道了。放學之後我會留在教室，到時再跟我說一聲。”
浦乃再度點頭。
“浦乃，可以讓我去幫忙嗎？”
結衣突然舉手。
“為什麽？”
浦乃露出疑惑的神情，似乎真的聽不出結衣的話中含意。
“神樂一定是覺得三個人忙不過來，所以才表示要幫忙大家。”
高山連忙向浦乃解釋。
“原來如此。”
浦乃恍然大悟之後，向結衣點點頭。
“那就拜托三位囉。”
說完之後，高山便拉著浦乃離開現場。
“鬼太郎女。”
結衣喃喃自語。
“鬼太郎女？”
“就是浦乃啦。她的發型跟鬼太郎很像，所以叫做鬼太郎女。”
真是直截了當的命名方式。
“她有點怪怪的。”
結衣刻意壓低音量。
“不過人還不錯。”
“我也有同感。”
“你知道嗎？浦乃跑得很快呢！”
“真的假的？”
總覺得她是那種會一邊走路一邊看書，然後不小心撞上電線杆的冒失鬼。
“先前測量百公尺的時間，她的成績相當不錯呢！如果認真起來的話，搞不好跑得比我還快。”
連田徑隊的希望都對她讚譽有加，看來人果然是不可貌相。
“所以我想把浦乃拉進田徑隊。”
“才剛轉過來就擔任圖書委員，想讓她加入田徑隊，恐怕沒那麽容易吧？”
“沒關係，我會想辦法說服她的。”
結衣握緊拳頭，看來意誌十分堅定。
“嗯……劉海妹……”
身旁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你、你還在啊，要垣內。”
“看起來蠻有潛力的。”
“……”
我突然想起要垣內也曾經對結衣做出同樣的評價。真不知道他的判斷標準到底在哪裏，所謂的“潛力”又是指什麽，看來得找個機會跟他問個清楚。
＊
暑期輔導結束之後，我、要垣內、結衣為了幫助浦乃整理圖書，共同前往位於三樓的圖書室。
“咦？”
才剛走沒幾步，我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忘了什麽。具體內容也說不上來，總覺得暑期輔導結束之後，好像有什麽很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去做……
邊走邊想的我沒注意到前頭的結衣突然停下腳步，冷不防一頭撞了上去。
“姬宮老師……”
短短的四個字，將我拉迴了現實。
“姬宮……老師？”
咀嚼著這個有點陌生的字眼，我站在結衣的身旁，打量著眼前的人物。
全身包覆在白衣之下的白色巨塔……不，身形高挑的女子。巨塔的頂端掛著一副大紅邊框的眼鏡，烏黑濃密的秀發如水銀般傾瀉而下。
姬宮千夏——千歲學姐的姐姐，目前是克雷馬奇斯高中的物理老師。
“喔，是你們啊。”
姬宮千夏的心情似乎不錯，朝著我們露出微笑。發現我鐵青著一張臉之後，臉上的笑容更加地燦爛。
“真稀奇，今天怎麽沒跟千歲走在一起？”
“報告老師，我們並沒有那麽常常在一起。”
為了避免旁人起疑，我的語調格外地客氣，一旁的結衣也頻頻點頭。
“這兩位同學好像之前也見過麵。”
“我是跟星野同班的神樂，這位是要垣內。”
兩人低頭行禮。
“這位新麵孔呢？”
“跟我同班的浦乃同學。”
“是哦。”
千夏上下打量著浦乃，雙眼眯成一直線。她該不會又在動什麽歪腦筋了吧？
“原來如此，好好加油吧。”
留下這個莫名其妙的結論之後，千夏頭也不迴地轉身離去。
“唿——老師跟會長真像。”
結衣的眼神流露出些許的憧憬。
“是嗎？”
“當然囉。兩人一樣都自信滿滿，外型也同樣出色。”
“這……也是啦。”
“外人服”出自千夏之手，會相似也是正常的。
“男生是不是都喜歡那種身材的女生？”
結衣舉起雙手按在自己胸部上。拜托，你突然說這是什麽話啊？
“不，我覺得還好……”
“少來。你每次看到會長的魔鬼身材都一副色眯眯的表情，別以為我不知道。”
“我、我哪有！”
“不過說到有料跟沒料，男生應該還是比較喜歡有料的吧？”
“這、這個……”
“看吧，我就知道。”
結衣臉色一沉，表情十分不悅。
“慢著，你這根本就是誘導式的提問嘛！”
“學生會長和姬宮老師已經逼近犯規邊緣了，這是一個不公平的階級社會。”
我有點懷疑結衣的語言能力。
“所以像我們這種沒料的，更應該團結起來才對。”
結衣拉起了浦乃的手。
原來如此，就這個方麵而言，浦乃確實還遜結衣一籌。
“一起加油吧！喔！”
“喔？”
結衣和浦乃手牽著手，神情堅定地往前走去。
總覺得今天的結衣好像怪怪的。
我搔搔後腦，無奈地跟上意氣昂揚的兩人。
“沒料也有沒料的魅力……”
耳邊傳來要垣內的嘀咕，現在的我卻無暇針對他的發言做出反應，隻能假裝沒聽見。
圖書室向來安靜，如今卻籠罩在喧囂的氣氛之中。
圖書委員以及其他幫手全場穿梭，載著紙箱的台車來迴縱橫，大家都在為下星期即將展開的遷移作業卯足了全力。
“從哪裏開始？”
“這裏。”
浦乃帶領我們來到曆史、地理等專門書籍的區域，圖書室的藏書還好端端地擺放在架上。
“我負責的部分是這三個開放式書架，以及兩座閉架室的書櫃。”
“太好了，可以進入閉架室參觀呢。”
要垣內的語氣充滿了驚喜。
閉架室位於櫃台之後，隻有圖書委員才能進出。裏麵的藏書隻可在圖書室內閱讀，不能外借。
“把架上的書籍搬下來就好嗎？”
“先把灰塵清幹淨，再分門別類收入紙箱。”
浦乃說話的同時，動手將倚靠在書架上的紙箱組合起來。
“如果書籍的編號錯誤，也順便改正過來。”
“原來是這種工作。”
聽起來蠻乏味的。
工作分配完畢之後，大家便開始著手整理書架上的書籍。
要垣內人長得高，負責將書籍下架，我以濕紙巾擦拭書籍之後，再交由結衣和浦乃裝箱。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整理工作開始沒多久，結衣看著正在對照書籍編號的浦乃。
“你以前住在哪裏啊？”
“以前？”
“就是轉學之前你住在哪裏啊？”
我還真的沒聽過浦乃轉學之前的經曆。照理說班上來了一個新的轉學生，大家應該都會試著去打聽她的過去才對。
“京都。”
“原來是關西人。”
相當意外。關西人向來給人一種聒噪多話的刻板印象，更是帶動氣氛的高手，不過京都是優雅高尚的文化古都，這倒是跟浦乃文靜的個性十分符合。
“那你會用京都腔說話嗎？”
“……”
浦乃停止手邊的工作，臉上的表情有些為難。
“不會就算了，不勉強啦。”
結衣連忙搖搖手，在場的我們卻不約而同地聽見細若蚊鳴的聲音。
“……偶會。”
“……”
現場的氣氛為之凍結。
聽起來一點都不像京都腔。
“這樣可以嗎？”
“真是不得了。”
接著浦乃又冒出好幾句疑似京都腔、又有點像關西腔的短句。
滿臉通紅的浦乃顯得十分害臊，可是沒有任何抑揚頓挫的語調一點都不像是方言，搞不好我這個土生土長的東京人還比她來得高明。
“正統的京都方言果然不一樣。”
浦乃的方言示範頗有一發不可收拾的態勢，我隻好味著良心做出結論。
浦乃輕歎了一聲，似乎也鬆了口氣。
“對、對了，你每天中午好像都吃全麥三明治是吧？”
結衣立刻轉移話題。
“你的觀察力可真敏銳，連這種小地方都注意到了。”
我讚歎不已。
“浦乃剛轉來的時候，大家就注意到了呢。”
說到中餐，我大概都是以炒麵麵包果腹。
“比較省事。”
浦乃小聲迴答。
“省事……？難道你每天早上都自己做午餐？”
“嗯，家裏隻有我一個人。”
“是哦？”
我感到有些驚訝。高中生獨自在外租屋，這好像是電玩的世界才會出現的設定。
“所以你也要做家事？什麽都要自己來？”
“嗯。”
照顧自己的同時還能兼顧學業，浦乃真是了不起。
“你是為了就讀本校，才獨自搬過來的嗎？”
“家人還要再過一陣子才會搬過來。”
“也就是說，以後會跟家人住在這裏囉？”
浦乃點點頭。
克雷馬奇斯雖然是私立學校，不過學生幾乎都是當地人居多，浦乃家自然也不能免俗。
看得出來，結衣正竭盡所思地跟浦乃攀談，難道她真的想把浦乃拉進田徑隊嗎？
“對了，你在進入本校之前，有沒有參加什麽社團活動？”
終於切入重點了。
“閱讀社。”
“閱讀社？沒參加運動性的社團嗎？”
“我不喜歡運動。”
“是哦，你明明跑得很快的說。”
浦乃再度停下手邊的工作。
“為什麽要問我這些問題？”
被劉海遮住雙眼的臉龐正對著結衣，語氣聽起來有些憤怒。
結衣頓時慌了手腳。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
浦乃默默地站了起來。
“浦乃？”
“裝箱不必兩個人，我去收拾閉架室的藏書。”
朝著我丟下這句話之後，浦乃快步離去。
“哎，搞砸了。”
結衣伸手撥弄自己的劉海。
“我看你還是放棄吧，浦乃看起來不是田徑隊的料。”
“是沒錯啦，不過我受了高山之托，總是得盡盡人事。”
“班長？”
“自從浦乃轉到我們班上之後，你不覺得她好像被孤立了嗎？”
“她在女生之間也不受歡迎嗎？”
“沒辦法，浦乃的個性有點怪怪的。”
“不是有點怪怪的，而是真的很怪。”
“所以高山才拜托我想辦法讓浦乃跟大家打成一片。”
“原來如此。”
難怪結衣主動表示願意幫忙。
“看來她似乎對我有點反感。”
“搞不好你想太多了。”
“希望如此……”
結衣緊皺雙眉。
“你是不是有點受傷啊？”
我打量著結衣低垂的臉龐。
“才、才沒有！”
結衣抬起漲得通紅的臉龐，羞得轉過頭去。
“我去探探情況好了。”
一旁的要垣內突然插口。
“說到對付劉海妹的功力，我可是一等一的高手。這不是我吹牛，大家都這麽說。”
我很想吐槽，更想知道要垣內所謂的“大家”到底是指誰。
“否決！”
結衣大大地比了一個叉。
“為什麽？”
“稱浦乃為劉海妹的人不足以信任。”
“我不懂你的意思。”
“要垣內，你才讓人搞不懂。”
“啊、啊，聽不見、聽不見。”
要垣內開始輕拍耳朵，假裝自己突然失聰。雖然他算是我的好朋友，基本上我還是同意結衣的看法。
“好吧，我去打圓場好了。”
“不必，我去找她道歉就沒事了。”
“這樣子反而容易弄巧成拙，還是先試探一下她的情緒比較妥當。”
“嗯，也有道理。”
“再說放浦乃一個人整理閉架室也狠了點兒，順便去幫個忙也好。”
“……說得也是。好，那就拜托你囉。”
結衣豎起手掌，然後又閉上一隻眼睛，表情甚是誠懇。
“等到情況ok之後，你們再跟著過來。”
“嗯，知道了。”
“我不服氣！”
我將濕紙巾遞給忿忿不平的要垣內之後，朝著閉架室的方向走去。
閉架室位於櫃台的後方，平時隻有圖書委員和老師才能出入。
小小的房間裏麵豎立了無數鐵製的書架，每一層書架都擺滿了藏書，簡直就像是書本的叢林。
“真了不起耶！”
很難想像小小的閉架室居然收藏了這麽多書籍，看來圖書室的藏書並不比小型圖書館遜色。
沿著書架與書架之間的空隙一一尋找，好不容易才在最裏麵的通道發現浦乃的身影。
我鑽進隻容一人通行的通道，慢慢地朝著浦乃前進。
“外麵的工作交給他們兩個就行了，我來幫你忙吧。”
浦乃點點頭。她總是以點頭的動作來表示同意，這似乎是她的習慣。
“跟外麵的做法相同吧？”
“有點不一樣。”
“哪裏不同？”
“這裏的藏書比較老舊，必須特別小心。”
“原來如此。”
經浦乃一提，我才注意到閉架室的藏書幾乎都看得出歲月的痕跡。
“……藏書方式還真是隨便。”
感覺就像是隨便亂塞，書架幾乎都要被塞爆了。
“改建之後，預計會增加更多的書架。”
“是哦，這邊交給我好了。”
於是浦乃移動到另一座書架。
我偷偷地觀察身旁的浦乃。
隻見她依舊默默地工作，似乎並沒有生氣的感覺。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繼續打量著浦乃的側臉。
（唔！）
我差點笑了出來，趕緊用手遮住嘴巴。
意外的發現——
浦乃的頭發……不是遮蔽雙眼的劉海，而是頭部的正中央。
天線。
沒錯，浦乃的頭心豎著一根天線。頭心部分的毛發微微翹起，隨著浦乃的動作左搖右晃，構成一幅有趣的畫麵。
強忍著笑意的同時，浦乃也察覺了我的異狀。
“怎麽啦？”
“沒、沒什麽。”
浦乃的臉上浮現出疑惑的神情。
“浦乃，你的那個總是站起來的嗎？”
“站起來？”
“就是那裏。”
“你是說這個啊？”
浦乃伸手壓住翹起的頭發。
才一鬆手，頭發又硬生生地翹了起來，簡直跟彈簧沒兩樣。
“這也是你的堅持，就跟劉海一樣嗎？”
“我無法控製。”
不管壓了多少次，頭發還是不聽話地翹起來。
“會不會是洗發精的關係？”
“有可能。”
“你是用什麽洗發精？天然有機的嗎？”
拜環保風潮之賜，星野家也曾經使用過類似的洗發精；不過那種洗發精真的會讓頭發亂蓬蓬的，相當不好用。
“mama lemon……”
“原來是mama lemon……慢著，mama lemon！？”
那不是洗碗精嗎？
“你用mama lemon洗頭？”
浦乃點點頭。
“這、這也是你的堅持？”
“因為我沒有洗發精。”
“家裏嗎？”
“是的。”
“呃……為什麽不去買一瓶？”
老實說我有點緊張，畢竟這個問題可能碰觸到個人的經濟狀況，或許也跟體質有
關，總之算是比較私密性的部分。
“應該收在還沒有開封的紙箱裏麵。”
“原來如此。不過你不是六月底就搬過來了嗎？”
“我不喜歡整理東西。”
“這好像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
“再說我才剛搬來，不熟悉附近的環境，也不知道要去哪裏買。”
“超市跟便利商店都有。”
“我不常外出。”
“是哦……”
也罷，洗發精的問題好解決。
“……所以你總是帶著紙袋上學的原因也是……？”
“書包還封在紙箱裏麵。”
很難想像浦乃的住處現在是什麽模樣。
嗡——
我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
仔細一看，原來是千歲學姐的簡訊。
‘你在哪裏？不是說暑期輔導結束之後就要過來嗎？（‵e′）’
“糟了！！”
我心中一驚，原來這就是先前一直想不起來的要緊事。
千歲學姐一定氣炸了。我可以想像她正一個人獨自窩在辦公室裏麵怒氣衝衝的模樣。
‘對不起，我正在協助圖書委員整理書籍，可以延到明天嗎？’
我迴複簡訊。區區的一句“對不起”，應該很難化解學姐的憤怒。
“學生會長嗎？”
浦乃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呃？嗯，你怎麽知道？”
“早上你也跟她在一起。”
“嗯，沒錯。”
“你跟學生會長好像蠻親密的。”
“呃？”
這、這讓我該怎麽迴答？
“唔……也不能說親密啦。”
“朋友？”
“嗯……也不算朋友。”
“情侶？”
“別、別鬧了。”
我連忙搖搖手。
“我充其量也隻能算是學生會長眾多粉絲之一而已。”
“是哦。”
浦乃背轉過身子，繼續手邊的工作，似乎對我的迴答大為失望。
現在是什麽狀況？
“對了。”
“……”
“關於神樂剛剛的談話……”
“怎樣？”
“這個……總覺得你好像有點生氣……”
“……”
“其實神樂也沒有惡意啦，她隻是想多了解你而已，所以才……”
話還沒說完，浦乃就朝著我走了過來。
慘了，果然踩到地雷。
“呃……”
無視於我的驚慌失措，浦乃逕自走到跟前，然後指著書架的上方。轉頭一看，差不多有我兩倍高的書架上，插著一整排的藏書。
“要把這些書拿下來嗎？”
浦乃點點頭，還搬來一個小小的活動台階。
“我把書搬下來，你幫我扶好。”
“……好，沒問題。”
對我的提問充耳不問嗎？還是根本懶得迴答我的問題？
這時浦乃已經三步並成兩步地爬上階梯，我連忙伸手扶住。
“唔——唔——”
站上階梯的浦乃發出無奈的低吟，即使踮起腳尖，也碰不到最上層的書籍。
“還是叫要垣內來幫忙吧？”
話還沒說完，浦乃就直接在活動階梯上跳了起來。
“小、小心……嗚！”
伸手扶著搖搖晃晃的活動階梯，我下意識地抬頭一看，隨即滿臉通紅地別過臉去。
裙下風光一覽無遺……
整個書架開始前後搖晃。浦乃跳起來的同時，似乎從架上抽出了一本書。
“不、不好！”
就在我準備抬頭的那一瞬間……
“啊！”
浦乃腳下一個踉蹌，眼看著就要跌個狗吃屎。
“小心！”
這句話才剛脫口而出，浦乃便整個人打橫著跌了下來，不偏不倚地壓在我身上。
“嗚哇——”
我慘叫一聲，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後倒去。
鏘——
後腦勺傳來一陣劇痛。
相當熟悉的疼痛感，不久之前才經曆過一次。
一片空白的視野逐漸恢複原狀。
距離在我眼前十五公分的前方，浦乃的臉龐清晰可見。
我感到自己心跳加速。
浦乃整個人壓在我的身上。
甜橙類的香氣在鼻腔擴散。
這種相當親切的香氣，正是家用洗碗精的味道。
右手也被軟綿綿的物體壓得無法動彈。
定睛一看，軟綿綿的物體正是浦乃的胸部。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連忙將右手抽了迴來，剛好掀起了浦乃的劉海。
眼前的畫麵不禁讓我為之屏息。
第一次——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浦乃的容貌。
十五公分的距離實在是近了點，看起來有點吃力，不過浦乃又圓又大的杏眼還是清晰可辨。
（……好可愛。）
大大的眼睛、細致的鼻梁、精巧的小口，想不到劉海之下的浦乃居然長得這麽漂亮。
毋庸置疑的美少女。
察覺到我的視線之後，浦乃為之一愣，旋即紅著一張臉將劉海撥迴原狀。
真是的，我還想再多看幾眼呢。
悻悻然的同時，我也注意到一本又厚又重的書從架上掉了出來。浦乃抽出一本書之後，整排藏書出現了空隙，連帶使得原先的靜態平衡遭到破壞。
“浦乃，小心後麵！”
話才剛說完，那本書就從架上跌落，結果不偏不倚地打中浦乃頭頂那一撮不聽話的頭發。
一陣悶響傳入耳中。在牛頓第三定律的作用之下，浦乃的臉龐朝著我迅速逼近，周遭的景色也瞬間暗了下來。
噗啾——
黑暗之中，不明物體印上了我的嘴唇。
宛如棉花糖般的觸感。
“難、難不成……！”
浦乃的櫻唇！？
一顆心快要從口中跳出來了。
我跟浦乃接吻了。不，應該是正在接吻、持續地接吻。
不知道為什麽，浦乃一直保持同樣的姿勢，完全沒有把頭抬起來的意思。
我很想推開浦乃，全身上下卻使不上力，絲毫動彈不得。
不妙，萬一被人撞見的話……
“一年級的星野在這裏嗎？”
熟悉的聲音遠遠地傳入耳中。聲音的主人，正是此時我最不想見到的人。
（千、千歲學姐！）
充血的大腦立刻急速冷卻，身體也瞬間恢複了行動力。
我連忙推開壓在身上的浦乃。
可是後腦受到撞擊的浦乃卻軟綿綿地癱在我身上，目光渙散，顯然失去了意識。
“浦、浦乃！”
拜托你別這樣——正當我想這樣喊出來的時候。
慌亂之中，我注意到逐漸逼近的腳步聲突然停止。
我戰戰兢兢地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嗚！”
可怕的厲鬼就站在我的眼前。
不，應該是比厲鬼更可怕的千歲學姐才對。
顫抖的雙肩、陰沉的臉色、倒豎的眉毛。
（既視感……）
腦海中浮現這兩個字。
同樣的情境之前也發生過，隻是換了不同的人物罷了。
沒錯，這一定是既視感。
“不——
行，我一定要跟一年級的訓導老師告狀……不，報告。”
“拜托千萬不要啊，千歲學姐！”
夕陽西下的河畔小徑，我正在向千歲學姐苦苦哀求。
圖書室的工作結束之後，我跟結衣、浦乃、要垣內以及千歲學姐一起走上歸途。
在其他學生的麵前，青筋暴露的千歲學姐強忍內心的怒氣，一句話也沒說，直到走出校門之後，蓄積已久的怒火才瞬間爆發。而且學姐的方向剛好跟我們相反，卻還是跟了上來大聲訓話。
“沒什麽好說的，不可原諒。居然在神聖的學校做起那種齷齪下流的勾當，身為本校的學生會長，我絕不能姑息養奸。”
千歲學姐別過頭去，雙頰脹得鼓鼓的。
“學姐誤會了，那是一場不幸的意外。”
“那算是哪門子的意外？我不信。”
“真的是意外，絕對沒有騙你！浦乃，你也說說話嘛！”
我迴頭看著身後的結衣和浦乃。
麵帶微笑的結衣興致盎然地看著我跟千歲學姐，低頭不語的浦乃跟在結衣的身後，雙手捧著黑色的紙袋。
“那是意外。”
抬起頭來輕聲囁嚅之後，浦乃又低頭看著自己的腳邊。
“看、看吧，連浦乃都說是意外了，學姐總該相信了吧？”
“不過也有可能是刻意造成的意外。”
“這裏沒你的事，給我少說兩句！”
我瞪了要垣內一眼。
“真的是意外，我願意向天地神明起誓。”
“是——嗎？”
千歲學姐眯起雙眼，瀟灑地轉身開口：
“神樂，你說呢？”
“我也不知道。”
結衣的臉上依然帶著微笑。或許是沒有親眼目睹我跟浦乃貼在一起的畫麵吧，結衣顯得格外地冷靜。
“不過兩個當事人都說是意外，或許真的是意外也說不定吧。之前在戲劇社教室發生的意外，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女人的記憶力真是好得可怕。
“唔……唔……”
“或許星野天生就容易發生類似的意外吧。”
結衣笑得很開心，不過怎麽感覺比她生氣的時候還恐怖啊……
“也罷，先不管這到底是不是意外。”
千歲學姐的太陽穴微微抖動，視線落在浦乃的身上。
“你叫做浦乃霞是吧？”
浦乃點點頭。
“總覺得你有點麵熟，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啊？”
嗚啊！不妙了不妙了！
“浦、浦乃就是今天早上在前院跟我說話的那個人。”
“哦，是她啊。”
恍然大悟的千歲學姐雙手交叉在胸前，眼神流露出一絲敵意。
其實千歲學姐的“外人服”之後還有在走廊上跟浦乃撞成一團，這件事千歲學姐當然不會知道。
“嗯……”
千歲學姐上下打量著浦乃，視線最後停留在胸前的黑色紙袋。隻見學姐的雙眼一亮，仿佛發現獵物的猛禽。
“浦乃，那是什麽？”
“紙袋。”
“當然是紙袋，不過你為什麽帶著紙袋上學？本校的校規明文規定，學生隻能使用校方指定、或是同等規格的書包，你的紙袋明顯地不合規定。”
“浦乃一直都是帶著紙袋上學，老師也沒說什麽，應該沒關係吧？”
結衣替浦乃說話。
“老師默許她的行為，不代表這種行為就是可接受的。別忘了，校規可不是老師定的。”
“……也是啦。”
結衣啞口無言。論口才，結衣可不是學姐的對手。
“而且你的劉海也太長了吧？”
學姐的口氣簡直跟小心眼的惡婆婆沒什麽兩樣，然而浦乃卻依然保持沉默，仿佛什麽也沒聽見。
浦乃的反應讓千歲學姐的臉皮微微抖動，這是火山爆發的前兆。
“我說浦乃同學！”
“學姐息怒，有話好說！”
眼見情況不對，我連忙擋在學姐跟浦乃的中間。
“我剛剛問過浦乃，才知道她才剛搬過來，家裏又沒有其他人，很多生活用品都還沒準備齊全。”
“是哦？”
千歲學姐的臉上閃過一絲愧色。
“別說書包了，連洗發精都沒有，隻好暫時以洗碗精來代替。”
“真的嗎？”
結衣瞪大了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
浦乃壓著不聽話的頭發，一臉無奈。
“我明白了，所以劉海才會這麽長。”
呃……千歲學姐，這兩件事好像沒什麽關係。
“既然如此，那就沒辦法了。”
家務事不屬於學生會長的管轄範圍，千歲學姐的氣勢頓時衰退了許多。
我不禁鬆了口氣。看來學姐應該不會繼續追究我跟浦乃捅出來的漏子了。
“對了，圖書室的搬遷準備還沒完成呢，什麽時候還要繼續？要不是突然有人冒出來攪局，搞不好今天就搞定了呢。”
眼見千歲學姐的氣勢大不如前，結衣立刻落井下石。
“接下來還有幾天的時間，倒是不成問題，不過……”
“還有其它的準備工作嗎？”
“圖書室擴建之後，藏書勢必得隨之增加。所以每個圖書委員都要以學校撥下來的預算，替自己分配到的書架添購新書。”
“也就是說得跑一趟書局了。”
浦乃點點頭。
“沒問題，我們會幫忙的。星野，你們也會幫忙吧？”
我點點頭，幫忙浦乃整理圖書本來就是我的工作。
“浦乃，你打算到哪裏買書？”
“……附近最大的書局在哪裏？”
“這個嘛……”
這就要問要垣內了。隻見要垣內推推鏡框，慢條斯理地開口：
“走路能到的範圍之內，最大的書局就是大賣場那間。”
“原來是那裏。”
所謂的大賣場，指的是車站附近的大型購物中心。五層樓的建築當中，最頂層剛好是一家大型的連鎖書局。
“好，就決定去那裏采買了。你們也一起來幫忙吧。”
“沒問題。”
“采買書籍的同時，要不要順便幫浦乃添購日常用品？”
要垣內的提議讓我張大了嘴巴，結衣也是一臉訝異。
就我所知，這應該是要垣內有史以來所提出的第一個建設性的意見。
結衣雙手一拍。
“有道理，反正暑假有的是時間，不如就趁現在把該買的東西都買一買吧。”
現在就看浦乃怎麽說了。
“隻要能買齊圖書室所需的書籍，我沒有意見。”
“那就決定囉！時間呢？”
“既然下星期之前要搞定，明天怎樣？”
“我沒問題。”
浦乃也點點頭。
“好，那就明天早上十點在學校集合。”
“知道了。”
“嗯，明天早上十點學校見！”
眾人的眼睛一致轉向聲音的來源、也就是千歲學姐的身上。
“你、你們看我做什麽？”
“該怎麽說呢……”
“會長也要一起來嗎？”
結衣毫不猶豫地替我說出心中的疑慮，語調還帶著明顯的不悅。
“怎麽，不行嗎？”
“對，不行。”
“為什麽？”
“圖書委員
的采買跟學生會長沒有關係。”
“唔……”
千歲學姐為之語塞。結衣說的沒錯，年級不同、班級不同，學姐確實沒有湊熱鬧的理由。
“如果學生會長沒有好好說出一個必須跟我們同行的理由，那我可無法接受。”
“唔唔……”
千歲學姐心有不甘地沉吟半晌之後，以銳利的眼神直盯著我，仿佛在命令我替她說話。
（我嗎？不好吧。）
我搖搖頭，作出一個“你就饒了我吧”的手勢。自從在戲劇社教室發生那件事之後，結衣就對千歲學姐沒什麽好印象；如果我現在跳出來替學姐說話，之後一定會被結衣秋後算賬。
千歲學姐見狀，氣唿唿地別過臉去。看來這邊以後恐怕也有我好受的了。
“好，我不去，明天就留在家裏打掃好了。祝你們玩得愉快。”
學姐還不忘撥弄頭發，借以掩飾內心的不悅。
“那我就先告辭了，畢竟還得走上一段不算近的路才能迴家呢。”
停下腳步之後，學姐又朝著我瞪了一眼。
“純人，可別忘了那件事喔。”
“沒、沒問題。”
“嗯，後會有期。”
學姐轉身往迴走，背影看起來有點落寞。
“哪件事？”
結衣直盯著我，眼神十分銳利。
“呃……沒什麽啦，幫助學生會處理一些事情而已。”
“你還在幫學生會長的忙嗎？聽說你們今天早上才剛見過麵是吧？”
“算、算是吧。”
“是哦。”
結衣眯起雙眼打量著我，之後又突然睜大了眼睛。
“我好像已經好一陣子沒在校外遇見你了。”
“好像是吧，嗯。”
以前我們常常一起去買東西，上了高中之後，反而變得有些疏遠。
“明天真令人期待。”
結衣相當興奮，仿佛是個隔天就要去遠足的小學生。
“小霞，明天我再帶你好好地認識環境。”
結衣高興之餘，挽起了浦乃的手臂。浦乃也乖乖地讓結衣挽著，沒有掙脫的意思。
（放暑假之後，我還真的隻跟千歲學姐見過麵而已。）
偶爾跟班上同學一起出去走走，似乎也蠻不錯的。
迴頭看著籠罩在夕陽之下的河川地，我開始期待起明天的邀約。
當我窩在教室裏麵啃麵包的時候，背心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迴頭一看，原來是才剛到學校的兒時玩伴神樂結衣。
“現在是下午一點，已經不早了。”
“一天之中第一次見麵的招唿語，絕對是‘早安’嘛。”
“是嗎？”
我從書包拿出書本和文具之後，轉頭打量著結衣。
我跟結衣已經好久沒碰麵了，最後一次見麵是在她參加田徑大賽的時候。幾個星期沒見，結衣的臉頰和手臂都呈現出健康的小麥色，就像是被烤熟的麵包似的。
“曬得蠻漂亮的嘛。”
“對呀，大家都以為我是個愛玩的女生。”
“照這種說法，我就是品學兼優為人正派的模範生囉。”
暑假已經過了一半，我的皮膚卻蒼白得可怕，仿佛暗房中才剛衝洗出來的照片。一方麵是我這個人本來就曬不黑，另一方麵則是今年暑假幾乎都窩在家裏，才會形成如此鮮明的對比。
“少來這套，連要垣內都曬黑了呢！”
“誰找我？”
剛好在附近的要垣內聞聲而來。
個頭矮小又戴了副眼鏡的要垣內實在很難跟健康的陽光男孩聯想在一起，可是他的臉頰和手臂真的比放假前黝黑了許多。
“你不是說你一碰到陽光就會被燒成灰燼嗎？怎麽把自己曬成這副德性？”
“每年的這個時候，就是我做日光浴的季節。”
要垣內撫摸自己小麥色的手臂，還不忘補上一句：
“幸好今年也沒下雨。”
他該不會是指前陣子在東京的臨海副都心所舉辦的某動漫祭典吧？印象中要垣內在放假之前也有邀我一同前往，卻被我以沒有興趣為由加以婉拒。
“你們在說什麽？”
發現我跟要垣內默契十足地相視而笑之後，結衣感到有些納悶。
在運動場上揮灑汗水的陽光少女不需要了解這個宅人的世界。正當我準備如此消遣結衣的時候——
“連著三天參加ike{編注：ic market，每年夏冬兩季所舉辦的全世界最大同人販售會。近年來舉辦場地皆為東京有明的東京國際展示場}，就被曬成這樣了。”
要垣內相當幹脆地吐露真相。
結衣雙手一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本以為她會對要垣內抱以鄙視的眼神，結果卻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要不是得迴外婆家，我也想去看看呢。下次也要找我喔！”
“沒問題。”
我呆了幾秒鍾之後，搭著要垣內的肩膀低聲囁嚅。
“要垣內，你居然找結衣去ike？”
“我沒找你嗎？”
“這不是重點啦！那裏不是帶像結衣那種腦袋硬邦邦的女孩子去的地方吧。”
“不會啦，她可是個‘仆娘’{編注：意指第一人稱用男孩子氣的“仆”的女孩。日文原文中的結衣正是如此}呢！”
仆娘跟ike有什麽關係？
“你們在偷偷摸摸地說什麽？”
結衣皺起了雙眉。
“沒事，什麽都沒有。”
“沒事才怪，一定有問題。”
“我們不是在談論你，真的。要垣內，你說是吧？”
“呃，嗯。”
我搭著要垣內的右手逐漸施力。要垣內推了推臉上的眼鏡，忙不迭地點頭稱是。
結衣抿起雙唇，一臉不悅。
“星野、要垣內！”
尖銳刺耳的聲音從附近傳來。
留著妹妹頭的女生大剌剌地站在講台上。
高山愛，本班的班長。
來自有錢人家的她個性高傲，大小姐脾氣發作起來更是令人難以招架。不過也因為從不拐彎抹角的直爽個性，讓她成為全校的風雲人物。傳說中她甚至揚言要拿下克雷馬奇斯高中的學生會長寶座，更將千歲學姐視為目標。
高山的身後站著一個人，仔細一看，居然是浦乃。
“早安，高山。”
“你也早上好。”
相當奇怪的日文。
不知道高山找我們有什麽事？
“今天找你們不是為了別的，而是要跟你們確定一件事。”
“什麽事？”
“兩位還記得圖書室的改裝吧？”
“圖書室？”
“果然忘得一幹二淨。”
高山搖搖頭，伸手輕彈自己的前額。
“圖書室要換個地方，這是我們在放假前的班級會議上所做成的決議。”
“啊！”
我想起來了。因為圖書室現有的空間不敷使用，預計在暑假期間遷移至更大的教室，所以得先做好前置作業才行。其實這應該是圖書委員的工作，不過三年級的成員在暑假之前提出總辭，學生會的人手不足，隻好從各委員所屬的班級尋求協助。
經過班級會議的討論之後，一年c班決定推舉沒參加任何社團、也不屬於任何委員會的我以及平常跟我走得很近的要垣內擔任幫手。
“那麽久以前的事情，我早就忘記了。”
“在下可記得很清楚。”
要垣內推推臉上的眼鏡。可惡，這個叛徒。
“什麽時候要去幫忙？”
高山轉身看著浦乃。
浦乃也真是的，早上碰麵的時候，怎麽不先提醒我呢？
“暑期輔導結束之後。”
浦乃的聲音細若蚊鳴。
“要幫什麽忙？”
“把書。”
“把書？”
“從書架上。”
“從書架上？”
“搬下來。”
又不是在玩“接話遊戲”……
“據我所知，遷移作業似乎提前了幾天，預計下個星期就要開工，所以我們得先整理圖書室內的藏書才行。”
高山提出補充說明，浦乃頻頻點頭。
“時間好像蠻倉促的。”
“是的，必須在這個星期之前完成。”
“知道了。放學之後我會留在教室，到時再跟我說一聲。”
浦乃再度點頭。
“浦乃，可以讓我去幫忙嗎？”
結衣突然舉手。
“為什麽？”
浦乃露出疑惑的神情，似乎真的聽不出結衣的話中含意。
“神樂一定是覺得三個人忙不過來，所以才表示要幫忙大家。”
高山連忙向浦乃解釋。
“原來如此。”
浦乃恍然大悟之後，向結衣點點頭。
“那就拜托三位囉。”
說完之後，高山便拉著浦乃離開現場。
“鬼太郎女。”
結衣喃喃自語。
“鬼太郎女？”
“就是浦乃啦。她的發型跟鬼太郎很像，所以叫做鬼太郎女。”
真是直截了當的命名方式。
“她有點怪怪的。”
結衣刻意壓低音量。
“不過人還不錯。”
“我也有同感。”
“你知道嗎？浦乃跑得很快呢！”
“真的假的？”
總覺得她是那種會一邊走路一邊看書，然後不小心撞上電線杆的冒失鬼。
“先前測量百公尺的時間，她的成績相當不錯呢！如果認真起來的話，搞不好跑得比我還快。”
連田徑隊的希望都對她讚譽有加，看來人果然是不可貌相。
“所以我想把浦乃拉進田徑隊。”
“才剛轉過來就擔任圖書委員，想讓她加入田徑隊，恐怕沒那麽容易吧？”
“沒關係，我會想辦法說服她的。”
結衣握緊拳頭，看來意誌十分堅定。
“嗯……劉海妹……”
身旁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你、你還在啊，要垣內。”
“看起來蠻有潛力的。”
“……”
我突然想起要垣內也曾經對結衣做出同樣的評價。真不知道他的判斷標準到底在哪裏，所謂的“潛力”又是指什麽，看來得找個機會跟他問個清楚。
＊
暑期輔導結束之後，我、要垣內、結衣為了幫助浦乃整理圖書，共同前往位於三樓的圖書室。
“咦？”
才剛走沒幾步，我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忘了什麽。具體內容也說不上來，總覺得暑期輔導結束之後，好像有什麽很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去做……
邊走邊想的我沒注意到前頭的結衣突然停下腳步，冷不防一頭撞了上去。
“姬宮老師……”
短短的四個字，將我拉迴了現實。
“姬宮……老師？”
咀嚼著這個有點陌生的字眼，我站在結衣的身旁，打量著眼前的人物。
全身包覆在白衣之下的白色巨塔……不，身形高挑的女子。巨塔的頂端掛著一副大紅邊框的眼鏡，烏黑濃密的秀發如水銀般傾瀉而下。
姬宮千夏——千歲學姐的姐姐，目前是克雷馬奇斯高中的物理老師。
“喔，是你們啊。”
姬宮千夏的心情似乎不錯，朝著我們露出微笑。發現我鐵青著一張臉之後，臉上的笑容更加地燦爛。
“真稀奇，今天怎麽沒跟千歲走在一起？”
“報告老師，我們並沒有那麽常常在一起。”
為了避免旁人起疑，我的語調格外地客氣，一旁的結衣也頻頻點頭。
“這兩位同學好像之前也見過麵。”
“我是跟星野同班的神樂，這位是要垣內。”
兩人低頭行禮。
“這位新麵孔呢？”
“跟我同班的浦乃同學。”
“是哦。”
千夏上下打量著浦乃，雙眼眯成一直線。她該不會又在動什麽歪腦筋了吧？
“原來如此，好好加油吧。”
留下這個莫名其妙的結論之後，千夏頭也不迴地轉身離去。
“唿——老師跟會長真像。”
結衣的眼神流露出些許的憧憬。
“是嗎？”
“當然囉。兩人一樣都自信滿滿，外型也同樣出色。”
“這……也是啦。”
“外人服”出自千夏之手，會相似也是正常的。
“男生是不是都喜歡那種身材的女生？”
結衣舉起雙手按在自己胸部上。拜托，你突然說這是什麽話啊？
“不，我覺得還好……”
“少來。你每次看到會長的魔鬼身材都一副色眯眯的表情，別以為我不知道。”
“我、我哪有！”
“不過說到有料跟沒料，男生應該還是比較喜歡有料的吧？”
“這、這個……”
“看吧，我就知道。”
結衣臉色一沉，表情十分不悅。
“慢著，你這根本就是誘導式的提問嘛！”
“學生會長和姬宮老師已經逼近犯規邊緣了，這是一個不公平的階級社會。”
我有點懷疑結衣的語言能力。
“所以像我們這種沒料的，更應該團結起來才對。”
結衣拉起了浦乃的手。
原來如此，就這個方麵而言，浦乃確實還遜結衣一籌。
“一起加油吧！喔！”
“喔？”
結衣和浦乃手牽著手，神情堅定地往前走去。
總覺得今天的結衣好像怪怪的。
我搔搔後腦，無奈地跟上意氣昂揚的兩人。
“沒料也有沒料的魅力……”
耳邊傳來要垣內的嘀咕，現在的我卻無暇針對他的發言做出反應，隻能假裝沒聽見。
圖書室向來安靜，如今卻籠罩在喧囂的氣氛之中。
圖書委員以及其他幫手全場穿梭，載著紙箱的台車來迴縱橫，大家都在為下星期即將展開的遷移作業卯足了全力。
“從哪裏開始？”
“這裏。”
浦乃帶領我們來到曆史、地理等專門書籍的區域，圖書室的藏書還好端端地擺放在架上。
“我負責的部分是這三個開放式書架，以及兩座閉架室的書櫃。”
“太好了，可以進入閉架室參觀呢。”
要垣內的語氣充滿了驚喜。
閉架室位於櫃台之後，隻有圖書委員才能進出。裏麵的藏書隻可在圖書室內閱讀，不能外借。
“把架上的書籍搬下來就好嗎？”
“先把灰塵清幹淨，再分門別類收入紙箱。”
浦乃說話的同時，動手將倚靠在書架上的紙箱組合起來。
“如果書籍的編號錯誤，也順便改正過來。”
“原來是這種工作。”
聽起來蠻乏味的。
工作分配完畢之後，大家便開始著手整理書架上的書籍。
要垣內人長得高，負責將書籍下架，我以濕紙巾擦拭書籍之後，再交由結衣和浦乃裝箱。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整理工作開始沒多久，結衣看著正在對照書籍編號的浦乃。
“你以前住在哪裏啊？”
“以前？”
“就是轉學之前你住在哪裏啊？”
我還真的沒聽過浦乃轉學之前的經曆。照理說班上來了一個新的轉學生，大家應該都會試著去打聽她的過去才對。
“京都。”
“原來是關西人。”
相當意外。關西人向來給人一種聒噪多話的刻板印象，更是帶動氣氛的高手，不過京都是優雅高尚的文化古都，這倒是跟浦乃文靜的個性十分符合。
“那你會用京都腔說話嗎？”
“……”
浦乃停止手邊的工作，臉上的表情有些為難。
“不會就算了，不勉強啦。”
結衣連忙搖搖手，在場的我們卻不約而同地聽見細若蚊鳴的聲音。
“……偶會。”
“……”
現場的氣氛為之凍結。
聽起來一點都不像京都腔。
“這樣可以嗎？”
“真是不得了。”
接著浦乃又冒出好幾句疑似京都腔、又有點像關西腔的短句。
滿臉通紅的浦乃顯得十分害臊，可是沒有任何抑揚頓挫的語調一點都不像是方言，搞不好我這個土生土長的東京人還比她來得高明。
“正統的京都方言果然不一樣。”
浦乃的方言示範頗有一發不可收拾的態勢，我隻好味著良心做出結論。
浦乃輕歎了一聲，似乎也鬆了口氣。
“對、對了，你每天中午好像都吃全麥三明治是吧？”
結衣立刻轉移話題。
“你的觀察力可真敏銳，連這種小地方都注意到了。”
我讚歎不已。
“浦乃剛轉來的時候，大家就注意到了呢。”
說到中餐，我大概都是以炒麵麵包果腹。
“比較省事。”
浦乃小聲迴答。
“省事……？難道你每天早上都自己做午餐？”
“嗯，家裏隻有我一個人。”
“是哦？”
我感到有些驚訝。高中生獨自在外租屋，這好像是電玩的世界才會出現的設定。
“所以你也要做家事？什麽都要自己來？”
“嗯。”
照顧自己的同時還能兼顧學業，浦乃真是了不起。
“你是為了就讀本校，才獨自搬過來的嗎？”
“家人還要再過一陣子才會搬過來。”
“也就是說，以後會跟家人住在這裏囉？”
浦乃點點頭。
克雷馬奇斯雖然是私立學校，不過學生幾乎都是當地人居多，浦乃家自然也不能免俗。
看得出來，結衣正竭盡所思地跟浦乃攀談，難道她真的想把浦乃拉進田徑隊嗎？
“對了，你在進入本校之前，有沒有參加什麽社團活動？”
終於切入重點了。
“閱讀社。”
“閱讀社？沒參加運動性的社團嗎？”
“我不喜歡運動。”
“是哦，你明明跑得很快的說。”
浦乃再度停下手邊的工作。
“為什麽要問我這些問題？”
被劉海遮住雙眼的臉龐正對著結衣，語氣聽起來有些憤怒。
結衣頓時慌了手腳。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
浦乃默默地站了起來。
“浦乃？”
“裝箱不必兩個人，我去收拾閉架室的藏書。”
朝著我丟下這句話之後，浦乃快步離去。
“哎，搞砸了。”
結衣伸手撥弄自己的劉海。
“我看你還是放棄吧，浦乃看起來不是田徑隊的料。”
“是沒錯啦，不過我受了高山之托，總是得盡盡人事。”
“班長？”
“自從浦乃轉到我們班上之後，你不覺得她好像被孤立了嗎？”
“她在女生之間也不受歡迎嗎？”
“沒辦法，浦乃的個性有點怪怪的。”
“不是有點怪怪的，而是真的很怪。”
“所以高山才拜托我想辦法讓浦乃跟大家打成一片。”
“原來如此。”
難怪結衣主動表示願意幫忙。
“看來她似乎對我有點反感。”
“搞不好你想太多了。”
“希望如此……”
結衣緊皺雙眉。
“你是不是有點受傷啊？”
我打量著結衣低垂的臉龐。
“才、才沒有！”
結衣抬起漲得通紅的臉龐，羞得轉過頭去。
“我去探探情況好了。”
一旁的要垣內突然插口。
“說到對付劉海妹的功力，我可是一等一的高手。這不是我吹牛，大家都這麽說。”
我很想吐槽，更想知道要垣內所謂的“大家”到底是指誰。
“否決！”
結衣大大地比了一個叉。
“為什麽？”
“稱浦乃為劉海妹的人不足以信任。”
“我不懂你的意思。”
“要垣內，你才讓人搞不懂。”
“啊、啊，聽不見、聽不見。”
要垣內開始輕拍耳朵，假裝自己突然失聰。雖然他算是我的好朋友，基本上我還是同意結衣的看法。
“好吧，我去打圓場好了。”
“不必，我去找她道歉就沒事了。”
“這樣子反而容易弄巧成拙，還是先試探一下她的情緒比較妥當。”
“嗯，也有道理。”
“再說放浦乃一個人整理閉架室也狠了點兒，順便去幫個忙也好。”
“……說得也是。好，那就拜托你囉。”
結衣豎起手掌，然後又閉上一隻眼睛，表情甚是誠懇。
“等到情況ok之後，你們再跟著過來。”
“嗯，知道了。”
“我不服氣！”
我將濕紙巾遞給忿忿不平的要垣內之後，朝著閉架室的方向走去。
閉架室位於櫃台的後方，平時隻有圖書委員和老師才能出入。
小小的房間裏麵豎立了無數鐵製的書架，每一層書架都擺滿了藏書，簡直就像是書本的叢林。
“真了不起耶！”
很難想像小小的閉架室居然收藏了這麽多書籍，看來圖書室的藏書並不比小型圖書館遜色。
沿著書架與書架之間的空隙一一尋找，好不容易才在最裏麵的通道發現浦乃的身影。
我鑽進隻容一人通行的通道，慢慢地朝著浦乃前進。
“外麵的工作交給他們兩個就行了，我來幫你忙吧。”
浦乃點點頭。她總是以點頭的動作來表示同意，這似乎是她的習慣。
“跟外麵的做法相同吧？”
“有點不一樣。”
“哪裏不同？”
“這裏的藏書比較老舊，必須特別小心。”
“原來如此。”
經浦乃一提，我才注意到閉架室的藏書幾乎都看得出歲月的痕跡。
“……藏書方式還真是隨便。”
感覺就像是隨便亂塞，書架幾乎都要被塞爆了。
“改建之後，預計會增加更多的書架。”
“是哦，這邊交給我好了。”
於是浦乃移動到另一座書架。
我偷偷地觀察身旁的浦乃。
隻見她依舊默默地工作，似乎並沒有生氣的感覺。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繼續打量著浦乃的側臉。
（唔！）
我差點笑了出來，趕緊用手遮住嘴巴。
意外的發現——
浦乃的頭發……不是遮蔽雙眼的劉海，而是頭部的正中央。
天線。
沒錯，浦乃的頭心豎著一根天線。頭心部分的毛發微微翹起，隨著浦乃的動作左搖右晃，構成一幅有趣的畫麵。
強忍著笑意的同時，浦乃也察覺了我的異狀。
“怎麽啦？”
“沒、沒什麽。”
浦乃的臉上浮現出疑惑的神情。
“浦乃，你的那個總是站起來的嗎？”
“站起來？”
“就是那裏。”
“你是說這個啊？”
浦乃伸手壓住翹起的頭發。
才一鬆手，頭發又硬生生地翹了起來，簡直跟彈簧沒兩樣。
“這也是你的堅持，就跟劉海一樣嗎？”
“我無法控製。”
不管壓了多少次，頭發還是不聽話地翹起來。
“會不會是洗發精的關係？”
“有可能。”
“你是用什麽洗發精？天然有機的嗎？”
拜環保風潮之賜，星野家也曾經使用過類似的洗發精；不過那種洗發精真的會讓頭發亂蓬蓬的，相當不好用。
“mama lemon……”
“原來是mama lemon……慢著，mama lemon！？”
那不是洗碗精嗎？
“你用mama lemon洗頭？”
浦乃點點頭。
“這、這也是你的堅持？”
“因為我沒有洗發精。”
“家裏嗎？”
“是的。”
“呃……為什麽不去買一瓶？”
老實說我有點緊張，畢竟這個問題可能碰觸到個人的經濟狀況，或許也跟體質有
關，總之算是比較私密性的部分。
“應該收在還沒有開封的紙箱裏麵。”
“原來如此。不過你不是六月底就搬過來了嗎？”
“我不喜歡整理東西。”
“這好像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
“再說我才剛搬來，不熟悉附近的環境，也不知道要去哪裏買。”
“超市跟便利商店都有。”
“我不常外出。”
“是哦……”
也罷，洗發精的問題好解決。
“……所以你總是帶著紙袋上學的原因也是……？”
“書包還封在紙箱裏麵。”
很難想像浦乃的住處現在是什麽模樣。
嗡——
我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
仔細一看，原來是千歲學姐的簡訊。
‘你在哪裏？不是說暑期輔導結束之後就要過來嗎？（‵e′）’
“糟了！！”
我心中一驚，原來這就是先前一直想不起來的要緊事。
千歲學姐一定氣炸了。我可以想像她正一個人獨自窩在辦公室裏麵怒氣衝衝的模樣。
‘對不起，我正在協助圖書委員整理書籍，可以延到明天嗎？’
我迴複簡訊。區區的一句“對不起”，應該很難化解學姐的憤怒。
“學生會長嗎？”
浦乃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呃？嗯，你怎麽知道？”
“早上你也跟她在一起。”
“嗯，沒錯。”
“你跟學生會長好像蠻親密的。”
“呃？”
這、這讓我該怎麽迴答？
“唔……也不能說親密啦。”
“朋友？”
“嗯……也不算朋友。”
“情侶？”
“別、別鬧了。”
我連忙搖搖手。
“我充其量也隻能算是學生會長眾多粉絲之一而已。”
“是哦。”
浦乃背轉過身子，繼續手邊的工作，似乎對我的迴答大為失望。
現在是什麽狀況？
“對了。”
“……”
“關於神樂剛剛的談話……”
“怎樣？”
“這個……總覺得你好像有點生氣……”
“……”
“其實神樂也沒有惡意啦，她隻是想多了解你而已，所以才……”
話還沒說完，浦乃就朝著我走了過來。
慘了，果然踩到地雷。
“呃……”
無視於我的驚慌失措，浦乃逕自走到跟前，然後指著書架的上方。轉頭一看，差不多有我兩倍高的書架上，插著一整排的藏書。
“要把這些書拿下來嗎？”
浦乃點點頭，還搬來一個小小的活動台階。
“我把書搬下來，你幫我扶好。”
“……好，沒問題。”
對我的提問充耳不問嗎？還是根本懶得迴答我的問題？
這時浦乃已經三步並成兩步地爬上階梯，我連忙伸手扶住。
“唔——唔——”
站上階梯的浦乃發出無奈的低吟，即使踮起腳尖，也碰不到最上層的書籍。
“還是叫要垣內來幫忙吧？”
話還沒說完，浦乃就直接在活動階梯上跳了起來。
“小、小心……嗚！”
伸手扶著搖搖晃晃的活動階梯，我下意識地抬頭一看，隨即滿臉通紅地別過臉去。
裙下風光一覽無遺……
整個書架開始前後搖晃。浦乃跳起來的同時，似乎從架上抽出了一本書。
“不、不好！”
就在我準備抬頭的那一瞬間……
“啊！”
浦乃腳下一個踉蹌，眼看著就要跌個狗吃屎。
“小心！”
這句話才剛脫口而出，浦乃便整個人打橫著跌了下來，不偏不倚地壓在我身上。
“嗚哇——”
我慘叫一聲，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後倒去。
鏘——
後腦勺傳來一陣劇痛。
相當熟悉的疼痛感，不久之前才經曆過一次。
一片空白的視野逐漸恢複原狀。
距離在我眼前十五公分的前方，浦乃的臉龐清晰可見。
我感到自己心跳加速。
浦乃整個人壓在我的身上。
甜橙類的香氣在鼻腔擴散。
這種相當親切的香氣，正是家用洗碗精的味道。
右手也被軟綿綿的物體壓得無法動彈。
定睛一看，軟綿綿的物體正是浦乃的胸部。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連忙將右手抽了迴來，剛好掀起了浦乃的劉海。
眼前的畫麵不禁讓我為之屏息。
第一次——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浦乃的容貌。
十五公分的距離實在是近了點，看起來有點吃力，不過浦乃又圓又大的杏眼還是清晰可辨。
（……好可愛。）
大大的眼睛、細致的鼻梁、精巧的小口，想不到劉海之下的浦乃居然長得這麽漂亮。
毋庸置疑的美少女。
察覺到我的視線之後，浦乃為之一愣，旋即紅著一張臉將劉海撥迴原狀。
真是的，我還想再多看幾眼呢。
悻悻然的同時，我也注意到一本又厚又重的書從架上掉了出來。浦乃抽出一本書之後，整排藏書出現了空隙，連帶使得原先的靜態平衡遭到破壞。
“浦乃，小心後麵！”
話才剛說完，那本書就從架上跌落，結果不偏不倚地打中浦乃頭頂那一撮不聽話的頭發。
一陣悶響傳入耳中。在牛頓第三定律的作用之下，浦乃的臉龐朝著我迅速逼近，周遭的景色也瞬間暗了下來。
噗啾——
黑暗之中，不明物體印上了我的嘴唇。
宛如棉花糖般的觸感。
“難、難不成……！”
浦乃的櫻唇！？
一顆心快要從口中跳出來了。
我跟浦乃接吻了。不，應該是正在接吻、持續地接吻。
不知道為什麽，浦乃一直保持同樣的姿勢，完全沒有把頭抬起來的意思。
我很想推開浦乃，全身上下卻使不上力，絲毫動彈不得。
不妙，萬一被人撞見的話……
“一年級的星野在這裏嗎？”
熟悉的聲音遠遠地傳入耳中。聲音的主人，正是此時我最不想見到的人。
（千、千歲學姐！）
充血的大腦立刻急速冷卻，身體也瞬間恢複了行動力。
我連忙推開壓在身上的浦乃。
可是後腦受到撞擊的浦乃卻軟綿綿地癱在我身上，目光渙散，顯然失去了意識。
“浦、浦乃！”
拜托你別這樣——正當我想這樣喊出來的時候。
慌亂之中，我注意到逐漸逼近的腳步聲突然停止。
我戰戰兢兢地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嗚！”
可怕的厲鬼就站在我的眼前。
不，應該是比厲鬼更可怕的千歲學姐才對。
顫抖的雙肩、陰沉的臉色、倒豎的眉毛。
（既視感……）
腦海中浮現這兩個字。
同樣的情境之前也發生過，隻是換了不同的人物罷了。
沒錯，這一定是既視感。
“不——
行，我一定要跟一年級的訓導老師告狀……不，報告。”
“拜托千萬不要啊，千歲學姐！”
夕陽西下的河畔小徑，我正在向千歲學姐苦苦哀求。
圖書室的工作結束之後，我跟結衣、浦乃、要垣內以及千歲學姐一起走上歸途。
在其他學生的麵前，青筋暴露的千歲學姐強忍內心的怒氣，一句話也沒說，直到走出校門之後，蓄積已久的怒火才瞬間爆發。而且學姐的方向剛好跟我們相反，卻還是跟了上來大聲訓話。
“沒什麽好說的，不可原諒。居然在神聖的學校做起那種齷齪下流的勾當，身為本校的學生會長，我絕不能姑息養奸。”
千歲學姐別過頭去，雙頰脹得鼓鼓的。
“學姐誤會了，那是一場不幸的意外。”
“那算是哪門子的意外？我不信。”
“真的是意外，絕對沒有騙你！浦乃，你也說說話嘛！”
我迴頭看著身後的結衣和浦乃。
麵帶微笑的結衣興致盎然地看著我跟千歲學姐，低頭不語的浦乃跟在結衣的身後，雙手捧著黑色的紙袋。
“那是意外。”
抬起頭來輕聲囁嚅之後，浦乃又低頭看著自己的腳邊。
“看、看吧，連浦乃都說是意外了，學姐總該相信了吧？”
“不過也有可能是刻意造成的意外。”
“這裏沒你的事，給我少說兩句！”
我瞪了要垣內一眼。
“真的是意外，我願意向天地神明起誓。”
“是——嗎？”
千歲學姐眯起雙眼，瀟灑地轉身開口：
“神樂，你說呢？”
“我也不知道。”
結衣的臉上依然帶著微笑。或許是沒有親眼目睹我跟浦乃貼在一起的畫麵吧，結衣顯得格外地冷靜。
“不過兩個當事人都說是意外，或許真的是意外也說不定吧。之前在戲劇社教室發生的意外，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女人的記憶力真是好得可怕。
“唔……唔……”
“或許星野天生就容易發生類似的意外吧。”
結衣笑得很開心，不過怎麽感覺比她生氣的時候還恐怖啊……
“也罷，先不管這到底是不是意外。”
千歲學姐的太陽穴微微抖動，視線落在浦乃的身上。
“你叫做浦乃霞是吧？”
浦乃點點頭。
“總覺得你有點麵熟，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啊？”
嗚啊！不妙了不妙了！
“浦、浦乃就是今天早上在前院跟我說話的那個人。”
“哦，是她啊。”
恍然大悟的千歲學姐雙手交叉在胸前，眼神流露出一絲敵意。
其實千歲學姐的“外人服”之後還有在走廊上跟浦乃撞成一團，這件事千歲學姐當然不會知道。
“嗯……”
千歲學姐上下打量著浦乃，視線最後停留在胸前的黑色紙袋。隻見學姐的雙眼一亮，仿佛發現獵物的猛禽。
“浦乃，那是什麽？”
“紙袋。”
“當然是紙袋，不過你為什麽帶著紙袋上學？本校的校規明文規定，學生隻能使用校方指定、或是同等規格的書包，你的紙袋明顯地不合規定。”
“浦乃一直都是帶著紙袋上學，老師也沒說什麽，應該沒關係吧？”
結衣替浦乃說話。
“老師默許她的行為，不代表這種行為就是可接受的。別忘了，校規可不是老師定的。”
“……也是啦。”
結衣啞口無言。論口才，結衣可不是學姐的對手。
“而且你的劉海也太長了吧？”
學姐的口氣簡直跟小心眼的惡婆婆沒什麽兩樣，然而浦乃卻依然保持沉默，仿佛什麽也沒聽見。
浦乃的反應讓千歲學姐的臉皮微微抖動，這是火山爆發的前兆。
“我說浦乃同學！”
“學姐息怒，有話好說！”
眼見情況不對，我連忙擋在學姐跟浦乃的中間。
“我剛剛問過浦乃，才知道她才剛搬過來，家裏又沒有其他人，很多生活用品都還沒準備齊全。”
“是哦？”
千歲學姐的臉上閃過一絲愧色。
“別說書包了，連洗發精都沒有，隻好暫時以洗碗精來代替。”
“真的嗎？”
結衣瞪大了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
浦乃壓著不聽話的頭發，一臉無奈。
“我明白了，所以劉海才會這麽長。”
呃……千歲學姐，這兩件事好像沒什麽關係。
“既然如此，那就沒辦法了。”
家務事不屬於學生會長的管轄範圍，千歲學姐的氣勢頓時衰退了許多。
我不禁鬆了口氣。看來學姐應該不會繼續追究我跟浦乃捅出來的漏子了。
“對了，圖書室的搬遷準備還沒完成呢，什麽時候還要繼續？要不是突然有人冒出來攪局，搞不好今天就搞定了呢。”
眼見千歲學姐的氣勢大不如前，結衣立刻落井下石。
“接下來還有幾天的時間，倒是不成問題，不過……”
“還有其它的準備工作嗎？”
“圖書室擴建之後，藏書勢必得隨之增加。所以每個圖書委員都要以學校撥下來的預算，替自己分配到的書架添購新書。”
“也就是說得跑一趟書局了。”
浦乃點點頭。
“沒問題，我們會幫忙的。星野，你們也會幫忙吧？”
我點點頭，幫忙浦乃整理圖書本來就是我的工作。
“浦乃，你打算到哪裏買書？”
“……附近最大的書局在哪裏？”
“這個嘛……”
這就要問要垣內了。隻見要垣內推推鏡框，慢條斯理地開口：
“走路能到的範圍之內，最大的書局就是大賣場那間。”
“原來是那裏。”
所謂的大賣場，指的是車站附近的大型購物中心。五層樓的建築當中，最頂層剛好是一家大型的連鎖書局。
“好，就決定去那裏采買了。你們也一起來幫忙吧。”
“沒問題。”
“采買書籍的同時，要不要順便幫浦乃添購日常用品？”
要垣內的提議讓我張大了嘴巴，結衣也是一臉訝異。
就我所知，這應該是要垣內有史以來所提出的第一個建設性的意見。
結衣雙手一拍。
“有道理，反正暑假有的是時間，不如就趁現在把該買的東西都買一買吧。”
現在就看浦乃怎麽說了。
“隻要能買齊圖書室所需的書籍，我沒有意見。”
“那就決定囉！時間呢？”
“既然下星期之前要搞定，明天怎樣？”
“我沒問題。”
浦乃也點點頭。
“好，那就明天早上十點在學校集合。”
“知道了。”
“嗯，明天早上十點學校見！”
眾人的眼睛一致轉向聲音的來源、也就是千歲學姐的身上。
“你、你們看我做什麽？”
“該怎麽說呢……”
“會長也要一起來嗎？”
結衣毫不猶豫地替我說出心中的疑慮，語調還帶著明顯的不悅。
“怎麽，不行嗎？”
“對，不行。”
“為什麽？”
“圖書委員
的采買跟學生會長沒有關係。”
“唔……”
千歲學姐為之語塞。結衣說的沒錯，年級不同、班級不同，學姐確實沒有湊熱鬧的理由。
“如果學生會長沒有好好說出一個必須跟我們同行的理由，那我可無法接受。”
“唔唔……”
千歲學姐心有不甘地沉吟半晌之後，以銳利的眼神直盯著我，仿佛在命令我替她說話。
（我嗎？不好吧。）
我搖搖頭，作出一個“你就饒了我吧”的手勢。自從在戲劇社教室發生那件事之後，結衣就對千歲學姐沒什麽好印象；如果我現在跳出來替學姐說話，之後一定會被結衣秋後算賬。
千歲學姐見狀，氣唿唿地別過臉去。看來這邊以後恐怕也有我好受的了。
“好，我不去，明天就留在家裏打掃好了。祝你們玩得愉快。”
學姐還不忘撥弄頭發，借以掩飾內心的不悅。
“那我就先告辭了，畢竟還得走上一段不算近的路才能迴家呢。”
停下腳步之後，學姐又朝著我瞪了一眼。
“純人，可別忘了那件事喔。”
“沒、沒問題。”
“嗯，後會有期。”
學姐轉身往迴走，背影看起來有點落寞。
“哪件事？”
結衣直盯著我，眼神十分銳利。
“呃……沒什麽啦，幫助學生會處理一些事情而已。”
“你還在幫學生會長的忙嗎？聽說你們今天早上才剛見過麵是吧？”
“算、算是吧。”
“是哦。”
結衣眯起雙眼打量著我，之後又突然睜大了眼睛。
“我好像已經好一陣子沒在校外遇見你了。”
“好像是吧，嗯。”
以前我們常常一起去買東西，上了高中之後，反而變得有些疏遠。
“明天真令人期待。”
結衣相當興奮，仿佛是個隔天就要去遠足的小學生。
“小霞，明天我再帶你好好地認識環境。”
結衣高興之餘，挽起了浦乃的手臂。浦乃也乖乖地讓結衣挽著，沒有掙脫的意思。
（放暑假之後，我還真的隻跟千歲學姐見過麵而已。）
偶爾跟班上同學一起出去走走，似乎也蠻不錯的。
迴頭看著籠罩在夕陽之下的河川地，我開始期待起明天的邀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