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飛逝，轉眼已經七月了。
再過一個星期就是期末考了。星期一的早上，我站在克雷馬奇斯高中的操場上，呈稍息姿勢。今天是全校的朝會，一至三年級的學生全都整齊劃一地站在柏油路麵上，聆聽校長的訓話。
頻頻拭汗的同時，我們的眼睛不約而同地發出“快點下台”的光波，目標當然就是滔滔不絕的校長。把全校師生塞在這麽狹窄的地方實在不怎麽人道，再加上腳底下的黑色柏油吸收了大量的熱氣，蒸籠裏的小籠包也不過如此。
或許是感受到台下的不滿吧，校長的訓話出乎意料之外地提早結束，接著由各委員上台報告事項。
“學生會有沒有需要報告的事項？”
司令台旁邊的司儀才剛說完，一名學生從三年級的隊伍當中出列，快步走到台上。
我感到一陣暈眩，那個人正是千歲學姊。
學姊上台之後，朝著台下的學生點點頭，開始說明學生會於上星期的例行會議所作成的決定。
（……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學生會長辦公室的衝突也不過是兩個星期之前的事情，我卻覺得仿佛過了好幾個月之久。
“關於這項決議，大家有什麽問題嗎？”
說完後，千歲學姊掃視台下。
不同的是，學姊的視線並未在我身上停留。
“好，學生會的報告到此結束。”
於是學姊迴到三年級的隊伍之中。
目送學姊離去的背影，淒冷的北風拂過我的心頭。
總覺得學姊離我好遠、好遠，比我發現學姊的秘密前更加地遙遠。
（為什麽呢……？）
或許是因為我曾經親近過學姊吧，時間雖然不長，卻還是讓我感到莫名的距離感。我就像是被寵壞的小孩，一旦嚐過了甜頭，就很難迴歸平淡。
（唉……）
看著空無一人的司令台，我不禁歎了口氣。
衝突事件發生之後，別說電話了，學姊甚至連一封簡訊都沒有。
好幾次我想主動打電話過去，可是一想起學姊當時的表情，不禁打消了念頭。就算打過去好了，學姊也不會接電話；如果真的接了電話，我又能說些什麽？這件事錯在我身上，難道要請學姊再給我一個機會嗎？
不行，我說不出口。事到如今，我真的拉不下這個臉。
“星野，最近你好像沒什麽精神。”
朝會結束之後，迴到教室的我又歎了口氣，結果把坐在隔壁的結衣吸引了過來。
自從“學生會長騎馬事件”以來，結衣好一陣子沒跟我說過話，最近總算是肯開口了。
“會嗎？”
我笑了一笑，表情有點淒涼。
“嗯。每次我迴過頭來，總是看到你在長籲短歎。”
“大概是有點疲倦吧。”
“為什麽？你做了什麽會讓人疲倦的事？”
“什麽都沒做。”
就是因為沒得做，才會感到疲倦。
“是哦，那到我家來吧。我幫你特調一杯精力果汁，保證讓你恢複元氣。”
說話的時候玩弄臉頰兩側的發梢，是結衣行之有年的習慣。
“也好，考完試之後再去找你。”
“咦？”
結衣瞪大了雙眼。
“怎麽啦？”
“以前每次找你，你都不肯答應，想不到今天倒是很爽快嘛。”
“順便也給我一杯增加三倍智力的玩意兒。”
“沒問題。”
喜上眉梢的結衣點點頭之後，突然皺起了眉頭。
“你跟學生會長之間發生了什麽事嗎？”
“沒事。”
我搖搖頭。
“本來就沒什麽關係了，以後也不會有。”
心頭突然抽了一下。
沒錯……
千歲學姊跟我住在不同的世界粹即使是在剛開學的時候，兩人的人生也沒有交集，我隻是偷偷地暗戀她罷了。
之後我撿到學姊的手帕，為了縮短身分的差距，不惜做出違反常理的怪事。代價就是得以跟學姊近距離接觸，時間雖然不長，我卻過得很快樂。
不過那隻是好幾個偶然加上巧合所造成的結果，隻是短暫的交集罷了。所以還是早點自我催眠，告訴自己事情從未發生過吧。
真有那麽簡單嗎？
……當然不可能。
即使是偶然加上巧合的結果，也讓我對學姊的感情從單純的暗戀進展了一大步。
第一堂課的鍾聲響起，老師走進教室，結衣隻好迴到座位。
我從書包拿出課本和筆記的時候，塞在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了兩、三次，是簡訊！我把手機藏在桌子下麵，檢視新收到的簡訊o
身體不由得微微顫抖。
原因無他，那是千歲學姊傳來的簡訊。
☆
午休時間，依照慣例跟要垣內前往合作社購入炒麵麵包和水果優酪之後，我來到學生會會議室的門口。
“午休時到辦公室來，一個人。”
千歲學姊的簡訊令人聯想起決鬥的邀約或是人質的交換。跑上樓梯的同時，緊張與興奮的情緒讓我心跳加速。
（學姊居然主動跟我聯係。）
相當意外，我原本以為自視甚高的學姊不會主動示好的。
愈是意外的禮物，愈是令人又驚又喜。
既然從‘裏麵的人’的性格改善計畫中退出，知道秘密的我當然成了學姊的心腹大患，或許學姊邀約的目的，就是為了給我好看。
而且見到學姊之後，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畢竟我的想法並未改變，立場還是一樣的。
也罷。
能夠再度跟千歲學姊單獨見麵，已經是我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了。
“抱歉，打擾了。”
難掩內心的緊張，我走進學生會會議室，朝著學生會長辦公室的方向前進。辦公室的木門依然虛掩，光線從門縫中透了出來。
“純人，在這裏，快點過來。”
千歲學姊的聲音傳入耳中。
事隔多日之後再度聽見熟悉的聲音，我感動得眼淚都快流下來了。
於是我像一隻寵物狗似的朝著主人飛奔而去。
推開辦公室的木門，濃鬱的花香撲鼻而來。沒錯，這是千歲學姊的發香。
我搜尋香氣的來源，找到了千歲學姊。
學姊好整以暇地坐在桌上，雙手盤據胸前，白皙的長腿交叉，臉上浮現出淺淺的微笑。
我的思緒突然停頓。
絕對不是因為感動過頭的關係，感覺不一樣。
總覺得——
細細咀嚼之後，那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我不知道是什麽讓我覺得不可思議霹更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可能是千歲學姊、可能是濃鬱的花香、也有可能是任何其他的原因。
“好久不見了，純人。”
千歲學姊從桌上跳了下來，濃密的長發隨風飛舞，無論是角度還是速度都搭配得天衣無縫。
“是……”
我麵對著學姊，輕輕關上身後的門。
“今天找你過來，主要是想跟你談一件事。”
千歲學姊雙手插腰，慢慢地走了過來。
“先說結論好了，我不打算走出‘外人服’。”
相當幹脆的語氣，就好像是放棄持續三天的節食、或是決定今天晚上不吃漢堡一樣地滿不在乎。
“為、為、為什麽？學姊的姊姊說了什麽嗎？”
“跟阿姊
無關。”
來到跟前的千歲學姊眯起雙眼，溫柔地俯視著我。
“你不是說過嗎？既然穿著‘外人服’欺騙了那麽多人，唯有繼續躲在‘外人服’裏麵，才能向受騙的人交待。”
“我、我是這麽說過沒錯啦。”
“這兩個星期以來，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直到昨天才想通了。你說的沒錯，離開‘外人服’是個錯誤的決定，為了不讓把‘外人服’當成姬宮千歲的同學失望，也為了報答大家對這副身軀的感覺，我理應負起責任才對。”
千歲學姊微微欠身，一隻手扶著我的下巴，緩緩地貼近我的臉。
“尤其是……你的感覺。”
膩得化不開的聲音。
我不禁吞了口唾液。
或許是察覺到了我的異樣吧，千歲學姊笑了幾聲，重新站了起來。
我張大了嘴巴，一臉茫然。
現在是什麽情況？千歲學姊不可能說出那種話，這是基本常識。不是學姊在戲弄我，就是連日的酷暑讓我神智不清，搞不好這根本隻是一場夢而已。
我茫然地看著眼前的學姊，用力捏了白已的大腿一把。
——好痛，看來我不是在作夢。
“第一天的訓練結束之後，我不是要你扮演我的男友嗎？”
千歲學姊摸摸鼻尖，神情有些尷尬。
“是、是的。”
“你知不知道為什麽？”
“……因為這樣比較方便。”
“傻瓜，當然不是這樣。”
學姊又笑了出來。
“我一直在尋找知道我的秘密、而且又能接納我的人。純人，看到我自‘外人服’現身之後，你並沒有退避三舍，反而還處處為我設想……我真的很感動。”
千歲學姊的雙眼閃閃發光，兩隻手合攏在胸前的蝴蝶結之上。
有問題，太不自然了。
這已經不是奇怪或是不可思議能夠帶過的問題，今天的千歲學姊顯得特別怪異，該不會是吃錯藥了吧？
“純人……”
千歲學姊雙目迷濛。
“我喜歡你，純人。”
“什麽？”
我才剛皺起眉頭，就被千歲學姊一把抱住，整張臉埋入學姊有如棉花糖一般的胸部。說也奇怪，我的腦海此時居然浮現出漫畫常見的擬態語。
“等、等一下……千歲……學姊……”
我口中含著學姊胸前的蝴蝶結帝口齒不清地拚命掙紮，可是在學姊強而有力的擒抱之下，再怎麽掙紮都是無濟於事。
“純人，我喜歡你，我好喜歡你！”
千歲學姊愈抱愈緊，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如排山倒海一般湧入胸口，我隻好使出全身的力氣往後退，試圖擺脫學姊的掌握。
後腳跟撞到了一個東西。就位置來判斷，應該是辦公室內的沙發。
我已經退無可退了，學姊還是步步進逼，無奈之餘，我隻好以沙發的扶手為支點，讓上半身躺在沙發上。
“千、千歲學姊！”
豐腴的胸部毫不留情地對我展開壓製，我不禁大叫了起來。可是千歲學姊充耳不聞，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
不消幾秒鍾的時間，我的後腰便撐不住了，真的很痛。
“咕哇！”
當我上半身彎曲的程度跟開啟狀態時的‘外人服’不相上下的時候，堅持雙腳踏地顯然是個相當愚蠢的行為。
啪噠——
於是我雙腳一蹬，跟壓在我身上的千歲學姊一起往後倒去。
之前好像也發生過類似的情況，不過這次有了沙發當緩衝，我的前額和後腦都被軟綿綿的物體夾在中間。
千歲學姊將我推倒之後，我的臉終於從巨大棉花糖的荼毒中獲得了解放。隻見學姊雙手撐著沙發的扶手，氣喘籲籲地俯視著我。
“純人，我喜歡你。”
說完之後，一張臉還湊了過來。
“千、千歲學姊，你……”
話還沒說完，學姊粉嫩鮮紅的雙唇就貼了上來。
一股強大的電流直竄腦門。
“雖然隔了一層‘外人服’，不過這可是我的初吻喔。”
千歲學姊別過頭去，一臉嬌羞的模樣。
“@＄%＞&"f&^！？”
我本來想說“這也是我的初吻”，不聽話的舌頭卻隻發出幾個毫無意義的聲音。
現在是什麽狀況！？
有問題，太不自然了。千歲學姊吃錯藥了嗎？就算是開玩笑，未免也太過火了一點，而且學姊並不像是會開這種玩笑的人。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一定有某種陰謀正在暗中進行。
不過話又說迴來了，我倒也不怎麽厭惡被學姊壓在下麵的感覺，非但不排斥，反而還感到無比的幸福。
畢竟她可是我暗戀已久的千歲學姊。整人遊戲也好、陰謀論也罷，我通通不在乎。僅存的理性有如風中殘燭，隨時都有熄滅旳可能。
千歲學姊解開衣領的蝴蝶結，露出包覆在襯衫之下的豐滿曲線，以及煞風景的惱人鈕釦。
咕嘟——我已經吞了好幾口唾液了。
千歲學姊的雙頰泛起了宛如濃縮三十倍的草莓素的紅暈，顫抖著雙唇開口說話：
“我、我是你的，純人。”
短短的一句話，淹沒了我最後的一絲理性。
“千歲學姊！我、我！”
激動之餘，我使勁抱住學姊。
“等一下，純人！”
事到如今，我已經聽不見學姊的聲音了。
一雙手巧妙的滑進學姊的襯衫之中。
千歲學姊驚唿了一聲，埋怨我太過粗魯之後，嬌羞地閉上雙眼。我的手掌飛快的滑過學姊的身軀，停留在胸釦的位置。
然後——對準胸釦下方的部位，以食指和中指使勁壓下。
皮膚凹陷了一小塊。
“啊！”
千歲學姊睜大了眼睛，模樣甚是嬌羞。
接著氣球泄氣的聲音響起，雙眸失去了光彩，全身的重量毫無保留地壓在我身上。
我頂著學姊的肩膀緩緩起身。先讓學姊坐在沙發上，然後白己再站了起來。
“我、我可沒那麽好騙！你不是千歲學姊！真正的千歲學姊不會因為我的幾句話，就放棄離開‘外人服’的願望！”
說話的同時，我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好險，我差點就失去理智了。嚴格說來，其實我已經失去理智了，從被學姊抱在懷中開始，一直到我把手伸進學姊的襯衫為止，這段期間我是處於無意識的狀態。
想不到居然能在千鈞一發之際恢複理智，連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或許是隱藏在內心深處的一抹良知拯救了我吧。
不過這不是重點。
我打量著坐在沙發上麵的千歲學姊。不，應該是形似千歲學姊的某種物體。
她是誰？
不，應該是“它”才對。看起來跟千歲學姊的‘外人服’一模一樣，卻不是真正的姬宮千歲。
難道裏麵另有他人嗎？
那我可要好好地數落他一頓，玩弄少男純潔的心靈是不可饒恕的重罪！
“喂！”
我朝著‘外人服’大叫。
目前‘外人服’處於關機狀態，如果裏麵有人的話，也隻有兩種選擇而已。不是從內部再度啟動係統，就是從‘外人服’之中爬出來。
當然，龜縮在‘外人服’裏麵也是一種選擇。
“喂！聽得見我說話吧？”
我扯開喉嚨大吼。‘外人服’的隔音效果再怎麽好，
多少也應該聽得見才對。
……
可是失去神采的‘外人服’卻待在原地，一動也不動。我蹲了下來，豎耳傾聽。
還伸手敲敲‘外人服’的腹部。
依然沒有反應。不過話又說迴來了，如果真有反應，那也滿嚇人的。‘外人服’的腹部沒有金屬的生硬感，就像是真人一樣的柔軟。
思索片刻之後，我掀起了襯衫的一角，白皙的腹部映入眼簾。我沒有什麽非分之想，真的。
貼近肚臍的位置聆聽片刻之後，我下了一個結論。
裏麵沒有人。
“這就奇了。”
即使沒有‘裏麵的人’，‘外人服’也能單獨行動嗎？這樣子根本就不能稱之為‘外人服’了。
……慢著，等一下。
記得姬宮千夏曾經說過，她可以設定‘外人服’的人工智慧，創造出第二個唯妙唯肖的千歲學姊。
“原來是她幹的好事！”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瘋狂科學家的臉孔，不禁氣得咬牙切齒。
千歲學姊今天八成沒來學校上課，所以才由這個替身代替學姊上場。
學姊班上的人應該都沒發現吧。無論是長相、行為模式和說話的口氣都跟學姊一模一樣，要不是先前的表現太過露骨，連我都不敢確定真偽。
（姬宮千夏到底想怎樣？）
我實在搞不懂。不過我可以確定，她一定在暗中進行著什麽陰謀。
發現我知道學姊的秘密之後，姬宮千夏一直不希望我跟學姊走得太近。難道她打算以替身色誘，抓到我的把柄之後，再想辦法對付我嗎！？
以姬宮千夏的個性而言，這種推論不無可能。先前我直言‘外人服’才是真正的姬宮千歲，這種結果無疑是對我的一大諷刺。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
我朝著‘外人服’做了一個鬼臉。
即使外表相似，照理說我應該分辨得出沒有靈魂的木偶與‘裏麵的人’坐鎮其中的‘外人服’之間的差別才對。
沒錯。
一樣的花香。
一樣的外表。
甚至連坐在書桌上的姿勢都一樣。
可是就是有哪邊怪怪的。
第一眼看到千歲學姊的瞬間，我感到說不出來的怪異。
——千歲學姊不太對勁。
那是什麽？
是哪裏不對勁？
不對勁的地方隻有一個，有沒有‘裏麵的人’的差別罷了。
這個小小的差別，讓我感受到一瞬間的不對勁。
我是怎麽感受的？當時我到底看到了什麽？
突然——
兩個千歲學姊的影像同時閃過。
一個是在我得知‘外人服’的秘密、亟欲奪門而出的時候抓著我的千歲學姊，臉上帶著一絲的不安。另一個是當我發怒的時候，泫然而泣的千歲學姊。
第二個千歲學姊似乎讓我發現了什麽。
雖然結果還是不了了之，我總覺得那個渾沌未明的發現就是讓我識破替身的關鍵……
這一瞬間……
我的腦袋好像被十噸的大鐵錘敲個正著。
“我、我做了什麽好事！”
真是要命。
稍微用點腦筋就能發現的關鍵，我居然完全沒注意到。掌握了這個關鍵之後，先前的疑惑全都迎刃而解，絲毫不費力氣。
線索也不是完全沒有。
麵露不安的學姊、以及泫然而泣的學姊。
這兩個畫麵讓我感受到了什麽？
我不是看見了躲在‘外人服’之中的‘裏麵的人’嗎？
“不妙。”
為什麽到現在才發現？
強烈的焦慮襲上心頭。
現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必須盡快向學姊道歉。不，嚴格說來，應該是向‘裏麵的人’道歉才對。
如果姬宮千夏真的想要拆散我跟學姊，我一定要去阻止她才行。
千歲學姊人在何處？
應該不在家裏。既然姬宮千夏不準學姊上學，自然沒有讓學姊留在家中的道理。也就是說……
我從口袋掏出錢包。
找到了，姬宮千夏的名片，幸好當初沒有丟進垃圾桶。名片上麵寫著姬宮千夏的頭銜，以及研究所的地址。
“好，走吧！”
再過一個星期就是期末考了。星期一的早上，我站在克雷馬奇斯高中的操場上，呈稍息姿勢。今天是全校的朝會，一至三年級的學生全都整齊劃一地站在柏油路麵上，聆聽校長的訓話。
頻頻拭汗的同時，我們的眼睛不約而同地發出“快點下台”的光波，目標當然就是滔滔不絕的校長。把全校師生塞在這麽狹窄的地方實在不怎麽人道，再加上腳底下的黑色柏油吸收了大量的熱氣，蒸籠裏的小籠包也不過如此。
或許是感受到台下的不滿吧，校長的訓話出乎意料之外地提早結束，接著由各委員上台報告事項。
“學生會有沒有需要報告的事項？”
司令台旁邊的司儀才剛說完，一名學生從三年級的隊伍當中出列，快步走到台上。
我感到一陣暈眩，那個人正是千歲學姊。
學姊上台之後，朝著台下的學生點點頭，開始說明學生會於上星期的例行會議所作成的決定。
（……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學生會長辦公室的衝突也不過是兩個星期之前的事情，我卻覺得仿佛過了好幾個月之久。
“關於這項決議，大家有什麽問題嗎？”
說完後，千歲學姊掃視台下。
不同的是，學姊的視線並未在我身上停留。
“好，學生會的報告到此結束。”
於是學姊迴到三年級的隊伍之中。
目送學姊離去的背影，淒冷的北風拂過我的心頭。
總覺得學姊離我好遠、好遠，比我發現學姊的秘密前更加地遙遠。
（為什麽呢……？）
或許是因為我曾經親近過學姊吧，時間雖然不長，卻還是讓我感到莫名的距離感。我就像是被寵壞的小孩，一旦嚐過了甜頭，就很難迴歸平淡。
（唉……）
看著空無一人的司令台，我不禁歎了口氣。
衝突事件發生之後，別說電話了，學姊甚至連一封簡訊都沒有。
好幾次我想主動打電話過去，可是一想起學姊當時的表情，不禁打消了念頭。就算打過去好了，學姊也不會接電話；如果真的接了電話，我又能說些什麽？這件事錯在我身上，難道要請學姊再給我一個機會嗎？
不行，我說不出口。事到如今，我真的拉不下這個臉。
“星野，最近你好像沒什麽精神。”
朝會結束之後，迴到教室的我又歎了口氣，結果把坐在隔壁的結衣吸引了過來。
自從“學生會長騎馬事件”以來，結衣好一陣子沒跟我說過話，最近總算是肯開口了。
“會嗎？”
我笑了一笑，表情有點淒涼。
“嗯。每次我迴過頭來，總是看到你在長籲短歎。”
“大概是有點疲倦吧。”
“為什麽？你做了什麽會讓人疲倦的事？”
“什麽都沒做。”
就是因為沒得做，才會感到疲倦。
“是哦，那到我家來吧。我幫你特調一杯精力果汁，保證讓你恢複元氣。”
說話的時候玩弄臉頰兩側的發梢，是結衣行之有年的習慣。
“也好，考完試之後再去找你。”
“咦？”
結衣瞪大了雙眼。
“怎麽啦？”
“以前每次找你，你都不肯答應，想不到今天倒是很爽快嘛。”
“順便也給我一杯增加三倍智力的玩意兒。”
“沒問題。”
喜上眉梢的結衣點點頭之後，突然皺起了眉頭。
“你跟學生會長之間發生了什麽事嗎？”
“沒事。”
我搖搖頭。
“本來就沒什麽關係了，以後也不會有。”
心頭突然抽了一下。
沒錯……
千歲學姊跟我住在不同的世界粹即使是在剛開學的時候，兩人的人生也沒有交集，我隻是偷偷地暗戀她罷了。
之後我撿到學姊的手帕，為了縮短身分的差距，不惜做出違反常理的怪事。代價就是得以跟學姊近距離接觸，時間雖然不長，我卻過得很快樂。
不過那隻是好幾個偶然加上巧合所造成的結果，隻是短暫的交集罷了。所以還是早點自我催眠，告訴自己事情從未發生過吧。
真有那麽簡單嗎？
……當然不可能。
即使是偶然加上巧合的結果，也讓我對學姊的感情從單純的暗戀進展了一大步。
第一堂課的鍾聲響起，老師走進教室，結衣隻好迴到座位。
我從書包拿出課本和筆記的時候，塞在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了兩、三次，是簡訊！我把手機藏在桌子下麵，檢視新收到的簡訊o
身體不由得微微顫抖。
原因無他，那是千歲學姊傳來的簡訊。
☆
午休時間，依照慣例跟要垣內前往合作社購入炒麵麵包和水果優酪之後，我來到學生會會議室的門口。
“午休時到辦公室來，一個人。”
千歲學姊的簡訊令人聯想起決鬥的邀約或是人質的交換。跑上樓梯的同時，緊張與興奮的情緒讓我心跳加速。
（學姊居然主動跟我聯係。）
相當意外，我原本以為自視甚高的學姊不會主動示好的。
愈是意外的禮物，愈是令人又驚又喜。
既然從‘裏麵的人’的性格改善計畫中退出，知道秘密的我當然成了學姊的心腹大患，或許學姊邀約的目的，就是為了給我好看。
而且見到學姊之後，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畢竟我的想法並未改變，立場還是一樣的。
也罷。
能夠再度跟千歲學姊單獨見麵，已經是我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了。
“抱歉，打擾了。”
難掩內心的緊張，我走進學生會會議室，朝著學生會長辦公室的方向前進。辦公室的木門依然虛掩，光線從門縫中透了出來。
“純人，在這裏，快點過來。”
千歲學姊的聲音傳入耳中。
事隔多日之後再度聽見熟悉的聲音，我感動得眼淚都快流下來了。
於是我像一隻寵物狗似的朝著主人飛奔而去。
推開辦公室的木門，濃鬱的花香撲鼻而來。沒錯，這是千歲學姊的發香。
我搜尋香氣的來源，找到了千歲學姊。
學姊好整以暇地坐在桌上，雙手盤據胸前，白皙的長腿交叉，臉上浮現出淺淺的微笑。
我的思緒突然停頓。
絕對不是因為感動過頭的關係，感覺不一樣。
總覺得——
細細咀嚼之後，那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我不知道是什麽讓我覺得不可思議霹更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可能是千歲學姊、可能是濃鬱的花香、也有可能是任何其他的原因。
“好久不見了，純人。”
千歲學姊從桌上跳了下來，濃密的長發隨風飛舞，無論是角度還是速度都搭配得天衣無縫。
“是……”
我麵對著學姊，輕輕關上身後的門。
“今天找你過來，主要是想跟你談一件事。”
千歲學姊雙手插腰，慢慢地走了過來。
“先說結論好了，我不打算走出‘外人服’。”
相當幹脆的語氣，就好像是放棄持續三天的節食、或是決定今天晚上不吃漢堡一樣地滿不在乎。
“為、為、為什麽？學姊的姊姊說了什麽嗎？”
“跟阿姊
無關。”
來到跟前的千歲學姊眯起雙眼，溫柔地俯視著我。
“你不是說過嗎？既然穿著‘外人服’欺騙了那麽多人，唯有繼續躲在‘外人服’裏麵，才能向受騙的人交待。”
“我、我是這麽說過沒錯啦。”
“這兩個星期以來，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直到昨天才想通了。你說的沒錯，離開‘外人服’是個錯誤的決定，為了不讓把‘外人服’當成姬宮千歲的同學失望，也為了報答大家對這副身軀的感覺，我理應負起責任才對。”
千歲學姊微微欠身，一隻手扶著我的下巴，緩緩地貼近我的臉。
“尤其是……你的感覺。”
膩得化不開的聲音。
我不禁吞了口唾液。
或許是察覺到了我的異樣吧，千歲學姊笑了幾聲，重新站了起來。
我張大了嘴巴，一臉茫然。
現在是什麽情況？千歲學姊不可能說出那種話，這是基本常識。不是學姊在戲弄我，就是連日的酷暑讓我神智不清，搞不好這根本隻是一場夢而已。
我茫然地看著眼前的學姊，用力捏了白已的大腿一把。
——好痛，看來我不是在作夢。
“第一天的訓練結束之後，我不是要你扮演我的男友嗎？”
千歲學姊摸摸鼻尖，神情有些尷尬。
“是、是的。”
“你知不知道為什麽？”
“……因為這樣比較方便。”
“傻瓜，當然不是這樣。”
學姊又笑了出來。
“我一直在尋找知道我的秘密、而且又能接納我的人。純人，看到我自‘外人服’現身之後，你並沒有退避三舍，反而還處處為我設想……我真的很感動。”
千歲學姊的雙眼閃閃發光，兩隻手合攏在胸前的蝴蝶結之上。
有問題，太不自然了。
這已經不是奇怪或是不可思議能夠帶過的問題，今天的千歲學姊顯得特別怪異，該不會是吃錯藥了吧？
“純人……”
千歲學姊雙目迷濛。
“我喜歡你，純人。”
“什麽？”
我才剛皺起眉頭，就被千歲學姊一把抱住，整張臉埋入學姊有如棉花糖一般的胸部。說也奇怪，我的腦海此時居然浮現出漫畫常見的擬態語。
“等、等一下……千歲……學姊……”
我口中含著學姊胸前的蝴蝶結帝口齒不清地拚命掙紮，可是在學姊強而有力的擒抱之下，再怎麽掙紮都是無濟於事。
“純人，我喜歡你，我好喜歡你！”
千歲學姊愈抱愈緊，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如排山倒海一般湧入胸口，我隻好使出全身的力氣往後退，試圖擺脫學姊的掌握。
後腳跟撞到了一個東西。就位置來判斷，應該是辦公室內的沙發。
我已經退無可退了，學姊還是步步進逼，無奈之餘，我隻好以沙發的扶手為支點，讓上半身躺在沙發上。
“千、千歲學姊！”
豐腴的胸部毫不留情地對我展開壓製，我不禁大叫了起來。可是千歲學姊充耳不聞，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
不消幾秒鍾的時間，我的後腰便撐不住了，真的很痛。
“咕哇！”
當我上半身彎曲的程度跟開啟狀態時的‘外人服’不相上下的時候，堅持雙腳踏地顯然是個相當愚蠢的行為。
啪噠——
於是我雙腳一蹬，跟壓在我身上的千歲學姊一起往後倒去。
之前好像也發生過類似的情況，不過這次有了沙發當緩衝，我的前額和後腦都被軟綿綿的物體夾在中間。
千歲學姊將我推倒之後，我的臉終於從巨大棉花糖的荼毒中獲得了解放。隻見學姊雙手撐著沙發的扶手，氣喘籲籲地俯視著我。
“純人，我喜歡你。”
說完之後，一張臉還湊了過來。
“千、千歲學姊，你……”
話還沒說完，學姊粉嫩鮮紅的雙唇就貼了上來。
一股強大的電流直竄腦門。
“雖然隔了一層‘外人服’，不過這可是我的初吻喔。”
千歲學姊別過頭去，一臉嬌羞的模樣。
“@＄%＞&"f&^！？”
我本來想說“這也是我的初吻”，不聽話的舌頭卻隻發出幾個毫無意義的聲音。
現在是什麽狀況！？
有問題，太不自然了。千歲學姊吃錯藥了嗎？就算是開玩笑，未免也太過火了一點，而且學姊並不像是會開這種玩笑的人。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一定有某種陰謀正在暗中進行。
不過話又說迴來了，我倒也不怎麽厭惡被學姊壓在下麵的感覺，非但不排斥，反而還感到無比的幸福。
畢竟她可是我暗戀已久的千歲學姊。整人遊戲也好、陰謀論也罷，我通通不在乎。僅存的理性有如風中殘燭，隨時都有熄滅旳可能。
千歲學姊解開衣領的蝴蝶結，露出包覆在襯衫之下的豐滿曲線，以及煞風景的惱人鈕釦。
咕嘟——我已經吞了好幾口唾液了。
千歲學姊的雙頰泛起了宛如濃縮三十倍的草莓素的紅暈，顫抖著雙唇開口說話：
“我、我是你的，純人。”
短短的一句話，淹沒了我最後的一絲理性。
“千歲學姊！我、我！”
激動之餘，我使勁抱住學姊。
“等一下，純人！”
事到如今，我已經聽不見學姊的聲音了。
一雙手巧妙的滑進學姊的襯衫之中。
千歲學姊驚唿了一聲，埋怨我太過粗魯之後，嬌羞地閉上雙眼。我的手掌飛快的滑過學姊的身軀，停留在胸釦的位置。
然後——對準胸釦下方的部位，以食指和中指使勁壓下。
皮膚凹陷了一小塊。
“啊！”
千歲學姊睜大了眼睛，模樣甚是嬌羞。
接著氣球泄氣的聲音響起，雙眸失去了光彩，全身的重量毫無保留地壓在我身上。
我頂著學姊的肩膀緩緩起身。先讓學姊坐在沙發上，然後白己再站了起來。
“我、我可沒那麽好騙！你不是千歲學姊！真正的千歲學姊不會因為我的幾句話，就放棄離開‘外人服’的願望！”
說話的同時，我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好險，我差點就失去理智了。嚴格說來，其實我已經失去理智了，從被學姊抱在懷中開始，一直到我把手伸進學姊的襯衫為止，這段期間我是處於無意識的狀態。
想不到居然能在千鈞一發之際恢複理智，連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或許是隱藏在內心深處的一抹良知拯救了我吧。
不過這不是重點。
我打量著坐在沙發上麵的千歲學姊。不，應該是形似千歲學姊的某種物體。
她是誰？
不，應該是“它”才對。看起來跟千歲學姊的‘外人服’一模一樣，卻不是真正的姬宮千歲。
難道裏麵另有他人嗎？
那我可要好好地數落他一頓，玩弄少男純潔的心靈是不可饒恕的重罪！
“喂！”
我朝著‘外人服’大叫。
目前‘外人服’處於關機狀態，如果裏麵有人的話，也隻有兩種選擇而已。不是從內部再度啟動係統，就是從‘外人服’之中爬出來。
當然，龜縮在‘外人服’裏麵也是一種選擇。
“喂！聽得見我說話吧？”
我扯開喉嚨大吼。‘外人服’的隔音效果再怎麽好，
多少也應該聽得見才對。
……
可是失去神采的‘外人服’卻待在原地，一動也不動。我蹲了下來，豎耳傾聽。
還伸手敲敲‘外人服’的腹部。
依然沒有反應。不過話又說迴來了，如果真有反應，那也滿嚇人的。‘外人服’的腹部沒有金屬的生硬感，就像是真人一樣的柔軟。
思索片刻之後，我掀起了襯衫的一角，白皙的腹部映入眼簾。我沒有什麽非分之想，真的。
貼近肚臍的位置聆聽片刻之後，我下了一個結論。
裏麵沒有人。
“這就奇了。”
即使沒有‘裏麵的人’，‘外人服’也能單獨行動嗎？這樣子根本就不能稱之為‘外人服’了。
……慢著，等一下。
記得姬宮千夏曾經說過，她可以設定‘外人服’的人工智慧，創造出第二個唯妙唯肖的千歲學姊。
“原來是她幹的好事！”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瘋狂科學家的臉孔，不禁氣得咬牙切齒。
千歲學姊今天八成沒來學校上課，所以才由這個替身代替學姊上場。
學姊班上的人應該都沒發現吧。無論是長相、行為模式和說話的口氣都跟學姊一模一樣，要不是先前的表現太過露骨，連我都不敢確定真偽。
（姬宮千夏到底想怎樣？）
我實在搞不懂。不過我可以確定，她一定在暗中進行著什麽陰謀。
發現我知道學姊的秘密之後，姬宮千夏一直不希望我跟學姊走得太近。難道她打算以替身色誘，抓到我的把柄之後，再想辦法對付我嗎！？
以姬宮千夏的個性而言，這種推論不無可能。先前我直言‘外人服’才是真正的姬宮千歲，這種結果無疑是對我的一大諷刺。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
我朝著‘外人服’做了一個鬼臉。
即使外表相似，照理說我應該分辨得出沒有靈魂的木偶與‘裏麵的人’坐鎮其中的‘外人服’之間的差別才對。
沒錯。
一樣的花香。
一樣的外表。
甚至連坐在書桌上的姿勢都一樣。
可是就是有哪邊怪怪的。
第一眼看到千歲學姊的瞬間，我感到說不出來的怪異。
——千歲學姊不太對勁。
那是什麽？
是哪裏不對勁？
不對勁的地方隻有一個，有沒有‘裏麵的人’的差別罷了。
這個小小的差別，讓我感受到一瞬間的不對勁。
我是怎麽感受的？當時我到底看到了什麽？
突然——
兩個千歲學姊的影像同時閃過。
一個是在我得知‘外人服’的秘密、亟欲奪門而出的時候抓著我的千歲學姊，臉上帶著一絲的不安。另一個是當我發怒的時候，泫然而泣的千歲學姊。
第二個千歲學姊似乎讓我發現了什麽。
雖然結果還是不了了之，我總覺得那個渾沌未明的發現就是讓我識破替身的關鍵……
這一瞬間……
我的腦袋好像被十噸的大鐵錘敲個正著。
“我、我做了什麽好事！”
真是要命。
稍微用點腦筋就能發現的關鍵，我居然完全沒注意到。掌握了這個關鍵之後，先前的疑惑全都迎刃而解，絲毫不費力氣。
線索也不是完全沒有。
麵露不安的學姊、以及泫然而泣的學姊。
這兩個畫麵讓我感受到了什麽？
我不是看見了躲在‘外人服’之中的‘裏麵的人’嗎？
“不妙。”
為什麽到現在才發現？
強烈的焦慮襲上心頭。
現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必須盡快向學姊道歉。不，嚴格說來，應該是向‘裏麵的人’道歉才對。
如果姬宮千夏真的想要拆散我跟學姊，我一定要去阻止她才行。
千歲學姊人在何處？
應該不在家裏。既然姬宮千夏不準學姊上學，自然沒有讓學姊留在家中的道理。也就是說……
我從口袋掏出錢包。
找到了，姬宮千夏的名片，幸好當初沒有丟進垃圾桶。名片上麵寫著姬宮千夏的頭銜，以及研究所的地址。
“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