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l章貓咪就免了~山田家裏的加地同學過著悶悶不樂的生活~


    (brandnew!)yamadafamily


    加地同學,加地同學……


    半夢半醒之間,頭頂上傳來叫喚聲。身體被輕輕搖了幾下,梢太皺著眉頭,垂死掙紮似的拉起被子裹住自己的身體。


    「唔——媽……再讓我瞇一下下啦……今天早上不用晨練……」


    「加地同學真是的,大家都已經起床了喔?」


    突然變得清晰的聲音直接撞進腦海,把昏昏沉沉的夢境從另一隻耳朵趕了出去,「哇啊!」下意識發出叫聲從被窩裏直起身,隔著棉被搖晃梢太肩頭的華乃子也被他突來的舉動給嚇到而縮迴手。


    「山、山田!?」


    「早安。」


    華乃子有些怯怯地開口迴應。相較於急急忙忙伸手攏緊睡覺時不小心敞開的睡衣前襟的梢太,華乃子早已打理好服裝儀容,一副隨時可以準備出門上學的正式打扮。啊,頭發睡歪了。啊,還有口水……梢太慌張地拾起手臂抹了抹臉頰。


    「早飯已經準備好了。晚點再換衣服,先準備吃飯吧。爸爸和媽媽都在等你了。」


    「唔,嗯……我知道了。」


    梢太頂著一頭睡亂的頭發坐在被窩裏,目送華乃子腳步輕盈地離開,先稍微鬆了口氣,然後又頹然地倒在被鋪上。一大清早的,心髒就被嚇得差點停止跳動了……


    其實梢太很想再睡個迴籠覺,不過還是努力從暖烘烘的被窩裏爬起來,雖然時間不多了,但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心裏總有一分矜持,所以還是先跑到洗臉台前把睡亂的頭發梳理整齊。等刷了牙洗好臉,把最基本的服裝儀容打理好到客廳露臉時,除了梢太以外的三人早就已經準備就序,就等他開飯了。


    「早安啊,梢太。」


    正在廚房裏盛味噌湯的媽媽轉過頭來,對他微微一笑。湯會溢出來的,不要東張西望啦——正想出聲警告,盛在湯杓裏的味噌湯已經滴了滿地(分別拿在兩隻手上的湯杓跟碗根本沒對上嘛)。「哎呀,真是糟糕!」媽媽嚷嚷著,山田家從一大清早就吵吵鬧鬧的。


    華乃子在洋裝上套了一件加了荷葉滾邊的白色圍裙,正在替家人盛飯。她好像有很多件看起來一模一樣的圍裙,但每件圍裙都縫上了不同的圖案。今天這件是蘋果。昨天穿的是小兔子。


    而一家之主的爸爸(直接這麽叫真教人別扭,梢太心裏也還是有些抗拒),正把他胖嘟嘟的大屁股塞在餐桌椅裏,平靜悠然地看著早報。跟那張大臉相比之下,顯得無比小巧的圓眶眼鏡架在鼻梁上,那支眼鏡真的能讓他看到什麽東西嗎……想歸想,但梢太也隻能把這個四個多月來一直盤踞在心頭的疑問趕出腦海。


    「爸爸,加地同學已經來了,你也把報紙收起來吧,要吃早餐了。」


    「好。」


    「梢太要喝牛奶還是柳橙汁?」


    「啊,我要牛奶。」


    當味噌湯和飲料一一端上桌,四個人都圍坐在餐桌旁。「那麽,開動。」爸爸話音一落,四個人也分別拿起自己的碗筷。


    端起飯碗,梢太先深唿吸一口氣,聞著味噌湯誘人食欲的香味。加了蘿卜泥和酸桔醋的鹽烤青花魚、每一顆都晶瑩飽滿的白米飯、帶有淡淡甜味的煎蛋卷、川燙小鬆菜,還有鹹度醃得恰到好處的醬菜。樸實卻豐盛的早餐正擺在眼前的餐桌上。啊啊,這對梢太而言彷佛置身天堂,真是幸福極了。


    媽媽再婚後,這個有著爸爸、媽媽、兒子、女兒的四人小家庭已經一起生活四個多月了,是個一點問題都沒有的美滿小家庭。近來電視上經常播報一些家人之間行兇的新聞報導,每次看到那種新聞都會覺得心情沉重,跟那些淒慘的事件相比,山田梢太能有一個和平溫馨的家庭真是天大的恩賜啊。就算新爸爸是隻巨大的三花貓布偶,有顆又大又圓的腦袋、直挺挺的三角型耳朵,和可以隨心所欲動來動去的胡須,核桃型的雙眸綻放出琥珀色的光芒,肥嘟嘟、軟綿綿的胖胖身軀上有著黑色與咖啡色的斑紋,從椅子垂下來的長長尾巴像在引誘老鼠般輕輕搖晃著,嘴裏還咬著鹽烤青花魚也無所謂了。爸爸是隻花貓布偶會有什麽問題嗎?什麽問題也沒有啊。應該沒有問題吧……嗯,就是這樣。


    每天早上見到這幅景象依然會感到頭暈目眩,但梢太也隻能不斷催眠自己適應這樣的生活。不過為了自己的名譽,梢太還是要再三聲明,自己並不是那種特別神經質的人。


    「華乃子,今天的味噌湯味道還可以吧?」


    「我覺得還不錯,不過豆腐的大小切得有點不太平均……」


    坐在另一頭的媽媽和華乃子就像一對母女平淡自然的對話著。但仔細想想,她們兩個人的立場好像顛倒過來了。


    「嗬嗬嗬……」


    媽媽想用傻笑來蒙混過去。所謂的有點……應該是指湯碗裏有些小得像豆子、大得像石頭的豆腐塊吧……反正味道沒什麽差別,也就不用太斤斤計較了。在華乃子的嚴格指導下,媽媽的下廚功夫竟也有了驚人的大改善。光是這碗味噌湯裏不會再撈出蛋殼、美乃滋的蓋子或隔絕空氣的鋁箔紙,就足以教人起立鼓掌了。現在已經不會一早就被媽媽的尖叫、哀號或打破碗盤的聲音給嚇醒。醒來時,廚房也沒有被大肆破壞的痕跡。因觸動火災感應器而讓消防車勞師動眾趕來,還得不停對附近的鄰居道歉賠罪之類的事,這四個月來一次也沒有發生過。


    就算是仍有些羞澀不知所措的家人組合、或是母女間微妙的立場倒錯關係,還有跟「普通」定義有一大段距離的奇怪爸爸,跟如此平穩和諧的生活一放上天秤比較,不過都是些枝微末節的小事。除了梢太以外,其它三個家人都非常理所當然地接受這樣的改變,所以梢太也隻要放開心胸接受這一切就沒問題了。


    但有一件事,無論如何就是有那麽一件事,不斷擾亂梢太內心的平靜。雖然都已經過了四個月,也差不多該學著習慣了……


    「加地同學,要再添一碗飯嗎?」


    坐在身旁的華乃子傾身凝視著自己詢問,害梢太手裏的飯碗差點掉到地上。


    「啊,不用了,我已經吃飽了。」正確來說,應該是我已經被妳嚇飽了。


    「是嗎?那我幫你捏幾個飯團帶去學校吃吧?練習完應該會肚子餓吧?現在這個季節,飯團放到傍晚應該也不會壞。不過為了小心起見,我還是幫你準備梅幹飯團好了。」


    「華乃子,這個主意不錯耶。我們兩個大人今天也帶飯團當午餐好了。親愛的,你覺得怎麽樣?」


    「嗯,這樣很好。」


    媽媽興高采烈的提議後,爸爸溫和淡然地同意了。隻有梢太一個人感到無比焦慮。「媽,妳別捏什麽飯團啦!」不管對什麽事都使出全力的媽媽,所捏出來的飯團總像打了鋼釘似的堅硬無比。要咬下用海苔裹住的黑色扁圓硬塊,不是得先做好門牙斷裂的覺悟,就是要擔心會不會在吃進嘴裏之前就先裂成兩半整個碎掉。沒錯,就像是殞石!她到底是怎麽做的,怎麽能把熱騰騰的白米飯變成不該存在於地球上的危險物品呢?


    相較之下,華乃子捏的飯團則是漂亮的三角形,拿在手上也不會變型。但一咬進嘴裏,柔軟的米飯卻能立刻在口腔中擴散,配料也確確實實地擺在飯團正中央。幾乎可稱作是飯團界的藝術品了。華乃子捧著裝滿美味食物的三層式豪華便當來替梢太的足球練習比賽加油時,足球隊的隊員們全都高聲歡唿,吵著要吃這個、要吃那


    個的,每個人對華乃子都感佩得五體投地。


    「對了,山田,我們隊上的教練問妳想不想當足球社的經理。」


    「足球社的經理?我嗎?」


    熟練的把電飯鍋裏的內鍋拿出來,將剩下的米飯放涼,華乃子歪著頭不解地重複問了一遍。一邊分神看其它地方,還能在碗公裏加水,把鹽巴、海苔、梅幹……之類的材料一一擺上餐桌,真是有夠厲害的。「可以幫爸爸捏鮭魚和鹹鱔魚子口味的嗎?」在爸爸開口要求前,華乃子已經把鮭魚切片和烤鱈魚子準備好了。


    「如果山田妳無論如何都很想當足球社經理,是無所謂啦。不過妳平常也有很多事要忙,不用硬逼自己接下這個工作沒關係的。稍微考慮一下吧。」


    對於教練的提議,梢太本身是以相當消極的態度麵對。如果華乃子變成足球社的社團經理,那華乃子就不能再以梢太的家人身分為了梢太來觀賞比賽了,而且她還會變成足球社每個人的經理……啊啊——最近老是胡思亂想這些事,所以才沒辦法集中精神在踢球上啦。再繼續這樣下去,先不管華乃子會不會來看自己比賽,光是能不能保住正式先發的位置都是個大問題了。別再胡思亂想了,你要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足球上才行啊,梢太。你是個隻要有心,就一定辦得到的男人啦。


    「梢太!」


    就在這個時候,媽媽忽然用再認真不過的語氣出聲道。


    「真是的,你怎麽還用那種稱唿叫華乃子呢。梢太現在也已經是山田梢太了呀,叫自己家人『山田』不是太奇怪了嗎?你再不改改那種像是對外人的稱唿方式,對華乃子實在太失禮了。我們不是一家人嗎!」


    為什麽一大清早的,媽媽的情緒就這麽高昂啊?看來媽媽的字典裏應該沒有「低血壓」這個名詞吧。激動地叫出聲時,媽媽也不小心打翻了麵前的茶杯。「啊!」華乃子輕唿一聲,連忙轉身拿抹布去了。


    「就算妳這麽說也沒辦法啊,不然我該怎麽叫……」


    「就叫華乃子不就好了嗎?」


    聽媽媽這麽說,梢太的眼神也偷偷往華乃子的方向瞥去,但又擔心會不會和手裏拿著抹布的華乃子四眼相交,所以僅偷瞥了一眼,就連忙轉開目光了。華、華乃……在嘴裏咕噥著嚐試叫出她的名字,但真要發出聲音還是沒辦法啦。直唿她的名字對現在的梢太來說,困難度實在太高了。誰叫得出口啊!


    「嗯,哎呀!梢太真是的,老這麽害羞。」


    媽媽嘟著嘴雙手扠腰,一個過大的手肘動作又把剛才碰倒的杯子給撞翻了。幸好杯子裏的茶水剛才已經全灑出來,裏頭空空如也的不用太擔心。梢太絕對不是討厭媽媽,但偶爾還是會覺得她一想到什麽就會情緒亢奮這一點實在有點煩人,那種毛毛躁躁的樣子有時也讓梢太感到丟臉。


    「那個……我現在也還是叫加地同學啊,其實我們兩個都差不多啦……」


    華乃子適時出聲替梢太解了圍。(同時還不動聲色的把茶杯移到媽媽的手構不到的地方,以保障茶杯的安全。)


    「明明知道加地同學已經不是加地同學了,還這樣叫他,是有點奇怪。可是我也不曉得該怎麽改口才好……」


    「唔,這個嘛……叫梢太或阿梢都可以啊,隨便華乃子想怎麽叫都沒有關係的唷?」


    這次換華乃子偷偷往梢太的方向瞥了一眼,讓梢太的心髒忍不住漏跳了一拍,下意識地挺起了背脊。臉頰染著淡淡的緋紅,緊閉的嘴唇欲語還休似的蠕動了一會兒後,像是即將說出什麽重大的秘密般,華乃子用極其慎重的語氣輕輕開了口。


    「那……阿、阿梢?」


    原本就已繃緊神經擺出嚴陣以待的姿勢,聽她用軟軟的語氣這麽叫自己,梢太差點把持不住就這麽僵直著身體倒地。


    阿梢……


    阿梢……


    阿梢……


    條紋運動衫的背後彷佛長出天使的羽翼,幾隻小小的裁判一邊用可愛的聲音在耳邊呢喃,一邊在頭上繞著圈圈飛來飛去。黃牌!黃牌!這時華乃子又低下頭去輕輕說了句:「果然還是很難為情啊……」這簡直就是越位陷阱嘛。足球之神,羅訥度啊,請您救救我吧。要一個小學四年級的男生麵對這種挑戰,對手實在太強大了呀。


    §


    從現在算起四個多月前,小學三年級那年的聖誕節前夕,加地梢太搖身一變成了山田梢太。新爸爸也有一個女兒,就是同班的山田華乃子。換句話說,梢太和華乃子現在已經是兄妹了(因為梢太比較早出生,所以就成了華乃子的哥哥)。


    三年級的第三個學期,班上同學還因此對兩人冷嘲熱諷了一陣子,但梢太和華乃子仍努力以平靜的心態麵對外來的閑言閑語,不知不覺間班上同學對兩人的關注也漸漸淡了。升上四年級之後,這場騷動也總算平靜下來。梢太他們所就讀的這間小學並沒有重新編班製度,升上四年級之後,梢太和華乃子依然是四年白熊班的學生。級任導師同樣也是相田老師。


    從三年級升上四年級,並沒有什麽突如其來的改變,但教室裏卻飄蕩著和三年級時明顯不同的空氣。大概是男生與女生之間產生隔閡所形成的異樣氛圍吧。除此之外,男生跟男生混在一起,女生和女生組成小圈圈交頭接耳的相處模式倒是有增無減。


    升上四年級的四月初某一天,班上女生突然被召集到視聽教室看錄像帶去了。這段時間男生們就在運動場上玩躲避球。當女生們踩著飄飄然的步伐,像是心髒從原本的位置往上浮升了幾吋般從視聽教室迴來後,那些女生不知為何興奮得臉泛潮紅,還用染著情欲的聲音咬起耳朵躲在一旁說悄悄話。女生們的模樣看起來有些緊張,但還多了分恐懼和好奇心,就跟即將進入鬼屋前,總會先陷入一陣恍惚狀態的情況有些類似。


    「搞什麽嘛,女生到底是看了什麽錄像帶啊?卡通嗎?」


    昵稱叫阿武的同班同學幹武跑去向女生來個突擊采訪,得到的卻是「這跟男生沒有關係!」的刻薄迴答,還被她們像拍掉頭皮屑似的揮開了。


    然後到了四月底,今天的午休時間男生和女生同樣分別占據教室的前後兩邊,各自形成小團體。女生們用粉紅色的粉筆在黑板上畫漫畫,邊聊著隻有她們才知道的秘密,看起來和樂開心極了。一開始還刻意壓低音量窸窸窣窣地咬著耳朵,而後卻愈講愈興奮,聲音也變得高昂尖銳,連待在教室後頭的梢太他們都聽見了。


    「白川同學好像已經來了耶,她現在正在保健室喔。」


    「咦——會不會太快了呀?」


    「好厲害喔——」


    白川惠美是白熊班裏長得最高的女生。照女生的說法,那個白川有什麽很厲害的東西已經來了……不過梢太完全摸不著頭緒。


    另一方麵,梢太他們幾個人正圍在一張桌子旁,看著阿武帶來的《mumu》雜誌。梢太、阿武、橋野和阿遼,同樣是一如往常的幾個午餐夥伴。班上的其它男生都跑到教室外頭玩了。


    最近阿武很熱衷而且經常購買的《mumu》,是一本以探索被隱瞞的真相為主題的雜誌。雜誌內容涉及了許多層麵,像是前世今生、尼斯湖水怪、黑洞、異次元世界、狼人、喜馬拉雅山的雪人、人造人,外貌與自己相同的另一個分身、甚至是外星人等等。女生都很不屑這種雜誌。當阿武駁斥:「女生不懂男人的浪漫啦!」時,女生也反諷:「男生可以這樣無憂無慮的真是好命啊,我們女生可就辛苦多了,因為我們得麵對現實才行嘛。」之類讓人有聽沒有懂的話,而


    且還被她們瞧不起。再繼續追問:「妳們有什麽辛苦的,說出來聽聽看啊!」得到的答案卻是:「我們有很多事情得煩惱啊——對吧——男生一輩子都不會懂啦,對吧——對吧——」


    這樣的爭論隻不過讓男生和女生之間的鴻溝愈變愈深罷了。


    「這下總算真相大白了。這個啦,就是這個!」


    一拿到當月號的《mumu》,阿武也比平常更加興奮,眼中還閃著光輝。


    「什麽東西真相大白了?」


    梢太、橋野和阿遼互覷了一眼,又把視線轉迴阿武翻頁的動作上。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篇特輯報導。


    以粗體字寫出「寄居在社會陰暗麵的恐怖事實」「層層密布的包圍網」「地球早已遭到侵略」幾個聳動的標題分別打在頁麵各處。從阿武身旁看了一下報導內容,大意是說——外星人早在一九四七年就已經來到地球,藏身在地底下秘密繁衍,至今已遠遠超越地球的總人口數,達到數百億的龐大規模。他們正等著作戰指示,意圖一舉殲滅地球上所有人類。當外星人開始展開攻擊,可悲的地球毫無招架之力,隻能舉雙手投降,敗倒在外星人軍隊之下。


    上頭還刊登了外星人的畫像。用充滿惡意且粗糙的筆觸畫出來的那東西是……唔,不管怎麽看都像隻老鼠。而且還是那種棲息在下水道的毛絨絨溝鼠。


    「看起來雖然很像老鼠,不過牠不是一般老鼠喔。你們看,牠的尾巴是紫色的對吧?nasa曾抓到一隻進行解剖,發現牠身上竟有不屬於地球生物的dna耶。這些家夥就算在沒有氧氣的地方照樣可以生存下去,在牠們刺人的毛發底下還藏著硬梆梆的鱗片。隻要一遭受敵人攻擊,就會釋放強酸。要是牠們聚集起來,釋放出的強酸甚至可以融解整棟摩天大樓喔。因為怕會造成全世界的大恐慌,才刻意壓下這個消息,不過nasa和五角大廈、還有fifa與國際聯盟都已經知道這件事了,現在正積極地尋找對策。」


    在阿武一臉認真的解說中,梢太幾人仍是有所存疑的互覷了幾眼。fifa應該是國際足球聯盟吧……國際足球聯盟是要在對抗外星人的戰役中扮演什麽角色啊?


    「喏,這個就是目前正極機密開發中的秘密武器,對抗外星大鼠怪的原型戰鬥機械人。」


    極機密地開發最新型的秘密武器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梢太忍不住在心裏吐槽,不過阿武已經徑自翻到下一頁。


    「啊!」


    就在這個時候,梢太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唿。


    「看到了吧?」


    阿武自傲地打鼻腔哼出一口氣。橋野和阿遼也忽然被引出興趣似的,傾身向前專注地盯著桌上的雜誌。


    這一頁刊登的是一張受到噪聲幹擾拍得相當模糊的黑白照片。不過正是因為太不清楚,看起來反而更具說服力。噪聲照片中的那抹身影,是個跟有棱有角扯不上半點關係的圓嘟嘟肥胖體型、短短的手腳四肢、大大的頭上還有兩隻豎得直挺挺的三角型耳朵。那又大又圓的眼瞳,就算被納進黑白照片中也絲毫不減其光芒。


    那是隻貓。不,正確說來應該是個用兩隻腳站立的貓布偶才對。


    「這麽一來,你應該也懂了吧,梢太?」


    阿武露出一副誇耀似的表情,對梢太微微點了一下頭。


    「山田的爸爸就是我剛才說的戰鬥原型機械人的駕駛員啦。所以我們才會對他一無所知啊,畢竟他還背負著nasa指派的任務,必須隱瞞自己真正的身分。他在我們鎮上進行超機密的戰鬥機械操縱實驗,真是超厲害的耶,梢太!你爸爸居然是接受nasa的極機密任務到我們這裏來的駕駛員耶!山田華乃子應該也知道這件事吧?」


    梢太下意識地伸舌舔了舔發幹的嘴唇。橋野和阿遼也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看著自己。除了阿武之外的三人默不作聲地交換了眼神——


    「真是蠢斃了——!」


    三個人同時「噗哈」一聲爆笑出聲。


    「你們幹嘛啦,這種事哪裏蠢了?雜誌上不是這樣寫的嗎!」


    這麽聳動的新聞居然被他們一笑置之。四個人當中,隻有阿武一個人露出無比遺憾的表情。


    「如果貓咪布偶裝真的是戰鬥型機械人,那除了可愛之外,根本一點殺傷力也沒有嘛。說到戰鬥型機械人,一定要更強大、像超級無敵王那樣的才行啦。」


    「要對付外星鼠怪,當然得派出貓型戰鬥機械人啊。無敵男那麽大隻,根本抓不住小小的老鼠嘛。nasa找貓咪機械人來對付牠們並沒有錯!」


    「我說你啊,難道真的以為有外星鼠怪存在嗎?那肯定是雜誌亂寫的啦。那種東西要是跑來地球繁殖,早就被電視新聞報出來了吧。」


    「很久以前世界各地就一直有外星人來到地球的目擊情報了,外星人絕對是存在的啦!隻是因為這個消息被政府壓下來了,才沒有公諸於世。卡通不都是這麽演的嗎,那些缺乏危機感的家夥都是第一個被幹掉的耶。你們再這麽不當一迴事,到時候一定會死得很難看啦。」


    阿武激動的大喊,讓圍在黑板前的那群女生不知何時也把注意力轉移到這邊來了。


    「男生在吵什麽啊?」


    「他們不管什麽時候都像小孩子一樣呢。」


    「因為幹武同學老是在講一些卡通的事啊。」


    傳進耳中的,是女孩子夾帶無奈笑意的說詞。妳們女孩子才老是畫一些閃亮亮大眼睛的漫畫人物咧,還敢說我們幼稚……先不管阿武的見解是真是假,但被女生這樣訕笑,好像把全班男生都當成笨蛋一樣,感覺很不是滋味。自從她們去看了錄像帶之後,女生就莫名其妙地表現出「男生比女生更低等,女生的地位比男生更崇高」這樣的態度來示人,這一點也讓全班男生相當不滿意。


    「什麽嘛,等哪天妳們被外星鼠怪寄生產卵,到時候就算後悔痛哭,我也不會理妳們的啦!」


    阿武應該是發自真心對她們提出警告吧,但卻隻得到女生更不屑的恥笑而已。


    「老鼠才不會產卵呢,對吧——」


    「明明就不知道小孩子是怎麽生出來的,還敢說這種大話。對吧——」


    「對嘛對嘛——」


    對吧對吧——對啊對啊——女生互用眼神示意,不停的點頭。「那妳們女生就懂了嗎?說出來聽聽看啊!」阿武咬著牙氣憤道。「討厭——!」女生則發出尖銳的叫聲。表現得一副話中有話的樣子,但要她們把事情說清楚,卻又組成堅不可摧的防衛線把男生彈得遠遠的。梢太從以前就對這些女生團體沒輒,升上四年級後,更覺得那些女生跟自己肯定不是同一種人類。說不定她們真的被外星鼠怪寄生,變成未知的陌生生物了。梢太完全搞不懂她們到底在笑什麽、又有什麽事好興奮的,她們最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討厭——」是真的覺得討厭嗎?或隻是故意裝出討厭的樣子?就像虛浮的腳步般,四年級的女生在梢太心中已經成了虛渺不實、抓也抓不住的奇怪生物了。


    教室前方的門被推開,山田華乃子的身影出現在眼前。華乃子升上四年級後就被選為保健股長,她剛才就是陪白川惠美到保健室去。注意到教室裏不尋常的氣氛,華乃子不由得在門口停下了腳步。


    「華乃子,過來這裏。」


    貴重的女生戰力怎麽可以隨便交給男生呢,一見到華乃子踏進教室,女生們立刻招手把華乃子喚了過去。


    「怎麽了嗎?」


    華乃子略感訝異


    地走近她們,馬上就被捉住手腕拉進女生的小圈圈裏。升上四年級後,那群原本在三年級時還很排斥華乃子的女生們也不再對她白眼相向了。經過那一堂錄像帶教學課後,華乃子也主動加入了那群女生堅不可摧的小團體裏,但加入那種團體,確實對華乃子在班上受排擠的立場有很大的修補作用。況且對那群女生而言,不讓任何一個女生脫隊,齊心合力團結一致可比排擠華乃子這件小事重要多了。


    雖然事情的起因出在阿武說了荒誕可笑的外星人話題,但此刻男生和女生確實是分占了教室的前後兩方,演變成互相瞪視的場麵。四年白熊班教室裏的氣溫,簡直就像北極熊棲息的北極般冰冷得教人忍不住打顫。但女孩子那邊加上華乃子之後已經多達十人,男生這邊卻隻有梢太他們四個人而已。男生處於壓倒性的劣勢。而且不知道為什麽,男生這邊居然還是梢太站在最前方承受對方的責難怒氣。阿武、橋野和阿遼把梢太推到最前線後,竟偷偷地往後退了好幾步。


    「喂、喂!為什麽是我站在最前麵啊!」


    梢太慌張的轉頭看向自己的同伴。


    「阿武,話是你說的吧!」


    「如果是梢太,就可以跟那些女生對抗了啊,因為你跟山田華乃子住在一起嘛。」


    「這個跟那個一點關係都沒有吧。」


    看梢太一副想逃的模樣,阿武他們又推著梢太的背往前。就算跟山田華乃子住在一起,梢太也不知道該怎麽應付女生啊。別說不懂得該怎麽應付女生了,跟華乃子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反而更讓他搞不清楚女生的想法。


    「梢太同學,你想站在男生那一邊嗎?」


    「我還以為梢太同學跟那些小孩子似的男生不一樣呢,真是看錯你了。」


    「梢太同學應該是更紳士的男生才對吧!」


    被這麽不分青紅皂白的斥責,更令梢太畏縮。梢太本來就是男生,站在男生這一邊是天經地義的事吧。他隻是單純地不擅應付女生,所以才盡可能不和女生有所牽扯,可不記得自己曾做過什麽紳士的行為。


    在這種腹背受敵的情況下,眼前與身後的這群人還對自己懷抱著不知打哪兒來的期待,他們到底想要梢太怎麽做啊。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梢太隻能對華乃子發出求救訊號,但在兩方陣營的喧嘩聲妨礙下,梢太的求救目光並沒有被華乃子接收到。華乃子仍不曉得現在到底是什麽狀況,隻是默默站在那群女生身後。


    但這時的窘況跟之後的混亂比較起來,不過是前哨戰罷了——梢太沒過多久就親身體會了這個事實。男生與女生之間那條決定性的破局裂痕還沒出現,此刻不過是站得老遠互相牽製而已。


    一直到白川惠美走進教室,才讓整個對峙情況像滾落斜坡般演變成一發不可收拾的毀滅性慘況。


    比華乃子晚一步迴到教室的白川換了一套沒有鏽名字的運動服。上午她穿的應該還是自己的便服才對。白川好像是身體不舒服才到保健室去的,看她的臉色的確有些蒼白,原本高挑的身軀也微微向前傾。她肚子痛嗎?但為什麽會換上運動服啊?


    白川惠美為什麽一過午休就換了套衣服啊?對於這一點,男生們理所當然都感到懷疑,想來想去心裏隻浮現出一個答案。就算想到了答案,梢太也不會笨到犯下刻意說出口的愚行,但把深思熟慮這檔事留在三年級教室忘了帶上來的阿武,卻沒腦的脫口指出真相。天啊,這家夥真是今天的瘟神冠軍。


    「白川,妳大便在褲子上了對不對!」


    就像發現了什麽驚奇的事物般,阿武用連在走廊上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的音量開心大喊。


    都已經升上四年級了,但阿武的發言卻直接證實他比其它所有男生的水平都更低一階。「笨蛋!」橋野狠狠敲了阿武的頭一記,阿遼用手肘撞了阿武的側腹,梢太也繞到阿武身後朝他的屁股用力踢了一腳。但就算這麽做,也不能挽救阿武的笨嘴失言所引發的後果。


    女生們群起激昂,用尖銳刺耳的聲音大喊:


    「太過分了——!有夠差勁——!」


    「真不敢相信!」


    「明明什麽都不懂,居然還說這種話!」


    「男生果然又笨又沒品啦!」


    「快跟白川同學道歉!快點道歉!」


    阿武的發言的確是低級透了。但女生們憤慨的抗議聲浪卻遠遠超過梢太的想象。尖銳叫聲的大合唱比起阿武的失言更強而有力地縈繞在教室外的走廊。「別說了,別再說了。白川雙目含淚試圖壓下現場的混亂。再繼續鬧下去也隻會讓白川更羞恥難堪,但被點燃怒火的那群女生已經陷入歇斯底裏的狀態,白川的尊嚴早就無關緊要了。


    到底是什麽原因會讓女孩子們表現出這麽激烈的抗議反應?在寡不敵眾的情況下,梢太等人甚至感受到可能會遭到女生襲擊的恐懼。就連阿武這名元兇也快哭出來似的拚命搗著耳朵。女生們響亮的怒吼聲不斷撞擊著牆壁,連教室裏的空氣好像都跟著扭曲變形了。


    耐不住這等壓力,梢太背倚著教室後頭的置物櫃,放眼尋找華乃子的身影。佇立在歇斯底裏的集團一角,華乃子不像其它人發出粗戛的尖叫,她那身漆黑的洋裝宛如是深夜裏受到月光照耀的沉靜湖水,神聖不可侵犯的模樣令梢太忍不住想向她求助。


    但一見到華乃子的表情,梢太猶如被狠狠打了一巴掌。就算她沒有尖聲怒罵,但華乃子同樣露出飽含輕蔑的冰冷視線瞪著自己。這麽說或許不太對,但華乃子冰冷的眼神比起其它可有可無的女生那尖銳刺耳的吼叫更具殺傷力,此刻正幻化成銳利的長槍刺入梢太的胸口,穿透了身軀,將梢太整個人狠狠穿刺在置物櫃上。


    他被華乃子輕蔑了——對梢太而言,這無疑是萬分痛心的一擊。


    §


    白熊班的騷動引來了隔壁班的老師,總算是把混亂的狀況暫時平定了。說了不該說的話而引起公憤的阿武被老師嚴厲斥責後,女生們也不得不先壓下憤憤不平的怒氣,但高昂的情緒還是沒有冷卻下來,幾張嘴一直吱吱喳喳的講個沒完。阿武似乎也積了滿肚子怨氣,坐在後麵的位子上還拿橡皮擦屑往女生的頭上丟,要不就是把玩具昆蟲偷偷放進她們的抽屜裏。因為對女生們做了些小小的惡作劇,放學後又被老師罵了一頓。可憐的阿武已經完全被那些女生當成髒東西看待了。


    那天迴家後,華乃子同樣一句話都不說,梢太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才好。不斷用眼角的餘光偷覷坐在餐桌椅子上正在縫紉的華乃子,雖然打開電視轉到傍晚播出的卡通頻道,但根本沒辦法集中精神在卡通的劇情裏。一想到卡通就是「小孩子看的節目」,梢太忽然覺得一點都不有趣,在節目播到一半時就關掉了電視。


    「今天的事,是幹同學不好。」


    華乃子忽然開口了。她大概是想等梢太看完電視吧。早知道這樣,就應該早點把電視關掉才對。


    華乃子此刻穿著一件綴滿荷葉滾邊的夏季家居服坐在椅子上。小巧的手指以流暢的節奏將手裏的細針刺進布料裏。就算沒把整張椅子坐滿,她的腳依然構不到地,過大的室內拖鞋其中一隻還掉在地板上,不知道為什麽,光是這樣就足以令梢太的心跳加速。全班的男生之中,能看到「隻穿了一隻室內拖鞋的山田華乃子」的,隻有梢太一個人而已。


    「我也知道這件事是阿武不好……可是女生的反應也未免太誇張了。」


    嘟著嘴不滿的抱怨過後,梢太又懊惱自己不該亂說話。難得華乃子主動跟自己搭話……


    「女孩子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很辛苦的。」


    眼睛看著手上正在縫補的布料,華乃子也說了跟其它女生同樣的話。


    「女孩子很辛苦跟今天的事又有什麽關係?每次都故意岔開這個話題,又為了一些讓人摸不著頭緒的事生氣,女生這樣實在太卑鄙了。」


    雖然心裏真的很想很想和華乃子和解,但今天的事就連梢太也沒辦法釋懷,所以說話的口氣才會那麽衝。還好華乃子看起來並沒有生氣,硬要說的話,她表露出來的應該是比較接近「真拿你沒辦法」的無奈表情。意識到自己又被當成小孩子看待了,梢太覺得很不是滋味。最近華乃子也跟班上其它女生一樣,動不動就表現出「女孩子是比男生更崇高的生物」這樣的態度。那些毛毛躁躁又煩人、而且動不動就歇斯底裏的女生,在梢太看來根本一點都不崇高……唔,不過華乃子跟她們還是不太一樣啦。


    把修補好的衣服放在膝蓋上,華乃子將身體傾向前。原本為了看電視而臥躺在地上的梢太,也因她突然的動作而慌張地從地板上爬了起來。


    「你聽我說,女孩子的身體從現在開始會慢慢產生變化,這是為了讓女生以後能生下小嬰兒的改變,而白川同學已經開始進入變化期了,所以男生絕對不能抱著開玩笑的態度來嘲笑女生這件事。」


    「讓女生能生下小嬰兒的改變?為什麽男生要嘲笑這件事?」


    挺直身體跪坐在地板上的梢太正接受華乃子的教學指導,問出心中的疑惑。「唔——這個嘛……」華乃子有些困擾的蹙起眉頭,跳下椅子走到梢太的身邊。她依然隻穿著一隻拖鞋,另一隻腳赤足踩在地板上。和梢太麵對麵跪坐在地板上後,華乃子握著梢太的手,輕輕拉向自己的身體。


    「哇……」


    華乃子拉著梢太的手貼上自己的下腹部,梢太覺得心髒好像就快從嘴裏蹦出來了。隔著輕薄的夏季洋裝,掌心感受到溫溫熱熱的柔軟觸感。明明沒辦法透視華乃子身上那件洋裝,但梢太的視線就是遲遲無法從他正觸摸的部位移開(要是真的能透視就糟糕了)。


    「這裏就是女生將來要用來生小孩的部位。女生的身體是很纖細的,所以一定要好好保護才行。加地同學也是從媽媽的肚子裏生出來的,你應該懂吧?你也應該知道光靠女孩子,是沒辦法生出小孩的吧?必須在男生跟女生都俱備了一定的知識和做好準備後,才有辦法製造出小孩子。男生也得有所自覺,彼此互相尊重才行。之前的錄像帶教學,就是讓我們女生明白這件事喔。」


    彷佛她的肚子裏真的寄宿了一個小小的生命般,華乃子溢滿慈愛的聲調微微震動,貼在她下腹部的掌心似乎也感受到了華乃子身體內部的改變。不過十歲的年紀,肚子還軟軟熱熱的小女生——梢太不知道原來女生這麽小就可以生小嬰兒了。明明是那麽神聖的話題,但當腦海中想象著華乃子的肚子裏有個小小生命時,梢太心裏也竄起強烈愧疚不安的情緒。


    「那妳們……也學了該怎麽製造小孩了嗎?」


    說出來了。其實梢太隱隱約約也有些懵懂的理解。之前去橋野家玩時,已經是國中生的橋野哥哥曾賊兮兮的告訴過自己。不過梢太還是想聽華乃子親口說出來。


    臉頰泛著紅暈,華乃子閉口不語。梢太自覺好像汙辱了華乃子,心裏不由得有些自責,但另一種與懊惱不快截然不同的昂揚情緒卻跟著攀上梢太的背脊。以前梢太從不覺得欺負女生有什麽好玩的,但這種莫名其妙的欲望……究竟是怎麽迴事啊?好似自己體內的惡魔突然冒出頭來搗亂。那是自己怦通怦通跳個不停的心髒悸動嗎?還是從華乃子胸口傳來的心跳鼓動?亦或是兩個人的心跳融合為一了呢?


    「……是播種啊。」


    抬起視線凝望著自己,華乃子輕輕吐出聲音。


    「男孩子……對女孩子……」


    叮——咚——


    門鈴聲在這時響起。


    華乃子驀地抬起頭,用差點撞開梢太的勁道一股腦地從地上爬起來。玄關大門那頭傳來「我迴來了!」的開朗聲音。是媽媽迴家來了。


    「歡迎迴來。」


    華乃子走到玄關,一打開門,媽媽的叫聲更是直接竄入耳膜。基本上有媽媽在的地方本來就吵吵鬧鬧不得安寧,但今天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事,媽媽的聒噪特性比平時更嚴重了五倍以上。懷著好事遭到破壞又像是得救了的複雜心境,梢太也從地板上起身。剛才的跪坐讓兩隻腳都發麻了。


    「妳迴來啦,發生了什麽好事嗎?」


    穿著乳白色套裝的媽媽身後,還站著一隻脖頸上係著領帶的花貓布偶。他們好像是一起迴來的。爸爸彎著身體擠進專為一般人類體型建造而成的公寓大門,專為一般人類體型建造而成的玄關馬上就因他的存在而變得空氣稀薄。


    「喔嗬嗬嗬嗬嗬嗬,看得出來嗎?」


    媽媽揚起滿臉笑意。每當媽媽表現出這種精神百倍的模樣,通常都沒什麽好事,所以梢太本能地對此產生警戒。媽媽和爸爸互覷了一眼,彼此輕輕頷首過後(爸爸隻是輕輕側著頭而已)——


    「當當當當——你們看——!」


    說完,便把從進家門後就一直藏在身後的某樣東西遞到梢太和華乃子麵前。


    那是一隻綁著類似相撲力士腰帶的豪華紙繩,以及印有禮簽的大尺寸紙袋。上頭還用毛筆寫著大大的「特獎目錄」幾個大字。


    「我們家抽中商店街抽獎活動的大獎了唷。因為客戶送給我很多張抽獎券,我就想去拿些麵紙迴家用也不錯啊,沒想到居然給我抽中特獎,真是嚇死我了!果然無欲無求才會有好事找上門呢。」


    絕對是騙人的。媽媽肯定打一開始就想抽中特獎,梢太甚至可以想象媽媽卷起衣袖雙手合十,嘴裏不停向四方諸神拚命祈禱,然後用盡全力轉動抽獎筒握把的模樣。沒想到她居然會真的抽中特獎,說不定山田家一輩子的好運都在這一次用光光了。


    「特獎是什麽啊?該不會是夏威夷旅行之類的……」


    就連華乃子也忍不住雙眼發光,但好不容易抽中的特獎也隻不過是在附近的溫泉小鎮住一晚的套裝旅遊而已,確實很像當地商店街會準備的獎品。


    可是這對爸爸和媽媽而言,這卻是一份剛剛好的禮物。要是真的抽中夏威夷旅行,就勢必得向公司請好幾天的假才行,而在那之前,貓咪布偶應該也沒辦法登機吧(光是能不能乘坐特急列車就很值得商榷了;話說迴來,他平時為什麽能搭通勤電車上下班啊?這一直是梢太心中的疑惑)。貓咪布偶根本辦不了護照吧。


    「我們隻需要負擔剩下的兩人份,就能一家四口一起去溫泉旅行了唷。」


    「你們兩個去就好了嘛?對不對,加地同學。」


    「咦?啊,對喔,你們兩個自己去就好了啦。」


    「就當是爸爸和媽媽的蜜月旅行啊。」


    自從去年十二月舉辦了結婚典禮之後,他們兩人到現在都還沒有過蜜月旅行。看著華乃子和梢太相互頷首的模樣,「討厭啦,說什麽蜜月旅行嘛,好羞人喔!」媽媽邊嚷著,邊用手肘推了推爸爸肥嘟嘟的肚子。比起班上那群教人無法理解的奇怪女生,最近媽媽的表現單純明了多了,能看懂媽媽所表達的意思真是太好了。


    「親愛的,你怎麽說?」


    「嗯,既然華乃子他們都這麽說了,那就我們兩個一起去吧。讓華乃子和梢太一起看家,應該不會有問題的。」


    可是聽到爸爸這麽說時


    ,梢太的背脊卻突然僵直了。剛剛才感受過的退怯不安又再次從體內滲透出來。和華乃子兩人一起看家一整晚……


    「當然不會有問題吧,梢太?」


    爸爸和緩的聲音比平時低了一個音階,會覺得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瞳散發出肉食性動物的光芒應該是自己看錯了吧。


    「當、當然沒問題。山田……華乃子就交給我照顧吧。」


    梢太扯著抽搐的笑容迴答後,「我相信你。」爸爸用力點了點頭,更加深了梢太心中的壓力。總覺得他好像不是真的信任自己……要是一個不小心出錯了,說不定還會被他吃進肚子裏。為了自身的安全,梢太決心當晚一定要好好規戒自己。


    媽媽迴來後就開始準備晚餐。話雖如此,但大部分的食材都是華乃子早就預先準備好的。要是等媽媽迴家後再照她的速度慢慢磨蹭,今天晚上會有晚餐可吃才奇怪咧。


    山田家住在公寓的二樓,分隔成廚房、緊連著廚房的客廳、還有以紙門隔開的兩間和室,是間2dk的房子。打開和室的窗戶,約莫半公尺的距離外矗立著一道混泥土砌牆,爸爸認識的貓咪友人(因為是貓,應該稱為友貓才對?)常常會跳上砌牆來找爸爸玩。爸爸每天早上都會窩在窗邊和那些貓咪閑聊幾句。感覺上那幾隻貓咪應該是來向爸爸寒喧道早安的。我家的爸爸到底是什麽大人物啊……?


    為了清理餐桌好開飯,華乃子把剛才放在餐桌上縫補的衣物遞給了梢太。


    「啊,這個是……」


    華乃子剛才所縫補的東西,就是梢太的足球社練習服。「袖子的地方都磨破了,所以我幫你補了一下,順便也把你的名字繡上去了。」短袖的夏季練習服袖口處被華乃子用白線繡上了「syota」幾個帥氣的羅馬拚音。媽媽用熨鬥替自己印燙在衣服上的名牌經過幾次清洗,都已經破破爛爛看不清楚了,可是華乃子一針一線親手替自己繡上的名字,就算再洗幾百次,一定也不會壞掉的。


    「謝謝妳……」


    她居然會想到替自己縫補破掉的練習服又幫忙繡出名字,梢太心中頓時盈滿了感動。


    「你剛才在想一些色色的事吧?」


    把運動服推到梢太胸前,華乃子喃喃說了這麽一句,原本溢滿胸臆的感動瞬間凍結。華乃子那充滿不信任的視線刺痛了梢太的眉頭。


    「我、我才沒有呢。」


    你這個說謊的家夥——腦子裏馬上響起自己對自己的吐槽聲。梢太忍不住擔心剛才的否定會不會因為太激動而走調了。


    「真的嗎?」


    「真、真的啦。」


    深深凝視著自己的華乃子似乎還想繼續打破沙鍋問到底。和她這麽大眼瞪小眼的對看,華乃子那雙黝黑的大眼瞳似乎就快看透自己內心所想,梢太的視線不由得在半空中遊移。


    對梢太施加了好一會兒的壓力後,華乃子突然轉開視線,發出了有些失望的小小歎息聲:「什麽嘛,原來是這樣啊。」


    「華乃子——油的溫度這樣可以嗎?」


    「我馬上來——」


    廚房那頭傳來媽媽的叫喚,華乃子立刻轉身啪噠啪噠往廚房的方向跑去,把抱著運動服的梢太一個人留在原地。今晚的配菜是炸雞塊,廚房傳來「咻啪——」高溫熱油在鍋子裏彈跳的聲響。誘人食欲的飯菜香竄入鼻腔,梢太仍傻愣愣地呆站在原地思索。


    ……剛才的歎息是什麽意思啊?


    背後忽然感到一陣惡寒。哆嗦著轉身一看,隻開了小小燈炮的和室拉門上,映照出尾巴和耳朵都變形扭曲彷如貓妖的詭異恐怖身影。紙糊拉門上有一個約手指大小的破洞,一隻琥珀色的眼瞳正從那個小洞窺視著自己。


    「我可是很相信你的唷~~梢太~~」


    低沉震動的嗓音似乎在地板上攀爬著,不一會兒已經纏上了梢太的腳踝。


    感受到這股不可忽視的危險性,梢太冷不防全身一個激顫。沒錯,在不久的將來,梢太說不定終究得和那隻花貓布偶來一場正麵決鬥才行。


    §


    爸爸和媽媽出發去溫泉旅行的日子,是在隔周的星期六午後。梢太和華乃子也一同到車站送行。


    媽媽戴著一頂很有度假氣息、帽簷很寬的白色帽子,身穿白色洋裝,就連旁人也感覺得出她有多麽興奮。雖然隻是在附近小鎮的過夜旅行,但這也是他們夫妻倆第一次單獨出門旅行。別跟去當電燈泡也是種孝心的表現啊——梢太心裏這麽想著。


    再說到手裏提著夫妻倆兩天一夜外出行李的爸爸……唔,還是跟平常時候差不多啦。不過洗溫泉時,他應該會把那身貓布偶裝脫掉吧。說是這麽說,但腦海中想象得出的畫麵,卻是把毛巾放在頭頂上,泡在溫泉裏露出一副「真是人間天堂喵~」的花貓布偶模樣。打從同住在一個屋簷下以來,梢太就強迫自己別太去深究爸爸的真麵目。因為若是繼續深究下去,很可能就會失去這些家人。


    可是昨天梢太還是忍不住胡思亂想了很多東西,搞到整晚都沒怎麽睡。其實隻要像平常一樣度過一晚就沒事了,根本沒必要想太多嘛。況且梢太絕沒有想到那種色色的、不正經的事情上去……


    相較於雙眼發紅看起來有氣無力的梢太,華乃子身上卻看不出半點手足無措的窘態,表情也依然平靜閑適。


    「出門就放鬆心情好好玩吧,窗戶和瓦斯我都會注意的,你們不用擔心。等會兒我會先去買一些東西再迴家,明天早上的早餐我想應該會吃美式鬆餅吧。」


    一般來說,這些應該都是媽媽對女兒說的叮囑,可是這對母女卻是反過來由女兒向媽媽把她該做的事講了一遍。在操持家務的能力上,山田家的女兒遠比媽媽值得信賴,所以媽媽隻能對華乃子點點頭迴應道:「那就麻煩妳囉,有華乃子在真是太好了。」除了和爸爸結婚之外,能得到華乃子這麽能幹的女兒,對媽媽和梢太而言實在是無比的幸運。


    目送雙親搭上電車離開後,華乃子說她有想買的書,於是兩人就往車站裏的書店走去。就在梢太稍微物色了幾本足球雜誌和漫畫周刊時,華乃子已經捧著書店的紙袋結完帳走過來了。「妳買了什麽?」「呃……料理食譜。」看華乃子一臉開心的表情,她大概真的很想要那本食譜吧。


    接著兩人又去了一趟超市。


    走在左右環視著選購商品的華乃子身後,梢太推著購物車乖乖跟著。好想去糖果餅幹區看看喔,不過這種事實在太孩子氣了,梢太拉不下臉對華乃子要求。


    「今晚隻有我們兩個人了,我來做一些加地同學喜歡吃的東西吧,你想吃什麽?」


    「什麽都可以嗎?」


    「你說說看啊?有沒有什麽想吃的?」


    「那我要吃奧姆蛋包飯!可是漢堡排好像也不錯……還有炸蝦也是。不過我也喜歡可樂餅跟咖哩飯……」


    開始舉出自己想吃的食物後就沒完沒了了,但想來想去還是沒辦法拍板定案。看到他這麽認真煩惱的模樣,華乃子不禁發出一聲輕笑。


    「全部的話是沒辦法啦,不過……奧姆蛋包飯加漢堡排的組合餐怎麽樣?炸蝦是有點超出預算了,如果是洋蔥圈應該有辦法吧。」


    「真的嗎?好厲害喔,簡直像家庭餐廳一樣嘛!」


    「我也會準備色拉的,你要多吃一點蔬菜才行喔。」


    「好——」


    華乃子一看到特價中的便宜絞肉便立刻放進購物車裏。今天的漢堡排用的材料不是魚漿而是


    混合了牛肉與豬肉的絞肉,光是知道這一點就足以讓梢太心懷感激。為了配合爸爸的口味,家裏做的漢堡排幾乎都是魚肉口味的,梢太其實不是很喜歡吃魚,不過今天的漢堡排真的是為了梢太而做的。


    雞蛋、維也納小香腸、洋蔥、萵苣、牛奶、美式鬆餅的材料……華乃子迅速且確實的把選購好的食材放進梢太推的購物車裏。光想象著購物車裏的食材會變化出如何美味的一桌菜肴,心情也跟著愉快起來,甚至忘了剛才還怕被看輕的羞恥感,脫口便說出:「山田,我可以買加利提君的巧克力嗎?」這般孩子氣的真心話。


    「哎呀,真是對可愛的小情侶啊。」


    正在整理商品的店員阿姨笑咪咪地對兩人打了聲招唿,讓梢太孩子氣的表現瞬間全不翼而飛。店員阿姨並沒有其它意思,隻是帶著微笑對兩個人開口:


    「你們是新婚夫妻嗎?真是不錯,兩個人一起出來買晚餐要煮的菜啊?」


    「啊,不是的,我們並沒有結婚。我們兩個是兄妹啦!」


    注意到華乃子剎時變得僵硬冷然的表情,梢太慌張地向店員阿姨解釋。好不容易現在氣氛正好,要是因為店員阿姨的幾句話搞冷了場麵,讓華乃子覺得不開心就太可惜了。


    「哎呀,你們是兄妹啊?不好意思喔,因為你們長得實在太可愛了,站在一起又很相配,我才會不小心誤會了。」


    店員阿姨的語調裏一點也沒有感到抱歉的意思。聽她這麽說,梢太和華乃子也忍不住互看了一眼。


    但華乃子馬上就氣唿唿地把頭轉到另一邊去,讓梢太為她的舉動感到困惑不已。是不是哪裏惹她不開心了?隻見華乃子加快腳步從店員阿姨麵前走過,梢太也隻能推著購物車跟在她身後。


    「也沒必要這麽拚命否認吧。」


    華乃子喃喃自語的聲音傳入梢太耳中。


    「咦?」


    梢太出聲想反問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但華乃子卻對走在斜後方的梢太射來一道怨懟的目光——


    「……沒有血緣關係卻墜人情網的兄妹,不是有很多嗎?」


    華乃子嘟著嘴丟下這句話後,又轉過頭往前邁開步子。


    「咦……?」


    推著購物車的手和腳步都不由得停住了。梢太露出一臉傻樣愣愣看著眼前小小的屁股輕輕晃動往前走去的可愛背影——


    「山、山田,妳剛才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啊……?」


    就在梢太慌張地想追上她的腳步時,店內的廣播係統卻在這時透過喇叭傳出「巴巴巴啦巴~」的響聲。


    『感謝各位顧客今日蒞臨本超市。目前日常生活用品賣場正在舉辦限時大特賣活動。長型盒裝麵紙五盒隻要一百九十八圓,卷筒式衛生紙十二卷隻要兩百三十八圓,這可是原油價格都比不上的超優惠價格!每件商品一人限購兩件,售完為止,欲購請從速!』


    那一瞬間,超級市場搖身一變成了混亂的戰場。


    廣播都還沒結束,以主婦為中心的超市顧客全都眼神一變,朝同一個方向衝去。「加地同學,快一點!我們要搶麵紙和衛生紙!」就連華乃子也瞬間換上跟那幾個主婦一樣的猙獰表情,催促梢太加快腳步。目標是日常生活用品賣場。在主婦們肥滋滋的屁股擠壓下,為了不和華乃子被衝散,梢太也隻能緊緊追在華乃子的身後。


    女人果然有很多種不同的麵貌呢,梢太打從心底這麽認為。


    有時是走起路來離地五公分、飄飄然懷抱著秘密主義的不可思議生物,有時是彈劾男生不遺餘力的歇斯底裏集團,有時會羞怯地開口吐出「情網」這種字眼,但遇到超市的特惠時段又會化身成惡鬼戰士,二話不說就把男生踢到一邊。


    女人啊,真教人無法理解。


    §


    橢圓形的餐盤上裝著奧姆蛋包飯和漢堡排加上洋蔥圈的組合餐,除此之外還有色拉、玉米濃湯和優格。形狀飽滿的奧姆蛋包飯正中央,還插了一根用牙簽做成的小國旗!就在梢太大快朵頤地吃完跟外頭家庭餐廳推出的豪華特餐有得拚的晚餐後,媽媽打了一通電話迴家來。他們在那邊應該已經先泡過溫泉,現在也剛吃完晚餐吧。媽媽大概喝酒了,隔著話筒,她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心情不錯。隻希望她不會喝太多害自己出洋相就好了,梢太實在很替媽媽擔心。


    『這裏的浴場好寬敞,泡起來很舒服唷,而且料理也很好吃,疲憊的身心好像都被治愈了呢。這都得謝謝梢太和華乃子自願看家,我們才能這麽享受啊。有你們兩個這麽獨立能幹的好孩子,媽媽真的覺得好幸福喔。』這又不是今天才發生的事,如果我們當小孩的不振作一點,山田家根本維持不下去啊,媽媽應該也懂吧?


    『對了梢太,你願意聽我說嗎?』


    電話那一頭的媽媽突然壓低了音量。梢太略感訝異之餘,還是把耳朵更貼緊話筒,仔細聽著。


    「怎麽了嗎?」


    『就是啊,剛才我們泡完溫泉迴來之後啊,服務員居然隻在我們的房間裏鋪了一床棉被而已耶!一床棉被上還放了兩顆枕頭唷!這就是那個意思了吧?就是這麽一迴事了吧?怎麽辦,媽媽該怎麽辦才好?如果半夜時,山田先生把手伸進我的浴衣裏……噫呀——!小梢姑娘,今晚隻有我們兩個了,有什麽關係嘛?啊啊,不能這樣啊,請您放過我吧,討厭討厭,人家不要這樣啦。在我們兩情相悅時做這種事不是很好嗎,不是很棒啊——噫~呀~代官大人~我轉轉轉轉——』


    媽媽已經完全進入自己的世界,她未免醉得太嚴重了吧。


    「我讓山田來接電話,妳也把話筒交給爸爸吧。」


    跟媽媽的對話實在令人疲累不堪,梢太沒講兩句就結束了話題。如果爸爸也待在房裏,媽媽剛才的妄想情節不就全被聽到了嗎?


    梢太試著想象在深夜的旅館和室裏,穿著浴衣的貓咪布偶想逼迫媽媽就範的場景。「媽媽要被妖貓襲擊了!」之類的畫麵大概能模模糊糊勾勒得出來,但媽媽所妄想的情節卻怎麽也沒辦法浮現。話說迴來,爸爸到最後還是穿著那身貓咪布偶裝去泡溫泉了嗎?早知道剛才應該先跟媽媽問一下的。


    將話筒交到華乃子手上之後,隻見她輕輕點了幾下頭。「嗯嗯,不用擔心。我已經把窗戶都鎖上了。」便結束了平淡無奇的對話,華乃子一邊把話筒放迴原處,一邊轉過頭對梢太開口:


    「今天晚上可就要好好的~~~麻煩梢太了喔——爸爸要我轉達給你的。」


    貓布偶發出「嘰嘰嘰」的聲音將爪子磨利,默默等著梢太理性失去控製的那一瞬間到來的模樣輕而易舉地躍上腦海。平時老是慢半拍又有些遲鈍,但追捕老鼠時的敏捷動作、還有鎖定獵物時那雙帶有殺氣的銳利目光可都是貨真價實的。雖然覺得不太可能,但爸爸該不會真的是接受過nasa特殊訓練的精銳吧?


    沒錯,若說今夜是爸爸跟媽媽結婚後迎接的第一個兩人獨處的夜晚,那同樣也是梢太和華乃子兩個小孩子第一次兩人獨處的夜晚啊……


    掛斷電話後,四周忽然變得無比靜謐。吃晚飯時還偶爾會聊個一、兩句,此刻卻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來打破沉默才好。眼前擺著華乃子為自己泡的飯後熱茶(好像是茉莉花茶),梢太坐在餐桌旁支著臉頰,無所事事地打開電視看起晚間的綜藝節目,華乃子則坐在對麵翻開今天剛買的那本料理食譜。今天晚上轉台的權利是屬於小孩子的,總算可以不用再看媽媽最近很熱衷的那部懸疑推理連續劇了。說到那部推理連續劇,每次都一定會出


    現溫泉旅館的殺人事件。


    可是,難得能和華乃子獨處,光是看電視好像太浪費大好時光了。


    「哈哈哈,這個很有趣耶。對吧,山田?」


    明知道這種硬找話題的舉動和對搞笑的見解都拙劣到了極點,梢太還是試圖想引起華乃子的注意。可是華乃子好像完全沒有聽見梢太的聲音,仍一臉認真地緊盯著她手中的料理食譜,嘴裏還念念有詞:「真是的,小舞有夠遲鈍耶,居然這麽毫無防備的跑去洗澡……妳現在可是跟修兩個人獨處耶……」充血的雙眼隨著頁麵內容左右移動,書背上印著——《四人份四百圓的省錢家常小菜》幾個大字。


    ……?


    「山田?」


    「咦?」


    梢太再度出聲喚了她,這一次華乃子總算聽到了,下意識地發出錯愕的單音後,立刻「啪噠」一聲闔上手中的料理食譜。食譜裏好像夾了什麽東西,整本書厚得有些不太自然。


    「什麽,怎麽了?啊,要洗澡嗎?」


    「欸?」我從頭到尾都沒提到洗澡兩個字啊。「啊啊,對……洗澡。山田,妳先去洗吧,茶杯放著我來收就行了。」因條件反射說出口的話而要她先去洗澡,華乃子應該不會把自己想成不正經的色狼吧,梢太忍不住焦躁又趕緊補了句:「啊,我沒什麽特別的意思啦。」但補上這一句後,反倒顯得更可疑了。「沒什麽特別的意思」是什麽意思啊,我根本是在自掘墳墓嘛。


    「……」


    「……」


    明明說的是洗澡的事,兩人之間卻有種話題銜接不上的奇妙隔閡。


    「那、那我就先去洗澡了。」


    「唔,嗯,妳慢慢洗吧。」


    抱著那本料理食譜,華乃子慌慌張張地跳下椅子朝浴室的方向跑去,梢太則全身乏力的趴在餐桌上。


    吵吵鬧鬧慌慌張張,把自己搞得狼狽不堪又滿腦子妄想情節,今天的梢太自顧自地想了許多莫名其妙的事,把自己搞得暈頭轉向的。我果然是媽媽生的孩子啊——雖然不想承認,但事實擺在眼前,不想正視都不行。


    過沒多久,浴室那頭便傳來淋浴的水聲。教人忍不住想象起隔著氤氳水蒸氣的那頭會有多麽美麗的景色。明明每天都會洗澡的,但當家裏隻有兩人獨處時,平時不會去深思的事全一股腦地湧上腦海(順帶一提,華乃子在升上四年級之後就開始一個人洗澡了,有一陣子爸爸還因此消沉不已呢)。


    為了不讓自己胡亂幻想此時浴室裏的春色無邊,梢太把電視的音量調高,順便也把餐桌上的茶杯端到廚房放著。


    §


    公元二〇xx年,地球人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大危機。自一九四七年就悄悄入侵地球,躲在社會的黑暗角落秘密進行繁殖計劃的外星生命體終於開始對人類展開侵略攻擊。牠們就是俗稱的外星鼠怪。一群有著如大型溝鼠般醜陋外型的外星人,牠們尖銳的爪子擁有隻需輕輕一劃就足以讓人類小孩一命嗚唿的強大攻擊力,而牠們的體液更是連水泥都能融解的強酸。


    外星鼠怪展開攻擊不過才短短一個星期,地球上的人口已經消失了大半。文明社會遭到破壞,人們隻能躲到防空洞或深山地區避難。但隻要有供水管大小的空間,不管什麽地方牠們都能橫行無阻的侵入。沒有人知道會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過上鼠怪的攻擊,隻能懷抱著恐懼與疲憊過著夜不安眠的逃難生活。


    另一方麵,人類麵對這樣的災害也不是全然束手無策。早期便已得到外星鼠怪解體樣本的nasa為了防範這一天的到來,一直暗地裏進行著對抗外星鼠怪的兵器研發。他們將此研發命名為湯姆&傑利計劃——


    「這是不可能的,爸爸!」


    華乃子緊緊抱著貓咪布偶痛哭失聲。


    「爸爸已經是舊型的機器人了,你去也隻是白白送死而已啊。就交給新型的人去負責吧,爸爸已經為軍隊做得夠多了,而且你都退役了不是嗎?你答應過我不會再離開了,這輩子要跟家人永遠在一起的不是嗎!」


    「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同了呀,華乃子。那麽多的同胞都在與外星鼠怪奮戰,多一個人就多一分戰力。爸爸雖然已經是舊型了,可是爸爸一定也還能為我們的同胞做些什麽的。為了保護家人,爸爸無論如何都得上戰場,希望妳能諒解。」


    「爸爸——」


    爸爸安撫著緊摟自己不放的華乃子。身穿金屬素材製成的銀色服裝,以一條加裝了直立式天線的發箍係住一頭長發的華乃子就像個機械娃娃,全身上下散發出一股人工科幻式的可愛俏麗。


    梢太身上同樣套了一件以金屬材質製成的銀色外套,背抵著高牆,雙手各握著一把雷射槍,全神貫注警戒著外頭隨時可能入侵的外星鼠怪。手腕上還戴著一隻具備通信功能的發亮臂環。小型的液晶屏幕正在播放實時新聞,傳達著地球各地的絕望狀況。梢太咬緊牙根,握著雷射槍的雙手也不自覺地更加用力。


    屏幕上的畫麵被切換成由nasa開發的貓布偶型戰鬥機械人與外星鼠怪激烈戰鬥的影像。跟爸爸有著類似外型的量產貓型布偶正大量投入戰場,有條不紊的列隊前進。就算夥伴被爆炸的餘威震飛,殘存下來的士兵仍不為所動地繼續在沙場上廝殺。一時之間,似乎就快將外星鼠怪全數殲滅,讓人燃起「湯姆﹠傑利」計劃是否就要成功的希望,但外星鼠怪超乎想象的異常繁殖能力馬上又讓敵軍壯大了聲勢,戰況也再度陷入膠著。


    爸爸溫柔地輕輕摟了摟華乃子,然後將她推向梢太。


    「梢太,華乃子就麻煩你了。」


    「是的,爸爸。」


    梢太堅毅的應聲,環抱住華乃子哭得顫動不已的肩頭。賭上男人彼此的信賴,爸爸和梢太同時朝對方用力一頷首。


    爸爸和梢太都心知肚明,這一趟出征,爸爸能活著迴來的可能性近乎於零。就算如此,男人有時還是得麵對非挺身而出不可的狀況。因為他們心中都有必須守護的摯愛寶貝。


    「親愛的,車子已經準備好了,我們走吧。」


    大門被迅速地打開又闔上,媽媽從門縫間側身閃了出來。媽媽身上同樣套著一件金屬材質製成的外套,下半身穿著長褲與長靴,頭上也和華乃子一樣戴著安裝了天線的發箍。因爆炸產生的風沙沾汙了她的臉頰,原本柔順的長發也淩亂了,但她的表情依舊那麽堅強精悍。媽媽原本是效力於nasa的女特務,在遇到nasa機械試飛員的爸爸後,兩人馬上墜入愛河。他們兩人原本就是為了在一起而相遇相戀的。


    梢太還小的時候,就在媽媽的指導下接受射擊訓練。就算被學校的朋友當成傻瓜嘲笑,梢太和媽媽仍確信總有一天地球會遭受到外星鼠怪的襲擊,從不曾怠惰平日的體能訓練。


    「梢太,你和華乃子兩個人應該沒有問題吧?」


    媽媽的手輕柔地撫上梢太的臉頰,梢太微一頷首。母子間所需要做的確認有這句話就足夠了。保護好華乃子,這就是梢太最大的使命。


    和動身前往作戰基地的父母告別後,梢太和華乃子也急忙趕往防空避難所。一手握著雷射槍,一手牽著華乃子小小的手,梢太拚命向前奔跑。街道城鎮皆已荒蕪,成了三不管的無法地帶。一些莽漢破壞了被棄置不理的商店鐵門盜取有價值的物品,又或是襲擊那些逃生慢了一步的市民,這些不法分子同樣加速了社會沉淪毀壞的速度。大街上隨處可見爆炸後尚未被撲滅的火勢,為了避開那些暴徒的視線,梢太牽著華乃子彎進小巷子裏。


    「啊


    !」


    跟在身後的華乃子絆了一跤跌倒了。


    「沒事吧?」


    梢太連忙扶起因趕路而不停喘氣的華乃子。


    「阿梢……我已經走不動了。別管我了,你自己逃吧。」


    「笨蛋,我怎麽可能把妳一個人丟下來,我們要一起逃出生天啊!」


    「阿梢,對不起,其實我……我已經不行了……」


    「妳在胡說什麽啊……?」


    「已經太遲了……真的很對不起,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


    華乃子啜泣著提起紊亂的裙襬,露出脫線褲襪包裹的大腿。一見到華乃子大腿上那一條綠色的膿腫,梢太不禁愕然。那是條跟吸塵器的軟管差不多大小,異常腫脹隆起的腫瘤。


    「怎、怎麽可能……」


    華乃子已經被外星鼠怪寄生了。外星鼠怪會潛藏在人體內產卵,孵化後就會從內部撕裂宿主的身體,產下數十隻外星鼠怪的幼兒——


    「我的肚子裏已經孕育著外星鼠怪的小孩了……」


    「不要放棄,華乃子!別說什麽太遲了,隻要動手術就能把妳肚子裏的鼠怪小孩拿掉了。總而言之,我們現在還是趕快到避難所去吧!」


    梢太鼓勵著華乃子,但他的這些話同時也是為了消除自己心中的不安。當梢太伸手想扶她站起來時,華乃子卻拒絕他的攙扶,僅搖了搖頭輕撫著自己的下腹部。那表情就像個真正的母親般溢滿了慈愛。


    「不是的。變成媽媽之後我才了解了一件事,我……我想把這些孩子生下來啊……」


    「華乃子……」


    一想到外星鼠怪寄生在華乃子肚子裏的胎兒那醜陋蠢動的模樣,梢太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但對華乃子而言,那些鼠怪的胎兒確實是存在她的肚了裏,是她的孩子沒錯。


    「阿梢,對不起,我不能跟你一起走了……」


    就在梢太的眼前,無數隻外星鼠怪開始爬上華乃子的身體。


    「華乃子!華乃子!」


    一邊嘶喊著華乃子的名字,梢太拚命扯開那些爬上華乃子身體的外星鼠怪。就算被牠們咬到血流如注也不曾停下動作。但覆住華乃子的鼠怪數量卻不斷增加。「啊啊……!」有隻像極了觸手的物體正攀著大口喘息不斷扭動的華乃子身上那件銀色防護衣蠕動爬行。觸手吐出的強酸融化了華乃子身上的布料,露出赤裸裸的身子……赤裸裸的……裸、裸體?


    「哇啊——」


    梢太猛地彈了起來。


    心髒怦通怦通強而有力的躍動著。明明不覺得熱,卻流了滿身黏膩的汗水。


    剛才那是什麽啊?是夢……應該是作夢吧。


    「……哇啊——」


    全身僵直呆愣了好一會兒,梢太才虛脫的再次往前趴,額頭狠狠撞向餐桌發出「鏗當」的聲響。洗完餐具坐迴餐桌旁,看著電視時,梢太一不小心就恍恍惚惚打起了瞌睡。大概是昨晚胡思亂想了一整夜,根本沒睡多少的關係……


    還好是夢……我、我怎麽會作那種怪夢啊……金屬材質製成的銀色外套和通訊臂章還有雷射槍,那種科幻的感覺是還挺帥氣的啦(跟外星人對抗的量產貓布偶型機械人就另當別論)。一定是因為阿武那本《mumu》雜誌跟從華乃子那邊聽來的錄像帶教學課程在腦子裏全搞混成一團,才會作那種夢啦。


    原本在看的那出節目已經結束了,現在正在播廣告。在自我厭惡與困窘憔悴之間擺蕩許久總算壓下那些不堪的情緒後,梢太輕輕咋了咋舌,伸手拿起搖控器。


    關掉電視後,周圍突然變得好安靜。浴室那頭也沒有再傳出淋浴聲了。從九點播到十點的節目都結束了,這個時間華乃子應該也已經洗好澡了吧。


    可是華乃子卻遲遲沒有從浴室走出來,梢太有些訝異。和室的電燈也沒有打開,她會不會洗太久了?


    梢太離開客廳往浴室的方向走去。因為是為四人小家庭打造的公寓,彎過接連著玄關和客廳的走廊後就是獨立式的廁所,廁所的右手邊是一扇磨沙玻璃拉門,裏頭隔成更衣間和浴室。華乃子的拖鞋就擺在玻璃拉門前。


    梢太把耳朵貼在磨沙玻璃門上,卻沒有聽見水聲或其它聲音。


    「華乃……山田?妳還在洗澡嗎?」


    梢太喚了聲,輕輕敲了敲門。但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任何迴應。


    「山田……呃,我要開門囉?妳有聽見我說的吧?我要把門打開了喔?我要慢慢打開了喔?要是有不想讓我看見的東西,妳就趁現在快藏起來喔!唔,那我要開門囉?」


    盡量將自己的聲音正當化後,梢太伸手搭上拉門的門把。


    才稍微將拉門拉開一點縫,裏頭立刻湧出大量氤氳白濁的熱氣。「好熱……」熱到連梢太一碰到那團熱燙的霧氣,額際馬上就冒汗了。在白茫茫的一片蒸騰熱霧中凝神細看,華乃子就倒在浴室與更衣間的門坎上。冒出大量汗珠的身體屈成ㄑ字型,看著華乃子癱軟無力的模樣,彷佛是剛才的夢境裏被外星鼠怪爬滿全身而痛苦扭動的無助身影幻化成現實般,梢太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山田!」


    現在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了。梢太趕緊衝到華乃子的身邊跪下,怯怯地碰了碰華乃子的肩膀,感受到的是過高的異常溫度。


    「山田、山田?迴答我啊,妳沒事吧?糟糕,她好像熱昏了……」


    總而言之,得趕快把她移到涼爽的地方才行。猶豫著該不該直接扶起她,最後還是拿了條浴巾裹住華乃子赤裸的身體,試著把她搬出浴室。但熱昏了完全使不出半點力氣的華乃子身體比想象中要重多了。意識到雙手隔著浴巾抓住的部位那微微的隆起,更讓梢太倍感狼狽。好、好軟喔……這個軟軟的膨脹是什麽啊?是長在哪個部位的?穿著衣服雖然看不太出來,但山田該不會其實發育得很好吧?一不小心就想到色色的事情去了。這可不行,現在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啦!


    半拉半扯的把華乃子帶進客廳,趕緊找了坐墊讓她躺在上麵,把臉撇向另一個方向替她把遮掩身體的浴巾重新拉整好,然後又衝進和室房裏拿出小被子和電風扇。打開電風扇讓微風吹散華乃子過熱的體溫,梢太也坐在華乃子身邊拿扇子不停替她搧風。


    該不該打電話到媽媽他們住的那間旅館去報備一聲呢?寫著連絡電話的紙條應該就放在電話旁。就在梢太猶豫不決時,華乃子的唿吸也漸漸恢複平穩,總算讓梢太稍微鬆了口氣。肌膚因過燙發紅的程度好像也沒那麽嚴重了,於是梢太伸手把電風扇的風速調弱。


    蓋著小被子的胸部緩緩地上下起伏。盯著看了好一會兒後……梢太忍不住把眼睛移開。隔著小被子看起來並沒有那麽突出,不過剛才手心感受到的膨脹感應該就是那個吧……應該是吧?


    紅著臉把掌心抵在膝蓋上磨了幾下。剛才的事……得趕緊忘掉才行。


    看她現在的狀況,應該不用跟媽媽他們連絡了吧。而且這個時間大概也沒有電車了,就算連絡了他們也趕不迴來,況且他們難得去一趟隻屬於兩個人的蜜月旅行,盡量不讓他們擔心也算是種孝順的方式吧。


    華乃子看來已經沒什麽大礙了,鬆了口氣的同時,心裏卻湧上另一股不安。當她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竟赤裸裸的躺在客廳裏,華乃子會怎麽想?她應該不會胡思亂想誤會自己吧?像是梢太跑去偷看她洗澡之類的……並不是這樣的喔,隻是因為浴室太安靜了,才讓梢太有點擔心跑去看一下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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