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瑤也離去的那一刻,她的耳邊,聽到有人歇斯底裏唿喊她的名字。


    淒厲的聲音迴蕩在風中——


    可是她再也見不到來者是誰了。


    阿狸掙脫眾人的束縛,不顧一切地將地上的人兒抱起,像一件珍寶一樣,抱得緊緊的。淚水順著臉頰兩側滴落在瑤也的麵頰上。


    她一點兒也不像死去的人兒,她的麵容還是那樣白皙中透著紅,身上的香氣未散去,手心的觸感還是炙熱的。隻是,她的眼角,掛著一滴未完成使命的淚水。


    那淚水裏映著誰呢?


    阿狸在流轉的淚珠中看到了自己痛楚的模樣,他絲毫沒有察覺,自己已經被士卒包圍了。


    士卒千軍,阿狸獨身一人。寡不敵眾,他隻得放下瑤也的身子,起身拚個你死我活。


    月灼師父再顧不得其他,指骨分明的右手伸出,掌心朝上,手中竟憑空出現一把拂塵。拂塵一揮,阿狸就在萬人堆中刹那消失不見。


    阿狸再次睜眼,發現自己置身一處虛無縹緲之地。四周皆是浮雲漫漫,隻是這雲彩與自己平日裏望著的不同。這樣真實的觸感,近在咫尺的柔軟,莫非——


    身子站不穩,他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竟是騰空而飛。


    四周的雲彩如有了規律一般,迅速向後移動。眺望遠去,那是天的盡頭,仿若有一束霞光。


    月灼師父一手攬著阿狸的腰,一手持拂塵。手中的拂塵向左,兩人便朝左飛。向右,兩人便朝右飛。


    阿狸此刻心中百般滋味,也不知該如何開口。見著那長安在自己的腳下愈離愈遠,最後變成芝麻大點。


    他有些許哽咽。


    月灼師父的眼神瞟向低頭沉默的阿狸,他歎了一口氣,再無多說。


    須臾間,兩人便到了一處村落。拂塵一揮,兩人從空中緩緩而落,見此地依山傍水,屋舍儼然。月灼便選中了那樹蔭下空曠之處落腳。


    怎料拂塵收的早,兩人失重一般,狠狠地砸向地板。


    阿狸是最慘的,他在師父的身下,直接摔青了腚子。月灼師父壓在他的身上,有個人肉墊緩衝,幸得無礙。


    這麽一摔,將阿狸心中所有的悲痛都摔了出來。


    阿狸終於在此地得以發泄。先是放聲大哭,又低聲啜泣,最終忍不住,撲倒在月灼的懷中,像百年前那般,哭個不停。


    “師父.....”


    月灼心疼地拍拍阿狸的背,“師父帶你離開那裏.....”


    阿狸忽然想到了什麽,狠狠地推了一把月灼肩膀,斥聲道,“那些難民呢.....不救了嗎?!”


    月灼英眉微蹙,深眸低垂,無語凝噎一般,轉身垂首。


    “救不了.....”


    “為何?你都救了我,為何不救他們!”


    “不是我不救,是根本救不了。”


    “那蘇宴呢?他還在長安城中,也不管他了嗎?”


    “命中自有定數。”


    他的聲音細小,毫無底氣,若不是阿狸仔細聽,根本聽不見。


    “什麽借口。我根本不信!”


    “師父,您是師父,求求你救救他們,救救那些可憐的人.....”阿狸轉過身,兩手抓著月灼的肩,使勁兒搖晃。


    月灼被他晃的有些愣了神,他似乎有難言之隱,但對著阿狸,他又不得不給他個解釋,“徒兒,你知道麽,有些事是我們改變不了的。”


    月灼知道,在青丘的那晚,卦象顯示,長安城這番劫難,定在劫難逃。


    不論他們做了多大的努力,長安的劫難怎麽都會發生。若是他們阻止了難民被燒死,那難民們也會換一種死法。


    月灼不是沒有努力過,他曾經用法術冒著逆天改命的罪過,造了一臨時的隱身之地,本以為任何人都找不到那些人。怎料到,那群難民們還是出了屋子,落得這個下場。


    直到現在,月灼也沒有想明白,到底是誰破了他的法陣,尋到了這些難民。


    再如瑤也,月灼早知她會死於非命。當初,若不是他極力阻止,她早就死於魔化的阿狸手下。隻是,他不願看到,阿狸為了一個該死之人,而讓他自己從此墮入妖魔道。


    兜兜轉轉,不過同樣的結局。


    所以不是他不想救人,而是救不了,救不得。


    雖救不了長安,但是他們可以救江城。


    卦象中的劫難隻顯示著長安,並未提到江城,所以,在這裏,他們還是有一線希望去救那些凡人。


    隻求他們不要像長安城的百姓一般,是非不分,顛倒黑白。


    見阿狸還在與自己置氣,他便低身下氣討好道,“好徒兒,忘了那裏的事吧。”


    阿狸氣急敗壞,扭頭指著月灼的鼻子道,“師父,你變了。”


    月灼一怔,錯愕道,“我如何變了?”


    “師父變得自私自利,見死不救,冷眼旁觀,漠不關心,冷血無情。”阿狸雙手插著腰,挽起雙袖,可是袖子太長太寬,挽起又順著他細長的手臂滑落下來。


    月灼無奈扶額,“徒兒你的成語還真多。”


    “我還沒說完呢,”阿狸見他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樣,“你簡直與那個黎幹不分上下。”


    阿狸一想到,長安城的百姓還在水深火熱中。那黎幹,定會將那些難民燒死。還有那可憐的蘇公子,傷還沒好,不知道,黎幹會不會找上他的麻煩。


    還有瑤也,她的屍身就那樣冷冰冰的躺在地上.......


    阿狸顧不得生疼的腚子,猛然起身,欲要離去。


    月灼拉住了他的手,“去哪兒?”


    “去救他們。師父不救,我救。”


    阿狸的一字一句都夾雜著哽咽。月灼知道,這小狐狸定是傷透了心。他自然是不願小狐狸對他的誤會如此之深,隻得好好跟他解釋一番。


    奈何阿狸半信半疑,月灼有些心傷,百年間的相處,經過這事之後,他們的師徒之情竟有些動搖了麽?


    也許這次曆劫,不光是讓阿狸提升修為。也是給自己提個醒,莫要重複千年之前的殘局了。


    阿狸雖有眾多疑慮,但是他知道,這世間上,誰都可以不信,就是唯獨師父不能。


    無奈歎了口氣,“自從下山來,多了許多煩心事,還不如不下山。”


    月灼挑眉,“哦,這麽快就後悔了?那我們迴去?”


    阿狸立刻搖頭,“別別別,我隻是.....”


    隻是.....覺得遺憾.....又無能為力.....


    阿狸又陷入了思索。


    未等阿狸迴神,月灼便縱身一躍,將他壓在胯下,兩腳踝用力的夾著他纖細的腰身,兩隻手緊緊地握住他細小的手腕,道,“說,方才誰給你的膽?膽敢以下犯上?”


    阿狸瞪大了圓溜溜的眼珠,咬著牙,想要掙脫時,隻聽得身旁草堆裏有窸窣聲響。


    兩人猛然一驚,同時喊道,“誰——”


    草堆裏蹲著個身材健壯的男人,他一人的身子,比師徒兩人合體看起來還要高大。隻見他一手扛著鋤頭,身上粗布麻衣,頭上還包著一條卷成麻花辮狀的藍色頭巾。


    那人的皮膚黝黑,伸著手撓著後腦勺,道,“對不住,兩位,我不是有意偷看的....”


    阿狸心裏罵道,此地無銀三百兩。說不定就是有什麽特殊的癖好,才偷看的。


    阿狸突然意識到什麽,立刻推開壓在身上的月灼。月灼此刻也感到有些尷尬,輕咳一聲道,“嗯.....大叔,請問此地可是江城?”


    那見著約著四十出頭的男子一臉不悅,豎著大拇指指著自己,“大叔?老子才二十歲。”


    二十歲......?


    月灼與阿狸驚愕,互看一眼,心裏盤算著。


    月灼一千八百多歲,貢鏡帝君和白術一千多歲,阿狸一百多歲。


    須臾仙翁.....?算了,他忽略不計。


    果然,歲數這個詞果然是個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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