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街道。這是個以平房建築占大多數的安靜住宅區。沿著被狹窄圍牆包圍的道路走進去,就是伊丹書店。書店外部看起來跟一般民房沒有兩樣,不過因為外麵掛著二手書店的招牌,可以知道這裏也是有在做生意的。這是我常來光顧的一家店,上次就是從這家書店借到召喚惡魔的魔法書。歐吉桑店長大概也不記得那件事了,不過我總覺得有關記憶喪失與恢複的線索似乎就在這家書店裏。


    書店還沒開門,鐵門仍舊是拉下來的。


    「起床囉!已經早上了喲!」


    穿著學校製服的我砰砰地拍著鐵門。我今天換了發型,像記憶喪失前一樣,把頭發高高地紮成馬尾。本來也想戴隱形眼鏡,不過一時沒買到,所以打算下禮拜再開始戴隱形眼鏡。像這樣讓自己恢複以前的模樣,說不定其他人會想起來。我心裏懷著一絲絲這樣的期待。不過,今天早上家人一點反應都沒有。


    我繼續用疼痛的手拍著鐵門,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邊揉眼睛邊把門拉開。雖說他剛剛才起床,可是衣服卻穿得整整齊齊,頭發也沒有東翹西翹,不過看起來似乎還是很困的樣子。這個老人家一直都是這麽不可思議。


    「是空口小姐啊,怎麽了?這麽一大早就來啦?趁上學之前繞過來的嗎?」


    「老板,真不好意思,我有想要查的資料。」


    老板皺起眉頭,我立刻向他鞠躬。看著我好一會兒之後,老板終於開口了。


    「我不曉得你要查什麽,不過那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吧。就隨你高興吧。」


    「謝謝您!」


    老板真是個明理人。第一次來這家店的時候,我還是個中學生,就是老板把各式各樣的魔法書介紹給喜歡魔法和咒術的我。


    我走進店裏,在熟悉的書架上一本一本地翻找。那個書架放滿跟黑魔法、詛咒、咒術、儀式等神怪主題有關的書。因為店內十分昏暗,所以很難找書。我湊近書背,一本一本確認,可是仍舊找不到。


    「那個、老板,您有沒有一本深綠色封麵的舊書?我記得是用英文寫的……」


    我從書架上栘開視線,叫住正打算鑽進書店後頭的老板。聽到我的話之後,老板一臉驚訝地走迴來。


    「我不記得有那種書。」


    老板若無其事地說著,可是他剛才的反應很奇怪。


    「你真的不知道嗎?」


    「不知道。」


    「我明明記得有啊。」


    「為什麽這麽確定?以前看過嗎?可是,我記得這裏的每一本書,如果是我不知道的書,這裏不可能會有。」


    不,我上次的確是在這裏借到那本書的。老板一臉困惑地看著我。


    該不該告訴他呢?


    「老板,你會不會笑我?」


    「不管空口小姐說什麽我都不會笑的。」


    說著,老板露出了溫柔的微笑,他果然是個明理的人。於是我放心地把整件事情告訴他。我用從這裏借出去的魔法書召喚惡魔,因為惡魔的緣故,所以大家的記憶都被奪走。還有,不知為何我的記憶又重新恢複了。全部講完之後,老板從喉頭發出低沉的聲音。


    「所以,你想知道自己的記憶為什麽會恢複?」


    「是的,您相信我的話嗎?」


    「如果空口小姐希望我相信的話。」


    「請您相信我!」


    「嗯,那麽,你有沒有什麽線索?」


    「目前還沒有……就連是誰消去我們的記憶都不知道。果然是惡魔幹的好事嗎?這樣聽起來雖然很難令人相信,不過惡魔好像是靠著吃人類的負麵情感來施展魔法的,說不定它吃掉我的負麵情感,然後施了消除記憶的魔法。」


    我緩緩說著。如果對象是別人的話,我絕對沒辦法說這麽多話,但麵對老板的話就可以辦到。老板身上散發出一種特殊的氣質,可以讓人覺得安心。而且除了老板之外,這些事情大概也沒辦法講給別人聽吧。


    「惡魔隻會迷惑人類,它所施展的魔法也隻夠用來迷惑人類而已。」


    老板的表情很認真。我不由得坐正了身體。


    「能對人類記憶產生影響的是規模很大的魔法,小惡魔應該辦不到。」


    「老板,您對這些事很熟悉嘛。」


    我覺得很佩服,這個人果然什麽都知道啊。


    老板像是不好意思似地故意咳了幾聲,不過他咳得很用力,讓我不由得擔心他會不會連肺泡都一起咳出來。每次看到老板這麽咳,我都覺得很擔心。咳了好一會兒之後,老板又恢複原先溫柔的表情。


    「打敗惡魔之後,惡魔就沒有再出現過了?」


    「思,就我所知是沒有。」


    「這樣的話,你也不必太急吧。隻要慢慢調查有關記憶的事情就好了。」


    「嗯嗯,啊、話是這樣沒錯……」


    「我要再迴去睡一下,空口小姐也趕快去上學吧。」


    雖然是一如往常的沉穩語調,卻有著不容拒絕的魄力。我就這樣被趕出書店,不甘不願地走向學校。


    教室裏隻有雛浦一個人而已。這也是很正常的吧,因為我今天來的時間比學校規定的到校時間還要提早很多。由於很快就從書店出來了,所以才會這麽早進教室。雛浦竟然也這麽早來,讓我嚇了一大跳。


    「早、早安。」


    我拘謹地打招唿。記得在記憶喪失之前,我總是可以活力十足地打招唿。算了,總之是我主動打招唿,這已經可以算是個奇跡了。而且,說不定看到我這個樣子之後,雛浦會想起什麽,我心中懷著這樣的期待。家人們已經讓這個希望幻滅,不過如果是雛浦的話,說不定可以恢複一點記憶。


    「啊,早安。」


    可是雛浦的反應跟我記憶中比起來生疏許多。畢竟她不記得那一切,所以也沒辦法。不過我心裏還是覺得有點傷心。我們真的能像以前一樣變成好朋友嗎?心中產生了一絲不安。


    「空口,你今天好早。」


    「咦、啊、嗯。」


    總覺得很生疏。到底要怎麽做才能恢複以前的關係呢?到底要怎麽做、大家才能恢複記憶呢?一想起這些事,就沒辦法好好開口說話。


    「我要去發傳單給一年級新生,所以才會這麽早來。」


    雛浦或許是以為我之所以沒有說話,是在懷疑她為什麽這麽早到,因此補了這一句話。我不曉得該做出什麽反應才好,於是隻能點點頭。


    這樣一來,我好像又變迴以前那個自己了。心中湧出了一點自我嫌惡的感覺。


    「那麽,我跟學長姊他們一起去發傳單了。」


    說著,雛浦拿起放在桌上的厚厚一疊傳單,準備走出教室。


    「啊、那個、請等一下!」


    我鼓起勇氣開口,雛浦望著我。


    請讓我去幫忙。


    很想這麽說,可是開不了口。心裏有個空口真帆在叫我暫停一下。


    讓大家恢複記憶吧,隻要大家恢複記憶,自己現在什麽都不必做,也可以跟大家恢複成以前的關係。


    這個提議很有魅力,聽起來非常動人。


    現在什麽都不必做,隻要讓大家恢複記憶,就不會浪費先前的努力。朝這個方向去做比較有效率。


    「請好好加油。」


    說著,我目送雛浦離開教室。雛浦笑著迴了一句「謝謝」,然後轉身離開。


    我已經改變了,所以必須要讓別人記起已經改變了的我。


    可是,我找不到半點線索。我迴到自己的座位,歎了口氣,然後就這樣什麽都不做地等時間過去。


    我到底該怎麽辦才好?要怎麽做才能讓大家像以前


    一樣要好?


    不知道,我無能為力,什麽都辦不到。


    我的頭越來越低,最後直接埋在桌上。這樣一來就跟以前那個沒用的自己一樣。眼前一片黑暗,完全的黑暗。


    不行不行,這樣不行!我抬起頭。不知何時,教室裏已經有其他同學走進來。看樣子已經過了好一會兒。


    我還是去幫忙發傳單吧。


    下定決心之後,我衝出教室,往校門口衝過去。兩側種著櫻花、從校門口一直延伸到校舍的主要大道上,有許多人做各式各樣的打扮,努力拉新生入社。我從來不曉得每個社團都會為了招募新社員而使出渾身解數。看樣子,不隻是話劇社,招不到一年級新生就要廢社的規定也同樣威脅著其他社團。人們幾乎塞滿整條路,各自扯開嗓門為自己的社團做宣傳。


    從穿著丁字褲的相撲社社員旁邊穿過去,閃過穿著射箭服的弓箭社社員,跟抱著陶俑的考古研究會成員擦身而過,遠遠看著穿黃色迷你裙的啦啦隊成員,我努力尋找話劇社。這裏的人這麽多,就算打扮得很醒目,也會被淹沒在人群當中,要說有什麽顯眼的目標……


    「大家好!歡迎參加話劇社!」


    一個響亮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朝聲音的方向看過去,我不由得開始對映在視網膜上的景象感到懷疑。在擁擠的人潮當中,那個聲音的主人高出人群一顆頭、不、應該說高出人群半個身體。


    那是三愈學姊。弓濱三愈,今年升上三年級的話劇社學姊。她給人的印象就是嬌小可愛,個性和藹可親,是個活潑有趣的人。她今天也用可愛的橡皮圈把頭發紮成兩邊,被紮起來的頭發東翹西翹。


    沒錯,三愈學姊是個小個子,比我還矮。既然有個子比我還小的學姊,我應該覺得高興才對。


    可是,現在的學姊卻像在跟幼稚園兒童玩耍的保母一樣,俯看著四周的學生們。


    「這是話劇社的傳單!請參考看看!」


    大喊大叫的三愈學姊手上握著棍子,而且那根棍子一直延伸到她腳邊……


    難道是高蹺?


    我以三愈學姊為目標,在相互推擠的人群中,奮力朝話劇社發傳單的地方擠過去。


    ……果然,三愈學姊踩著高蹺。那底是從哪裏弄來這種東西的啊?我一邊慢慢地擠到話劇社附近,一邊想著,不過想不出什麽答案。真理果然是超越人類智慧而存在的。


    「啊,是昨天那個女生。」


    第一個發現我的是湊山學長,我輕輕向他打了個招唿。幾乎就在同時,雛浦停下發傳單的動作,睜大眼睛。看樣子她似乎嚇了一跳。


    踩著高蹺的三愈學姊,在她腳邊發著傳單的湊山學長和雛浦,對於恢複記憶的我來說,他們是令人懷念的組合。可是,應該還有一個話劇社成員。我四下張望,尋找最後那個人。


    一個男生在稍遠之處招唿著新生。


    風輕輕吹動他的發絲。


    櫻花的香氣彌漫在他四周。


    他朝這邊看過來。


    四目相對。


    像人偶一樣俊秀的容貌,鬆軟的發絲隨風飄動,纖細的身體轉向我這邊,我心中似乎有什麽東西開始膨脹。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如果是這張臉的話,在開學那天就已經看過了。是因為之前失去記憶的關係嗎?跟學長再次相逢竟然讓我有種懷念的感覺。


    「一之瀨學長。」


    我低聲喊著。不知道周圍到底能不能聽見我的聲音。


    他一定聽不到吧。


    心髒緊縮到極限,幾乎無法唿吸。


    我初戀的對象,一之瀨拓馬。


    學長溫柔地微笑著,他的確是看著我露出微笑的。


    心跳加速,一之瀨學長緩緩走向我。


    周圍的人們在或不在都一樣。我隻看得見一之瀨學長,隻聽得見他的腳步聲。


    他一步步靠近,我也越來越緊張。說不定一之瀨學長還記得我?說不定他沒有忘記我們一起去看電影、一起練習的事情?


    他在我麵前停下。現在的我,不管什麽時候昏倒都不奇怪。學長緩緩開口了。


    「你是一年級新生嗎?」


    這的確是一之瀨學長的聲音。


    我沒有迴答,我無法迴答,任憑情緒不斷不斷地湧出。


    明明知道會有這種結果,但實際發生的時候還是很難受。淚水很自然地從我眼眶湧出。


    他不記得我。


    在他的記憶裏,果然連一點點關於我的事情都沒有留下。


    「社長,她是我的朋友,是二年級學生。」


    雛浦慌慌張張地跑到我身邊。看到眼前的女生莫名其妙哭起來,一之瀨學長似乎也很著急。


    「不要緊,我真的不要緊。」


    我一邊說著一邊擦眼淚。


    一開始就知道會有這種事情了,明明一開始就知道了不是嗎?


    「湊山!你對那個女生做了什麽好事!」


    說著,三愈學姊用高蹺猛敲湊山學長的小腿。


    「痛死了!我明明什麽都沒做啊!我不喜歡每次都當這種角色啦……」


    我拚命想止住淚水,可是淚水卻不斷湧出。我的表情明明沒有變化,可是兩頰卻一直都濕答答的。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哭成這樣。


    「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你是雛浦的朋友。」


    說著,一之瀨學長不斷鞠躬道歉。我不想再讓一之瀨學長感到困擾了。逼自己擠出笑容,淚水終於停了下來。


    「這隻是花粉症而已。」


    「……這樣啊,還要讓你為我找台階下,真的很抱歉。」


    我的謊話果然還是沒用嗎?一之瀨學長露出困擾的表情。


    我拿下眼鏡,把眼淚擦乾。


    「咦……」


    一之瀨學長輕輕叫了一聲。不隻是一之瀨學長,其他社員也都一起盯著我的臉。


    對了!把頭發綁高、摘下眼鏡之後,我就會跟某人很像!


    澀穀沙幸,話劇社的前任社長,也是一之瀨學長以前的女朋友。可是,沙幸學姊生病去世了。以前他們邀我加入話劇社的時候,就是要我演沙幸學姊演的角色。當時我以為自己隻是個替代品而已,心情低落了好一陣子。


    大家都盯著我的臉,可是,誰都沒有開口,總不能劈頭就說:「你長得很像我們死去的社團學姊」吧。我重新戴上眼鏡,主動開口說道:


    「那、那個,我有事情想拜托你們。」


    又重新迴到了起點。


    是的,好不容易努力建立起來的關係,又再度迴到原點。


    「請讓我加入話劇社,雖然、我不是一年級新生……」


    還是得從「零」開始才行。


    這樣的話,我之前鼓起勇氣所做的那些努力到底是為了什麽?


    「你要入社?當然歡迎啊!」


    一直盯著我看的一之瀨學長露出笑容說道。看著他的模樣,我心裏稍微輕鬆了一點,不過難免還是會想,是不是因為我長得像沙幸學姊,所以很快就被話劇社成員接納了呢?


    還是早點讓大家恢複記憶吧,這樣的話,我過去所做的事情才不會變得毫無意義。不過,現在還是要做好眼前的事情才行。


    「那個、我也來幫忙發傳單好嗎?請讓我幫忙。」


    我盡可能用明朗的聲音說話。不過我的明朗聲音,聽起來差不多等於一般人感冒時的聲音吧。


    「可能不行喔。」


    從頭頂傳來三愈學姊的聲音,彷佛打碎了我的努力。她仍舊靈活地踩著高蹺。


    「黑臂章過來了。」


    三愈學姊從高處朝遠方看去,臉


    上一反常態地露出了嚴肅的表情。聽到她的話,其他社員的表情也跟著變得嚴肅。


    「黑臂章是什麽?」


    「學生會。」


    湊山學長一臉忌憚地告訴我。


    「平常學生會執行部的臂章應該是白色的,不過……」


    人群突然安靜下來,跟剛剛明顯不同的氣氛開始在四周彌漫。


    人群左右分成兩邊,就像摩西分開紅海一樣。一個戴著黑色臂章的女生率領幾個男生走了過來。每個男生的體格都很魁武。其他社團的成員們紛紛遠離話劇社,我們被留在人牆之內。戴著臂章的謎樣集團走到我們麵前,把話劇社成員圍在中間。


    帶頭的女生用一隻手推推銀框眼鏡,另一隻手叉在腰間。眼鏡後麵是一雙閃閃發光、帶有挑戰意味的眼睛。半長的頭發在腦後紮成發髻,梳得整整齊齊。看起來就像女強人一樣。我最怕遇到這種人,不知為何,我這種人總是會立刻惹那種女生生氣。


    總覺得好像在哪裏看過這個女生,可是完全想不起來是在哪裏看過的。


    「幾位早安啊。」


    銀框眼鏡女生說著,語氣冷硬,像是上司對下屬說話的口氣。


    「副會長怎麽會在這種時候出來閑晃呢?執行部不是忙得很嗎?」


    湊山學長說著,一副挑釁的模樣。


    聽到「副會長」三個字,我終於想起來了,我是在學生會的競選演講上看到她的。那時候隻是在遠處看,看不清楚她的臉,原來近看是長這樣啊。雖然是個美人,身上卻散發出一種難以親近的感覺。


    害怕的我一小步一小步退後,想要趁機混入人群裏,可是其他不相千的學生們早就退得遠遠的,圍成一道人牆,看樣子我似乎沒辦法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如果剛剛我晚個五分鍾發表入社宣言就好了……


    「是啊,有你們這種讓執行部傷腦筋的社團,害我們真的很忙呢。」


    「我們什麽都還沒做好不好!」


    湊山學長仍舊露出一副挑釁的模樣。不過,副會長似乎不為所動。


    「『還沒做』?這個意思是說,你們接下來會做些什麽羅?真是令人傷腦筋啊。」


    「我們並沒有采取任何有問題的行動。」


    按住越來越亢奮的湊山學長,一之瀨學長用平靜的語氣說道。可是,副會長瞥了一眼三愈學姊後,用銳利的眼光瞪著一之瀨學長。要是我被她這麽一瞪,大概會馬上休克而死。這個大姊姊實在有夠恐怖。


    「同蹺跟學業沒有任何關係,把那種東西拿進校園,你認為一點問題都沒有嗎?」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三愈學姊的高蹺上,可是三愈學姊完全不為所動。


    「啊、這個是錄音機,等一下我們要用這個放音樂。」


    三愈學姊漫不在乎地說道。


    「你騙人!」


    「那,其實這是蕭。」


    「那什麽那!而且這東西也不是蕭!」


    三愈學姊噘起嘴。副會長把眼鏡推正,再次看著一之瀨學長。


    「我要禁止話劇社招募社員。」


    「等一下!其他社團不是也有用看板嗎?那樣就可以嗎?!」


    「那些看板是向學生會借的,所以沒問題。」


    「話劇社根本就借不到看板!」


    湊山學長似乎已經握緊拳頭準備揍人,一之瀨學長按住他的肩膀。不過,一之瀨學長臉上的表情也有點可怕。


    「執行部沒有這種權力吧。」


    「不,我們有。新學期剛剛開始,各個班級還沒有選出幹部,所以沒辦法召開學生大會,在這種非常時期,我們執行部握有大權。根據會長或副會長現場的判斷,可以下令停止社團的部分活動。這次禁止你們招募社員的權力也在這個範疇之內,學生會規章第十一條有寫。」


    副會長流利地說著,看起來似乎很開心。


    「正如大家所知道的,從今年度起,社團成員中,每個年級至少要有一人,不然的話必須完全停止社團活動。這是為了節省經費跟確保活動空間而采取的措施。如果不能進行社員招募活動的話,話劇社的將來可真令人覺得不安啊。啊,不過對執行部來說倒是件好事。」


    一之瀨學長一句話都沒說,隻是默默聽著副會長說話。可是,我沒有看漏他緊緊握住拳頭的那個動作,學長應該也覺得很不甘願吧。


    「那種事根本沒有關係!我們幹嘛聽這些家夥的話?!」


    湊山學長大吼。


    「要是無視於命令的話,馬上廢社。」


    副會長冷冷丟下這句話,轉身離開,再次通過摩西的紅海,走路方式充滿自信與傲慢。為什麽她隻敵視話劇社呢?


    「對不起。」


    執行部的人走遠之後,三愈學姊從高蹺上跳下來說道,她就像水分不足的向日葵一樣垂頭喪氣。


    「不,就算三愈沒有踩高蹺,他們還是會挑其他毛病,總之要把話劇社逼到廢社就是了。」


    一之瀨學長安慰著三愈學姊。我完全不知道話劇社和執行部的恩怨,可是,照剛才的話聽起來,不講理的應該是執行部。


    「讓剛剛那個女人消失好了。」


    雛浦平靜地說出充滿恫嚇意味的話。然後,或許是察覺到我的不安吧,有著文靜外表的暗殺者看了我一眼,露出溫柔微笑。


    「放心吧,我會做得幹淨俐落,不留下任何線索。」


    不、問題不在那裏。


    「那個。」


    我小小聲地問雛浦。


    「為什麽學生會隻把話劇社當敵人?」


    「思,因為學生會跟社長有一點恩怨。」


    「恩怨?」


    「副會長好像在喜歡社長。」


    喜歡社長?這是怎麽迴事?這不就像是國小男生會去欺負自己喜歡的女生?


    這樣的話,我就增加了一名情敵……這條戀愛之路真是充滿荊棘啊……


    「總之,現在先離開吧,要是一直待在這裏,又被他們誣賴說我們在招募新社員就麻煩了。」


    「唔唔……要照他們的話去做,感覺很討厭耶。」


    三愈學姊似乎不太滿意一之瀨學長的提議。可是,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辦法。我們垂頭喪氣地離開現場。


    這時,我在穿過校門的學生群裏看到一頭塗滿發膠的茶色刺婿頭,那的確是我昨天在公園看過的頭發。


    背脊發涼。難道、是那家夥?


    昨天的情景在腦中快速閃過一遍。


    是看到我在舉行儀式的那個不良少年!


    他來我們學校幹什麽?難道是來暗殺我的嗎?如果那小子是惡魔的話,的確很有可能,他一定是來報複我用老鼠嚇他的事。


    想像畫麵在我腦中一個一個膨脹。這小子果然是惡魔,就是他的力量讓我恢複記憶。雖然不曉得他為什麽要讓我恢複記憶,不過老板也說過,力量強大的惡魔可以操縱記憶。因為我昨天惡整他,所以他很生氣吧。


    這是複仇、反擊,是要來報仇的!


    為了報仇雪恨,惡魔竟然追到學校來了。


    惡魔少年逐漸走近這邊,我急忙想要逃跑,卻因為人群擁擠而沒辦法逃離。我確認了走過來的少年全身裝扮。西裝領帶鬆垮垮地係著,脖子上仍舊戴著跟昨天一樣的銀骷髏項鏈,嘴巴動個不停,像是在嚼口香糖,這小子一步步靠過來。


    「他用製服當作偽裝!」


    我下意識地叫了出來,沒想到這小子竟然準備得這麽周全,這對我造成很大的衝擊。四周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惡魔少年也注意到這邊的情況。


    四目相對。他的眼裏流露喜悅的


    色彩。慘了,這是發現獵物的獵人眼神,是準備狩獵的獵犬眼光。我會被殺!


    惡魔少年小跑步過來。


    怎麽辦?我該怎麽辦才好?


    在心髒跳動三次的時間裏,我下了決心。我緊咬牙根,雙腳打開與肩同寬,轉身麵對少年。


    要來就來吧!我不會乖乖等死的!我在心裏吟唱自己知道的所有咒語,盡可能用腳在地上畫出防禦用的魔法陣。


    少年跑到我麵前。還是一樣,他隻比我高一點點而已。


    「喲!你是昨天公園裏那家夥吧?」


    怎麽看都像是不良少年的小子跟我說話時,話劇社成員們似乎都非常驚訝,大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確,本小姐看起來跟這種全身掛得叮叮當當的男生完全沾不上邊。大家不可以大意,這小子是惡魔啊!


    「你是要來散播地獄業火的痛苦嗎?可是,不管是什麽火焰,都不會燒到我的!」


    我指著眼前的惡魔,連珠炮似地說道。話劇社成員們再次訝異得說不出話,看樣子,他們似乎是被我的行動嚇到了。過了幾秒,我終於注意到自己的行為有多不尋常。


    體溫上升,好熱,已經是夏天了嗎?


    「什麽啊,果然跟我想的一樣,哈哈哈,真有趣。」


    惡魔笑著說道,笑容像少年一樣純潔。我不知道該在什麽時候把直直往前伸的手放下來。


    「……是你認識的人?」


    當我的腦袋恢複冷靜時,雛浦問道。我終於可以把手放下來了。


    「不是!我不認識這種人!」


    總不能跟大家說這小子是惡魔吧,大家會覺得我的腦袋有問題。


    「你是一年級新生嗎?」


    一之瀨學長對那個可能是惡魔的少年問道。少年收起笑容。


    「沒錯。」


    這家夥,連對一之瀨學長說話都這麽沒禮貌,真是個傲慢的小子。


    「我神門裕貴,今天開始在這個高中念書,你們勒?」


    「我們是話劇社,剛剛為止都在這裏招募新社員。」


    一之瀨學長一點生氣的樣子都沒有。啊啊,多麽寬宏大量啊。不過,聽到這個不良少年從今天起成為高中生,我還是嚇了一跳。


    這個叫做神門、很有可能是惡魔的少年興趣缺缺地「喔」了一聲,轉頭看我,我擺出戒備姿態。


    「我們昨天遇過對吧。」


    「是?這?樣?嗎?」


    聲音變得沒有半點抑揚頓挫,不行,這種演技沒有參加話劇社的資格。


    「忘了嗎?你不是在公園穿著黑色衣服……」


    「哇哇哇!沒錯沒錯我想起來了!我們在公園遇過!嗯!遇過遇過!」


    要是他說出我在舉行黑暗儀式的事,話劇社社員對我的評價一定會直直下滑。雖然我的綽號叫黑魔法,而且大家也都覺得我是會使用黑魔法的人,不過起碼在話劇社裏,我希望社員們能相信那隻是個誤會。


    「哇!好巧的偶然啊!這是命運嗎?是風水?占星術?還是……」


    把一些莫名其妙的詞匯拚在一起,我知道自己又開始臉紅,聲音也越來越小。神門又開始嘿嘿笑著。


    是我把這小子誤會成惡魔。不管怎麽看,他應該都隻是個不懂禮貌的普通不良少年而已。嗯,一般而言,這種想法才是正常的。


    「喂,你是話劇社的嗎?」


    又叫我「喂」,我越來越火大。


    「我不叫『喂』,我叫空口真帆,還有,我是你學姊。」


    因為我個子很矮,被他誤認為是同年級也沒辦法,可是,就算是同年級,也不能開口就叫人家「喂」吧。


    「是喔,叫真帆?你是話劇社的嗎?」


    這小子沒救了。


    「是的……」


    我放棄了擺學姊架子的行為。


    「這樣啊,好!那我也參加話劇社吧!」


    「咦?」


    不隻是我,話劇社其他社員也同時叫了一聲。


    「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


    湊山學長有些困擾地說著。


    「你們剛剛不是一直在招募新社員嗎?不足想要一年級的入社嗎?」


    「我們是想要一年級社員,可是,這麽突然的情況……」


    連天不怕地不怕的三愈學姊都嚇了一跳。


    「那我就決定加入了。」


    「空口,這男生沒問題吧?」


    雛浦小聲地問我。我搖搖頭。他百分之百很有問題。可是,在我迴答之前,一之瀨學長先開口了。


    「在這之前我先確認一件事,我們之中,有人拉神門學弟入社嗎?」


    沒有人說話。這很正常,因為是神門自己說要入社的。確認了這一點之後,一之瀨學長滿意地點點頭。


    「那麽就沒有問題了,神門學弟,歡迎你加入話劇社。」


    什麽!


    知道我黑暗麵相的人竟然要加入話劇社!


    「多多指教啦!」


    說著,神門拍拍我的頭。自己明明又沒有高我多少!


    「啊,對了。」


    神門邊說邊湊近我耳邊。我楞了一下,發膠的味道飄進鼻子裏。


    「你昨天在公園施展召喚術對吧?下次別再叫出老鼠啦!我怕死那玩意兒了。一


    這小子簡直就像多啦a夢一樣。不、這不是重點。我剛剛上升的體溫,又一口氣降到冰點,臉色也跟著發青。這小子果然什麽都看到了。他知道我在公園做什麽,也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


    慘了,要是他告訴其他社員,我在話劇社就沒有容身之處了。


    「不、那個、那……」


    我想找藉口混過去,可是辦不到。


    「你相信魔法之類的東西嗎?」


    「怎、怎麽可能?」


    「那你為什麽要畫魔法陣?」


    「那、那個、那是……」


    我動用體內所有的葡萄糖,死命想要解釋。可是,其他社員們都直直盯著我看。


    「真的很奇怪喔。」


    三愈學姊低聲說著。難道神門剛剛說的話傳進大家耳中了?大家都知道我在用黑魔法?可是,三愈學姊所露出的並不是輕蔑的表情,她一臉興奮地看著這邊。我這才注意到自己跟神門的距離實在太近了。


    「你走開一點啦!」


    我推開神門。我要全力避免會讓一之瀨學長產生誤解的情況。


    「什麽啊,這種話能大聲說嗎?」


    「不行!」


    「你覺得那天晚上的事很丟臉嗎?」


    「……嗯。」


    我紅著臉點點頭。


    「越來越奇怪了喲。」


    三愈學姊再次低聲說著。大家都在看我。


    啊啊、身陷泥沼……


    這時上課的預備鍾響起,大家都得進教室了。雖然情況不至於再繼續惡化下去,可是卻留下了一個很大的誤會。


    大家就這樣各自走迴教室。


    「原來你喜歡那種型的啊,真是意外。」


    走迴教室的路上,雛浦說道。而我已經一點反駁的力氣都沒有了。


    入學典禮開始,光鮮亮麗的一年級新生們滿懷希望,聚集在體育館裏。他們耀眼的模樣讓我眯細眼睛,淤泥似的後悔跟怨恨在心裏咕嚕咕嚕地攪動。


    被誤會了,一之瀨學長一定想歪了。這樣的話,就算他恢複記憶,我們也沒辦法順利走下去。慘斃了,我絕對絕對要詛咒那個傲慢的臭小子……


    「接下來為各位介紹新來的老師。」


    副校長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來。典禮


    完全不受我慘澹心情的影響,繼續莊嚴地進行著。


    「這是經過種種曲折之後,成為二年六班新任導師的永音鞠老師。」


    二年六班?是我們班。可是,我們班導師應該是另外一個人才對啊。我把低著的頭抬起來,看向舞台。那裏有一個穿著鮮豔黃色套裝的年輕女性,她全身沐浴在聚光燈下,走上講台。


    她有一頭輕飄飄的長卷發,就算從這麽遠的距離看來,也知道她一定化了很濃的妝。雖然不至於有鱗粉到處飛,不過她整個人看起來都閃閃發光。總覺得好像從這裏就聞得到她身上的香水味,看起來妖豔得像是特種營業女郎,這種人真的是教育工作者嗎?


    她走到麥克風前麵,露出非常美麗的笑容,可是,總覺得她的笑容很勾人。


    「大家好啊!有沒有好好享受青春呀?」


    永音老師邊說邊揮手,台下一陣騷動。聽到那種破天荒的開場白,大家都覺得很疑惑。


    「我是新來的永音。總之呢,二年六班的田中老師好像是既要結婚、肚子裏也有好消息、然後又中了樂透頭彩,在完全不想上班的情況下辭掉工作了。所以換永音老師來當二年六般的導師,老師雖然比較散漫,不過還是請大家好好信賴老師喲!」


    最後是一個飛吻。體育館內的騷動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鴉雀無聲。大家都不知道該做什麽迴應才好。不,其實大家心裏都產生了某個想法,隻是不知道該不該把那個想法說出來而已。


    沒錯,這個老師是笨蛋,單純的笨蛋。每個人腦海裏都抱著這個想法。


    「田中老師有男朋友嗎?」


    「怎麽會突然懷孕?」


    「她已經是中年婦女了,我還以為她絕對不會結婚……」


    四周傳來低低的交談聲。前任導師田中老師突然結婚辭職,的確帶來不小的衝擊。之前聽說過她大概打算一輩子單身。不過,無論如何跟眼前這一個比起來,田中老師都算是個認真的教育工作者……


    「台下的同學們!大家都準備好了嗎?」


    舞台上的新老師一臉興奮。


    這種笨蛋老師要來當我們的班導。


    永音老師後來又講了很多,不過我不太記得那些內容。她羅羅嗦嗦講了一堆,嗲嗲的鼻音讓人覺得火大。大部分女生應該都有同樣感受,我周圍的女生們開始露出不耐煩的表情。不過,入學典禮結束之後,永音在部分男學生之間卻獲得了很高的評價。走出體育館時,我們班上的男生都很開心。他們的對話不外乎是在講年輕的女老師比較好、老師胸部多大、裙子多短、眼神多性感……


    男生們為什麽都這麽愚蠢呢?另一方麵,女生們多半都給永音老師打了負麵分數。


    「那種人能來當老師嗎?」


    用超不爽的表情說出這句話的是大河內。這個女生一點都不漂亮,或許是嫉妒老師擁有她所沒有的美貌,所以她才會這麽生氣吧。不過,我也不是不能了解大河內的心情,永音老師看起來的確不像教師。


    迴到教室之後,笑得很開心的雛浦走到我座位旁。


    「你不覺得永音老師很棒嗎?」


    「咦?」


    真意外。像永音老師那種人不是很容易在同性之間樹敵嗎?硬派作風的雛浦不是應該更討厭這種人嗎?


    「離開體育館的時候,我稍微跟社長他們聊了一下,我們覺得永音老師很不錯。」


    「一之瀨學長覺得她很不錯嗎?」


    打擊好大,學長果然也是普通男生。我雖然有妖氣,但是一點都不漂亮。我看著在發育期幾乎沒有長大的胸部,認真地在考慮是不是該來做個豐胸運動。


    「我們想試看看能不能邀她來當社團顧問。」


    雛浦說道。


    「當社團顧問?」


    我呆呆地反問。


    「思,神門加入之後,我們的社員已經湊齊人數了,不過還沒找到擔任顧問的老師。上一個顧問老師已經退休了。」


    對喔,以前聽雛浦說過。


    「所以我們想去拜托永音老師。」


    「可是,為什麽要找那種老師?」


    「我剛剛不是說過了嗎?那個人應該很容易答應。你不覺得嗎……」


    雛浦露出微笑。


    「她看起來像個笨蛋。」


    所謂「很不錯」是指這個意思啊。我重重點頭,表示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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