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Fortune Arterial 作者：岡田留奈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雖然已經是五月下旬，當晚卻莫名地寒冷。
全體成員集中在學生會辦公室。根據伊織的安排，今天就是讓他們母親與桐葉會麵的日子。
但這一次，她卻提出了奇怪的條件。
「為什麽支倉同學也必須去見那個人呢？」
「母親那邊這麽要求的。」
麵對瑛裏華的質問，伊織神色自若地迴答。
條件就是參與會麵，除了桐葉以外，也必須讓孝平參加。
「這件事情與支倉同學無關，要是發生意外怎麽辦？」
「喂、我該不會被怎樣吧？」
孝平問道。確實，對於自己必須陪同參加，孝平也感到莫名其妙。但是作為瑛裏華的戀人，自己確實也希望能見對方家長一麵。
「很有可能喔。最糟糕的情況是，你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真的假的。」
未免太扯了。不過還蠻希望伊織真的是在胡扯。不曉得伊織是不是看破了孝平的想法。
「我可不是開玩笑。那家夥隻把人類當成單純的餌食。任憑喜好殺人。」
「哈……」
背脊發涼。
卻沒有實際感。不明白為何見個麵就會被殺害。
更不可思議的是，為什麽瑛裏華沒有被找去參與會麵。不過若是不接受這個條件，對方便不願意與桐葉見麵，看來還是隻能默默接受。
「……其實我還蠻想見副會長母親一麵的。」
「支倉同學……」
「別擔心。畢竟這也是我的必經之路呀。」
孝平低聲呢喃，仿佛在激勵自己。可不能到了這個地步才臨陣退縮。
「我會陪同你們前往伽耶大人的宅邸。其他人請在這邊等待。」
征一郎說。他的話對於孝平而言是一際強心針。「伽耶大人」大概是他們母親的名字吧。
「那、那個，我也……」
「不行。」
征一郎冷冷地打斷白的言詞。
「你沒有獲準同行。千萬不能因此得罪她。」
「……是。」
白縮著身子退下。
……喂喂，真的沒問題嗎。
瞥了一眼站在身旁的桐葉，她依舊麵無表情。看來緊張成這樣的隻有自己。
啪沙啪沙，響起鳥兒振翅的聲響。
夜裏的山路令人有點頭皮發麻。由於今晚沒有月亮，腳邊更加昏暗。加上桐葉與征一郎皆默不作聲，像這樣無聲無語地走在山路上，簡直就像是某種修行。
三人最後抵達目的地。
沒有想象中偏僻，眼前矗立著一棟豪宅，令人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建築的外觀看似有些曆史。
「伽耶大人就在這棟宅邸的深處。」
說完，征一郎邁開步伐向前走。看他毫不猶豫的腳步，可以想象他來過這兒好幾次了。
不斷朝深處前進，眼前出現一間和風建築。
外觀宛如溫泉勝地的高級旅館，但飄散著的緊繃氛圍卻與普通旅館截然不同。
「我是征一郎，帶紅瀨與支倉來了。」
接著，裏頭響起像是女性的聲音。似乎是要讓他們進來。
「走吧。」
「是。」
與桐葉齊聲迴答，在玄關脫下鞋子後，戰戰兢兢地在走廊上前進。
——好香，什麽味道？
似乎點燃了某種檀香，室內彌漫著一股獨特的香氣。
一行人穿過地板磨得光亮的房間來到一間寬廣的和室。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設置在當中名為禦簾的大型垂簾。
「請坐。」
因為裏麵比較暗，所以幾乎看不清楚人影。
與人見麵還要隔著禦簾，仿佛是平安時代的貴族，孝平心想。隻有這個空間給人一種如夢似幻、恍如隔世的感覺。
「你就是支倉？」
突然被喚到名字，心髒頓時一緊。
「啊、是的。」
「瑛裏華已經跟我說了。」
「她說了什麽呢？」
「你打算成為瑛裏華的眷族嗎？」
「？」
單刀直入地被問到。
……為什麽會扯到我要成為眷族的話題？
一頭霧水的孝平看向征一郎。他看起來也有點摸不著頭緒的樣子。
「伽耶大人，支倉尚不了解關於那件事的意義。」
「我沒有問你。」
「……失禮了。」
征一郎低下頭。
「那麽，你覺得呢？」
再次被逼入絕地，到底該如何迴答？最理想的做法應該是避免觸怒她吧。
「呃……我還不曉得什麽眷族的……我，會怎麽樣嗎？」
「……」
對方很明顯地感到被潑了冷水。看來自己似乎選錯用字譴詞了。
汗水自背部流下。現在才發現自己的膝蓋在顫抖。
這個莫名其妙的壓迫感是怎麽一迴事。本能告訴自己在禦簾的後麵，有著一隻怪物。一種無法從瑛裏華與伊織身上感受到的異常，像把刀刃架在喉曨上。
「……我嚐過你的血。好像不怎麽幹淨。」
「咦……？」
——不怎麽幹淨？
孝平抬起頭。越來越搞不懂她的用意。但是她似乎已經對孝平失去興趣，出聲叫喚「征一郎」。
「盡快轉達瑛裏華，再猶豫下去，我也會有自己的考慮。」
「明白。」
「……把禦簾拉起來。」
征一郎起身走近禦簾，看來總算能夠一睹她的真麵目。
至此保持沉默的桐葉，吞了一口唾液。
最後禦簾拉起，看見名為伽耶的女性，登時目瞪口呆。
坐在禦簾後方的是一位年幼少女。正倚在扶手上打量著桐葉，表情上也泛著一絲淺笑。
桐葉不發一語。沉重的時刻一分一秒流去。
「……」
才剛聽見呢喃聲，桐葉便倏地起身，筆直朝伽耶走去。
「……紅瀨同學！」
孝平來不及製止，房間便響起啪的一聲聲響。
怎麽迴事，桐葉打了伽耶一記耳光。從伽耶微笑的嘴角，流出一絲血液。
「嗬，你這老毛病還是沒改呢。征一郎，把血擦掉。」
「是。」
征一郎從口袋中取出手帕，擦拭伽耶的嘴角。
桐葉隻是低頭望著這一幕。
「還讓人服侍你這種小女孩，每次看到你都一肚子火。」
伽耶臉上的微笑消失了，馬上又恢複藐視人的淺笑。
「你忘了對主人說話時應有的語氣嗎？」
「如果主人沒犯錯，我也不會說這種話。」
……主人？
倒抽一口氣的孝平望著兩人。如今，桐葉認出她是「主人」。果然，伽耶就是桐葉的主人。
「迴到原本的位置，桐葉。」
「我拒絕。」
「這是命令。」
下一瞬間，桐葉全身僵硬。宛如沒有自我意識的人偶，聽話地迴到原本位置。
『眷族無法違抗主人的命令。』
孝平想起伊織的話。剛才那就是「命令」吧。
「嗬……你呀，沒見到我，還是想不起來主人是誰嗎。」
伽耶臉色不悅地呢喃。
「我要處罰你，去攻擊禮拜堂的天池。」
「伽耶大人！」
征一郎起身。
隻聽到天池兩個字的孝平，一時還無法做出反應，等到看
見征一郎的臉色大變，才終於想到是經常待在禮拜堂的「天池修女」。
……為什麽？為什麽修女的名字會在此時被提起？
還來不及思考這個疑問，桐葉隨即縱身躍起，衝出房間。孝平也起身與征一郎麵麵相覷。
「東儀學長。」
「伽耶大人，您為何要這麽做？」
與平常冷靜的征一郎完全不一樣，第一次看見他露出這種表情。
「哈哈哈哈，我必須向伊織道謝。偶爾玩玩捉迷藏也不錯吧。啊哈哈哈哈。」
伽耶發狂似地大笑。孝平迴過神後，立即衝出和室。
雖然搞不清楚目前的狀況，唯一可以理解的是，危險正快速接近天池修女的身邊。
邊跑邊拿出手機。跌跌撞撞地跑出宅邸，撥了一通電話給瑛裏華。
「喂？怎麽了？」
響了一聲之後，瑛裏華馬上接起手機。
「不好了。紅瀨同學正前往禮拜堂，伽耶女士命令她攻擊天池修女。」
「叫？為、為什麽？」
「紅瀨同學是伽耶女士的眷族，無法違抗命令。總而言之，請務必阻止紅瀨同學。」
仿佛祈禱似地吶喊。自己的腳程應該無法追上桐葉，既然如此唯有仰賴瑛裏華與伊織了。
「知道了。也請支倉同學連絡哥哥，他目前不在這裏。」
「了解。」
立刻結束通話，撥起伊織的手機號碼，然而伊織沒有響應，隻聽見單調的電話鈴聲持續反複。
孝平掛斷電話，全力在山路奔跑，趕向禮拜堂。
——三十分鍾後。
上氣不接下氣地抵達禮拜堂的孝平，見到了難以置信的場景。
祭壇前的長椅——天池修女正橫躺在上麵。
「咦……」
她靜靜合著眼，動也不動。該不會已經太晚了吧？
走近身的瑛裏華將手搭上呆若木雞的孝平肩上。
「放心吧，隻是失去意識而已。」
「是、是這樣啊……」
孝平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全身汗流浹背。
「到底是怎麽迴事呢？」
，「我趕到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了。紅瀨同學也沒有出現。」
……怎麽會這樣？
這是桐葉做的嗎？還是她沒有來這兒？實在搞不清楚目前情況。
「副會長可以留在這邊嗎？要是紅瀨同學過來的話，身為人類的我也幫不上忙。我去附近巡視一下。」
「知道了……哥哥呢？」
「他沒接電話。」
「真是的，緊要關頭老是派不上用場。」
瑛裏華歎了口氣，平常精神抖擻的她，居然會露出疲憊的神色。
「……還好支倉同學有平安迴來。」
一瞬間，瑛裏華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抱歉，讓你擔心了。已經沒事了。」
緊緊握起顫抖的小手之後，孝平離開禮拜堂，雖然不曉得目的地，總之當務之急就是先找到桐葉。
在校區四處奔走，最後來到學生會大樓。
繞了建築物一圈，發現一樓破了一扇玻璃窗，附近也似乎有人正坐在地上。
「嗨，支倉。」
伊織全身都是玻璃碎片，襯衫上隨處可見紅黑色的血跡。
「會長!?你受傷了？」
「是啊，多多少少啦。」
「不、不快點治療的話……」
「血已經止住囉。沒有那麽嚴重啦，傷口自然會痊愈的……對了，可以幫我將紅瀨小妹搬進裏麵嗎？」
他下巴點了點倒在腳邊的桐葉。
「唔，紅瀨同學沒事吧？」
「隻是昏倒而已。要在不傷害眷族的情況下讓對方失去意識還真棘手啊。唿，累死人了累死人了。」
「喔……」
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不過看來伊織已經成功阻止伽耶的命令了。恐怕在孝平打電話給伊織的時候，他早就采取行動了吧。
雖然有很多事情想問，不過還是得先將桐葉送進裏麵。
……接下來，孝平撥手機請瑛裏華迴來，兩人一起將桐葉運迴學生會辦公室。
之後伊織也迴到了辦公室，於是孝平便將與伽耶會麵的經過告訴兩人。
當他提到伽耶對桐葉下命令的時候，伊織的撲克臉稍微產生一些變化，不過還是無法看穿他的心思。
「……話說迴來，為什麽會長知道要先去禮拜堂啊？」
最想知道的問題就是這點。會麵時伊織明明沒有同行，為何能夠知道命令內容？
「或許是直覺吧。」
伊織以一如往常般的輕鬆口吻迴答。
「總覺得就是知道。那女人應該還說要向我道謝吧？」
伊織居然稱唿自己的母親「那女人」。
「也就是說，那女人最討厭的就是我。所以我就先繞到禮拜堂，讓誌津子妹妹睡著，這樣就算引起不必要的騷動，也不會被她發現。」
「誌津子妹妹……是天池修女吧。為什麽會是天池修女？」
「如果說以前我和誌津子妹妹的母親交往過的話昵？」
「什麽……？」
孝平愣在原地。
「以前我也在這所學院當過學生。算一算大概是三十五年前吧。」
一下聽見太多沒聽過的消息，腦袋非常混亂。不過，孝平馬上將思考模式從「人類的常識」轉換為「吸血鬼的常識」。
聽說伊織已經活了一百多年。因為能夠維持年輕外貌，所以隻要搞定戶籍問題，便可以不斷重新入學。
「誌津子妹妹的母親是學生會長喔，是個有著銳利眼神的美女。」
「母親大人沒有說什麽嗎？」
瑛裏華問。
「有啊。她說，如果讓她知道我的真麵目，就要將她作為眷族，否則就得消除記憶或是殺死她。」
……眷族。
看來伽耶這位女士，非常希望吸血鬼的孩子們製作眷族。剛才也想把自己變成瑛裏華的眷族。
「消除記憶我能理解，但是為什麽要殺死對方？」
我們的母親，非常討厭人類知道吸血鬼的事情。她認為知道真相的人類會迫害我們。」
「怎麽可能。」
「也不是不可能喔。」伊織聳聳肩膀「不過話雖如此，隻能說她想得太嚴重了。」
「……那會長最後怎麽做？」
「消除她的記憶啊，隻能那樣了。」
「…………」
孝平與瑛裏華默不作聲。因為伊織與天池修女母親的關係，是自己無法多嘴的。
「之後我從學院消失，她也順利畢業，後來怎樣我就不曉得了。唉呀，反正就是順其自然嘛。」
說完，伊織輕輕地笑了。那帶著一絲悲哀的笑容，壓得孝平胸口一陣緊縮。仿佛伊織所經曆過的百年歲月，重重地壓在自己身上。
「……伽耶女士也有和副會長說過一樣的話嗎？」
瑛裏華望向地麵。
「還沒，不過我想那是遲早的事。」
「……是嗎？」
那麽，如果是她的話……她會怎麽做呢？
是要讓自己成為眷族，還是消除記憶？或是殺了自己？
恐怕「消除記憶」才是三者中最好的選擇吧。
無論選哪一個，對兩人而言都是痛苦不已的狀況，因為無論哪個都稱不上是圓滿的結局。
「咳、咳。」
突然，坐在椅子上的桐葉開始咳嗽。
「她醒了。
瑛裏華，倒杯水給她吧。」
瑛裏華點點頭，起身去倒水。
桐葉緩緩睜開眼睛，環顧四周。似乎還有點恍惚。
「感覺如何？」
「……沒事。」
反應有些遲鈍。
「是嗎，那就好。打女孩子還是會讓我心痛的，畢竟我是男女平等主義者哦。」
伊織深感抱歉地表示。應該不會有人責備他吧，假如換成是自己，應該也會采取同樣的手段。
「來，給你。」
「謝謝。」
接過瑛裏華送上來的茶杯，飲了大約一半之後，桐葉歎了口氣。
「好像……給各位添麻煩了。」
「你是被命令的，沒有必要道歉。」
「……謝謝。」
桐葉誠懇地低頭道謝，於是孝平問道。
「那個，伽耶女士果然是紅瀨同學的主人吧？」
「嗯。」桐葉先是應了一聲，停了一會才慢慢說明。「伽耶原本是我的兒時玩伴。那大概是二百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二百五十年。
腦中浮現曆史課本上的年表。剛才伊織說「三十五年前」的時候也非常震驚，現在聽到二百五十年，已經不曉得該作何反應了。
「兒時玩伴……」
瑛裏華似乎受到不小的衝擊。
「我想問一個殘酷的問題，眷族最終的下場是怎樣？伽耶女士好像執意要將我變成眷族……我想知道理由是什麽？」
「作為需要吸血時的保險。」
瑛裏華低頭迴答。
「雖然在紅瀨同學麵前談論這種事情，有點過意不去……但如果變成眷族，主人就可以隨時吸血。因為眷族和吸血鬼一樣沒有壽命限製。」
「我沒有被伽耶吸過血。」
桐葉的迴答出乎意料。
「更不用說，我和她大概幾十年才見一次麵。」
孝平與瑛裏華麵麵相覷。
「既然如此，伽耶女士為什麽要把紅瀨同學變成眷族呢？」
「不嘵得，想知道就問本人吧。我隻是一直和那孩子在玩捉迷藏罷了。」
一陣沉默。越來越無法理解伽耶的用意。
至此始終保持沉默的伊織率先開口。
「紅瀨小妹要不要說說那女人的事情？關於小時候的事情就好。」
桐葉手指壓著眉頭之後，看向伊織。
「伽耶……是一位叫瑪列希特的人的孩子，是一位不知道從哪裏遷徙到島上的居民。因為具備先進的醫療與農業知識，所以非常受到島民尊敬。」
這次，換成伊織與瑛裏華麵麵相覷。
「而這位瑪列希特，與島上女子所生下來的孩子就是伽耶……不過我記得，伽耶母親在生下她後就過世了。瑪列希特也……死於瘟疫。」
「這個問題可能很奇怪，不過我想知道那女人出生時就是吸血鬼了嗎？」
對於伊織的問題，桐葉微微傾首。似乎不曉得如何迴答。
確實是很奇怪的問題。如果說吸血鬼是突然變種的種族，那就代表原本出生的時候不是吸血鬼，不是嗎？
「那麽，紅瀨同學是怎樣成為眷族呢？」
這次換瑛裏華提出問題。
「其實我記得不是很清楚……失去雙親的伽耶後來被東儀家收留，之後伽耶的個性大變……一有不如意就大吵大鬧，導致最後大家都叫她鬼之子。」
桐葉有些落寞地說著。
「朋友也相繼離她而去，最後隻剩下我而已……所以就被變成眷族。後來就一直在玩捉迷藏，持續了上百年。」
持續了上百年。
對於身為普通人類的孝平而言，實在難以理解那百年時光的沉重。
然而奇怪的是，桐葉看起來似乎沒有半點怒意。難道在漫長的歲月中，所謂的憤怒對桐葉來說早已不成憤怒了嗎。不知為何，即便取迴了有關主人的記憶，她的眼神卻格外沉穩。
「真是的，總是做些惹人厭的事。該說是她的壞習慣嗎。」
伊織語重心長地說道。
「……可是，現在看來，我能活到現在，其實也是多虧了伽耶。」
桐葉再次語出驚人。
「哦，怎麽說？」
「你與伽耶相處了這麽久……應該最能體會吧？」
桐葉嘲諷似地嘴角微微上揚。
「很抱歉，這我無法同意。我對她隻剩下憎恨。」
「還真是傻瓜呢……」
「哈哈，說我傻瓜。真是嚴格吶，紅瀨小妹。」
伊織皮笑肉不笑地迴答。
桐葉慢慢將視線移往瑛裏華。
「話說迴來……現在才發現你和伽耶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和那個人？……總覺得對我來說是個打擊。」
「我在誇獎你呢。你們都是開朗、溫柔的好孩子。」
是啊是啊，孝平暗自附和。瑛裏華當然是開朗、溫柔的好孩子，可是這優點竟然被拿來和伽耶相比較，實在有點讓人摸不著頭緒。
但是，桐葉是眾人當中唯一知道伽耶過去的人，或許對她來說，那是寶貴的迴憶。
「……你以後要何去何從呢？」
針對瑛裏華的問題，桐葉緩緩搖頭。
她自己一定也尚未整理出頭緒，所以孝平也無法再說什麽。
解散之後，孝平與瑛裏華漫步在通往宿舍的行道樹路上。
話說迴來，真的是有夠漫長的一天。
可能是彼此都累了，所以話不多或許應該說是不曉得要說什麽，隻好保持沉默。
今後，我們會變成怎樣呢？
和瑛裏華分手是不可能的。但又不希望被消除記憶，而被殺害之類的更是敬謝不敏。
……那麽，眷族呢？
如果自己成為瑛裏華的眷族，一切就解決了吧。
兩人可以永遠共度同等的時光，就像是電影或小說中描寫的、虛幻般的未來。雖然那樣聽起來倒也不錯，不過這樣的選擇真的正確嗎？
「……我在來到這間學院前，一直被關在那座深山宅邸中。」
瑛裏華突然開口。
「咦？」
「我隻有離開那座宅邸幾次而已，其它時間一直被關在家裏。整天聽那個人說要吸人類的血、製作眷族，如果無法辦到這一點，就不準我到外麵。」
「這也太……」
瑛裏華是在四年級下學期進入這間學院的，距今正好一年左右。
之前那麽長的時間裏，她都一直待在那棟宅邸中嗎？
「吸血有那麽重要嗎？不是可以用包裝血取代？」
「那個人不接受這個理由。」
「那麽，你怎麽能來這間學院念書？」
「我接受了她的條件。」
「條件？」
瑛裏華視線垂落。
「就是……在畢業之前，製作眷族。如果沒有完成這個條件，畢業後就必須迴去。」
「不會吧……」
「反正要製作眷族的話，還是要挑喜歡的人，所以就讓我去可以遇見很多人的學院吧。我是這樣說服她的。畢竟如果不這麽做，根本無法離開家裏。」
難道瑛裏華對伽耶……一直裝出想積極製作眷族的樣子嗎。
「你有想過……製作眷族嗎？」
「沒有。我不會為了自己毀了別人的一生。」
斬釘截鐵地迴答。
可是，如果不製作眷族，瑛裏華將再次失去光芒。
「有辦法不迴去嗎？」
「
沒有。隻能眼睜睜看著結局到來。」
瑛裏華靜靜表示。大概是當她踏出家門的那一刻，便已經做好了覺悟。
「對不起，一直瞞著你這麽重要的事。」
孝平搖搖頭。因為他可以理解瑛裏華開不了口的心情。
「大不了我們遠走高飛吧。沒有必要對她言聽計從。」
「不可能的，包裝血隻能從家裏取得。逃走的話，我遲早會對人類下手。」
「……」
孝平見過一次瑛裏華他們以包裝血補充血液的場景。
那種物品應該難以藉由正常管道入手，得借助伽耶的力量才有辦法取得，但也因為這樣，瑛裏華才無法離開母親身邊。
「那麽，讓我變成眷族……」
「不行。」
瑛裏華堅決反對。
「別開玩笑了。成為眷族就意味你不再是人類，那麽你的人生該怎麽辦？你的家人、朋友又該怎麽辦呢？」
「我沒有開玩笑……最重要的是，我無法想象如果我的人生沒有了你，會是什麽樣子。」
「……」
瑛裏華停下腳步，低頭不語。
不管是人類還是吸血鬼，自己不顧一切愛上了她。就算說出真心話會讓她感到困擾，但是絕對舍棄不了這段得來不易的感情。
如果自己成為眷族，瑛裏華就不用擔心血液的問題，也可以說服伽耶。一一人便能夠永遠生活下去。
然而……
自己也很清楚瑛裏華不願意這麽做的原因。因為她不喜歡吸血鬼的生存方式，所以理所當然絕對不允許自己將孝平作為補給血液的來源。
「我呢，隻要一離開支倉同學，就會覺得好不安……可是不安之後，就會想要吸血。」
像是要使盡全身力氣才能出聲，瑛裏華說著。
「對鮮血的渴望一天比一天強烈。老實說……你的血非常有吸引力。換個說法，就是你的血似乎很美味。」
「是、是這樣嗎？」
這算是在稱讚我嗎？不，感覺這不是重點。
「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感覺到，這個人的血一定很美味。」
「我無所謂喔。如果是副會長的話，讓你吸血也沒關係的。」
「就算這樣還是不行。不管你的血有多美味，隻有這點我不願意妥協。」
也是，孝平心想。這是瑛裏華自己信念的問題。與孝平的意願無關。
而且，她也是想表達「並不是因為想吸你的血，我才和你交往的」。
絕對不是因為血才開始交往。她應該是在暗示這點。
如果那是瑛裏華表達愛意的方法，孝平所能做的就是默默接受。
「謝謝你告訴我。」
孝平抬頭望著天空道謝，接著繼續說道。
「可是我不會死心的。一定會找出讓副會長留在這裏的辦法。我想，伽耶女士總有一天能夠理解的。」
瑛裏華隻是默默地露出哀傷的微笑……「那是不可能的」或許她心裏是這樣認為的吧。
平時總是神采奕奕的人，隻要一提到關於母親的事，就有如幼兒般脆弱。
孝平想到瑛裏華在家中度過的日子。
渴望自由，希望能交朋友。第一次到外麵世界時，是多麽地喜悅啊。
絕對不能讓瑛裏華迴去，孝平再次心想。
悄悄地牽起瑛裏華的冰冷的手，緊緊握住。
瑛裏華也默默地迴握。
不願意放開她的手——無論發生什麽事。
「唔……」
迴到寢室，千堂瑛裏華在漆黑的房間中癱坐著。
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喪失感如波浪般襲卷而來，卷走了自我。
靈魂有如受海浪侵襲的沙雕城堡，瞬間瓦解。
「支倉……」
腦中盡是他的背影，意識漸行漸遠。
——救我。
剛才是我的聲音嗎？似乎連自己的聲音也認不得了。
「血……」
瑟縮著身體走近冰箱，打開門，裏麵是浮現在燈光中的紅色液體。隨手拿起一包貪婪地一飲而盡。
黑闇瞬間驅散，然而，無法言喻的不安卻再次襲上心頭。
……沒有用。已經沒有用了。不管喝下再多包裝血液，如果無法滋潤喉嚨的幹渴，就無法消除這不安。
這副身軀與本能都渴望著他的血液。沉睡的野獸伸了一個大懶腰，似乎即將開始發狂。
——吸食人血才是吸血鬼應有的生存方式。
昔日母親的話語在腦中響起。雖然想要否認，但心中某個部份卻開始慢慢接受。
起身，然後倒在床上。
……不行。如果吸了他的血，自己就輸了。
絕對不允許自己為了滿足私欲傷害心愛的人。
瑛裏華閉起眼睛。
接著張開眼睛，但眼前隻有不變的黑暗。
翌日。
放學後，孝平前往學生會辦公室。
經過噴水池廣場的時候，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嗨，白。」
「午安，支倉學長。」
坐在水池邊緣的白站了起來。
「為什麽坐在這種地方？」
「我在等支倉學長。」
……等我？
真是稀奇。可以在學生會辦公室等啊，不用挑這個地方吧。
看來是有什麽事情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吧。
「那、那個……關於昨天紅瀨學姐的事情，哥哥已經把一切全告訴我了。」
「嗯。」
昨晚，孝平與桐葉衝出宅邸之後，征一郎似乎並未馬上離去。
大概是在設法安撫伽耶的情緒吧。在那之後，伽耶似乎就沒有再向桐葉下達其它命令了。
「支倉學長，有想要成為瑛裏華學姐的眷族嗎？」
「咦？」
突如其來的問題。
「為、為什麽突然這麽問。」
「沒有，我以為學長有這個打算。」
「是嗎。」
她也是東儀家的人。或許多多少少會留意關於眷族的事情。
「我沒有那個打算。副會長好像也不希望那樣。」
「太好了。」
鬆了口氣的白露出微笑。
「我希望支倉學長與瑛裏華學姐可以獲得幸福。」
「嗯，謝謝。」
「……隻是，如果不製作眷族，瑛裏華學姐就必須迴到那間宅邸。」
「是啊。所以我目前正在尋找解決的辦法。」
白凝視著孝平。嚴肅的表情不若平時的她。
「解決辦法……是有的。」
剎那間懷疑自己的耳朵。
「真的嗎？快、快點告訴我。」
「就是讓我變成瑛裏華學姐的眷族。」
……什麽？
麵對無法會意的孝平，白緊接著說道。
「東儀家有個家規，就是代代都必須有人成為千堂家的眷族。我的父母、祖父、曾祖父都是如此。」
「等、等一下。」
腦袋一時轉不過來……家規？頭一次聽見。
「呃……所以白的雙親與祖父他們成為眷族……就表示他們與紅瀨同學一樣，長生不老囉？」
「啊、不……」
白的表情不知為何蒙上一層陰影。
「不是嗎？」
「不……他們已經離開人世了。聽說是伽耶大人厭倦了。」
「！？」
因為太過震驚所以無法出聲。
因為厭倦了所以已經不在人世，也就是說……
「他們……都被伽耶女士殺了嗎？」
「是的。」
「……」
這怎麽可能。
一股凍徹內心的涼意自背脊竄上。至今才了解到這位名為「伽耶」的人那深不見底的恐怖。
為什麽自己能抱著「她總有一天能理解」這種天真的想法？
對方可是把人命視為草芥的存在，那種人不可能會讓自己與她平起平坐。
孝平大力吸了一口氣……不行，不能害怕。為了自己與瑛裏華之間不若常人的愛情，這種程度的覺悟早就該有的。
「啊、不過，我的父母是因為交通意外過世的。」
「……不不不，問題不是這個……重點是、這太瘋狂了。」
「所以不可以將支倉學長變成眷族。因為東儀家的家規，我成為眷族才是理所當然的。」
語氣格外豁達。
一臉理所當然、也不像是在逞強。淡然的表情仿佛已經完全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孝平由衷地感覺到這是她真正的堅強。換作自己，是否會心甘情願接受可以說是荒唐無稽的「家規」呢？
因為對象是瑛裏華，所以她才能心甘情願接受吧。如果是被逼迫的，肯定不會默默接受。
「這樣說可能很奇怪……不過伽耶大人在交朋友的時候，一定會先讓對方成為眷族。」
「嗯？順序是不是顛倒了啊？」
「確實是如此……不過我認為伽耶大人私底下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怎麽說？」
其實在孝平心中，伽耶是個無血無淚的人。
「因為伽耶人人將紅瀨學姐視為理想的朋友。」
「紅瀨同學？」
「是的。正是因為紅瀨學姐在成為眷族之前，就已經和伽耶大人是朋友了，因此直到現在學姐還願意麵對伽耶大人。但是伽耶大人卻認為紅瀨學姐是因為成為眷族才會一直當伽耶大人的朋友……也就是說，她認為要先將人變成眷族，才能成為像紅瀨學姐那樣的朋友。」
原來如此，所以是她搞錯順序了嗎？
「那還真是華麗無比的誤會。一般來說不是朋友的話，根本沒辦法像紅瀨同學一樣為了她做到這種地步吧。」
「是的。因此東儀家的眷族才會因此被厭倦而遭到舍棄。」
「……真是太亂來了。」
白似乎以為自己生氣了，戰戰兢兢地說道。
「不管多麽不講理，能留在她身邊的人就是朋友……如果伽耶大人已經走火入魔的話，阻止這樣的她就是身為朋友的責任。這是我看見紅瀨學姐之後的想法。」
白難得堅持己見。
友誼，那是多麽美麗的詞匯。或許每個人都有著各自的見解，但要用這個詞匯來形容兩家關係的話……至少孝平本身無法舉雙手讚成。
或許，應該說是愛過頭比較恰當。可能是因為自己對東儀家與千堂家的了解不夠深，無法像她那般豁達。
「……可是，副會長應該不會希望把白當成眷族喔。」
「即使這樣，那還是我的使命。請支倉學長幫忙說服瑛裏華學姐。」
「喂、喂。」
白低頭鞠躬之後，便朝禮拜堂的方向快步跑開。
「唉……果然吶。」
在那之後，前往社辦的孝平，將與白的對話一五一十轉述給瑛裏華，於是不出自己所料，瑛裏華歎口氣後迴答「她終於也跟你說了嗎」。
「……意思是白也有跟副會長說過嗎？」
「是啊，說是家規什麽的，根本就是瞎扯。」
一邊整理文件的瑛裏華低聲說著。
「你不想把白變成眷族吧？」
「當然呀。我希望那孩子可以自由自在活著……可是白，她好像以為是因為我不喜歡她，才不願意將她變成眷族。好像正為此感到心急呢。」
這麽說起來，她的確有點心急。
瑛裏華用手托著臉頰，閉上雙眼。可以感覺她也陷入煩惱當中。
「說到東儀家與幹堂家的關係……實在是錯綜複雜。雖然總覺得大致上算是了解，不過事實上自己所接觸到的不過是些無關痛癢的部分。」
「……的確非常複雜，從不同立場來看對兩家的印象也不盡相同。」
一邊用手指圈弄著金色發絲，瑛裏華一邊輕輕說著。
「千堂家在島上居民眼中，算是東儀家的客人。因為是領主的客人，所以也是有著諸多顧忌呢。」
「其實千堂家是用來收容在東儀家出生的吸血鬼吧？」
「是啊。最後淪為東儀家為了明哲保身的收容地，也因此對幹堂家懷著愧疚感。又為了想要贖罪，所以東儀家瞞著世人偷偷送上眷族，不過……」
睫毛垂了下來。
「那個人的反而利用這一點，憑借東儀家無法強行拒絕，為所欲為。將東儀家的人們視為玩物。」
孝平想起白剛才說的話，那些可憐的眷族們如果被玩膩了，就會被遺棄。
「我是認為兩家的地位是平等的，哥哥也始終將東儀一族當成朋友。」
「原來如此。」
那一點從學生會成員之間的關係便能一眼看出。每個人都是平等的，彼此意氣相投，並且保持適當的距離，不會過於親密。之所以能夠如此全是因為以信賴作為基礎。
可是，什麽時候開始多出了白所謂的「家規」？
孝平不了解伽耶的想法，認為她想打壓人類的說法與事實有些不同。然而，她單方麵將人類視為草芥卻也是事實。
「對了，你對伽耶女士的誕生有何看法？」
想起昨日桐葉談論的內容，於是尋問瑛裏華的意見。
「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副會長原本以為伽耶女士也是在東儀家出生的嗎？」
「一般來說都會那樣想吧？」
「是沒錯啦。」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伽耶是由東儀家以外的夫妻所生，他們去世之後才被東儀家收留。
也就是說，在這座島上出生的第一位吸血鬼毫無疑問就是伽耶。
「話說迴來，結果我還是不懂那個人成為吸血鬼的經過。究竟是天生的，還是從某個時期才突變……」
「說不定紅瀨同學也不清楚吧。」
腦中突然浮現一個疑間。
「對了，你剛才提到突變，有件事我一直沒想到……」
「什麽事？」
「說不定副會長你們的出生，背後藏有某些理由。」
「理由？」
瑛裏華傾頭不解。
孝平也不懂自己到底想表達什麽。隻是在聽到伽耶誕生的經過以後，厭覺有點不太對勁。
總覺得，吸血鬼的誕生除了突變以外，還有其它可能性。
「理由嘛……我始終認為母親大人應該與我們同樣是突變來的，所以從來不曾懷疑過。」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伽耶女士應該早就告訴你們了……」
「那個人從來不提起過去的事。話說迴來，別說是要談論過去的事了，重點是根本沒辦法和她溝通。」
光憑之前見麵的印象，伽耶確實是一位氣勢淩人的人物。
隻是，孝平認為也不是沒辦法談。
「就先前見麵時的感覺來看，應該多少也是可以溝通的。」
「那是因為征一郎在場，所以她的心情不錯。不然平常她都是用命令的口吻，不會說明原因與目的，也完全不聽對方表達意見。」
「是嗎……
」
每次談起伽耶，瑛裏華總是有不少怨言。
無論是伊織還是瑛裏華，都對母親有著不小的怨恨。當然，如果知道伽耶的為人，一定會那麽認為吧。
「……不管怎樣，還是有必要與伽耶女士商量。雖然清楚很難和她溝通，但是為了讓副會長能留在這裏，最後還是得想辦法說服她。」
「不可能。」
瑛裏華斷然迴答。
「你先冷靜。」
「我很冷靜。隻是認為找那個人談談就能解決的想法太天真了。現實是根本不可能。」
「說不定情況會有所改變啊。」
「事到如今還是放棄找她溝通的打算。要是行得通的話，一開始就不用如此大費周章吧。」
「是沒錯啦……」
「我明白支倉同學的想法。但是如果對方不願意改變想法的話，我們就隻能主動退讓，或是采取懷柔主義，才是最實際的應對之策。」
言下之意，就是無可奈何嘛。
——孝平吞下這句話……沒有錯，自己的提議不過就是外人天真的想法罷了。無論用任何安全性的字眼來掩飾，終究無法讓事態好轉。
雖說如此，但也不能就這樣袖手旁觀。畢竟距離畢業的期限眼看越來越接近了。
「……你已經放棄了嗎？」
瑛裏華哀傷地看著孝乎。
「感情是有生命的，如果不好好表達，就會漸漸腐蝕……或許有一天會發酵成更深刻的情感……但還是很有可能腐朽。」
不經意地別過臉。
「對不起，忘了剛才的話吧。」
就算叫人忘記，也不可能辦到。她似乎想表達自己無能為力的心情。
「……」
默默牽起瑛裏華的手。
她看了孝平一眼後，視線落至地麵。不曉得牽著手的瑛裏華現在正想著什麽。
隻是，總得找出辦法。雖然尚未找到答案，但是如果能完成瑛裏華的心願，不管是什麽我都願意去做。
希望這樣的想法能讓她知道，緊握的手增強了力量。
全體成員集中在學生會辦公室。根據伊織的安排，今天就是讓他們母親與桐葉會麵的日子。
但這一次，她卻提出了奇怪的條件。
「為什麽支倉同學也必須去見那個人呢？」
「母親那邊這麽要求的。」
麵對瑛裏華的質問，伊織神色自若地迴答。
條件就是參與會麵，除了桐葉以外，也必須讓孝平參加。
「這件事情與支倉同學無關，要是發生意外怎麽辦？」
「喂、我該不會被怎樣吧？」
孝平問道。確實，對於自己必須陪同參加，孝平也感到莫名其妙。但是作為瑛裏華的戀人，自己確實也希望能見對方家長一麵。
「很有可能喔。最糟糕的情況是，你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真的假的。」
未免太扯了。不過還蠻希望伊織真的是在胡扯。不曉得伊織是不是看破了孝平的想法。
「我可不是開玩笑。那家夥隻把人類當成單純的餌食。任憑喜好殺人。」
「哈……」
背脊發涼。
卻沒有實際感。不明白為何見個麵就會被殺害。
更不可思議的是，為什麽瑛裏華沒有被找去參與會麵。不過若是不接受這個條件，對方便不願意與桐葉見麵，看來還是隻能默默接受。
「……其實我還蠻想見副會長母親一麵的。」
「支倉同學……」
「別擔心。畢竟這也是我的必經之路呀。」
孝平低聲呢喃，仿佛在激勵自己。可不能到了這個地步才臨陣退縮。
「我會陪同你們前往伽耶大人的宅邸。其他人請在這邊等待。」
征一郎說。他的話對於孝平而言是一際強心針。「伽耶大人」大概是他們母親的名字吧。
「那、那個，我也……」
「不行。」
征一郎冷冷地打斷白的言詞。
「你沒有獲準同行。千萬不能因此得罪她。」
「……是。」
白縮著身子退下。
……喂喂，真的沒問題嗎。
瞥了一眼站在身旁的桐葉，她依舊麵無表情。看來緊張成這樣的隻有自己。
啪沙啪沙，響起鳥兒振翅的聲響。
夜裏的山路令人有點頭皮發麻。由於今晚沒有月亮，腳邊更加昏暗。加上桐葉與征一郎皆默不作聲，像這樣無聲無語地走在山路上，簡直就像是某種修行。
三人最後抵達目的地。
沒有想象中偏僻，眼前矗立著一棟豪宅，令人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建築的外觀看似有些曆史。
「伽耶大人就在這棟宅邸的深處。」
說完，征一郎邁開步伐向前走。看他毫不猶豫的腳步，可以想象他來過這兒好幾次了。
不斷朝深處前進，眼前出現一間和風建築。
外觀宛如溫泉勝地的高級旅館，但飄散著的緊繃氛圍卻與普通旅館截然不同。
「我是征一郎，帶紅瀨與支倉來了。」
接著，裏頭響起像是女性的聲音。似乎是要讓他們進來。
「走吧。」
「是。」
與桐葉齊聲迴答，在玄關脫下鞋子後，戰戰兢兢地在走廊上前進。
——好香，什麽味道？
似乎點燃了某種檀香，室內彌漫著一股獨特的香氣。
一行人穿過地板磨得光亮的房間來到一間寬廣的和室。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設置在當中名為禦簾的大型垂簾。
「請坐。」
因為裏麵比較暗，所以幾乎看不清楚人影。
與人見麵還要隔著禦簾，仿佛是平安時代的貴族，孝平心想。隻有這個空間給人一種如夢似幻、恍如隔世的感覺。
「你就是支倉？」
突然被喚到名字，心髒頓時一緊。
「啊、是的。」
「瑛裏華已經跟我說了。」
「她說了什麽呢？」
「你打算成為瑛裏華的眷族嗎？」
「？」
單刀直入地被問到。
……為什麽會扯到我要成為眷族的話題？
一頭霧水的孝平看向征一郎。他看起來也有點摸不著頭緒的樣子。
「伽耶大人，支倉尚不了解關於那件事的意義。」
「我沒有問你。」
「……失禮了。」
征一郎低下頭。
「那麽，你覺得呢？」
再次被逼入絕地，到底該如何迴答？最理想的做法應該是避免觸怒她吧。
「呃……我還不曉得什麽眷族的……我，會怎麽樣嗎？」
「……」
對方很明顯地感到被潑了冷水。看來自己似乎選錯用字譴詞了。
汗水自背部流下。現在才發現自己的膝蓋在顫抖。
這個莫名其妙的壓迫感是怎麽一迴事。本能告訴自己在禦簾的後麵，有著一隻怪物。一種無法從瑛裏華與伊織身上感受到的異常，像把刀刃架在喉曨上。
「……我嚐過你的血。好像不怎麽幹淨。」
「咦……？」
——不怎麽幹淨？
孝平抬起頭。越來越搞不懂她的用意。但是她似乎已經對孝平失去興趣，出聲叫喚「征一郎」。
「盡快轉達瑛裏華，再猶豫下去，我也會有自己的考慮。」
「明白。」
「……把禦簾拉起來。」
征一郎起身走近禦簾，看來總算能夠一睹她的真麵目。
至此保持沉默的桐葉，吞了一口唾液。
最後禦簾拉起，看見名為伽耶的女性，登時目瞪口呆。
坐在禦簾後方的是一位年幼少女。正倚在扶手上打量著桐葉，表情上也泛著一絲淺笑。
桐葉不發一語。沉重的時刻一分一秒流去。
「……」
才剛聽見呢喃聲，桐葉便倏地起身，筆直朝伽耶走去。
「……紅瀨同學！」
孝平來不及製止，房間便響起啪的一聲聲響。
怎麽迴事，桐葉打了伽耶一記耳光。從伽耶微笑的嘴角，流出一絲血液。
「嗬，你這老毛病還是沒改呢。征一郎，把血擦掉。」
「是。」
征一郎從口袋中取出手帕，擦拭伽耶的嘴角。
桐葉隻是低頭望著這一幕。
「還讓人服侍你這種小女孩，每次看到你都一肚子火。」
伽耶臉上的微笑消失了，馬上又恢複藐視人的淺笑。
「你忘了對主人說話時應有的語氣嗎？」
「如果主人沒犯錯，我也不會說這種話。」
……主人？
倒抽一口氣的孝平望著兩人。如今，桐葉認出她是「主人」。果然，伽耶就是桐葉的主人。
「迴到原本的位置，桐葉。」
「我拒絕。」
「這是命令。」
下一瞬間，桐葉全身僵硬。宛如沒有自我意識的人偶，聽話地迴到原本位置。
『眷族無法違抗主人的命令。』
孝平想起伊織的話。剛才那就是「命令」吧。
「嗬……你呀，沒見到我，還是想不起來主人是誰嗎。」
伽耶臉色不悅地呢喃。
「我要處罰你，去攻擊禮拜堂的天池。」
「伽耶大人！」
征一郎起身。
隻聽到天池兩個字的孝平，一時還無法做出反應，等到看
見征一郎的臉色大變，才終於想到是經常待在禮拜堂的「天池修女」。
……為什麽？為什麽修女的名字會在此時被提起？
還來不及思考這個疑問，桐葉隨即縱身躍起，衝出房間。孝平也起身與征一郎麵麵相覷。
「東儀學長。」
「伽耶大人，您為何要這麽做？」
與平常冷靜的征一郎完全不一樣，第一次看見他露出這種表情。
「哈哈哈哈，我必須向伊織道謝。偶爾玩玩捉迷藏也不錯吧。啊哈哈哈哈。」
伽耶發狂似地大笑。孝平迴過神後，立即衝出和室。
雖然搞不清楚目前的狀況，唯一可以理解的是，危險正快速接近天池修女的身邊。
邊跑邊拿出手機。跌跌撞撞地跑出宅邸，撥了一通電話給瑛裏華。
「喂？怎麽了？」
響了一聲之後，瑛裏華馬上接起手機。
「不好了。紅瀨同學正前往禮拜堂，伽耶女士命令她攻擊天池修女。」
「叫？為、為什麽？」
「紅瀨同學是伽耶女士的眷族，無法違抗命令。總而言之，請務必阻止紅瀨同學。」
仿佛祈禱似地吶喊。自己的腳程應該無法追上桐葉，既然如此唯有仰賴瑛裏華與伊織了。
「知道了。也請支倉同學連絡哥哥，他目前不在這裏。」
「了解。」
立刻結束通話，撥起伊織的手機號碼，然而伊織沒有響應，隻聽見單調的電話鈴聲持續反複。
孝平掛斷電話，全力在山路奔跑，趕向禮拜堂。
——三十分鍾後。
上氣不接下氣地抵達禮拜堂的孝平，見到了難以置信的場景。
祭壇前的長椅——天池修女正橫躺在上麵。
「咦……」
她靜靜合著眼，動也不動。該不會已經太晚了吧？
走近身的瑛裏華將手搭上呆若木雞的孝平肩上。
「放心吧，隻是失去意識而已。」
「是、是這樣啊……」
孝平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全身汗流浹背。
「到底是怎麽迴事呢？」
，「我趕到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了。紅瀨同學也沒有出現。」
……怎麽會這樣？
這是桐葉做的嗎？還是她沒有來這兒？實在搞不清楚目前情況。
「副會長可以留在這邊嗎？要是紅瀨同學過來的話，身為人類的我也幫不上忙。我去附近巡視一下。」
「知道了……哥哥呢？」
「他沒接電話。」
「真是的，緊要關頭老是派不上用場。」
瑛裏華歎了口氣，平常精神抖擻的她，居然會露出疲憊的神色。
「……還好支倉同學有平安迴來。」
一瞬間，瑛裏華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抱歉，讓你擔心了。已經沒事了。」
緊緊握起顫抖的小手之後，孝平離開禮拜堂，雖然不曉得目的地，總之當務之急就是先找到桐葉。
在校區四處奔走，最後來到學生會大樓。
繞了建築物一圈，發現一樓破了一扇玻璃窗，附近也似乎有人正坐在地上。
「嗨，支倉。」
伊織全身都是玻璃碎片，襯衫上隨處可見紅黑色的血跡。
「會長!?你受傷了？」
「是啊，多多少少啦。」
「不、不快點治療的話……」
「血已經止住囉。沒有那麽嚴重啦，傷口自然會痊愈的……對了，可以幫我將紅瀨小妹搬進裏麵嗎？」
他下巴點了點倒在腳邊的桐葉。
「唔，紅瀨同學沒事吧？」
「隻是昏倒而已。要在不傷害眷族的情況下讓對方失去意識還真棘手啊。唿，累死人了累死人了。」
「喔……」
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不過看來伊織已經成功阻止伽耶的命令了。恐怕在孝平打電話給伊織的時候，他早就采取行動了吧。
雖然有很多事情想問，不過還是得先將桐葉送進裏麵。
……接下來，孝平撥手機請瑛裏華迴來，兩人一起將桐葉運迴學生會辦公室。
之後伊織也迴到了辦公室，於是孝平便將與伽耶會麵的經過告訴兩人。
當他提到伽耶對桐葉下命令的時候，伊織的撲克臉稍微產生一些變化，不過還是無法看穿他的心思。
「……話說迴來，為什麽會長知道要先去禮拜堂啊？」
最想知道的問題就是這點。會麵時伊織明明沒有同行，為何能夠知道命令內容？
「或許是直覺吧。」
伊織以一如往常般的輕鬆口吻迴答。
「總覺得就是知道。那女人應該還說要向我道謝吧？」
伊織居然稱唿自己的母親「那女人」。
「也就是說，那女人最討厭的就是我。所以我就先繞到禮拜堂，讓誌津子妹妹睡著，這樣就算引起不必要的騷動，也不會被她發現。」
「誌津子妹妹……是天池修女吧。為什麽會是天池修女？」
「如果說以前我和誌津子妹妹的母親交往過的話昵？」
「什麽……？」
孝平愣在原地。
「以前我也在這所學院當過學生。算一算大概是三十五年前吧。」
一下聽見太多沒聽過的消息，腦袋非常混亂。不過，孝平馬上將思考模式從「人類的常識」轉換為「吸血鬼的常識」。
聽說伊織已經活了一百多年。因為能夠維持年輕外貌，所以隻要搞定戶籍問題，便可以不斷重新入學。
「誌津子妹妹的母親是學生會長喔，是個有著銳利眼神的美女。」
「母親大人沒有說什麽嗎？」
瑛裏華問。
「有啊。她說，如果讓她知道我的真麵目，就要將她作為眷族，否則就得消除記憶或是殺死她。」
……眷族。
看來伽耶這位女士，非常希望吸血鬼的孩子們製作眷族。剛才也想把自己變成瑛裏華的眷族。
「消除記憶我能理解，但是為什麽要殺死對方？」
我們的母親，非常討厭人類知道吸血鬼的事情。她認為知道真相的人類會迫害我們。」
「怎麽可能。」
「也不是不可能喔。」伊織聳聳肩膀「不過話雖如此，隻能說她想得太嚴重了。」
「……那會長最後怎麽做？」
「消除她的記憶啊，隻能那樣了。」
「…………」
孝平與瑛裏華默不作聲。因為伊織與天池修女母親的關係，是自己無法多嘴的。
「之後我從學院消失，她也順利畢業，後來怎樣我就不曉得了。唉呀，反正就是順其自然嘛。」
說完，伊織輕輕地笑了。那帶著一絲悲哀的笑容，壓得孝平胸口一陣緊縮。仿佛伊織所經曆過的百年歲月，重重地壓在自己身上。
「……伽耶女士也有和副會長說過一樣的話嗎？」
瑛裏華望向地麵。
「還沒，不過我想那是遲早的事。」
「……是嗎？」
那麽，如果是她的話……她會怎麽做呢？
是要讓自己成為眷族，還是消除記憶？或是殺了自己？
恐怕「消除記憶」才是三者中最好的選擇吧。
無論選哪一個，對兩人而言都是痛苦不已的狀況，因為無論哪個都稱不上是圓滿的結局。
「咳、咳。」
突然，坐在椅子上的桐葉開始咳嗽。
「她醒了。
瑛裏華，倒杯水給她吧。」
瑛裏華點點頭，起身去倒水。
桐葉緩緩睜開眼睛，環顧四周。似乎還有點恍惚。
「感覺如何？」
「……沒事。」
反應有些遲鈍。
「是嗎，那就好。打女孩子還是會讓我心痛的，畢竟我是男女平等主義者哦。」
伊織深感抱歉地表示。應該不會有人責備他吧，假如換成是自己，應該也會采取同樣的手段。
「來，給你。」
「謝謝。」
接過瑛裏華送上來的茶杯，飲了大約一半之後，桐葉歎了口氣。
「好像……給各位添麻煩了。」
「你是被命令的，沒有必要道歉。」
「……謝謝。」
桐葉誠懇地低頭道謝，於是孝平問道。
「那個，伽耶女士果然是紅瀨同學的主人吧？」
「嗯。」桐葉先是應了一聲，停了一會才慢慢說明。「伽耶原本是我的兒時玩伴。那大概是二百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二百五十年。
腦中浮現曆史課本上的年表。剛才伊織說「三十五年前」的時候也非常震驚，現在聽到二百五十年，已經不曉得該作何反應了。
「兒時玩伴……」
瑛裏華似乎受到不小的衝擊。
「我想問一個殘酷的問題，眷族最終的下場是怎樣？伽耶女士好像執意要將我變成眷族……我想知道理由是什麽？」
「作為需要吸血時的保險。」
瑛裏華低頭迴答。
「雖然在紅瀨同學麵前談論這種事情，有點過意不去……但如果變成眷族，主人就可以隨時吸血。因為眷族和吸血鬼一樣沒有壽命限製。」
「我沒有被伽耶吸過血。」
桐葉的迴答出乎意料。
「更不用說，我和她大概幾十年才見一次麵。」
孝平與瑛裏華麵麵相覷。
「既然如此，伽耶女士為什麽要把紅瀨同學變成眷族呢？」
「不嘵得，想知道就問本人吧。我隻是一直和那孩子在玩捉迷藏罷了。」
一陣沉默。越來越無法理解伽耶的用意。
至此始終保持沉默的伊織率先開口。
「紅瀨小妹要不要說說那女人的事情？關於小時候的事情就好。」
桐葉手指壓著眉頭之後，看向伊織。
「伽耶……是一位叫瑪列希特的人的孩子，是一位不知道從哪裏遷徙到島上的居民。因為具備先進的醫療與農業知識，所以非常受到島民尊敬。」
這次，換成伊織與瑛裏華麵麵相覷。
「而這位瑪列希特，與島上女子所生下來的孩子就是伽耶……不過我記得，伽耶母親在生下她後就過世了。瑪列希特也……死於瘟疫。」
「這個問題可能很奇怪，不過我想知道那女人出生時就是吸血鬼了嗎？」
對於伊織的問題，桐葉微微傾首。似乎不曉得如何迴答。
確實是很奇怪的問題。如果說吸血鬼是突然變種的種族，那就代表原本出生的時候不是吸血鬼，不是嗎？
「那麽，紅瀨同學是怎樣成為眷族呢？」
這次換瑛裏華提出問題。
「其實我記得不是很清楚……失去雙親的伽耶後來被東儀家收留，之後伽耶的個性大變……一有不如意就大吵大鬧，導致最後大家都叫她鬼之子。」
桐葉有些落寞地說著。
「朋友也相繼離她而去，最後隻剩下我而已……所以就被變成眷族。後來就一直在玩捉迷藏，持續了上百年。」
持續了上百年。
對於身為普通人類的孝平而言，實在難以理解那百年時光的沉重。
然而奇怪的是，桐葉看起來似乎沒有半點怒意。難道在漫長的歲月中，所謂的憤怒對桐葉來說早已不成憤怒了嗎。不知為何，即便取迴了有關主人的記憶，她的眼神卻格外沉穩。
「真是的，總是做些惹人厭的事。該說是她的壞習慣嗎。」
伊織語重心長地說道。
「……可是，現在看來，我能活到現在，其實也是多虧了伽耶。」
桐葉再次語出驚人。
「哦，怎麽說？」
「你與伽耶相處了這麽久……應該最能體會吧？」
桐葉嘲諷似地嘴角微微上揚。
「很抱歉，這我無法同意。我對她隻剩下憎恨。」
「還真是傻瓜呢……」
「哈哈，說我傻瓜。真是嚴格吶，紅瀨小妹。」
伊織皮笑肉不笑地迴答。
桐葉慢慢將視線移往瑛裏華。
「話說迴來……現在才發現你和伽耶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和那個人？……總覺得對我來說是個打擊。」
「我在誇獎你呢。你們都是開朗、溫柔的好孩子。」
是啊是啊，孝平暗自附和。瑛裏華當然是開朗、溫柔的好孩子，可是這優點竟然被拿來和伽耶相比較，實在有點讓人摸不著頭緒。
但是，桐葉是眾人當中唯一知道伽耶過去的人，或許對她來說，那是寶貴的迴憶。
「……你以後要何去何從呢？」
針對瑛裏華的問題，桐葉緩緩搖頭。
她自己一定也尚未整理出頭緒，所以孝平也無法再說什麽。
解散之後，孝平與瑛裏華漫步在通往宿舍的行道樹路上。
話說迴來，真的是有夠漫長的一天。
可能是彼此都累了，所以話不多或許應該說是不曉得要說什麽，隻好保持沉默。
今後，我們會變成怎樣呢？
和瑛裏華分手是不可能的。但又不希望被消除記憶，而被殺害之類的更是敬謝不敏。
……那麽，眷族呢？
如果自己成為瑛裏華的眷族，一切就解決了吧。
兩人可以永遠共度同等的時光，就像是電影或小說中描寫的、虛幻般的未來。雖然那樣聽起來倒也不錯，不過這樣的選擇真的正確嗎？
「……我在來到這間學院前，一直被關在那座深山宅邸中。」
瑛裏華突然開口。
「咦？」
「我隻有離開那座宅邸幾次而已，其它時間一直被關在家裏。整天聽那個人說要吸人類的血、製作眷族，如果無法辦到這一點，就不準我到外麵。」
「這也太……」
瑛裏華是在四年級下學期進入這間學院的，距今正好一年左右。
之前那麽長的時間裏，她都一直待在那棟宅邸中嗎？
「吸血有那麽重要嗎？不是可以用包裝血取代？」
「那個人不接受這個理由。」
「那麽，你怎麽能來這間學院念書？」
「我接受了她的條件。」
「條件？」
瑛裏華視線垂落。
「就是……在畢業之前，製作眷族。如果沒有完成這個條件，畢業後就必須迴去。」
「不會吧……」
「反正要製作眷族的話，還是要挑喜歡的人，所以就讓我去可以遇見很多人的學院吧。我是這樣說服她的。畢竟如果不這麽做，根本無法離開家裏。」
難道瑛裏華對伽耶……一直裝出想積極製作眷族的樣子嗎。
「你有想過……製作眷族嗎？」
「沒有。我不會為了自己毀了別人的一生。」
斬釘截鐵地迴答。
可是，如果不製作眷族，瑛裏華將再次失去光芒。
「有辦法不迴去嗎？」
「
沒有。隻能眼睜睜看著結局到來。」
瑛裏華靜靜表示。大概是當她踏出家門的那一刻，便已經做好了覺悟。
「對不起，一直瞞著你這麽重要的事。」
孝平搖搖頭。因為他可以理解瑛裏華開不了口的心情。
「大不了我們遠走高飛吧。沒有必要對她言聽計從。」
「不可能的，包裝血隻能從家裏取得。逃走的話，我遲早會對人類下手。」
「……」
孝平見過一次瑛裏華他們以包裝血補充血液的場景。
那種物品應該難以藉由正常管道入手，得借助伽耶的力量才有辦法取得，但也因為這樣，瑛裏華才無法離開母親身邊。
「那麽，讓我變成眷族……」
「不行。」
瑛裏華堅決反對。
「別開玩笑了。成為眷族就意味你不再是人類，那麽你的人生該怎麽辦？你的家人、朋友又該怎麽辦呢？」
「我沒有開玩笑……最重要的是，我無法想象如果我的人生沒有了你，會是什麽樣子。」
「……」
瑛裏華停下腳步，低頭不語。
不管是人類還是吸血鬼，自己不顧一切愛上了她。就算說出真心話會讓她感到困擾，但是絕對舍棄不了這段得來不易的感情。
如果自己成為眷族，瑛裏華就不用擔心血液的問題，也可以說服伽耶。一一人便能夠永遠生活下去。
然而……
自己也很清楚瑛裏華不願意這麽做的原因。因為她不喜歡吸血鬼的生存方式，所以理所當然絕對不允許自己將孝平作為補給血液的來源。
「我呢，隻要一離開支倉同學，就會覺得好不安……可是不安之後，就會想要吸血。」
像是要使盡全身力氣才能出聲，瑛裏華說著。
「對鮮血的渴望一天比一天強烈。老實說……你的血非常有吸引力。換個說法，就是你的血似乎很美味。」
「是、是這樣嗎？」
這算是在稱讚我嗎？不，感覺這不是重點。
「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感覺到，這個人的血一定很美味。」
「我無所謂喔。如果是副會長的話，讓你吸血也沒關係的。」
「就算這樣還是不行。不管你的血有多美味，隻有這點我不願意妥協。」
也是，孝平心想。這是瑛裏華自己信念的問題。與孝平的意願無關。
而且，她也是想表達「並不是因為想吸你的血，我才和你交往的」。
絕對不是因為血才開始交往。她應該是在暗示這點。
如果那是瑛裏華表達愛意的方法，孝平所能做的就是默默接受。
「謝謝你告訴我。」
孝平抬頭望著天空道謝，接著繼續說道。
「可是我不會死心的。一定會找出讓副會長留在這裏的辦法。我想，伽耶女士總有一天能夠理解的。」
瑛裏華隻是默默地露出哀傷的微笑……「那是不可能的」或許她心裏是這樣認為的吧。
平時總是神采奕奕的人，隻要一提到關於母親的事，就有如幼兒般脆弱。
孝平想到瑛裏華在家中度過的日子。
渴望自由，希望能交朋友。第一次到外麵世界時，是多麽地喜悅啊。
絕對不能讓瑛裏華迴去，孝平再次心想。
悄悄地牽起瑛裏華的冰冷的手，緊緊握住。
瑛裏華也默默地迴握。
不願意放開她的手——無論發生什麽事。
「唔……」
迴到寢室，千堂瑛裏華在漆黑的房間中癱坐著。
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喪失感如波浪般襲卷而來，卷走了自我。
靈魂有如受海浪侵襲的沙雕城堡，瞬間瓦解。
「支倉……」
腦中盡是他的背影，意識漸行漸遠。
——救我。
剛才是我的聲音嗎？似乎連自己的聲音也認不得了。
「血……」
瑟縮著身體走近冰箱，打開門，裏麵是浮現在燈光中的紅色液體。隨手拿起一包貪婪地一飲而盡。
黑闇瞬間驅散，然而，無法言喻的不安卻再次襲上心頭。
……沒有用。已經沒有用了。不管喝下再多包裝血液，如果無法滋潤喉嚨的幹渴，就無法消除這不安。
這副身軀與本能都渴望著他的血液。沉睡的野獸伸了一個大懶腰，似乎即將開始發狂。
——吸食人血才是吸血鬼應有的生存方式。
昔日母親的話語在腦中響起。雖然想要否認，但心中某個部份卻開始慢慢接受。
起身，然後倒在床上。
……不行。如果吸了他的血，自己就輸了。
絕對不允許自己為了滿足私欲傷害心愛的人。
瑛裏華閉起眼睛。
接著張開眼睛，但眼前隻有不變的黑暗。
翌日。
放學後，孝平前往學生會辦公室。
經過噴水池廣場的時候，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嗨，白。」
「午安，支倉學長。」
坐在水池邊緣的白站了起來。
「為什麽坐在這種地方？」
「我在等支倉學長。」
……等我？
真是稀奇。可以在學生會辦公室等啊，不用挑這個地方吧。
看來是有什麽事情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吧。
「那、那個……關於昨天紅瀨學姐的事情，哥哥已經把一切全告訴我了。」
「嗯。」
昨晚，孝平與桐葉衝出宅邸之後，征一郎似乎並未馬上離去。
大概是在設法安撫伽耶的情緒吧。在那之後，伽耶似乎就沒有再向桐葉下達其它命令了。
「支倉學長，有想要成為瑛裏華學姐的眷族嗎？」
「咦？」
突如其來的問題。
「為、為什麽突然這麽問。」
「沒有，我以為學長有這個打算。」
「是嗎。」
她也是東儀家的人。或許多多少少會留意關於眷族的事情。
「我沒有那個打算。副會長好像也不希望那樣。」
「太好了。」
鬆了口氣的白露出微笑。
「我希望支倉學長與瑛裏華學姐可以獲得幸福。」
「嗯，謝謝。」
「……隻是，如果不製作眷族，瑛裏華學姐就必須迴到那間宅邸。」
「是啊。所以我目前正在尋找解決的辦法。」
白凝視著孝平。嚴肅的表情不若平時的她。
「解決辦法……是有的。」
剎那間懷疑自己的耳朵。
「真的嗎？快、快點告訴我。」
「就是讓我變成瑛裏華學姐的眷族。」
……什麽？
麵對無法會意的孝平，白緊接著說道。
「東儀家有個家規，就是代代都必須有人成為千堂家的眷族。我的父母、祖父、曾祖父都是如此。」
「等、等一下。」
腦袋一時轉不過來……家規？頭一次聽見。
「呃……所以白的雙親與祖父他們成為眷族……就表示他們與紅瀨同學一樣，長生不老囉？」
「啊、不……」
白的表情不知為何蒙上一層陰影。
「不是嗎？」
「不……他們已經離開人世了。聽說是伽耶大人厭倦了。」
「！？」
因為太過震驚所以無法出聲。
因為厭倦了所以已經不在人世，也就是說……
「他們……都被伽耶女士殺了嗎？」
「是的。」
「……」
這怎麽可能。
一股凍徹內心的涼意自背脊竄上。至今才了解到這位名為「伽耶」的人那深不見底的恐怖。
為什麽自己能抱著「她總有一天能理解」這種天真的想法？
對方可是把人命視為草芥的存在，那種人不可能會讓自己與她平起平坐。
孝平大力吸了一口氣……不行，不能害怕。為了自己與瑛裏華之間不若常人的愛情，這種程度的覺悟早就該有的。
「啊、不過，我的父母是因為交通意外過世的。」
「……不不不，問題不是這個……重點是、這太瘋狂了。」
「所以不可以將支倉學長變成眷族。因為東儀家的家規，我成為眷族才是理所當然的。」
語氣格外豁達。
一臉理所當然、也不像是在逞強。淡然的表情仿佛已經完全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孝平由衷地感覺到這是她真正的堅強。換作自己，是否會心甘情願接受可以說是荒唐無稽的「家規」呢？
因為對象是瑛裏華，所以她才能心甘情願接受吧。如果是被逼迫的，肯定不會默默接受。
「這樣說可能很奇怪……不過伽耶大人在交朋友的時候，一定會先讓對方成為眷族。」
「嗯？順序是不是顛倒了啊？」
「確實是如此……不過我認為伽耶大人私底下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怎麽說？」
其實在孝平心中，伽耶是個無血無淚的人。
「因為伽耶人人將紅瀨學姐視為理想的朋友。」
「紅瀨同學？」
「是的。正是因為紅瀨學姐在成為眷族之前，就已經和伽耶大人是朋友了，因此直到現在學姐還願意麵對伽耶大人。但是伽耶大人卻認為紅瀨學姐是因為成為眷族才會一直當伽耶大人的朋友……也就是說，她認為要先將人變成眷族，才能成為像紅瀨學姐那樣的朋友。」
原來如此，所以是她搞錯順序了嗎？
「那還真是華麗無比的誤會。一般來說不是朋友的話，根本沒辦法像紅瀨同學一樣為了她做到這種地步吧。」
「是的。因此東儀家的眷族才會因此被厭倦而遭到舍棄。」
「……真是太亂來了。」
白似乎以為自己生氣了，戰戰兢兢地說道。
「不管多麽不講理，能留在她身邊的人就是朋友……如果伽耶大人已經走火入魔的話，阻止這樣的她就是身為朋友的責任。這是我看見紅瀨學姐之後的想法。」
白難得堅持己見。
友誼，那是多麽美麗的詞匯。或許每個人都有著各自的見解，但要用這個詞匯來形容兩家關係的話……至少孝平本身無法舉雙手讚成。
或許，應該說是愛過頭比較恰當。可能是因為自己對東儀家與千堂家的了解不夠深，無法像她那般豁達。
「……可是，副會長應該不會希望把白當成眷族喔。」
「即使這樣，那還是我的使命。請支倉學長幫忙說服瑛裏華學姐。」
「喂、喂。」
白低頭鞠躬之後，便朝禮拜堂的方向快步跑開。
「唉……果然吶。」
在那之後，前往社辦的孝平，將與白的對話一五一十轉述給瑛裏華，於是不出自己所料，瑛裏華歎口氣後迴答「她終於也跟你說了嗎」。
「……意思是白也有跟副會長說過嗎？」
「是啊，說是家規什麽的，根本就是瞎扯。」
一邊整理文件的瑛裏華低聲說著。
「你不想把白變成眷族吧？」
「當然呀。我希望那孩子可以自由自在活著……可是白，她好像以為是因為我不喜歡她，才不願意將她變成眷族。好像正為此感到心急呢。」
這麽說起來，她的確有點心急。
瑛裏華用手托著臉頰，閉上雙眼。可以感覺她也陷入煩惱當中。
「說到東儀家與幹堂家的關係……實在是錯綜複雜。雖然總覺得大致上算是了解，不過事實上自己所接觸到的不過是些無關痛癢的部分。」
「……的確非常複雜，從不同立場來看對兩家的印象也不盡相同。」
一邊用手指圈弄著金色發絲，瑛裏華一邊輕輕說著。
「千堂家在島上居民眼中，算是東儀家的客人。因為是領主的客人，所以也是有著諸多顧忌呢。」
「其實千堂家是用來收容在東儀家出生的吸血鬼吧？」
「是啊。最後淪為東儀家為了明哲保身的收容地，也因此對幹堂家懷著愧疚感。又為了想要贖罪，所以東儀家瞞著世人偷偷送上眷族，不過……」
睫毛垂了下來。
「那個人的反而利用這一點，憑借東儀家無法強行拒絕，為所欲為。將東儀家的人們視為玩物。」
孝平想起白剛才說的話，那些可憐的眷族們如果被玩膩了，就會被遺棄。
「我是認為兩家的地位是平等的，哥哥也始終將東儀一族當成朋友。」
「原來如此。」
那一點從學生會成員之間的關係便能一眼看出。每個人都是平等的，彼此意氣相投，並且保持適當的距離，不會過於親密。之所以能夠如此全是因為以信賴作為基礎。
可是，什麽時候開始多出了白所謂的「家規」？
孝平不了解伽耶的想法，認為她想打壓人類的說法與事實有些不同。然而，她單方麵將人類視為草芥卻也是事實。
「對了，你對伽耶女士的誕生有何看法？」
想起昨日桐葉談論的內容，於是尋問瑛裏華的意見。
「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副會長原本以為伽耶女士也是在東儀家出生的嗎？」
「一般來說都會那樣想吧？」
「是沒錯啦。」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伽耶是由東儀家以外的夫妻所生，他們去世之後才被東儀家收留。
也就是說，在這座島上出生的第一位吸血鬼毫無疑問就是伽耶。
「話說迴來，結果我還是不懂那個人成為吸血鬼的經過。究竟是天生的，還是從某個時期才突變……」
「說不定紅瀨同學也不清楚吧。」
腦中突然浮現一個疑間。
「對了，你剛才提到突變，有件事我一直沒想到……」
「什麽事？」
「說不定副會長你們的出生，背後藏有某些理由。」
「理由？」
瑛裏華傾頭不解。
孝平也不懂自己到底想表達什麽。隻是在聽到伽耶誕生的經過以後，厭覺有點不太對勁。
總覺得，吸血鬼的誕生除了突變以外，還有其它可能性。
「理由嘛……我始終認為母親大人應該與我們同樣是突變來的，所以從來不曾懷疑過。」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伽耶女士應該早就告訴你們了……」
「那個人從來不提起過去的事。話說迴來，別說是要談論過去的事了，重點是根本沒辦法和她溝通。」
光憑之前見麵的印象，伽耶確實是一位氣勢淩人的人物。
隻是，孝平認為也不是沒辦法談。
「就先前見麵時的感覺來看，應該多少也是可以溝通的。」
「那是因為征一郎在場，所以她的心情不錯。不然平常她都是用命令的口吻，不會說明原因與目的，也完全不聽對方表達意見。」
「是嗎……
」
每次談起伽耶，瑛裏華總是有不少怨言。
無論是伊織還是瑛裏華，都對母親有著不小的怨恨。當然，如果知道伽耶的為人，一定會那麽認為吧。
「……不管怎樣，還是有必要與伽耶女士商量。雖然清楚很難和她溝通，但是為了讓副會長能留在這裏，最後還是得想辦法說服她。」
「不可能。」
瑛裏華斷然迴答。
「你先冷靜。」
「我很冷靜。隻是認為找那個人談談就能解決的想法太天真了。現實是根本不可能。」
「說不定情況會有所改變啊。」
「事到如今還是放棄找她溝通的打算。要是行得通的話，一開始就不用如此大費周章吧。」
「是沒錯啦……」
「我明白支倉同學的想法。但是如果對方不願意改變想法的話，我們就隻能主動退讓，或是采取懷柔主義，才是最實際的應對之策。」
言下之意，就是無可奈何嘛。
——孝平吞下這句話……沒有錯，自己的提議不過就是外人天真的想法罷了。無論用任何安全性的字眼來掩飾，終究無法讓事態好轉。
雖說如此，但也不能就這樣袖手旁觀。畢竟距離畢業的期限眼看越來越接近了。
「……你已經放棄了嗎？」
瑛裏華哀傷地看著孝乎。
「感情是有生命的，如果不好好表達，就會漸漸腐蝕……或許有一天會發酵成更深刻的情感……但還是很有可能腐朽。」
不經意地別過臉。
「對不起，忘了剛才的話吧。」
就算叫人忘記，也不可能辦到。她似乎想表達自己無能為力的心情。
「……」
默默牽起瑛裏華的手。
她看了孝平一眼後，視線落至地麵。不曉得牽著手的瑛裏華現在正想著什麽。
隻是，總得找出辦法。雖然尚未找到答案，但是如果能完成瑛裏華的心願，不管是什麽我都願意去做。
希望這樣的想法能讓她知道，緊握的手增強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