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睡過頭了!


    意識從熟睡醒過來的瞬間,拓真在桌上跳了起來。


    「啪——」的一聲,信紙從臉頰剝落。


    一看時鍾——


    「嗚哇啊啊啊!死定了了了!」


    已經超過十一點了。第三節課正在進行中。像這種連第四節課能不能趕上都不確定的生死攸關時間,平時的話一定會很幹脆地決定自己放假然後負氣睡覺,很不湊巧地唯獨今天沒辦法這麽率性。


    信在今早天亮的時候完成了。


    都怪自己心想著反正離上學還有點時間可以稍微小睡一下而太過大意。結果意識就這樣被周公帶走,趴在桌上睡死了的樣子。


    拓真將信紙收集起來折好,收進們封裏。


    本來想把黏在覽夾上的那張重新騰過一次,但真的沒有時間了。至少口水沒有滴到上麵就該偷笑了。


    穿著昨晚的衣服,頂著一頭蓬鬆的亂發,拓真隨手抓了書包就爬樓梯往樓下衝。


    套上鞋子的同時,在心中抱怨了一下為何光和理央她們沒有幫忙叫自己起床,不過馬上就想到她們應該是不忍心吵醒自己。


    現在想想,也給光她們帶來了不少麻煩。理央的料理技術也提升了不少,雖然還是隻會做漢堡,不過焦黑的部分竟然減少到隻占了百分之十以下。


    在離開家門前,拓真再一次確認信有確實收在書包裏。


    ——那是給美奈的情書。


    「我出門上學了——!」


    拓真朝感覺上空無一人的家中用力大喊。


    然後向前跨出了一步。


    雖然隻是拓真的一小步,對新城家而言卻是偉大的一步。


    *


    最後還是差那麽一點點沒能趕上第四節課。


    拓真在半路上聽到第四節課的鍾聲響起後,便放棄趕路改用慢慢走的了。


    雖然超級嚴重遲到,但拓真還是不慌不忙地慢慢走。


    花了一整晚才完成的情書,就收放在用單手提著扛在肩上的書包裏。拓真可以清楚意識到信封在書包中的位置,一如重心就在那裏一樣。


    那無疑是封情書。


    拓真原本隻是想寫信,一封用來道歉的信。


    可是寫著寫著情緒開始爆發,就連自己也克製不了。


    在一開始下筆的時候,隻要稍有不滿便二話不說立刻作廢,信紙撕毀了好幾張。可是就在源源不絕地爆發的情緒看似沒有停止的跡象即將麵臨潰決之際,拓真決定不做保留就讓它一口氣宣泄出來。愛怎麽寫就怎麽寫。彷佛陷入忘我的境界般,讓自己變得激昂,最後終於完成了篇幅長達數十張信紙之譜的力作。


    然後全部作廢。


    毫不留情地將那些信紙用力丟進垃圾桶後,拓真重新提筆在數量所剩不多的信紙上寫下第一行。


    要看這封信的人是美奈。這是要寫給人家看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讓自己沉浸在寫完大作後手臂積蓄了乳酸的充實感裏麵。


    關於這方麵,大哥和鐵腕編輯華蓮女士的互動給了拓真很大的參考價值——寫好的東西全部作廢是基本,重寫第二遍和第三遍的東西才是最有希望采用的。


    這還是拓真第一次用紙寫信的經驗。以前即使傳手機簡訊,也不曾寫過長度多達好幾張信紙的內容。了不起兩、三行,長一點也隻有十行。這次感覺好像寫完了這一輩子的文章量。


    信是寫好了……


    但那並不代表有任何問題將獲得解決。首先,連美奈願不願意讀信都是個問題。就算跟她講話,她肯不肯開口也很難講。直到昨天為止,拓真甚至沒有確認兩人目前是否為絕交狀態的勇氣。


    可是,隻要她肯好好讀信的話——


    總而言之,現在自己能做的——就隻有效法加茂田,拿出即使遭人踩在腳底或是狂敲猛打也死不了的生命力挑戰而已了。不計任何代價也要取得機會。縱使天降良機,也沒有自信能用說的清楚表達自己的心情。信,就是為了以防萬一而寫的。


    *


    有人在校園裏跑來跑去。


    一群身上穿著製服,模樣看起來就像在玩官兵抓強盜一樣的男女生——


    穿過校門的拓真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腦子一瞬間感到混亂,還以為午休時間已經開始了。


    「這……這是怎樣?」


    拓真駐足仔細觀察了一下校舍,課堂中應有的安靜氛圍蕩然無存,全校舍所有的教室不約而同地全都陷入比自修還誇張的騷動。


    在校園東奔西跑的男女生有十幾個以上。


    逃跑和追逐的人都有,還散發出看起來不像是在嬉戲的氣魄。逃跑的那一方一副拚了老命的樣子,追逐的那一方臉上掛的則是另一種意義的拚命表情。


    一臉殺氣騰騰的男生在狂奔,他追上了一個女生,擒住她的手腕成功逮到她了——但結果出人意料地,不知那男生著了什麽魔,冷不防朝那女生撞了一記頭錘,兩個人在地上打滾了幾圈。


    慢慢爬起身的兩人又開始了一場追逐戰。雖然畫麵上仍是男生追女生,可是有一個地方不對勁——


    追著人家跑的男生用女性化的腔調大喊「把人家的身體還來啦」,至於女生則是以男性的用字一邊狂吼「嗚喔好屌這個超屌的」然後一邊搓揉自己的胸部。


    好強烈的似曾相識感,沉重到令人不禁要頭暈眼花。


    拓真就地蹲了下來。


    手緩緩伸向屁股口袋,但偏偏那個位置依然還是空的。現在最需要的就是精神安定說明書啊。


    校園裏有好幾部追逐戲碼同時上演著。


    校真望向校舍。


    在九月秋的晴朗天氣之下,校舍所有的窗戶都是敞開的。


    每一扇窗戶都傳出了慘叫和怒號聲。


    一想到每一個聲音、每一迴的慘叫都是在進行「那個」,拓真就忍不住頭暈腦眼。


    拓真沒有伸手去拿根本就不存在的精神安定說明書,反倒是將書包放下。他打開書包、整個倒過來,把裏麵的東西撒在地上。


    首先就是確實把情書收進上衣胸口的口袋,剩下的就找不到還有什麽值得帶走的東西了。


    把書包和撒出來的東西留在原地,拓真從地上站了起來。


    「一二三」邊唿口號邊起立蹲下熱著身,接著擺出蹲踞式起跑的姿態、抬起屁股——


    使出全力起跑——


    「嗚哦哦哦哦哦哦!滾開滾開滾開!」


    拓真不顧三七二十一向前衝。不管對方是男是女、在忙著逃走還是忙著追逐——反正也不曉得裏麵的人真正的性別,統統身子一扭從那些人群中鑽過去。麵對跑來攻擊自己的家夥則毫不猶豫地直接賞對方一腳。盡管拓真有發誓過不會對女生使用暴力,可是又不知道對方的內心到底是男是女,現在也不算數。無論是佛祖或釋迦牟尼都會睜隻眼閉隻眼的。


    拓真室外鞋也沒脫,直接三步跨過校舍出入口的鞋櫃處,一整個無視得很華麗。


    樓梯三步並作兩步爬,在轉角的平台一蹬,飆向二樓長長的直線走廊。


    從「禁止在走廊奔跑!」的標語旁邊狂飆通過,並以一年一班為起點,一路連鎖性地加速穿過二班、三班、四班的教室前麵。每一問教室都呈現出阿鼻叫喚的地獄景象。


    男生垂涎女生的身體餓虎撲羊。這是最正常的case了。


    也有女生襲擊男生。女生和女生互相交換、男生在追逐男生,校舍一片混亂,各種想象得到的乘法情況都在發生中。


    廁所前麵大排長龍。沒來由地可以猜到理由為何,但拓真不願多想。


    排隊的男女生們也陸續成了撞頭的


    犧牲品,隊伍時一下子縮短一下子變長一下子又縮短……


    「給我迴教室去!」


    雖然老師大聲斥喝,可是單憑一個老師要應付數十個、甚至遠超過這個數字的學生,在這種稀罕的比例下,根本發揮不了抑製力。再說,也難保現在老師的身體裏麵不是學生。


    「美奈——!」


    拓真二邊高喊一邊衝進一年九班的教室。叫了聲「爹地~」的高阪同學朝自己撲了過來。「小光,有可能是別人啊,妳要先確認他是不是本人。」這麽提醒的則是光。


    看來光和高阪同學是以現在進行式人格交換中。


    怕麻煩的拓真一口氣摟住兩人的脖子讓她們迎麵撞在一塊,有話先等她們兩個變迴來再說。


    「我是拓真本人。現在到底是什麽狀況?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爹地!爹地!爹地!」


    「阿拓!阿拓!阿拓!」


    根本沒辦法對話。拓真用雙手抓住兩人的頭,又讓她們狠狠撞在一起。雖然安靜下來了,可是又迴到人格交替的狀態,所以再撞一次——


    撞過後再聽她們話怎麽說。


    「爹——爹地你要好好讀過說明書啦!一次使用一毫克就夠了!那是重點!」


    「我又都不知道!我真的沒有料到會變成這種情況——都怪阿拓你啦,擅自亂用我的身體——所以才想說我也可以擅自用你的身體做一些有的沒的實驗啊!」


    「妳等一下。」


    拓真按著自己的太陽穴整理思緒。


    換句話說,狀況如下——


    昨天我和高阪同學額頭相撞交換了人格。記得我在變成冒牌高阪翔子要衝去找美奈之前有交代過「待在這裏不要亂跑」。上一次跟光交換時,她有乖乖遵守我的吩咐,問題是——


    有人根本沒乖乖待在原地——就是高阪翔子,這個臭娘們!


    「竟然是妳搞的鬼,喂翔子!」


    「可——可是可是!」


    「禁止妳說可是,禁止妳裝女人,男人就不要找借口!」


    「笨——笨蛋!」


    翔子張大嘴巴大叫。罵人笨蛋的人才是笨蛋,本想這麽嗆迴去的拓真最後還是打消了念頭。這世上最蠢的事就是跟女人爭辯——尤其是知道自己說的才是正確的時候。


    拓真努力讓腦袋冷靜下來思考。


    翔子——應該稱她高阪同學,她的額頭上殘留有『人格交換凝膠』。那是昨天拓真為了當上冒牌高阪翔子而請她吃頭錘的時候留下的。


    沒有遵守「乖乖不要亂跑」的叮嚀的高阪同學後來用拓真的身體到處亂跑。也難怪當初在校舍後麵找不到她。


    問題是如果隻是到處亂跑而已的話,照理說還不至於會製造出這麽慘烈的悲劇才是——


    「喂翔子!」


    拓真突然揪住了高阪同學的胸襟、把臉貼近。


    「不——不用擔心啦!哎唷你想想——我有七個弟弟耶!那個早就看習慣了!我沒有嚇到啦,」


    「誰在問妳那種事!」


    「我——我沒有在比較喔!真的沒有偷比!我保證沒有算出來你是第三名!你的在平均值內!」


    「混帳!妳竟敢!小翔翔!」


    「不——不要那樣叫我,我……我會——」


    拓真強迫膝蓋發軟的小翔翔站好,繼續追問道:


    「幾個人!妳跟幾個人搞過了!」


    「搞、搞?」


    「我的意思是妳用頭撞了幾個人!」


    「隻、隻有一個人!我隻有跟阿拓你一個!」


    「我聽妳這家夥在鬼扯!」


    「三、三個人!隻有三個!我跟你保證!相信我!」


    這也就是說某個東西我在四個人裏麵是排行第三,反過來說就是倒數第二嗎?


    拓真解放了高阪同學的脖子。總覺得繼續追究下去,最根本的原因其實是出在自己身上這件事有可能會曝光,還是趁高阪同學和其它人發現前罷手算了。


    『方便打個岔嗎,使用者大人?』


    光用雙手捧著攤開的說明書獻上給拓真。


    『昨天傳來了一個情報,據稱有三個意識錯亂鍾言亂語地說啥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貌似如膠似漆的男生被送到了保健室。因為他們的頭上也有凝膠殘留,所以如果假設是他們當中有一人抑或全員自行摸索出人格交換的機製並且拿來惡用,進而導致人格交換追撞事故發生的話,可以為這場騷動做最簡潔的說明。』


    不傀是說明書。透過這個說明,拓真確實地掌握了事態。


    另外還有一個疑問。拓真將最後的問題問出口——


    「我問你,一毫克……等於幾公克啊?」


    一次的分量是一毫克……當初是這麽聽說的。說明書上也有寫。


    啊明明說明書就有這麽寫咩,所以人家、有乖乖聽話照做咩。就用手指抹了一迴的分量咩,然後就像這樣咩,滿滿地塗在額頭上咩。


    『依您那樣滿~滿地抹在手指頭上的凝膠估計是3.6公克。一公克等於一千毫克,所以總共是三千六百毫克。這是三千六百人份的致死量——訂正,是足夠讓三千六百人交換人格的分量。附帶一提,本高中學生的數量約莫一千二百八十人。遠遠超過學生的數目。一個人大約可以體驗2.8次的眼冒金星——訂正,是體驗人格交換。以上由堅利美理物理化學研究所提供。』


    說明書一副真的很開心的模樣繼續接著說明——


    『另外,若把一人重複數次的交換狀況也計算進去,目前被害者約有一千八百人。大流行已經開始兩個小時了,若從藥劑的消耗率來計算,好歹要再兩個小時左右才有可能平息下來。您希望的話,也可以透過圖卡觀看更為詳盡的數據。』


    「那倒不用了。」


    拓真一邊忍耐看似彬彬有禮實則尖嘴薄舌的說明書的無聲嘮叨責難,一邊開口說道。


    『再兩個小時就會平息了,先沉住氣等到那時候吧。』


    「不行!」


    拓真表示反對。怎麽可能沉得住氣慢慢等。拓真有必須馬上交出這封信的理由。


    仔細想想,學校一片混亂那又如何?


    講白點,那又不關我的事。


    現在重要的是美奈。重要的是把情書送到美奈的手上,然後請她好好看過。


    其它的一切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別理其它人怎樣了,就這麽辦!不關我的屁事,你們這些賤民。


    拓真拍拍胸脯,確認內口袋的情書的存在。


    『哎唷您一個人寫出來的嗎?我還以為有人代筆呢。』


    你不要看扁我了。


    「美奈呢?」


    環視教室,卻遍尋不到美奈的身影。


    班上那些兩條腿莫名夾得緊緊的男生和兩條腿莫名張得開開的女生們一同搖頭表示沒看見。站得感覺很娘娘腔的橫溝側心跟站得感覺很男人婆的倉橋七瀨兩人也聳肩以對。


    美奈不在。唯獨美奈不在這兒。


    腦袋的血液頓時倒流得一幹二淨,彷佛可以聽見血液「嘩——」地倒流的聲音,皮膚起了誰皮疙瘩。


    美奈有危險。


    那個被多如雪片的情書和人山人海的當麵告白者伺機一親芳澤的美奈。


    不管再怎麽保守估計,覬覦美奈的身體想要藉此上下其手的無禮之輩校內至少有一萬人以上。


    『全校學生隻有一千二百八十人耶。』


    「對了,秘書小姐呢?」


    拓真大喊。優貴,還有她在。身為美奈專屬秘書的她,應該對美奈目前的行程了如指掌,不然她這秘書等於


    白幹了。


    拓真衝出走廊,飛快地跑進了隔壁的一年八班的教室。


    隔壁班的教室裏麵——居然在上演摔角戲碼。


    身高將近兩公尺的巨漢使勁揮臂後,一口氣將三名猛男打得縱向旋轉飛了出去。


    猛男們一頭栽進課桌椅,桌麵隨之裂開成兩半,椅子的鋁管也折彎成奇怪的形狀。


    「唷,是拓真嗎?」


    加茂田轉身迴望後,露出牙齒微笑。


    「阿繁,你那裏受傷了……」


    找到美奈了。她伸長身子用手帕捂住加茂田臉上的細小傷口。


    「美奈奈奈——!」


    拓真緊緊抱住了美奈。


    「咿!」


    懷裏的美奈發出了感動無比的尖叫。嗯也難怪會尖叫,不隻是我很開心,美奈也很開心。


    「美奈,美奈,美美奈!我有寫信給妳!拜托妳看看。就是這個!」


    「不對——你認錯人了。我不是美奈!」


    拓真把信硬塞給好像在做啥辯解的美奈。管她什麽認錯還是怎樣,總之一定要把信交給她讓她看過。


    「你想對我的女人——」


    拓真的行動受到了阻擾。


    加茂田巨大的手掌一把抓住了拓真的腦袋瓜。


    「幹什麽——哇哩啊啊啊!」


    拓真被拋飛了出去,被撞垮的掃地用具的櫃子倒了下來壓在拓真的背上。


    「好痛痛痛……」


    拓真慢慢從櫃子裏頭拖出身體,櫃子的門「碰」的一聲鬆脫掉了下來。


    「你……你這家夥,是不曉得要手下留情嗎……」


    「我辦不到,即使對手是你也一樣,優貴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縱使全世界與我為敵,我也要奮戰不懈!」


    加茂田一如仁王般阻擋在四肢撐地的拓真的麵前。美奈躲在他的背後。


    ——奇怪?


    剛剛有一瞬間美奈看起來好像優貴。


    拓真揉了揉眼睛,重新再看一次,果然是美奈沒錯。


    然而——那個驚恐的表情和把手縮在胸前的小動作頗有優貴的味道。


    拓真頓時厘清了狀況,緊接著開口問:


    「美奈呢?」


    「對不起。她有一次差點被人搶走身體——所以我連忙搶了過來,隻是……」


    擁有美奈外表的優貴轉頭環視教室。那雙眼睛試圖努力找出什麽東西來——但一無所獲,隻是黯然神傷地垂下眼簾。


    「美奈她變得自暴自棄……整個人毫無防備也沒有閃避攻擊的打算……所以我就先讓她躲到我的身體……但是她……」


    優貴的身體不在教室裏麵。


    美奈本人不在這兒。


    「我知道了。美奈由我來找,你們負責保護美奈的身體。不對,是麻煩你們保護了。」


    「好的。」


    進入美奈身體的優貴用力點頭答應。


    就在拓真背向兩人準備跑離教室的時候——


    「新城同學。」


    他被優貴的聲音叫住了。她遞出了一封信——原來拓真認錯人把信交給優貴後,差點忘了拿迴來。


    拓真從優貴手中接過信封,看見微笑取代了冷冰冰的視線浮現在優貴眼中。


    「——祝你武運昌隆。」


    「喔!」


    拓真衝出了走廊。


    「爹地?」


    「阿拓?」


    當拓真站在活屍徘徊遊蕩的走廊上東張西望時,被隔壁教室出現的兩人出聲叫住。


    可是個人習慣的叫法和長相卻是顛倒的。這兩個人沒事閑著又交換了嗎?


    「妳們去找加茂田吧。跟他們一起幫忙保護美奈的身體,拜托了。」


    拓真沒有詢問她們倆有沒看見優貴,反倒如此說道。


    目送兩人進入一年八班的教室後,拓真起跑了。


    *


    拓真在混亂依舊的校內四處奔跑。


    「美奈!美奈!美美奈——!」


    他拉開嗓門用最大的音量在各處喊叫,到處尋找優貴嬌小的身軀。


    最初拓真以為輕鬆就能找到。就當是從一群高中生裏找出小學生就好。


    事實證明自己太天真了。


    講白點,是自己小看了全校學生一千兩百八十人這個數字。雖然現在正用跑的方式粗略巡視每一間教室,可是這跟巡上課中井然有序的教室是兩種迴然不同的情況。何況就跟四處奔波的拓真一樣,這一千兩百八十人也是在混亂中到處亂跑,沒有待在一個固定的位置。


    樓梯爬到底了。


    這已經是拓真第三次來到三樓的二年級數室了。就在拓真二路用跑的、粗略地巡視著一閭一間教室時——


    「美奈?」


    最後在走廊的盡頭發現了優貴的身影。把頭發盤成了包子狀的背影正踩著小碎步前進。


    「美奈!美奈!太好了美奈!還好我找到妳了!」


    「什麽?」


    拓真一邊大喊一邊趕上前去,優貴轉過頭麵向他。


    「啊——!是一年九班的新城拓真同學嗎?」


    優貴——理當是美奈的那個女生,發出了彷佛是從天靈蓋傳出來的尖銳聲音。


    「你是本人嗎?身體裏麵的人格是本人沒錯嗎?哎呀人家見到超級名人了啦,討厭怎麽辦——」


    名人?誰啊我嗎?有到「超級」這個地步?


    「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們沒講過話,可是常常會見麵喔。」


    「呃不,那個我……」


    拓真迴答得語無倫次。確認眼前的女生是否為美奈本人固然是當務之急,可是拓真並不太願意這麽做,而且也明知那是多此一舉。


    「嘿,touch!」


    女生趁機偷摸了拓真的胸部。


    「呀!摸到了摸到了摸到了啦怎麽辦~!我摸到了啦!」


    拓真把不知道在高興什麽的女生留在原地走人了。


    美奈——


    妳在哪兒啊,美奈!


    *


    妳在哪兒啊?妳跑哪裏去了,美奈?


    失去線索的拓真像隻無頭蒼蠅般亂跑。


    美奈在優貴的身體這條情報是用來找出美奈的唯一線索。


    可是他已經失去它了。


    到底要怎麽做,才能找出從優貴的身體跑到不知名人物身上的美奈啊?


    「美奈!!美奈!美奈!」


    拓真一邊在走廊上奔跑,一邊不停唿喚著美奈的名字。


    不管自己喊得再大聲,就算她真的有聽到唿喚,美奈也不見得會響應不是嗎?即便如此,拓真還是沒辦法壓抑唿喚美奈的名字的衝動。


    ——邊跑邊做如此思考的拓真冷不防煞車。


    前方有一道人潮,人潮之密集稱為人牆也無妨,怎麽看都不像有縫隙可以鑽過去。就在拓真打算折返的時候,聽見了人牆裏麵的臭男生們的起哄聲。


    「是、是國小女生耶!有小蘿莉!」


    「賽、賽車皇後大姐姐!」


    拓真撥開入牆擠到前麵的位置。如自己想的沒錯,出現在那裏的是理央——和yomi。


    yomi忙得不可開交,將飛撲而來的男生一一擊墜,時而又用兩手抓著男生的後腦勺用力轉圈將他們的臉砸在地板上。一連串幹淨利落的作業絲毫不留情。比用拖鞋敲死蟑螂還要不猶豫。雖然男生陸陸續續展開特攻,但yomi以一副「無須使用頭發裏麵的電線,發揮我的性能便遊刃有餘」的感覺,隻用兩隻手就橫掃了來犯的男生。


    「發現father。」


    「啊,找到了找


    到了,拓真。」


    踩過堆積如山的屍體,理央站到了拓真的麵前。拓真想不透理央跑來學校的理由,隻是呆若木雞地杵在原地。


    「你幹嘛哭喪著一張臉?是我的丈夫拜托就振作點。」


    剛才有一瞬間雖然有個高喊著「人妻——!」撲上的男生擋住了視線,但隨即遭到擊落。


    「那封信是你花了一整個晚上寫出來的吧?你是來把信交給美奈的嗎?」


    經理央一說拓真才驚覺自己的手上一直緊握著信。信封如今已經變得皺巴巴的了。


    拓真把信藏到了身後。自己也不曉得為何會有這樣的反應,或許是覺得可能會被理央搶定吧。


    「笨蛋!不準你輕視我!」


    心思被理央看穿,拓真被臭罵了一頓。


    「在未來三年內我一定會成為超級正妹的。在一個公平的條件下和美奈分出個高下是我的堅持。我可不接受她自己說棄權就棄權!」


    「對不起。」


    「你振作一點!」


    又被臭罵的拓真整個人直立不動了。


    「然後呢?你找到美奈了嗎?」


    理央撥弄其中一側的頭發問道。為了避免又無端挨罵,拓真做了詳盡又有條理的說明——


    「我正在找。一開始她是在優貴的身體裏麵。可是我找到優貴身體時裏麵好像是其它人,還被玩了『touch,呀~~』這一套,至少是一個和美奈完全不同世界的女生。現在我連美奈在哪都不知道。不過我一定得找到她才行。啊啊對了喔,我怎麽沒跟那女生問美奈的下落呢。不知道現在折迴去她還在嗎。剛才那女生是在四樓。啊啊我、我、我該怎麽辦啊。」


    「你振作一點!」


    「是!」


    拓真又重新直立不動。


    「什麽嘛,當了十五年的青梅竹馬也沒啥了不起的。」


    理央一手插腰,一手撥頭發,用譏笑的口吻像是在挑釁似地說。


    「是我的話,這有什麽難的,我一定可以找出拓真來。就算要從幾萬個人裏麵找,縱使你進入了別人的身體、變成另一個人那又怎樣,對我來說一點都不困難。」


    「用什麽方法?」拓真把本來想問的問題又吞了迴去。既然理央可以,或許也難不倒自己。不,我絕對可以做到。yes,i!


    「所以我就大方幫你吧。信,要拿好喔。」


    咦,為什麽?


    還沒想出一個所以然,yomi的頭發就伸出電線纏上了拓真的腳踝。


    「哇、哇、哇哇!」


    拓真整個人被電線一把拎起,頭下腳上地倒吊,然後被拎進了隔壁的教室。那裏不是什麽目的地啊!要命啊!


    yomi迎麵撞破了一兩片玻璃窗,拓真的身體也跟著被拎出了窗外。


    拓真的身體騰空,完完全全地騰在空中。


    稀稀落落地往下掉落的玻璃碎片反射陽光發出了耀眼的光芒。


    接著,身體開始下墜了。


    「喂喂喂。喂,喂喂喂——喂!」


    拓真拉了長長的尾音直朝地麵跌落。雖然腳踝有被電線纏著,還不至於整個人硬生生摔到地上,可是臉部仍差點跟地麵接吻。可以看見行進中的螞蟻隊伍清清楚楚地從眼前爬過。


    接著,拓真的身體突然開始了鍾擺運動。


    倒吊的拓真成了巨大的鍾擺以近到快跟玻璃貼在一起的距離不停在校舍窗戶前麵擺蕩。


    先是從一樓全部教室前麵掃過,接著掃過二樓全部的教室,再往上爬掃過三樓全部的教室——


    每間教室都有數十來位學生,可是通過窗戶的時間實在是太快了,很難一個一個區別誰是誰。


    「啊哈哈哈哈!拓真好遜喔,竟然辦不到。什麽嘛,我看你其實沒有那麽喜歡美奈吧?啊哈哈哈哈!」


    理央的笑聲從上空傳來,尖銳刺耳的大笑刺激著耳膜。


    妳囂張個屁啊,拓真不甘心地睜大了眼睛。


    「美奈有在裏麵嗎?你能成功找到嗎?找到了沒?找得到嗎?找不到我就把你丟下去囉。給我認真點!」


    這也算是一種愛的表達方式嗎?拓真為理央的瞪貼流下了另一種意義的眼淚,集中精神在尋找美奈這件事上。


    多虧集中力被性命的危機給強化過,現在所有的物體看起來彷佛都靜止了一樣,可以清楚認識教室裏的每一個人。有的人眼睛睜得老大,有的人嘴巴張得開開的,有人用手捂住嘴巴——大家都一臉訝異地看著變成人肉秋千的拓真。


    拓真仔細地看過了每一個人,而且並不單局限於女學生。因為美奈也有可能混在男生裏麵,所以拓真一個也不放過地觀察了所有人。


    美奈慣有的小動作、美奈的表情、美奈的舉止……拓真發揮氣勢,硬是將累積了十五年至今的對她的了解全翻出來,仔細地跟每個人做比較。


    美奈站著的時候重心是放在哪一隻腳上,無意識地撫摸頭發時會是怎麽個撫摸法,發呆的時候會做什麽樣的表情……


    沒有我不知道的。


    我誰分辨出來。


    我可以找得到。


    ——找到了!


    一個在三年級教室裏的女生,盡管現在的外表和美奈一點也不像,可是逃不過認識美奈十五年的拓真的法眼。


    「就在那裏!」


    朝著目標拓真所指的教室,鍾擺的軌跡遽然產生了變化。先是高高向後蕩起,加上反作用力後再甩向教室。


    拓真衝破玻璃闖入。


    明明窗戶是打開的,為什麽卻偏偏要刻意挑有玻璃的那麵破窗闖入的理由是個令人費解的謎,但總之拓真雙手交叉保護腦袋、在地板上滾了三圈半後,露出一副一點都不痛的模樣從地上爬了起來。


    盡管身受挫傷、跌打損傷、和其它諸多的輕傷,還有滿身的玻璃碎片嘩啦啦地從衣服上掉下了來……


    美奈就在這兒,外表當然跟原本完全不一樣,可是吃驚時的動作跟美奈完全重疊在一起的女孩就在眼前。


    「美奈!拜托妳看一下這個!」


    拓真「咻」地發出撕裂空氣的聲音遞出了信封。


    「咦……什麽呀,聽不懂你在說什麽耶。」


    「美奈!拜托!請妳靜靜看完這封信!」


    「那個,人家、人家……呃……」


    女孩在自己的身上摸來摸去,掏出一本學生手冊,翻開第一頁——


    「人家是三年七班的神樂夕奈。」


    她斬釘截鐵地這麽表示。然而中間頓了整整十秒。


    「看吧,拓真隻要有心就做得到。我就說嘛yomi。」


    「我從一開始就相信fathr做得到。」


    理央被yomi抱在懷裏從窗戶進入教室。和圍觀的學生一起看熱鬧。


    「美奈!拜托!算我求妳,妳不想聽我解釋沒關係。可是拜托妳至少看完這封信!——我跟妳下跪!」


    拓真跪了下來,額頭貼在地麵,雙手呈遞出信封。


    「那種東西……人家讀不下去。人家才不敢看什麽離婚協議書呢!」


    「妳誤會了!」


    拓真抬起頭。


    用跪在地上的兩隻膝蓋緩緩爬向開始往後倒退的女生。


    「真的不是啥離婚協議書,反正請妳先看過再說——看嘛!」


    「你搞錯了……」


    女孩慢慢往後倒退。最後終於——


    「你搞錯了你搞錯了你認錯人了!人家才不是美奈——才不是神崎同學!」


    女孩轉身逃了出去,拓真站起來緊追在後。


    「搞半天不是本人那就好笑了。」


    從如此說道的理央的身旁飛奔而過,拓真和女孩展開了一場追逐。


    *


    「別跑!妳先停下來嘛!」


    「你不要再追了!你認錯了!認錯人了!人家才不是美奈!」


    追逐戰還沒結束。


    看來腳程並不是單靠肉體的體能,體內的人是誰也有影響嗎——


    即使在一副左看又看都屬於蝸牛腳程的身體裏麵,她還是跑得比拓真快。


    後來美奈又換了三次身體。第一次是和偶然在走廊上相撞的對象,第二次以後就明顯是故意的了。


    「等一下啦!喂!美美奈!」


    「不對不對!人家不是美奈!」


    現在她進入的是男生的身體。


    可能是沒注意到現在的身體是男生,所以仍繼續沿用「人家」這個自稱。


    想必在外人眼裏一定是一幅相當稀奇古怪的畫麵吧。一個男生追著一個滿口女性用字的男生。


    男生x男生。


    「臭小子!還不快迴教室去!」


    冷不防有人從旁擒抱,拓真被推倒在走廊上。用龐大的人肉質量壓垮拓真的是一名男性體育老師。傳說學生時代有練過摔角的重量級猛者。


    看樣子是追逐到一半時,剛好有通過教職員室前麵的樣子。


    美奈愈跑愈遠了。


    遭到老師用擒技壓製,脖子手腳都被固定得動彈不得的拓真伸長了唯一自由的手掌。


    美奈要跑了,跑到我摸不到的地方。


    「好痛痛痛痛痛痛——!」


    一個不是拓真發出的慘叫響起了。原本施加在拓真關節上的負荷也在同時解除。


    「要折斷了!要折斷了!真的會折斷啊!鬼瓦老師——!」


    體重超過一百公斤的巨漢老師不顧形象地大叫求饒。有個體重不到那男老師一半的妙齡女子隻是將他其中一隻手的手腕前端——不對,仔細一看,隻是將小指頭扣住而已就製服了巨漢使他趴倒在地上。那個人就是鬼瓦撫子——永遠的二十九歲,拓真班上的級任導師。


    「新城,你快走!」


    「是!」


    聽到小撫的喝聲,拓真從地上躍起。


    不過美奈的身影已經快要消失在走廊盡頭的樓梯了。


    拓真使出全力,不顧一切地狂奔。


    *


    結果還是跟丟了。


    追美奈追到一樓之後,美奈就跑得完全不見蹤影了。


    鞋櫃處——往體育館的迴廊——有理科教室和音樂教室的一樓走廊——


    至少三種的可能性使得拓真駐足停留在原地。


    不對,是三種以上。


    美奈的逃走路徑還另有其它選擇。或許她跑去跟在校園內鬧成一團的家夥們混在一起了?早已經從後校園翻牆跑出校外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為什麽要逃啊……」


    拓真喃喃自語道。那個答案再明白也不過了——


    美奈在害怕。就跟以前一樣,腦筋陷入了鬼打牆,深受負麵思考的影響。


    方才美奈說了:沒辦法收下離婚協議書——她的精神如今被逼緊到產生了這樣的誤解,甚至一心以為「拓真會送給自己的信,除了離婚協議書之外別無其它可能」等等,飽受自己負麵觀念的壓迫。


    「都是我不好,美奈。」


    就在拓真如此低聲呢喃的時候,喇叭傳出了通電的噗滋聲。


    『全校同學請注意——立即迴到教室去。所有人立刻迅速迴到迴教室,在各自的位置坐好,等侯老師的指示。再重複一次——』


    廣播伴隨著迴音從走廊角落傳遍校內。


    職員室先前也陷入了混亂,不過似乎早早就脫離了混沌的樣子。


    但他們根本不了解學生的心理。愈是命令學生遵守規矩,學生愈是想造反。如果聽到老師說不準離開教室,反而愈想出去乃是人之常情。


    拓真所站的校舍出入口隨即被人群給淹沒,人潮擁擠得像是放學時間一樣。


    帶著各式各樣表情的學生紛紛從拓真的麵前通過。


    有適應了這個情況樂於其中的人,有雙眼布滿血絲尋找獵物的人,有兩張臉靠在一起、而臉上都寫著驚恐的人,有繼續玩官兵抓強盜的人,有戴上劍道麵具徹底保護額頭的女生。


    跑到校園尋找美奈是正確的嗎——?


    『校園裏的同學!現在立刻迴教室去!迴教室在自己的位置坐好!』


    廣播的聲音歇斯底裏地叫喊著。


    雖然大家都有聽見,但沒人想乖乖遵守。


    每個人——都在聽——


    「原來如此。」


    拓真注意到了。


    自己一心隻想著要把信交到美奈手上。但重點不在那,而是讓美奈看過裏麵的內容。更明確地說,更重要的是傳達心意。


    傳達的手段除了親手把信交給她以外,應該還有別的。


    拓真在人潮中逆流而行,爬上了樓梯。目標的房間位在校舍的最上層。


    *


    拓真一腳踹開了廣播室的門——至少在心中是秉持著這樣的氣勢。


    擅自打開第一道門進入室內,接著繼續擅自打開第二道的隔音門闖進廣播室。


    裏頭有一個老師對著麥克風大吼大叫,絲毫沒有發現拓真闖入的樣子。


    拓真站在歇斯底裏地吼叫的男老師背後,思索該怎麽行動才好。


    就算苦苦哀求,對方看來也不會答應讓開位置、交出手上的麥克風。


    這時有個女孩經過拓真的身旁上前。一位個子頗高的女孩,馬尾的發束在她的身後搖晃著。


    好眼熟的背影。


    話說,這女孩是從哪冒出來的——?


    在她主動現身露出背影以前,拓真完全沒注意到她的存在。


    女孩解開係在頭發上的繩子,揮動一下手腕,甩出了長寬跟衣帶不相上下的那條發帶。


    她用發帶捆住了老師的脖子。


    女孩手腕一收,纏在脖子上的發帶隨之勒緊,老師的頭頹然垂了下來,虛脫地倒在椅子上,整個過程發生在電光石火間。


    「噓……」


    女孩豎起一根指頭抵在唇前,向看得目不轉睛的拓真眨起一隻眼。


    「哎呀老師,怎麽在這種地方睡著了呢,這怎麽行呀。」


    高阪同學發出做作不自然的聲音,扶起了昏倒在椅子上的老師。注冊商標的馬尾一旦放下來,看起來彷佛是另一個人。感覺有女孩子氣多了。


    「是說仔告訴我們爹地一定會跑來這裏的。」


    拿著說明書的光也走進了房間。她抬起男老師的腳,幫忙高阪同學一起抬到走廊。


    「那你慢慢來吧。」


    「爹地加油喔~」


    在兩人離開房間關上房門前,一直都張大著嘴巴呆若木雞的拓真——


    就像在為自己打氣一樣,用力點了點頭。


    總之先坐上椅子。


    雖然搞不清楚麥克風的開關配置,不過一直維持在剛剛那老師廣播的狀態沒有動過,所以照理說現在電源應該是開啟的、而且固定在全校廣播的模式才對。


    拓真慢條斯理地——


    從胸口掏出了情書。


    撕開封口,從中拿出數張信紙。


    其實沒有打開的必要。基本上大概都有記在腦子裏,不過這是必要的儀式。


    從廣播室的窗口俯瞰校園,拓真二如在向應當還躲在校園一角的美奈述說一樣,開始了朗讀。


    『——前略。致神崎美奈。』


    第一行就是以這樣的一句話為起頭。


    *


    『——對不起啊。美奈。』


    廣播開始了。


    腳背靠走廊的牆壁,氣力徹底放盡。連重新紮好注冊商標的馬尾的力氣也沒有,頂著一頭和一旁的少女類似的發型,就像掛在牆上曬幹的踏墊似的,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一旁規規矩矩地端坐著的少女眼睛閃閃發亮地傾聽著廣播,和露出一雙鮮度過期的死魚眼睛的她有著天壤之別。


    她讓男老師的頭枕在自己的膝蓋上,盡管男老師的臉在位置上有些引人遐想,但她也提不起力氣重新調整頭部的麵向。


    在他的麵前還能故作堅強,可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已經撐不下去了。對於自己打腫臉充胖子的蠢行為早已感到無力。


    當了那個男孩跟那個女孩重修舊好的得力助手,扮演替人牽紅線的地藏菩薩。「幹脆真的圍上紅色的圍巾,就在這條走廊上當起地藏菩薩算了。」她懷著不如變成石像的消沉心情,重重地把頭垂靠在隔壁少女的身上。


    「欸,小光。」


    「怎麽——?」


    「妳覺得戀愛是什麽呢?」


    「聽說是會想要占有對方耶。」


    沒想到會迴答得毫不猶豫。


    而她也認為那個答案非常符合真實。至少就自己而言是如此。


    「那儂問妳喔,妳有談過戀愛嗎?」


    「嗯……我也不是很清楚耶。」


    「我想也是。」


    這倒是毫不教人意外的答案。


    雖然對她而言話題到此就結束了,不過少女還是繼續思考了一會兒——接著歪起腦袋問道:


    「好愛好愛爹地媽咪算不算戀愛呀?」


    「這問題就算妳問儂……」


    她笑了。找一個就連自己的心情是不是戀愛也搞不清楚的人幫忙鑒定,根本是天方夜譚。


    ——兩個人都喜歡。


    她將少女所說的話放在心中玩味了一會兒。


    啊啊,原來如此。


    她搞懂了,原來自己兩個人都喜歡,自己一直都很向往那種彷佛結為連理好幾十年般的兩人關係,例如比翼鳥……類似那種感覺的。那是一種雌雄各隻有一邊的翅膀,雌雄若不合為一體就無法飛翔的傳說中的鳥。她也曾想象自己是那個傳說中雌雄鳥的雌鳥,耽溺在禁忌的空想中。


    耳裏可以聽見廣播。


    就在一旁的廣播室裏所朗誦的字句從遠方的揚聲器傳來。她抱著不可思議的心情聆聽著。


    情書的實況廣播一直持續沒有問斷過。


    現在那個男孩正在對那個女孩謝罪。不是為求和好所做的那種表麵上的謝罪,而是沒有預設任何心機的真誠謝罪。純粹隻為自己害那女孩感到悲傷難過的事道歉。


    「嗚嗚……」


    枕在她膝蓋上的男性教師發出了呻吟。在教師恢複意識之前,她先行用指頭擰了頸動脈使他再次失去意識。雖然對方是一個喜歡性騷擾女生出名、被人視如蟲子般厭惡的男老師,可是這次的事件他是無辜的。隻是因為要口頭上說服他實在太費工夫,才讓他小睡片刻而已。


    透過全校廣播所聽見的那個男孩的自白,有關謝罪的部分似乎也差不多告一段落,進入了下一階段的內容。


    她曉得接下來男孩想講什麽。這麽簡單的問題即便是與情書無緣的她也不難猜出。


    感覺有點想聽聽他怎麽說。又有點不太想。


    她選擇了側耳聆聽。


    *


    「唔。」


    一邊從自動衝泡機倒咖啡,她一邊聽著廣播。


    先前還在謝罪的現場告白似乎進入了下一個階段,接下來就要切入核心了。愈來愈不容錯過。


    她獨自一人留在教師全都跑光的教職員室,完全放鬆了身心。


    之前學生掀起暴動的時候,雖然全校忙到了一個焦頭爛額的程度,可是聚集在校園的學生如今全部都停下腳步豎起耳朵仔細聽廣播,所以也就沒有需要她插手的地方。


    本來她還忙著阻止那些同僚啦訓導主任啦還有校長等人行使強硬手段的,不過現在看來也沒那個必要了。


    因此她當下能做的,隻有細細品嚐咖啡的美味。


    盡管這裏很難算得上是一個完美的職場,至少有免費咖啡可喝這點實在棒呆了。


    情書透過全校廣播被朗讀了出來。那男孩結結巴巴的話語冷不防打動了她的心,使她燃起滿腔的熱情。


    現在那男孩正在描述那女孩對他而言是何等重要的存在。好熱情。太熱情了。那是一段光聽耳根子都會發紅的內容。


    「真是年輕哪。」


    她心想。要是當年自己也能像那男孩一樣坦率的話——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我才二十九歲耶,還年輕得很呢!」


    她眼下的問題是找不到比自己更強的男人。目前有一個在摔角的領域算是國民體育大會頒獎台的常客、號稱曾差點被選為奧運國手的男老師不厭其煩地向自己展開以求婚為名的猛烈追求,如果他好歹可以讓自己使用無名指,不至於要求到手腕那麽嚴格,倒也可以考慮考慮。一個關於無名指的例子。


    她開始替自己的脖子用力揚起了風來。


    被腦中想著奇怪念頭的自己給嚇了一跳。


    這都靠得怪這封情書、這場告白實在是太熱情了。


    *


    她盤起雙腿坐在屋頂的供水水塔上,聆聽著廣播。


    「遜斃了,拓真文筆真的好差勁,憑這樣是當不了小說家的啦。修二還比他會寫文章呢。比修二還遜。」


    一邊傾耳聆聽廣播出來的現場告白,她一邊閉眼如此說道。


    內容絕對算不上文情並茂,也沒有任何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修飾,有時甚至連日文都出錯。如果這是作文考試的話,分數鐵定歪局、不及格。


    然而這不是學校的考試。


    她那站在一旁的女兒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的表情。那名女兒最近即使聽到她說「拓真遜斃」,也不會急著囫圖吞棗地學習。她現在思慮周密,懂得在「遜斃」這一句話和臉上的笑容之間的矛盾連結出意義結成果實之前,絕不會貿然采下。


    「欸,yomi,妳懂嗎?」


    經她這麽一問,女兒點點頭。這個反應使她滿足地迴以微笑。


    那男孩的一言語透露出了真情。


    現在他正好講完了那個女孩對他而言有多重要的熱情章節。


    坦白說,真教人嫉妒。


    即使自己收到了那男孩所寫的情書——不,他不可能會主動寫給自己,所以假設是利用暴力威脅或者設計陷阱來抓住他的把柄藉此強迫他寫好了,如果問自己能否得到跟現在這封情書同等、甚至更勝一籌的情話——


    她可以斬釘截鐵地說,那是不可能的。


    心中又是羨慕、又是嫉妒,胃部一陣翻騰。


    要是這些情話全是說給自己聽的話那該有多好——她幾乎快嫉妒得發狂。


    不過她十分熟知如何壓抑負麵情感的方法,那對她來說有如家常便飯。


    所以她隻是咧嘴露出微笑,徹底控製住了自己負麵的感情,馴養它,使其沉澱、然後發酵成活力。她之所以能具備這般的度量,全是那個男孩的功勞。因為那男孩對自己付出的愛是毋庸置疑的。


    「反正我還欠美奈人情。而且我可不認為這樣就算還清了呢。」


    她合上眼皮遮蓋住浮現了可怕笑容的眼睛。


    「真的很會折騰人。明明在為拓真付出的時候跟個不死之身沒兩樣,為什麽一換自己當主角,個性就變得這麽貧弱——」


    廣播差不多要告一段落,進入


    下一階段的內容。


    接下來那男孩要說什麽,她當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凡是女孩子,從出生的那一刻就知道了。


    *


    『——前略。致神崎美奈。』


    她一直都在聽。


    整個人站在校園的正中央聽到出神了。


    當聽到那男孩的聲音時,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想逃之夭夭。心想自己一定要逃到聽不見聲音的地方為止。


    可是雙腳卻不聽使喚。


    怎麽可以不聽聽他怎麽說——身體傾盡全力如此反抗著。


    『——對不起啊,美奈。』


    他說道。跟之前口頭上的道歉不一樣,不是那種隻為求和好的敷衍謝罪,他是為害她備受痛苦煎熬的事情道歉。


    忍不住眼眶一紅,她緊緊閉上了眼睛。若不這麽做,淚水彷佛就快決堤了。


    原來他有在為自己設想。


    是呀,對啊,就是說啊!


    本來還以為他在生氣。一心以為自己這個固執任性又自私的女生惹他生氣了——


    就在腦海浮現不如就此消失算了的念頭時,恰巧發生了那件事。


    一個可以變成別人的機會偶然從天而降——等到發現時,自己已經變成陌生人了。以一個不曾見過的女生的模樣在走廊上漫無目的地閑晃。


    如果可以就這樣一輩子當不是自己的另一個人不知有多輕鬆。


    『——美奈沒有不好。妳是對的。我也終於搞懂了。草率地和好是不行的,兩個人都會一起完蛋。建立在謊言上的和好假象一旦有過第一次,往後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所以美奈妳是對的。』


    淚珠滾滾落下。


    溫熱的液體從眼皮的隙縫一道接著一道流出。


    男孩所說的正是她懷有的想法。明明從沒跟他提起過自己的想法,明明一直跟他處於絕交的狀態,可是他卻跟自己有同樣的想法,站在自己的立場設想。


    仔細聽著聽著,沒多久他開始談起他有多麽重視自己以及多麽需要自己等等。


    那些話真教人承擔不起。


    也未免把自己捧得太高了。


    不過——


    她發現對自己而言,他也正如他口中的自己那麽美好。


    隻要他笑,自己也會跟著開心。


    過去他總是一如理所當然般地待在自己的左側,無論是快樂的事或令人生氣的事,隻要往左邊轉過頭去就能馬上與他分享。直到有一天,即使轉頭麵向左邊也沒有半個人,不知當時表情因此變得有多僵。


    一股彷佛身體被人撕裂成了兩半帶走其中一邊的喪失感油然而生。


    那男孩說了。


    ——我好想見妳。


    我也是。


    我得前去找他才行。


    她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一兩步,然後停了下來。


    環顧左右,四周有幾個人也跟自己一樣走到一半又猶豫不決。


    我做不到。現在的我隻是一個陌生人,是一個分不清誰是誰的人——是我逃避了我自己的——


    突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


    她轉頭迴望,自己的身影就站在眼前。


    「身體還給妳吧——美奈。」


    一個臉跟自己長得一樣的女生如此說道,然後跑過來撞頭。


    *


    「——美奈,我想見妳。」


    拓真用這句話為朗讀畫下了句點。


    最後的這具話是原先情書上所沒有的。與其說是即興——不如說是自然而然脫口而出。這也表示這封重寫無數次辛苦完成的信,其實並沒有真正地完成。


    拓真從位子上起立俯瞰窗外。


    眼下的校園乍見之下並無任何特別引人注目的動靜。約有一成左右的人在漫無目的地遊蕩,不過大部分的人都還是愣在原地朝這裏行注目禮。


    發現原來全校學生大家都在抬頭看這間廣播室的拓真——


    慢著,我變成名人了!死定了。


    這才注意到自己透過全校廣播念完了整封情書。


    本來我是想念給美奈聽的。我隻想念給美奈一個人聽的呀!


    為什麽我會沒注意到啊!


    雖然在開口念出情書之前,眼睛固然有看到校園裏的全校學生,可是全都被自己視若無物。


    從明天起我就是超級名人了……沉默……沉默……


    嗚哇啊啊啊。


    抱頭蹲下的拓真隔了一會兒站起身。


    算了,隨便了啦!


    該做的都做了,美奈應該有聽聽我怎麽說吧?假如這樣還沒能打動她,那也沒辦法了。


    如果有打動她的話……如果美奈肯出來見自己的話……


    隻要能打動美奈——其它的事根本不重要,


    拓真衝出廣播室。


    不知怎的有兩灘大麵積的積水出現在走廊的牆邊——拓真沒放在心上繼續往前跑。


    從「禁止在走廊跑步!」的標語旁衝刺而過,以一次跨過三階的步伐爬下樓梯。


    直接踩著室內鞋來到了校園。


    接受全校學生約一千三百人的盛大迎接。


    雖然受到全校學生的注目禮一時令拓真感到畏縮——不過當眼睛開始東張西望地尋找美奈之後,那些人便全都從視野消失,再也不會去在意了。


    不過也用不著尋找。


    超過千人的觀眾慢慢分成兩邊。


    往左右兩邊的觀眾讓出了一條道路來,一名少女就站在那條路的另一端。


    是美奈!


    「啊……嗚……」


    不成聲音的聲音不受控製地從喉嚨泄出。


    拓真打直了身子,整個人站得直挺挺的,強忍哽咽。


    努力裝出無動於衷的表情。


    美奈通過全校學生所讓出來的路走了過來。


    她的身旁還有優貴相隨。一開始拓真還害怕會聽見「請問你有申請會麵嗎」的台詞,不過迴到原先身體的優貴眼裏所浮現的是一如既往的信賴微笑,所以這般愚蠢的念頭隨即從腦海中消失了。


    美奈來到了拓真的麵前。


    隻要伸出手就摸得到——她真的就在那麽近的距離內。


    美奈雙眼微濕,直望著拓真。


    我得說點什麽!


    這時候要由男生主動表示啊。


    可是我到底該說啥才好呢?該說的話,我早就全都寫在信裏麵了。腦袋空白得如張白紙。


    拓真赫然發現自己的右手還捏著信。


    把信封和信紙全都捏在一塊了。


    「那個……呃,這給妳。」


    拓真沒有多想,就把手上的信紙信封全都遞上前去。


    美奈伸出雙手接下。


    「啊,等一下,那個……」


    信紙被捏得皺成了一團,信封上麵也留有用手指粗魯撕破的痕跡——


    拓真想要從美奈手上拿迴信紙,想說至少把皺痕撫平也好。結果兩個人的指尖互碰在一起——就像觸電一樣,一股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快感一閃而過。


    「啊——」


    拓真忍不住將手抽迴——


    然後兩人不約而同地按住了自己的手指。


    默契一流的反應使得兩人一同笑了出來。


    「人家會一輩子好好珍惜它的。」


    「那種東西就不用珍惜了啦。迴家以後就把它丟了吧。」


    「才不要呢。人家絕對會好好珍惜。」


    美奈緊緊地將信摟在胸前。看樣子是沒機會把信搶迴來了。


    「那個……」


    拓真別過頭,一邊抓後腦勺一邊說道。


    「雖然有些難以啟齒……其實我,那個……現在還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什麽事?」


    「什麽事——就是妳生氣的理由啦。」


    「那個就算了啦。」


    「不能算了。說啦。告訴我。」


    拓真硬是要美奈給個說法。


    雖然可以看見豎起耳朵偷聽的全校學生在自己眼睛的餘光、關心的範圍之外一齊點頭如搗蒜的模樣,但拓真選擇無視。


    「呃……」


    美奈兩手指頭交叉在一塊,弓起手背,向前挺出——


    左看——右看——露出一臉難以啟齒的表情。


    雖然她的臉一下子麵向全校學生的左半側、一下子麵向右半側——不過一千二百八十人的存在應該都沒有映入她的視野之內。鑽研美奈道十五年的自己都這麽說了肯定沒錯。


    「就是啊……」


    美奈唯唯諾諾地開始說道。


    「拓,那個時候,你有說我們分手……對吧?」


    「我是說了沒錯。」


    然後也超後悔的。這一切的風波全都是由那句話所促成的。


    「可是……人家和拓,那個……」


    美奈一邊用兩手的食指互相戳啊戳——一邊頻頻向拓真投以由下向上望的視線。


    看起來好像在暗示什麽,可是拓真完全茫無頭緒。即便是夫妻、神之情侶也不懂。不過當初也就是因為想不出答案,才會引發這場人仰馬翻的風波。


    「哎唷……就是拓你呀……從來沒有跟人家提過在一起的事吧。就連一次也沒有。」


    「沒有嗎?」


    拓真試著迴想……正在試著迴想……試著迴想結束。


    「喜歡」有說過好幾次,「我愛妳」也有說過,以前也曾發生過美奈不記得了、或者時間被迴溯了一天以致於不算數之類的意外,不過即便以美奈所記得的次數來算,應該也有好幾次才對。


    然而,另行將「我們交往吧」這句話說出口的記憶好像真的——


    「沒有耶。」


    「看吧!」


    「沒說沒說,我沒說過。我還沒跟妳說過『我們在一起吧』這句話。」


    「你好過分喔,拓。」


    「這樣有很過分嗎?」


    「那當然啊——因為哪有人這樣的?明明又沒有在一起,卻跟人家提分手,哪有人這樣的?」


    「沒有嗎?」


    拓真笑了。從拓真的角度來看,這答案單純得教人傻眼。


    到頭來這一切都是美奈的少女情結在作祟。


    現在拓真終於明白美奈想要的是什麽了。要實現她的願望,簡直比唿吸還要輕鬆簡單。


    「那,我們在一起吧?」


    「嗯!」


    美奈露出世上最棒的笑容點頭答應。點了好幾次、好幾次。


    拓真舍不得從美奈開心的臉上移開眼睛。希望我們再也不要吵架了,他如此心想。


    等到美奈心情稍微平複下來之後,拓真伸出了手。


    「嗯?幹嘛?」


    他牽起目瞪口呆的美奈的手,剛才所感受到的無比快感一路竄上了手肘為止。


    「啊……」


    美奈漲紅了臉,閉上雙眼忍耐著從指頭傳來的無比快感。


    她自然而然地揚起了臉——


    「喂。」


    拓真說。


    「討厭,快點啦。」


    美奈說。


    「喂,別鬧了。現在不是討厭的時候。」


    「什麽?」


    美奈睜開了眼睛,拓真所看見的景物終於也映入了她的眼簾。


    「啊。」


    在美奈的身旁,身為美奈的超級摯友的優貴整個人凍結了。一旁的看門狗加茂田的臉變成了摩埃石像。在他的旁邊,不知何時跑來湊熱鬧的高阪同學則是一臉好似圖騰雕像的表情。光根本就是隻吉娃娃,跳過,再往旁邊看——


    鬼瓦撫子老師、橫溝徹心、倉橋七瀨、黑色三連星……


    原本凍結的臉孔漸漸融化,取而代之浮現出怨靈的表情,仿佛不知慈悲為何物般的臉。


    「你……們……兩……個……」


    自地底發出般的咒怨聲開始作響。


    拓真從光的手中接過了說明書。上頭的字體顯得十分平靜——


    『就一群無端受到你們兩個怪獸夫婦吵架的牽連,而被你們兩個踩在腳底下踩好玩的倒黴小動物的立場而言,會生氣也是入之常情啊。還有你們完全無視一千兩百八十人的存在想公然來個破鏡重圓的接吻是怎樣。還撒嬌呢?討厭,快點啦……哎呀這樣子對嗎?』


    「你——們——兩——個——!納命來來來——!」


    總計一千兩百八十人的怒號撼動了大地。


    「我們快逃——美奈!」


    「嗯~」


    拓真牢牢牽好美奈的手,拔腿就跑。


    在全校學生一千兩百八十人的追逐下,兩人逃到天荒地老。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開朗的家族炮計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新木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新木伸並收藏開朗的家族炮計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