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是國文課。


    一年九班的級任導師——昵稱小撫的鬼瓦撫子老師一邊朗讀課文,一邊在座位的行列間緩緩移動。


    雖然身穿招牌的清一色黑色套裝,可是窄裙的衩口比平時還要開得更高,嬌豔得令高中男生不敢正視——如果是平時的話。


    不論小撫走到哪個位置,透過武術鍛煉而成的丹田發聲法,都能輕輕鬆鬆地使聲音傳遍教室的各個角落。隻要是從她的口中念出,即便是說教意味濃厚的課文內容也有如天籟美聲——但那是指如果是平時的話……


    今天的拓真沒有被她的美聲和美腿吸引得如癡如醉。


    『那也是當然的。如果您有在這種狀況還能盯著美女老師的大腿猛瞧的心髒,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掛著鼻涕賴著我不放了。』


    拓真沒有打開課本,攤開在桌上的反而是使用說明書。


    先用手指抹過鼻下確認自己沒有流鼻涕後,拓真用力把說明書往兩邊攤平代替答腔。臉湊上前,在心底默問:「怎麽辦?」在這個節骨眼,就算被說賴著不放也無所謂。


    事態貌似很嚴重的樣子。


    和美奈鬧翻的拓真在跟光兩人一起迴到教室之前,還以為自己應該隻是稍微惹惱了美奈而已,並不怎麽當一迴事。


    可是等到迴到教室之後,拓真就算跟美奈攀談,她就像置若罔聞一樣無視。


    明明她跟優貴、加茂田、高阪同學等班上其它人講話都很正常。


    臉上笑盈盈地,開朗又快活的模樣。


    唯有拓真的存在彷佛空氣般遭到漠視。


    沒多久,連班上的同學也逐漸察覺到異狀,一群男女混合集團跑來逼問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一開始拓真本想說明在體育館後麵發生的事件,可是隨著時間經過,本身也有幾個反省點浮現,就在拓真支吾其詞避重就輕的時候,光便以自己的視點出發開始暢談夢幻故事,替現場招來莫大的混亂,最後是透過說明書的完全客觀解說,所有人才對發生的狀況有正確的認識。


    班上的意見明顯分裂成了兩派——


    大部分的男生是支持拓真。


    大部分的女生則唾棄拓真。


    就在騷動一發不可收拾時,宣告午休時間結束的鍾聲響起了。


    然後第五節課完全沒有上課的樣子。


    表麵上看來國文課在小撫的朗讀之下順利進行著,然而台麵下正展開了一場激烈的通信。


    因為上課禁止使用手機,所以交錯飛舞的並非「電子」信件,而是古老相傳的通信手段,也就是筆記本的紙張。


    又有幾封信紙——送達到拓真的桌上了。


    第一封上頭寫的是「去死吧,女性的公敵」,第二封則是寫了「加油」。看來這是教人先去死一死再加油的意思。


    一年九班的輿論正在成形中。


    小撫不僅是背後長了眼睛的擲粉筆達人,也是一個不忘給每個學生同等關愛的慈愛老師,所以現在教室裏目前的狀況——好比說全班都心不在焉、通信量高達每秒數封等事實她應該早就都看在眼底了才對。


    可是截至目前為止,授課仍照常進行。


    ……表麵上是如此。


    喇叭傳出了通電時的「噗茲」聲。


    看樣子終於就快打鍾了,漫長的第五節課也總算要畫下句號。


    「對了,新城同學——」


    小撫合上數科書時說道:


    「——放學後,你來教職員室一趟。」


    她還勾了勾手指做出彷佛在說「來啊來啊」的動作。


    小撫的聲音和下課的鍾聲重疊在一起。


    *


    拓真懷著些許緊張的心情打開教職員室的門。


    「報告——」被一排排坐在辦公桌前的老師們的背影給嚇得戰戰兢兢的拓真打了聲招唿,走進氣氛和校內各處明顯不同的那個場所。


    如果是認識的——有來班上教課、甚至熟到幫忙取了綽號的老師的話,還能互相調侃個幾句,偏偏現在待在教職員室的老師有四分之三是拓真不認識的。


    明明自己緊張得半死,在場的教職員們可能是早就習慣有老師把學生找來的樣子,沒半個人抬頭看一眼。這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小撫的座位在教職員室的最裏麵。


    好不容易走到那裏後擠出來的那一聲「我來報到了」聽起來是那麽地心力交瘁,就連拓真本人也嚇了一跳。


    「嗯,來了啊。」


    小撫聽下手中的筆,馬上起身。


    她領著拓真往教職員室的外麵走去。途中順路去設置在教職員室裏的自動衝泡機帶了兩杯咖啡。


    前往的目的地是教職員室隔壁的諮詢室。隻不過貼在牌子上的紙已呈半脫落的狀態,從下麵可以看到「學生輔導室」這種上一個世紀的恐怖名稱若隱若現。


    胃部一帶感覺愈來愈沉重了。


    等一下會被小撫追究把班上搞成那種混亂狀態的責任,然後被她勒個半死嗎?過去從來沒有人見識過發火的小撫有多麽可怕(傳聞她是個柔道、空手道、劍道等合計三十五段的武術高手),不過今天自己似乎有機會成為那個活生生的傳說見證者的樣子。現在隻希望自己能活著迴去就好……


    「那麽……」


    把折疊椅拉過來的小撫將咖啡遞給了拓真。


    她在自己的麵前放一杯,然後給了拓真一杯。至於和咖啡一同帶過來的兩人份砂糖和奶精則全部推給了拓真,小撫自己大口喝下毫無添加物的黑咖啡。


    為什麽她會知道我不怎麽愛喝咖啡,就算要喝,砂糖和奶精也都會加兩倍的習慣?——拓真一麵如此心想,一麵小口小口地啜飲熱騰騰的咖啡。


    原本焦慮的心情也隨之平靜了下來。


    和成熟的女性獨處一室——這樣的事實則慢慢占據了拓真的心頭。


    先說我沒有奇怪的意思。


    還是在被說明書吐槽前說清楚好了——


    我這個人不擅常和成熟的女性打交道。該怎麽說才好呢?


    眼前的女性固然有著「小撫」這般親密的昵稱,但終究是有一股成熟大人的味道。先說我真的沒有奇怪的意思。


    她和華蓮小姐有著同樣的味道。


    說到華蓮小姐,她不隻一次強調自己還沒三十隻有二十九,所以就官方年齡而言,理當跟自稱二十九歲的小撫差不多。可是到那個歲數之後,一、兩歲應該沒什麽差別才對吧?


    拓真深信獨立的成熟女性擁有獨特的味道。


    然而拓真對那一類的味道不知該說無緣呢,還是免疫,或者該說失去了接觸的機會才對?


    父親總是以研究為名義自由自在地四處旅行,那已如家常便飯便也就罷了,問題是連母親也常常一離家就好幾個月不迴來。(也因此每次拓真都蒙受隔壁的伯母和美奈的照顧。)


    拓真的母親是獨立的女性。如果不是因為獨立,大概也沒辦法擺得出笑臉等待那種棄家庭於不顧的不良老爸吧——


    問題是,也獨立過頭了吧?


    誇張到現在拋下了就讀高一的兒子離家跑去找老公,兩個人過著已經長達好幾個月不知是第幾次的蜜月生活。是說,或許這也是表示他們倆信任拓真,而且也從親戚中挑選出修二哥負責監督,所以他們應該也不是全然都沒有表示關心就是了,隻不過——就算跟別人家的父母一樣,在放手讓孩子自由成長這方麵有些失敗,而顯得過度保護或過度幹涉,也不會遭到天譴不是嗎?


    總之換句話說——


    結果拓真在向往這種獨立自主的成熟女性的同時,也有種距離感。


    關於母親沒有陪伴在身旁這件事,


    拓真還沒有整理出一個定論。


    「新城你啊……」


    突然冒出的小撫的聲音把拓真拉迴了現實。


    「是、是!」


    一端正坐姿,折疊椅便嘎嘎作響。


    「……我建議你還是學會讓自己更擅於撒嬌一點才好。」


    「啥?什麽?」


    沒來由地劈頭被人家這麽建議,拓真滿腦子問號。


    「到、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我說,你真的是個男孩子。」


    一樣沒頭沒腦。


    「我還是不懂什麽意思。」


    「寧願自己抱著困擾或煩惱也不肯跟人吐露,當自己感到難過時也不表示自己難過。不對,你甚至沒發現自己正身陷痛苦,反倒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沒錯,就是那種表情。」


    說罷,小撫指了拓真。


    「什麽啊……」


    在和說明書的互動下,拓真最近對於自己的隱私被攤開在陽光底下、或者心裏想的事情遭到別人妄下定論有莫名愈來愈習慣的趨勢,不過這不代表他就不會感到不舒服。


    「所有的事情都想要自己設法解決的確很了不起,可是偶爾找人談談、發發牢騷也很有幫助喔。老師我在碰上討厭的事情的時候,也是會找三五好友大吐苦水的喔。然後在搭早上第一班電車迴家,還把高跟鞋弄丟一隻呢!」


    最後一句話使拓真忍不住噗哧一笑。


    接著拓真從正麵目不轉睛地正視小撫。這才注意到,好像從進入數職員室以來,自己的頭一直都歪向一旁。


    話說迴來,還真的滿難想象眼前這個supedy醉醺醺會是什麽樣子。啊,好像也不會無法想象,差不多就是華蓮小姐在那間別墅露出的那副模樣吧……華蓮小姐在拿下鐵血編輯麵具以前,一直保有supedy架式的優越形象。


    拓真動腦思考所謂「級任導師的立場」。


    畢竟班上陷入動蕩不安的情況,而且這股不和的震央(雖然小撫並沒有明問)正是自己。


    一般的話,老師一定是先劈頭痛罵。因為以級任導師的立場而言,絕不會樂見班上有騷動發生。


    然而依小撫的作風,這種通常的流程她似乎總是省略過去。


    「坦白說,老師並不知道你和神崎吵架的原因。追究錯在誰身上這種事,我想大概沒什麽意義。反正會吵架通常表示雙方都有問題。」


    小撫這名成熟的女性並不會去使用一般所謂的女性用語。如果把她說的話寫成台詞,幾乎跟男生分不太出來。


    不知怎的,她的男性用語聽在拓真耳裏感覺很窩心。


    「重要的是幸福的根源在哪裏。」


    「根源?」


    「對。老師我替它取了一個很帥氣的名字叫做『世界的心髒』。也就是必須滿足什麽,人才能獲得幸福的意思。」


    「呃……」


    「你要拉不下臉繼續吵架也沒關係,前提是那樣做你能幸福的話。」


    這句話狠狠刺中了拓真的心髒。


    「我問你,新城。你覺得跟美奈吵架幸福嗎?」


    拓真用力搖了好幾次頭。


    答案當然是no。那是不可能的。


    「那麽道理不就簡單明了,而且單純多了嗎?」


    拓真這迴——點了點頭。


    就那麽一下。


    光是這樣就需要很大的勇氣。


    「好,那我言盡於此。想必你已經知道你的『世界的心髒』位在何方了吧?」


    拓真迴以點頭。這次做起來則是毫無困難。


    踩著輕快步伐的拓真離開了學生輔導室。不,是諮詢室。算了,叫啥都可以啦!


    感覺似乎連走廊都顯得明亮了起來。


    事情已經全都整理出一個條理來了。結果可說非常簡單又單純——


    向美奈道歉吧。


    然後跟她重修舊好。


    『世界的心髒』就在那裏。


    *


    「我迴來了……?」


    明明是迴自己家,拓真卻壓低嗓子,心驚膽跳地慢慢打開大門。


    玄關是暗的,走廊則更為昏暗。拓真抱著宛如潛入他人家中的小偷般的心情,貼在走廊尾端的牆壁上,偷偷摸摸地觀察客廳的狀況——


    垂頭喪氣的光一副閑著無聊的模樣頹靠在牆邊,理央正拿著觸控筆戳擊掌上遊樂器,大哥則以光速敲打筆記型計算機的鍵盤。


    至於美奈——找了一會兒,最後在廚房發現了她身穿圍裙的背影。


    「唿~」的一聲,拓真忍不住長長地歎出胸中的一口悶氣。


    「啊,爹地你迴來啦……」


    這一聲歎息也被光給聽見了。她那平時的朝氣蕩然無存的聲音也使得本來沉迷在虐待怪物的理央停下了玩遊戲的動作,一臉詫異地交互打量光和拓真的臉。


    「我、我迴來了……吧。」


    「歡迎你迴來。怎麽了嗎,拓真?」


    理央將小巧的腦袋瓜斜放。在她旁邊的固定位置,yomi也以同樣的姿勢傾斜了腦袋,角度比計算過的還要正確。


    站在廚房的美奈,背影則是無動於衷。


    「我、我迴來了……」


    「不是已經跟你迴過招唿了嗎?」


    理央的頭歪得更斜了,雙馬尾大幅擺蕩。


    第三次的「我迴來了」依然遭到完全的無視,拓真僅剩不多的氣力也采底了。整個人虛脫無力地趴倒在冰冷的走廊地板上。


    迴家的路上,拓真的心情雀躍萬分,一心以為問題已經徹底解決了。但現實是很嚴酷的。


    美奈還在氣頭上——翻臉後拓真也都沒安慰她什麽,氣還沒消也不意外——而且儼然氣到不願跟他說話。


    拓真又伸長脖子偷看廚房裏的美奈的背影。


    她手拿菜刀在砧板上切東西,聽得見「咚咚咚」的規律聲響,看來她現在正忙著準備晚餐。雖然貌似跟平常沒有兩樣,可是有個明顯和平時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她沒有哼鼻歌。


    果然是在生氣沒錯。而且已經到達了激怒的程度。這是鑽研美奈道十五年的拓真才看得出來的。


    但是有關發怒的美奈的資料,即使翻遍十五年的交情曆史,數量依然屈指可數。不對,應該說美奈發過脾氣的次數本來就寥寥無幾了。


    拓真突然間失去了信心,感覺自己的判斷一切全都失常了。美奈的那個背影是否在氣頭上——就連這種基本的事情自己也變得不敢保證。


    會不會她早已氣消,隻是沒聽到剛剛的「我迴來了」而已也說不定——


    也說不定——


    也說不定——


    ……


    不可能。


    拓真打開說明書。


    整個人倒在走廊上,粗魯地將緩緩從屁股口袋掏出的互動說明書使勁翻開。


    『好好好,我是煩惱的時候才會被想起的說仔是也。可以表現的地方已經全部被那個女的給搶走就是了。不過呢,隻有我才能寸步不離地待在屁股口袋,隨時提供支持。唯有我這一本新城家專用使用說明書才辦得到喔,請勿忘記這個事實。』


    我說啊……


    『不用說,那女人的程度我早就可以辦到了。就憑我的說服力,可謂易如反掌。』


    所以你聽我說。


    『世界的心髒是什麽跟什麽啊?話還講得真好聽呢,不用說,那點程度的句子我也寫得出來,隻要您願意把我打開來看的話。』


    因為完全沒有構成對話,所以拓真打算幹脆合上交互式說明書——


    『啊啊慢著先別急著合上——那麽,您找新城


    家專用使用說明書究竟想商量什麽事呢?』


    就是,我該怎麽跟美奈講話啊?


    『首先請先在肺部積蓄空氣,吐氣的同時振動聲帶,接著運用咽頭、嘴唇、舌頭來調節音質。』


    我想問的是……


    ……該跟她說什麽才好。


    『追根究底問題在於氣魄吧。如果拿不出跟對方攀談的決心,那更甭談談話的內容和攀談的時機了。您的決心拿出來了嗎?』


    那、那個是——


    『基於撒嬌功力很差的拓真的立場,那個是?』


    所、所以——


    『基於身為男孩子的拓真的立場,所以?』


    所以我才找你商量啊!


    『你不是不管哪裏覺得痛苦都不找人商量的拓真嗎?』


    嗚——哇嗚……


    拓真拿著說明書在地上痛苦地打滾掙紮。就在左右各滾了三圈半的時候,突然有一道影子遮上,使四周暗了下來。


    「你在幹嘛?」


    川理央就在旁邊蹲了下來,雙手環抱膝蓋看著拓真。


    她剛才明明還在打電動。怪物已經被她戳死了嗎?她就不能繼續去欺負別的怪物嗎?最好是很難殺死的、例如會三段變身的那種。


    「魔王已經被我打敗啦。所以拓真你到底怎麽了?」


    膝頭進逼到拓真的眼前。然後——


    啊,看到內褲了。


    「內褲我隨時都可以讓你看個夠呀?反正你都是我老公了。」


    「等、等一下……」


    拓真好不容易擠出聲音說道。怎麽好像內心話都被看穿了的樣子,明明說明書拿在掌心裏啊,這是為什麽?


    「我沒有在讀心啦,那麽厲害的事我才辦不到呢!是你自己從剛剛就在自言自語啊!」


    「嗚!」


    拓真閉緊了嘴巴,采取物理的方式用手捂住。


    「怎樣?跟美奈吵架了喔?」


    麵對宣稱自己沒有在讀心,可是卻頻頻以最短距離直切核心的理央——


    拓真始終保持沉默。


    他忍著不把yes或no說出口,因為隻要話一出口,結果就跟自白沒兩樣。


    「嗯?怎樣,內褲還沒看夠嗎?」


    基於戰略考慮保持沉默後,反倒招惹了天大的誤解。


    可是拓真卻——


    嗯,對,小褲褲。


    到底是怎樣才有辦法做出這樣的聯想呢?雖然拓真很想問個清楚,可是這麽一來隻會順著這個誤解扯個沒完沒了。


    總之,不能讓理央知道現在的狀況。


    如果被她發現自己跟美奈正在吵架,不曉得會有什麽淒慘的悲劇等著發生。


    拓真色瞇瞇地死盯著理央裙子深處的那塊布猛瞧。今天很難得是白色的。定睛注視隱隱約約浮現在棉布上頭的陰影。


    「男生真的很喜歡內褲耶。」


    原本咧起嘴角笑著如此說道的理央,瞧拓真持續發出目光直射那個地方,反應也漸漸產生了轉化。臉上泛起紅潮——


    「……那個。雖然是我自己答應要給你看的啦,可是……不要一直盯著不放!」


    理央終於認輸了。她壓平裙襬,遮著屁股逃之夭夭。


    「不是的,才不是妳說的那樣呢!爹地跟媽咪絕對沒有在吵架好不好!今天也是超恩愛的!」


    光突然莫名其妙地大聲嚷嚷。這個弄巧成拙的聲援在時機上遲到了約三十秒,而且讓拓真以不計形象的方式解決的問題在成功的瞬間功虧一簣。


    「什麽啊,果然是在吵架。」


    理央一如恍然大悟般將身子轉了迴來,探出一截舌頭舔舐嘴唇。


    「那錯在誰身上?」


    一邊嚐著血色漸失的滋味,拓真一邊絞盡腦汁思考借口。


    雖然平時一直不願去多想,但理央可是自己的第二個「老婆」。據說二十年後有兩個未來,拓真在光的未來是和美奈結婚,可是在yomi的未來他結婚的對象則是理央。未來有兩個也未免太不合常理了吧,關於這方麵的吐槽和科學考證就姑且交給科幻迷去煩惱,拓真傷腦筋的問題在於家庭內的不和諧。


    美奈和理央的關係其實也就是所謂的情敵。


    不知道為什麽,拓真格外受到這名成長過程稱不太上幸福、而且個性上有著相當乖僻之處的少女的傾心。理央不但在美奈的麵前也毫無忌憚地公然聲稱自己是拓真的「老婆」,一有機會甚至還會覬覦拓真的吻。身為堂堂的大男生,被一個國小六年級的小女生奪走了吻而且還險些被推倒失身,感覺本身也有問題就是了,不過這些都是事實。


    拓真也不曉得為什麽她會喜歡自己到這種地步。左思右想,除了自己給了曾無家可歸的理央一個名叫「新城家」的容身之處以外,也想不到其它可能的原因了……


    理央剛到新城家的那陣子徹底表露出對美奈的敵意,因而點燃了猛烈的戰火。不過最近和美奈相安無事,甚至可以說看起來感情不錯。


    究竟是基於什麽樣的理由,才會導致敵意轉變為女性同胞情誼?這樣的化學變化不是拓真可以想象的,總之她跟美奈基本上仍然是敵人。


    從她現在的表情就能明白,理央就是那種會因為拓真跟美奈吵架而幸災樂禍、臉上掛起笑容的女生。


    「欸,你們吵架的原因是什麽?是誰不對?」


    「不是啦,重點不在是誰不對,總之我目前正朝著修複關係的目標積極努力中——」


    明知是白費功夫,拓真仍說明自己的立場。


    「反正一定又是那個女的又因為莫名其妙的事害拓真傷透腦筋了對吧?」


    這是什麽樣的超能力啊。理央單刀直入地逼近了真相。「就是說啊,真的很莫名其妙,搞不懂有什麽好生氣的,」差點情不自禁地點頭如此附和的拓真連忙板起麵孔左右搖頭。


    現在在這裏交談的內容全都一五一十地傳進了人在廚房的美奈的耳裏。雖然裝作沒聽見的樣子一整個無視拓真迴家所打的招唿,可是她不可能真的沒有聽見。


    就是因為這樣,拓真才死都不想讓理央知情,因為事情肯定會愈搞愈複雜。慘劇即將掀起的預感使得拓真感到害怕。


    「那然後呢?結果隻是吵架而已?還是你們絕交了?」


    才沒有妳想的那麽簡單——拓真赫然驚覺自己在無意間不小心左右搖頭了。


    慘了!


    理央的眼睛亮了起來。


    沒有吵架也沒有絕交——理央在邏輯上瞬間就導出了結論。


    「這樣啊,原來你們分手了。」


    她瞇細的眼睛開懷地笑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


    「就算是一時衝動,分手這種話量拓真你也沒膽子說得出口的,而且你也沒有那種誌氣。所以說,應該是美奈發飄時脫口提出的囉?」


    嗚啊啊啊啊。


    好神準的推理啊。可是『下次敢再這樣』這種話我有勇氣嗆出來喔!我說出來了喔!


    「人家沒有發飆。」


    突然——


    廚房傳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客廳裏所有人的目光全投到了那個方向。


    美奈轉過身子來了。


    「人家不是在氣頭上才那麽說的。」


    緊繃的表情,嚴肅的聲音。拿在手上的菜刀感覺有些毛骨悚然。


    「所以妳是認真這麽說的囉!分手是真心的囉!」


    理央帶著滿滿的挑釁意味說道。


    美奈沒有答腔,發抖的肩膀正是迴答。握著菜刀的那隻手也因此跟著直打哆嗦。


    慘劇逼近的腳步聲彷佛在耳邊響起了似的


    。


    「喂,我可以問妳嗎?」


    舔了下嘴唇後,理央接著才提出問題。


    「既然分手了,妳怎麽還賴在這裏啊?」


    理央毫不留情麵地向一臉蒼白佇在原地的美奈予以譏諷。


    「拜托不要擅自用人家的廚房煮晚餐好不好。」


    鏘的一聲,美奈把菜刀插在砧板上。


    接著,響起了美奈快步穿越客廳離開的聲音。她的目的地似乎不是拓真在地上打滾的走廊,而是打算直接穿過庭院迴隔壁的家。


    「慢著慢著慢——著!」


    四肢著地的拓真使出全力爬行。從地毯上平行滑過,搶先繞到美奈的前方。


    「我求妳,聽我解釋——!」


    撇開了羞恥心和麵子,一心隻想挽留美奈的拓真所采取的行動是——


    下跪。


    以不惜把額頭蹭在地毯上磕頭的氣魄——不對,拓真是真的一個勁地把額頭蹭在地上磕頭下跪。


    「是我錯了——!午休那件事總之是我錯了!」


    察覺到美奈狀似停下了腳步,拓真知曉這是關鍵時刻,用力在地毯上磕出了洞。


    「那、那個,拓——」


    「是我錯了!全部都是我的問題,是我不該那樣子的!」


    「所以說,拓——」


    「是我錯了!反正是我錯了!」


    「聽、聽我說,拓——」


    「是我錯了!」


    無論美奈說什麽,拓真都堅持「是我錯了」。


    不顧虛榮、也不怕丟臉、更不覺得有什麽難堪,和美奈吵架的自己沒有幸福可言。為了能將世界的心髒拿到手,做什麽樣的犧牲都在所不惜。


    「是我錯了!」


    「遜斃了,有夠沒出息的。」


    「是我錯了!」


    「拓,剛才是人家——」


    「是我錯了!」


    「你這樣真的很沒出息耶,拓真。錯的明明是這女人吧,所以該道歉的人應該是她才對,你幹嘛先低頭啊!」


    「是我錯了!」


    「哎唷……」


    美奈的手隨著一聲歎息放到了拓真的頭上。


    本來秉持背水一戰的戰法埋頭瘋狂道歉的拓真,在這時也停止了道歉的舉動。


    「頭抬起來……好嗎?」


    美奈的聲音是如此親切,和先前的態度迴然不同。而且撫摸拓真發絲的動作輕柔無比。


    拓真抬起了臉龐。


    和美奈四目相對。她的臉上掛著溫和的微笑。


    拓真有種獲得了救贖的感覺。好像有好幾天沒看過美奈的笑容了呢!


    「什麽嘛,這麽簡單就和好,根本算不上吵架嘛,隻要道歉就沒事的話那還需要衙門和家庭法院嗎,而且這麽輕鬆就能解決的事也不叫吵架好不好——對不對,yomi?」


    理央意興闌珊地說道。始終沒離開最初的定位置半步的yomi用力地點了下頭。閃迴牆邊的理央一屁股將座墊給坐得扁扁的,打開掌上型遊樂器後,又開始欺淩怪獸了。


    「那、那個啊……美奈……」


    「嗯?」


    「妳願意……原諒我了?」


    「因為……你有替人家設想嘛!」


    「嗯、嗯,是我不好,是我錯了,我不會再犯了,我保證不會再犯了……所以原諒我吧,拜托。」


    「真的沒關係了啦。而且人家也有不對。對不起,不該隨便替你的果汁亂加一些東西的。人家其實很想跟你道歉,可是又下定決心在拓真你了解人家為何生氣之前,絕對不跟你說話,所以才一直沒有機會……」


    「沒關係,沒關係!我一點都不介意!」


    拓真還是維持在半下跪的姿勢。在美奈的攙扶下,才總算將身子打直。


    雖然眼角有股熱意,但拓真舍不得放開美奈柔嫩的小手,所以一直擦拭不了眼角。


    安心的感覺排山倒海地湧上心頭。


    現在的拓真得使出渾身解數,才能忍住不要露出一副窩囊廢的模樣抱住美奈的膝蓋磨蹭撒嬌。


    拓真之所以能克製住抱著美奈嚎啕大哭的衝動,都要歸功於房間角落不絕於耳的「喀噠喀噠」聲。那是敲打鍵盤的聲響。若說到在這一連串的騷動中始終維持中立的立場並未瞠渾水的大哥在忙些什麽,無非是以旁觀者的角度不停地做筆記,把這一連串插曲編寫成了啥「大綱」的。倘若被他寫成了「-主人公。抱著女主角的大腿,因為安心感使然情不自禁地放聲大哭。」這樣,那教人情何以堪?


    「爹地……媽咪……」


    反倒是光幫忙哭了出來。


    大哥以冷眼旁觀的專家視線一邊觀察光一邊敲打著鍵盤。


    「呋,怎麽一下子就死翹翹了,你這樣也算龍王嗎?接下來去修理一下魔王好了——對了美奈,妳晚飯還沒做好嗎?」


    「啊——嗯,對不起喔,人家馬上就去做。」


    美奈先是對理央露出笑容,接著轉向拓真。


    「拓真——那,你說吧。」


    「說什麽?」


    拓真丈二金剛似地反問。


    「快點啦。」


    美奈閉上眼睛催促。


    拓真傻住了。


    那個怎麽好像——


    一臉在索吻的樣子?


    「妳、妳是要?」


    美奈的要求是「快說」而不是「快做」,所以她要的不可能會是重修舊好的kiss。更何況光就在旁邊,理央他隔著遊樂器射來冰冷的視線,而且大哥正在喀噠喀噠地猛敲鍵盤紀錄經過。要是在這裏接吻,那就真的要被大哥原封不動地搬進小說裏去了。


    所以美奈現在跟自己要求的不可能會是重修舊好的kiss才對。


    「妳要我說啥啊?」


    拓真真的一頭霧水而開口如此問道後——


    美奈一雙眼睛猛然睜大。


    「要說什麽還問人家——拓真你不是已經搞清楚了嗎?」


    「所以妳到底在說啥?」


    「連這也不知道——?就是人家生氣的理由呀!」


    「咦?」


    拓真啞口無言了。


    我不知道,沒道理知道啊,如果知道,也不會把自己搞得叫苦連天。


    雖然我不知道理由,可是不是因為我吃盡苦頭又是道歉又是下跪的,才值得嘉獎地獲得原諒的嗎?


    「奇怪,咦?那、那,拓真你是——怪了?咦?怎麽迴事?」


    「他才不是知道啥理由吧。我看他隻是情急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拚命道歉再說而已吧——所以我才說拓真超沒出息的啊,」


    理央發表了毫無慈悲心可言的評論。


    「主人公做人一點都不誠實。雖然打算說謊來諂媚對方,但馬上就被拆穿而跌落地獄——這個采用。」


    大哥加上了殘酷的補充說明。


    美奈似乎也慢慢感受到了這個事實——


    一開始是笑容僵硬了,緊接著所有的表情都隨風消失得一點也不剩。


    留在臉上的,唯有一如徹底風化的石像般的無表情。


    拓真感到覺背上有一道冷汗滑溜溜地流下。


    「女主角大激怒,雙方毫不示弱地你來我往大吵一架,一發不可收拾——這個采用。」


    大哥著手杜撰壓根兒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拓真你根本就沒搞懂。」


    美奈變迴之前冷硬的聲音開口說道。


    聽到這句話拓真也火大了。我都這麽拚命了不然妳還想怎樣——


    「妳不說我哪知道啊,」


    「不說不行的人明明是你


    吧!」


    兩人毫不示弱地你來我往,一發不可收拾。


    「鬼才聽得懂妳說什麽意思啦!可不可以講中文啊,中午也是,剛才也是,講話一點脈絡也沒有!狗屁不通!妳就不能把省略的部分一五一十地實際講出來讓我聽懂嗎!妳們女生就是這樣!」


    「啊,那是禁語耶拓真。」


    理央一邊戳著屏幕一邊不關己事地說道。


    不知是理央那句話來得快,還是拓真的臉頰發出聲響得早——


    拓真用手捂住被挨了一巴掌的臉,直勾勾地迴望美奈。


    以前小學三年級的時候,自己有一次為了無聊的小事跟美奈吵架,口頭上爭不贏人家卻又偏偏咽不下那口氣,因此打了她一巴掌。


    那時拓真下了一輩子的決心——以後不管火氣再大,也絕對不會動手打美奈。


    拓真和美奈的互瞪仍在持續當中。


    美奈露出了感覺還嫌打得不過癮的眼神。


    不對——拓真發現事情並非如此——美奈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剛才出手打了人一巴掌吧。


    原本拓真期望可以藉由挨了耳光的臉頰與賞人耳光的手掌兩方的痛楚讓美奈也能稍微冷靜下來,但——


    美奈兩眼發直地站在那兒。


    這表示光憑這點程度的痛還不足以讓她恢複冷靜,她就是有這麽生氣。


    美奈剝掉身上的圍裙,慢慢折好,走到房間角落將圍裙收進安置在那兒的提袋裏。那是美奈專門用來整頓自己私物的提袋。盡管就住在隔壁,連個小東西都要專程胞一趟迴家也麻煩,因此幹脆帶了一個提袋放在這裏。


    美奈伸長手,一把抓過放在餐桌上的電子計算器還有一隻原子筆,接著前往廚房,抓下一條上麵寫著不知啥工務店的毛巾,同樣也是塞進包包裏。


    然後她將大哥的手肘抬起又放下,迴收被大哥拿來墊在筆記型計算機下麵的透明活頁夾。裏頭塞滿夾報的廣告單,它們因為厚厚的一疊靠起來很舒適而被拿來當作扶手用,現在也發出「啾、啾」的聲音被她硬塞進提袋裏——


    再接下來換拖鞋被塞進了提袋。


    大家隻是默默注視美奈的奇怪舉動。拓真和光兩人則湊在一起,隨著在客廳裏忽左忽右來來去去的美奈左右轉動著脖子。


    兩張臉的轉動一會兒之後也停了下來。


    把塞得肥肥的提袋搬到身體前麵、美奈岔開雙腳擺出氣勢淩人的站姿,一雙眼睛瞅著拓真。


    拓真嚇得縮起身子,躲到了身旁光的背後。


    光身後的拓真察覺到美奈塞進袋裏的東西全是她的物品。


    不知過了幾十秒,美奈開口所說的那句話是——


    「我要迴娘家去了。」


    「喀啷,啪——」美奈打開紗門直接走到了院子,也不介意腳上沒穿鞋子一路穿過草坪踩進鄰家的地盤。最後隻聽到隔壁紗門打開的聲響,以及美奈大喊「媽,我迴來了!」的咆哮聲。


    九月的晚風咻咻地從敞開的紗門吹了進來。帶走了滯留在屋裏的熱氣。


    拓真沒有阻止美奈離去。他無力阻止事情的發生。不曉得是看呆了、嚇得魂不附體,還是腦袋拒絕理解現實。


    「大……大……大……」


    「大……大……大……」


    拓真和光互望彼此的臉,聲音顫抖著。


    「大——大事不妙了!」


    兩個人同時發出慘叫聲。


    「主人公慘遭女主角拋棄,分居成立——這樣。」


    大哥在筆記型計算機完成輸入。然後二話不說立即掏出手機,和人在電波另一頭的偉大鐵腕編輯女士開起了會來。


    「yomi妳看,跟我想的一樣吧。早說過用不著我們出手搞破壞,他們就自己會分手、感情陷入僵局了吧。」


    理央盯著遊樂器跟yomi說道。隻見yomi點頭如搗蒜。


    拓真和光兩人抓著彼此的手肘不停發抖。


    「儲存完成。嘿咻——」


    理央從座墊上抬起了屁股。


    「那我來做飯好了!yomi妳想吃什麽?想吃什麽我都做給妳吃。其它人呢?有想吃的菜單不用客氣盡管跟我開口喔,」


    「媽咪……媽咪……我要媽咪、我要媽咪!」


    「美奈……美奈……我要美奈、我要美奈!」


    「啊,真抱歉,媽咪和美奈都缺貨囉。晚餐吃別的好嗎——?」


    拓真和光全然沒把理央的聲音聽進耳裏,隻顧一直發抖。


    *


    「新城家——家族會議在此召開!」


    光用拳頭緊握筷子,以鏗鏘有力的聲音做出宣言。


    晚餐還沒結束,已經數不清是第幾迴的家族會議便緊接著開始了。


    身為當事人的拓真和光自然一點胃口也沒有,不過他們以外的人也隻有稍微吃了幾口。


    晚餐最後是由理央負責做出來的,說穿了就是一堆燒焦的玩意兒。


    「來,yomi,我還有幫妳寫上名字喔!」


    在焦黑的不知名物體上用黑色醬汁描出的名字一片黑壓壓的根本看不清楚。


    「yomi,記得妳是不是有吃過漢堡?」


    yomi搖了搖頭。要看作是她拒絕吃下這頓飯也並無不妥。


    直到這時,大家才恍然大悟,原來每個人眼前各擺了一盤的那個料理是「漢堡」。在這之前,也隻敢肯定是一種含碳量高達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不知名物體。


    『主題就設定為離婚問題,大家沒有意見吧?』


    「我、我們還沒離婚耶!」


    「對嘛,媽咪隻是迴娘家一下下而已好不好!」


    「那、那家夥隻要隔天睡醒就會氣消了……她、她就是那種女生。我、我太了解她了。好、好歹我是鑽研美奈道十五年的老手中的老手。」


    「媽咪還是媽咪,明天她就會迴來了。早上她一定會來做早餐的!」


    『呃,兩位要做夢是兩位的自由,不過既然看兩位似乎沒有想認清現實的打算,故本人提議家庭會議就此結束。大家辛苦了。』


    「不行——!說仔你快想想辦法!」


    「那、那家夥隔天睡醒後就會忘記吵架的事了。她沒有一次例外的,所以我覺得這次一定也是這樣。」


    「爹地,你要更振作一點!」


    光「碰碰碰」地拍打桌子。拓真的背部也同樣被狠狠地拍了一下。那道衝擊使得拓真稍微恢複了理智。就跟快壞掉的電視敲一敲就能修好的原理一樣。


    『我想,最大的責任應該還是在使用者大人的身上吧。』


    「就是說啊。就我在一旁觀看的感想,拓真你那樣也太過分了喔。」


    大哥插嘴說道。可能是在電話在線從華蓮女士口中得到了劇情大綱的過關認可吧,口氣不僅自以為是,還顯得有些老神在在。


    「表麵上看起來好像是來道歉的,實際上則是在看女生的內褲打情罵俏,還說謊,更誇張的是最後還惱羞成怒把人家罵得狗血淋頭——」


    愚行被一一列舉出來,拓真沮喪得抬不起頭來。


    「——不過就故事性而言,起承轉合應有盡有,結局掀起了一波高潮壯烈犧牲,非常有參考價值就是了。」


    『所以戀愛小說作家的意見是,把人家罵得狗血淋頭、看女生內褲是致命性的錯誤囉。這麽說來,使用者大人的視線一直黏著內褲不放呢。』


    「那……那個是!那個是因為我不想讓理央知道吵架的事才豁出去……!」


    「嘿,小理,『要露不露的走光』是禁止的!」


    「那是夫妻的性生活好嗎?才出生四個月的嬰兒


    少多嘴了,當心我跑去買巨大的烤爐把妳丟進去烤喔!」


    「光、光,到頭來還不都怪妳搞砸的,我好不容易瞞混過去了,妳偏偏把提示奉送給理央——我、我是那麽拚了命防止大慘劇發生!」


    『結果硬是發生大慘劇了呢。在人家的背後用那麽大的音量講閑話,擺明就是在故意講給人家聽的嘛——假如你的用意是想酸人家,這技術可高超的呢。你是什麽時候變成這麽有一套的呀,使用者大人。』


    「拓真啊,壞話不在暗地偷偷講,那怎麽叫背刺呢。」


    「那女人怎麽可能因為這點事情就受傷啊,你們是不知道她的不死之身有多厲害嗎,她可以撐過我的全力攻擊還活得好好的耶?」


    「mother,一天所需的碳是0克。我已經攝取充足了。」


    「你們吵死了!統統都給我閉嘴!」


    拓真被七嘴八舌想說啥就說啥的大家激得忍不住狠狠敲打餐桌。


    所有人都靜得像個啞巴。yomi開始嚼起碳素漢堡吃進肚子。


    「——我、我的責任那些根本就不重要啊!你們在那邊嘰哩呱啦地胡扯是能解決什麽問嗎!美奈會迴來嗎!我們來討論一些比較有建設性的意見吧!」


    默不作聲地把自己的黑色漢堡餐盤推到勇敢地把晚餐吃進肚子的yomi麵前後,拓真繼續往下說:


    「各位,拜托你們了,幫我想想嘛。美奈不在這個家,你們也很困擾吧?」


    「我又沒差。」


    拓真賞了說得一副不關己事的理央一個兇惡的眼神。


    「就拿漢堡來說,你們也希望吃到可以安心食用的漢堡吧!」


    「你亂講,我做的也能安心食用啊,對不對,yomi。我的妳拿去吃也沒關係喔!」


    理央若無其事地把自己的餐盤推給yomi。


    「女生多一點,家裏的氣氛也比較熱鬧嘛。而且美奈長得又正。」


    大哥一邊把自己的盤子推向yomi一邊參加對話。


    這迴換理央怒瞪了大哥一眼。


    雖然「美奈長得很正」這部分聽起來有種說不出來的奇怪感覺,不過由自己岔開話題也不妥,拓真隻得固守沉默。光也效法其它人的行徑,把盤子傳給yomi。


    「你這花心的老不修。」


    「不不不,老叟隻服從傲嬌女王一人呀。」


    「滿嘴花言巧語,也不想想自己平時被我踩得唉唉叫一副很爽的樣子。」


    等到矮桌下赤腳的報複告一段落,估計意見差不多已經得到了歸納之後,拓真慢條斯理地清了清喉嚨,努力維持會議的進行。


    「呃——那煩請家族會議顧問發表高見!」


    『我自始至終思考的都是對策就是了。重點不在於追究使用者大人的責任——畢竟不先找出原因來,說再多都隻是枉然。』


    「首先爹地!你想想為什麽會惹媽咪發那麽大的脾氣!然後將重點整理在四百個字以內!」


    「我哪知道啊。」


    「啊這小子臉皮好厚喔,竟然把自己的問題丟給我們煩惱。」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如果知道我會馬上賠不是好不好。」


    『才不是馬上吧。明明要等好一段時間才會放下身段讓自己坦率的呢。』


    大概是還在對那件事懷恨在心吧,說明書上浮現的是莫名別扭的字體。


    「你是不是看出了些啥端倪啦?」


    盡管抱怨很多,拓真最信賴的還是這本說明書。


    「快給我說明,你這臭說明書。就跟你平時用在我身上的那套一樣,把美奈的心境透明化,仔仔細細跟我說明。」


    『就說心電感應是僅限使用者大人的限定繼承啦。』


    「那你推理一下也可以,你不是少女心的專家嗎?拜托你啦,真的!」


    「—就計您這麽求我我也……雖然我在使用者大人的屁股口袋聽聞了所有的過程,不過好像沒有特別值得一提的問題點。您足以惹火美奈大人的言行確實多如一道加了顆雞蛋的巨無霸級料理,可是應該沒有什麽會讓她固執到那種地步的點耶……換作我是不會為了那種事情生氣啦。』


    「誰在意你會不會生氣了!」


    拓真憤而讓派不上用場的說明書從矮桌中央退場。


    「大哥,你有沒有看法?你不是自稱戀愛小說家嗎?」


    就算對方是科幻迷,快溺死的人也照抓不誤。拓真向詐稱戀愛小說家的科幻作家求救了。


    「可是事發當時我又不在場,我隻有看到你迴家後的吵架經過而已——這麽說來,我有一個基本的問題:你們在學校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他被美奈大人提分手啦。』


    「爹地他啊爹地他啊,說什麽『下次再這樣我們就分手』——這樣,爹地是這麽說的喔,然後呀,媽咪她啊媽咪她啊,就說:『啊是嗎,那我們分手吧』——這樣,媽咪她是這麽說的喔!」


    光甚至模仿了兩人的音色和表情來重現現場。美奈的表情和音色模仿得實在太過維妙維肖,使拓真嚇出了一身冷汗。


    當時的記憶在腦海中一一重現,血淋淋的傷口被挖開。鮮血再一次汩汩流出。


    「不要……我不要……我、我……我不想分手。美奈……美奈!」


    「爹地!有我在呀!有我陪著你,別哭!」


    光輕撫著拓真的背部,拓真勉強忍住了淚水。


    「是嗎,原來是這樣啊。接下來呢接下來呢?」


    大哥把光的解說抄進了靈感筆記本。我就說這家夥幫不上忙嘛,到底是誰找這種家夥商量的!


    「總——總而言之!我們大家會全力支持爹地的!」


    光揮舞著一直緊握筷子不放的拳頭,以鏗鏘有力的聲音宣言。


    忙了一場,最後唯有這一條讓人搞不懂能否幫得上忙的方針就這樣拍板定案了。


    *


    「嗯~……」


    美奈泡在熱水中伸展四肢享受放鬆的一刻。


    好幾個禮拜沒在自己家洗澡了。雖然空間不比新城家的浴室大,不過一個人洗的話算是綽綽有餘。隻有需要洗自己的身體,不必分心照顧其它的小孩,熱水愛泡多久就泡多久。


    好久沒有待在自己家生活了啊。


    三餐和熱水澡都無須勞費自己動手,父母全都會一手代勞,待起來好不舒適。一般女高中生都是享受這樣理所當然的生活的。


    美奈這陣子的生活就好比家庭主婦。


    新城家是六人家庭。每一餐都得準備六人份。便當則是四人份。換洗的髒衣物扣除掉一人仍有五人的衣物得洗,就算洗衣機每天都上工,照樣追不上髒衣服增加的速度。必須清掃的房間除了四間個人房以外,還有客廳和廚房和走廊和浴室以及廁所。丟垃圾的日子是禮拜一三五。不可燃垃圾則是禮拜二。碰上白天放晴的日子,絕不可錯過一定要曬棉被;鋪在下麵的床單五條,蓋被用的棉被也五條,合計有十條之譜。


    美奈不管大小家事統統一手包辦,而且得兼顧學業,卻沒有因此讓成績滑落。再說,如果不幫拓真整理出做好了重點的筆記,他又會考個滿江紅迴來。


    這樣的日常生活突然被打斷了。


    現在的美奈就像這樣啥也不用忙,洗著熱水澡悠閑自在地放鬆身心。享用過父母準備好的晚餐後,悠悠哉哉地泡在父母幫忙放好熱水的浴缸。連準備好放在更衣室裏的換洗衣服,也是父母洗幹淨、曬幹、幫自己折好的。


    實在無法相信,時間自從那個以來——自從衝出新城家以來,才經過短短幾個小時而已。


    無事可做的美奈無法停止思考。可


    以用來思考的時間,是平時被家事壓得喘不過氣的日子的好幾天份。


    拓真根本什麽也不懂。他願意道歉的時候自己是真的很開心。雖然他下跪的舉動太過小題大作有點嚇人,可是很開心他能了解自己,開心到幾乎都要流淚了。


    結果一切都是騙人的。


    本來還以為兩人的心意相通了……


    這結果豈不教人為之氣結?好難受。心情也苦悶了起來。


    在他自己了解原因之前,打死都不會原諒他的——美奈吃了秤坨鐵了心。


    理央戲稱是自己發飆了。或許事實真是這樣,但美奈並不這麽認為。仔細想想,就算撇開感情的因素,果然沒有比這個做法更好的方式了。不、不對。


    是不得不這麽做。


    要讓事情流於曖昧簡直易如反掌。隻要現在動身前去找拓真,跟他說「對不起喔,是人家不好,不該要那麽大的脾氣的,請原諒我……」就能迎接大團圓的結局。所有的一切都圓滿落幕,三分鍾就能重返過去的幸福生活。


    但那隻是假象。


    用謊言塑造出來的幸福不可能維持天長地久。倘若隻有表麵上和好,兩個人都會完蛋的。


    所以隻有這條路可走了,美奈心想。


    拓真一定可以了解我在想什麽的,因為我相信他。


    *


    新城家離婚日記-第二迴。


    真的是陷入了空前的僵局呢——


    在此向自掘墳墓的使用者大人的天才本領致上慷慨讚揚的同時,也得承認以說明書的立場,我的心情十分遺憾。


    針對無法說明美奈大人心境這件事。


    雖然我兜了個圈子向使用者大人表示自己並不清楚美奈大人的想法,但我所言不假。誠如各位所知,我們說明書一族是不能說謊的。雖然擁有選擇性不傳達事實的自由,但並不被允許以謊言迴答問題。另外也不能觸及禁止事項——犯了任何一項都會造成機能停止。


    所以說,我不曉得美奈大人的心境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你說我這樣有失女人心專門家的資格是嗎這樣子啊。不配當說明書是嗎這樣子啊。別看我這樣,其實我還挺沮喪的呢,所以還盼各位口頭上能放我一馬。


    話說,到底真正的原因是什麽呢?


    照理而言是不會為了那點程度的事情生氣成那樣的呢——換作是我的話。


    ——s.s.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開朗的家族炮計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新木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新木伸並收藏開朗的家族炮計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