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美奈進駐新城家以來,已經過了好幾天了。


    「啊……早安……」


    拓真一邊在自己的肚皮抓啊抓,一邊步下樓梯到一樓來。


    一下樓就聽到「咚咚咚」的規律菜刀聲。


    還有飄進鼻子的味噌湯香味。


    「早安。」


    和一臉沒睡醒的拓真成對照似的,美奈迴以精神抖擻的笑容。


    拓真胸口深處像是有一道電流竄過一樣酥酥麻麻的。


    搞不好,所謂的新婚生活就是類似這種感覺的日子也說不定呢!


    棒呆了。絕對是。棒呆啦!


    「……」


    理央悶不吭聲地從二樓下來了。


    她走在走廊上的同時,用手指抹了一下窗框。然後她盯著那個指尖嘀咕了一聲。


    「好髒。」


    「對不起喔,理央妹妹。等一下我會打掃幹淨的。」


    「不要叫我妹妹,聽了真不爽。」


    「抱歉、抱歉。那叫妳理央小姐?」


    「傻笑個什麽勁,笨女人。對比自己年紀小的用什麽敬語啊。真是有夠蠢的。」


    理央自始至終不給美奈半個好臉色看,砰的一聲跳上了椅子坐下。


    「修二——幫我穿鞋子。」


    「這是我的榮幸,傲嬌女王。」


    一整個扮演下仆扮演得很稱職的大哥慌忙靠近理央的腳邊。沒有妨礙到不斷擺動的一雙赤腳的任何一秒時間,大哥靈巧地為理央套上膝上襪。


    即使早餐開動了,緊張的氣氛依舊持續緊繃。


    「這個味噌湯……」


    「是。」


    對理央的一舉手一投足都小心翼翼的美奈端正了坐姿。


    「不是新城家的味道。」


    「對不起。」


    理央所說的「新城家的味道」,會是標準味噌湯嗎?如果是的話,要再現那個味道是不可能的任務。不管拿什麽東西煮,都煮不出那種沒有個性的味道來的。雖然就這個意思而言或許也算是一種個性啦。


    「那個……」


    拓真忸忸怩怩地打了個岔。


    「幹嘛?」


    「呃,其實……也沒什麽事啦……」


    「那就給我閉嘴。」


    被小小一隻的婆婆一語擊沉,拓真就再也沒敢吭聲了。


    美奈強裝乖巧的表情忍耐著。


    拓真基於不同的意思,也一樣必須忍耐。他沒辦法隻為其中一方護航。就某種意義層麵而言,或許這也能算是新婚的感覺。就是那種夾在婆媳之間裏外不是人的心情。


    光的地位就好比吉娃娃那一類的小型寵物犬,她正交互打量拓真和美奈的臉色。


    可是,為什麽像這樣的關係最後總會演變成像是婆婆欺負媳婦的結果呢?是因為理央從哪裏看來了奇怪的知識的關係嗎?還是說,這種事情最後自然而然地發展成這種結果是大自然的法則、或者定理呢?


    「吃飽了。」


    今天在那之後便平順地用完了餐點。


    拓真等人開始著手上學的準備,理央和yomi則打開電視進入看家模式。


    自從收留理央以來已經好幾天。她也不去上學,成天在家遊手好閑。和班上導師通電話協議的結果,最後決定是當作暫時休學處理。老師方麵似乎也早就了解理央有複雜的家庭因素,還好用最小限度的說明便取得了諒解。對方是一個年輕溫柔的女老師,也一直都非常擔心理央的事。


    理央離家出走、還有超級過分的monsterparent的事已經都跟美奈說明過了。美奈之所以願意努力撐下去,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喂——」


    理央一邊側眼看著在廚房清洗餐盤的美奈的背影,一邊把拓真一叫來。


    被帶到走廊上的拓真,遭理央拉住領帶勒緊了脖子。


    「要是你敢站在那個女人那邊,你知道會有什麽下場吧——?」


    「我才不會咧。」


    拓真受到了理央的威脅。要是拓真跟美奈站在同一陣線,理央就要把他隱瞞美奈的秘密統統爆料出來,相對地隻要拓真肯堅守中立的立場,就會乖乖地不瞎搞——表麵上是這樣的約定,可是理央卻一點都不聽話。不對,搞不好她那個樣子已經算是在裝乖了也說不定。


    「拓真!」


    洗完東西的美奈擺出一張悶悶不樂的表情在等著拓真。


    「啊啊……我馬上就過去。」


    拓真提起書包往玄關走去。


    最近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聽到「拓」這個叫法了。


    上學的路上隻有拓真、美奈和光三個人而已,照理說應該是一段可以放鬆精神的時間——可是從一大早就搞得精神疲憊不堪,所以三個人都沒有開口說話,隻是移動著腳步。


    拓真偷偷看了美奈的側臉。


    察覺到視線的美奈雖然迴以微笑,可是她的笑容無論如何就是有陰影存在。


    拓真從胸口掏出小冊子,翻開了書頁。


    『來了來了來了。敝人是有煩惱才會被記起存在的說仔啦。請問今天找總是任憑想用就用的使用者大人唿來喚去的敝人到底是有何貴幹呢?』


    講了那麽多有的沒的畢竟也不是才認識一兩天了。拓真隱約地從威覺自暴自棄字體的字裏行間瞧出了說仔很高興自己被人需要的心情。


    喂,我是想跟你談談美奈的問題啦。


    因為美奈就在旁邊,所以拓真是在心裏跟說仔攀談。就算不用開口講話也能跟這本未來的交互式說明書溝通。


    『是的,有什麽問題呢?』


    你不覺得美奈怪怪的嗎?


    拓真問出這個問題的瞬間,巨大的文字頓時填滿了頁麵上的所有空間。


    『唉』


    『唉』


    『唉』


    『唉』


    『唉』


    『~』


    以下連續好幾頁的頁麵全都是『~』這個長音符號。


    拓真一個勁地拚命翻頁。冗長到讓人為之心煩的歎息持續了有好幾頁之譜。


    有完沒完?


    翻了三十頁左右之後,說仔總算願意開始進入正題。


    『那麽就由我來為使用者大人解說何謂女人心。』


    噢。


    『神崎美奈大人的心境直截了當地說,也就是她正處於一個焦慮不安的狀態。』


    咦?


    『不。這有什麽好咦的——』


    她不是在生氣?你說她焦慮不安?這是為啥?


    『生氣?她為什麽要生氣?』


    是我在問你耶。因為感覺好像是我害她要負責非常吃力不討好的照顧小孩的工作。


    『……』


    不是嗎?


    『啊啊抱歉,是我一口氣等級跳太高了。雖然剛剛我因為很納悶怎麽有人可以這麽難溝通而頭暈目眩了一下,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那麽我就由何謂女人心這部分開始說明吧。』


    噢。


    『有一個不認識的少女半路殺出。而且還毫無顧忌地聲稱自己的身分就是妻子,也不會去掩飾自己對使用者大人的好意』


    可是那是小孩子的童言童語啊。


    『廢話少說閉嘴看就是了你這愣頭愣腦的死白目。』


    噢、噢。


    『所謂的妻子,在所有層麵的意義上,比起美奈大人所處的青梅竹馬這層關係都要親密太多了。不僅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在戶籍上也算是親人的關係。相較之下,青梅竹馬再怎麽親都不過隻是外人而已』


    所以說那隻是理央自己講爽的而已啊!


    『可是使用者大人


    您並沒有否定她的說詞。』


    嗚咕嗚。


    『也完全沒有做任何能讓人接受的說明。』


    嘻爹噗。


    『也沒解釋那個晚上在棉被裏麵扯開國小六年級女生的睡衣幹了什麽好事』


    嗒哇吧。


    拓真爆炸得粉身碎骨了。(譯注:以上都是作品『北鬥神拳』中,敵人在粉身碎骨而死之前所發出的慘叫聲,為該作的特色之一。)


    所——所以我才說,她是不是因此在生氣啊!


    『也因為您什麽說明也沒有,美奈大人才會焦慮不安』


    所以我問你到底是為什麽不安嘛!!


    『你去死一死吧。』


    冷漠的字體做出如此的宣告。拓真抱著溺水者就連一根稻草也想抓住的心情不停飛快翻頁,在十幾頁之後終於看見了無言以外的響應。


    『失禮了——我一直在思索到底該怎麽做,才能讓您理解一個做為對談前提的事實』


    『使用者大人您喜歡美奈大人,這個事實正確無誤吧?』


    噢。


    『說您是愛她的也無妨嗎?』


    噢……噢。隨便你說。


    『雖然在您遲疑的那一剎那我燃起了殺意,不過那先姑且不做討論。就當作使用者大人是深愛美奈大人好了。那麽美奈大人又是如何呢?』


    美奈她?


    『意思也就是美奈大人對您又抱著什麽樣的感覺。』


    呃。青梅竹馬?


    『去死——咳抱歉。』


    那個……


    拓真試著努力去思考那個一直以來一想就會害怕、進而逃避思考的問題。


    那就是美奈的心情。


    拓真知道她對自己懷有好感。雖然班上的其它女生——好比高阪同學等人,也對拓真表現出明顯的好感,可是美奈的好感並非是那種身為朋友的層次,而是存在於男女之間一種既神聖又特別的感覺。


    那、那個、也就是說——怎麽說呢。


    就、就假設她稍微有點、喜、喜、喜歡——喜歡我吧。在特別的意思上。


    『唉』


    手中的小冊子又打算開始排起一長串巨大的『唉』字了——別再來這一套了啦。


    若說真的是這樣,假設是這樣,如果她真的是喜歡我的話,難道……該不會……說仔所說的『焦慮不安』會是——


    「嗚哇。真爽!」


    歡唿聲情不自禁脫口而出。


    拓真猛然從小冊子抬起頭來,看了一下旁邊的美奈,再看一下後麵的光。看來並沒有被發現。


    拓真重新把視線挪迴小冊子上。


    『去死。祝你走在路上也會碰到無妄之災,然後被馬踹死吧!』


    啊哈哈哈哈。不要詛咒我啦。


    就連說仔的臭罵也有如微風般感覺舒爽。


    簡單地說美奈就是慌了,她在擔心我會不會被理央給搶走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早說嘛——


    『隻要是女孩子,不論是誰,不論在什麽時候,都會為自己是否被愛感到擔心不安。不但渴望對方跟自己說我愛妳,也渴求擁有被愛的實際感覺。關於這方麵女人心的基礎已經ok了吧?』


    嗯,我已經搞懂了。


    『那麽既然使用者大人正確地認識現狀了,那麽我想對目前美奈大人的另一個心情進行說明。』


    嗯嗯。什麽什麽。這次是什麽?有什麽好康的事?


    『就在當事人為了對方曖昧不清的態度煩惱的時候,對方卻一副假裝在看書拒絕對話的態度,這算什麽呢?』


    咦?


    『要舉例比喻的話,差不多就跟小孩子正要誤入歧途的時候,還隻顧著看報紙,無心和孩子溝通、漠不關心的那種父親一樣吧?』


    咦?


    拓真心中一陣發涼。感覺就像輕忽大意的側腹冷不防挨了一拳一樣。


    戰戰兢兢地轉頭麵向走在一旁的美奈之後——


    「人家沒關係啦。」


    美奈小聲地如此反應。


    拓真再也不把女生說的話全盤當真了。


    「神啊請聽我說。最近優貴對我好冷淡喔——」


    「啊啊。」


    當一個長得虎背熊腰的家夥擺出一副娘娘腔的gay樣,那真的會讓人覺得惡心到一個極點。


    拓真斜四十五度角麵對加茂田眼睛看著一旁,用極度不認真而且不誠實的態度在聽他講話。這個白癡絲毫不受「快點滾迴去」的靈氣的動搖。


    現在根本不是當別人的戀愛諮詢師的時候好嗎?


    「她最近都不愛跟我黏在一起了。我一旦緊緊抱住她,她就會跟我說『拜托不要在人前這麽親熱』耶。」


    拓真本來想迴說「那不是廢話嗎?」可是想想覺得這樣不夠好玩,所以便改口說道:


    「蠢驢。不要把女孩子說的話全盤當真!你這沒腦的白目。」


    「你的意思是?」


    抱著自己肩膀的加茂田停止忸忸怩怩的舉動看向拓真。


    「她其實很想跟你親密地黏在一起,拒絕的態度是那個欲望的反麵表示。她希望你能展現出愛到能突破絕對零度防護罩的愛意給她看啊!」


    「是、是這樣子嗎!」


    要是加茂田當真這麽做引來更大的反感那事情就更有趣了——拓真也不是完全沒有這樣邪惡的念頭。不過這番話可也不是在亂吹牛皮而已,雖然跟優貴不是很熟,不過感覺上她似乎是個攬了許多情節在身上的女孩子。搞不好隱藏有不為人知的黑暗麵,所以也不見得有說錯吧。


    「重要的是心情。」


    拓真以深諳此道的表情試著賣弄聽起來頭頭是道的話。


    「論心情我是天下無敵的。」


    加茂田神氣地挺起了胸膛。


    「蠢驢。不能用態度表現出來的心情,就跟放屁一樣。」


    拓真像是高高在上似地說道。


    重點在於每講幾句台詞就由上往下用視線把對方貶得一無是處。這裏很重要。


    「我……我有用說的表示啊。優貴我好喜歡好喜歡妳,每天都會講。」


    每天都在講嗎?你這家夥還真是丟人現眼哪。


    沒腦到可以輕輕鬆鬆一舉越過男人最大的難關,老實講還挺教人羨慕的。


    ——所以,我決定徹徹底底地將他否定到底。


    「蠢驢。誰叫你用言語敷衍了事了,用言語表示那是一定要的,可是我是叫你用態度表示!」


    「態度?」


    「女生這種生物,不論是誰,不論在什麽時候,常常都會為自己被愛與否感到不安。不隻是用言語,還要用態度表示自己深愛著她是重要的關鍵。」


    「是、是嗎,那要怎麽用態度表示呢?」


    「蠢驢。那是你要思考的課題!」


    「是喔?說得也對啦。」


    不知那些隨口胡扯、聽起來頭頭是道的內容是哪個環節基於什麽樣的原理打動了加茂田的內心,他的臉色突然振作了起來。


    「謝謝。謝謝你,拓真,你果然——是神啊!」


    加茂田握住拓真的手搖了好幾下,然後滿頭大汗地離開了。


    等到加茂田的身影消失之後——


    唉唉唉唉唉——拓真歎了一口超長的氣。


    所以說現在真的不是幫人開釋戀愛煩惱的時候嘛。


    「神也會有煩惱喔?」


    左右搖擺著馬尾,高阪同學走進了放學後空無一人的教室。


    「日誌拿去,我已經寫好囉。好歹幫忙拿去給老師吧,這樣我會很感激你的!」


    「不好意思。」


    「還敢說不好意思咧。」


    掠過拓真伸出來的手,日誌由上往下砸在拓真的頭頂。


    「痛死啦——」


    拓真今天是值日生。可是包括擦黑板等所有工作全部都丟給坐在隔壁一起當值日生的高阪同學一個人負責。


    高阪同學大膽地撐開裙子跨坐在先前加茂田所坐的椅子上。手肘靠著椅背身體往前傾,她的臉帶著不負責的感覺笑得非常開懷。


    「剛剛那場戀愛講座還真是惡搞耶。」


    「妳最好是偷聽啦。」


    「我是從蠢驢四連發那邊開始聽的——不過話說,對於女孩子心情的考察,有那樣的認知就算不錯了。」


    「我說了什麽?」


    因為拓真隻是把臨時想到的話隨口說出而已,所以就連自己也一點都不記得講過什麽。


    「就我站在女孩子的立場的意見嘛——」


    高阪同學這時刻意頓了一下彷佛是跟拓真賣弄關子似地。


    這麽說來,高阪同學好歹也是女生哪——拓真凝望著聳立在眼前的一雙巨乳想著這種念頭。


    「——如果是我的話,還是會希望對方明確地跟自己表示清楚吧,當然言語上的表示是必要的,不過隻有言語的話還是不夠耶。」


    「就是那裏搞不懂啊,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啊!」


    「你這頭蠢驢。」


    高阪同學模仿拓真的口氣開玩笑地說道:


    「那是你要思考的課題呀。」


    拓真忍不住噴笑。整個就是剛才的加茂田和自己。隻不過加茂田光憑這樣的意見就重新振作起來了,自己卻完全找不到出口。


    「做不到。我又不像加茂田一樣那麽笨,想破頭也想不出來。」


    「道理很簡單啊。」


    「那妳告訴我嘛。」


    「我才不告訴你咧~你好好加油吧——小男孩!」


    拓真的背部被狠狠地拍了一下。


    高阪同學的一擊明明也沒有使上太大的力氣,可是因為手腕扣子的緣故,感覺異常地疼痛。她的老家好像在經營武術的道場的樣子。


    等到眼角的淚水消失了,高阪同學也已不見蹤影,隻剩日記被留了下來。


    「好!」在又變成隻剩自己一人的教室裏,拓真隨著吆喝聲站了起來。


    把臉探進空無一人的教室小心翼翼地窺察——


    確認真的四下無人之後,少女才獨自歎了一口氣。


    「現在哪輪得到我管人家的戀愛煩惱呀——」


    以個性海派聞名的她難得一見地浮現出軟弱的表情。少女前後左右用眼睛確認過之後一屁股坐下來的那個位置,並非是自己的座位,而是隔壁座位的椅子。


    在那之後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人跡才真正從教室消失。


    今天天氣真的很好。


    雖然梅雨季尚未正式落幕,可是靛藍的天空鮮明透徹得好似無邊無際。


    「乓!」把洗滌物向左右攤開的聲音朝著天空爽快地響起。


    洗滌物井然有序地一一被掛在懸吊在院子裏的曬衣繩上。花樣年華的少年少女五人、以及繭居在家的小說家一人。一旦一口氣洗完所有人累積下來的衣物,洗滌物排成了一條長龍,一幅有如洗衣精電視廣告般的景色便在這個世上出現了。


    這麽拚命是白癡喔。


    理央一麵不耐地甩開蓋住臉上的洗滌物,一麵尋找那個女人的身影。


    借助「乓!」的聲音聽聲辨位在洗滌物之森殺出一條路前進,四麵八方遭到大張的床單包圍導致無處可逃,當理央意氣用事地想要強行突破、渾身發顫地揮舞手腳掙紮時——


    「啊。小理。」


    那個女人撥開床單,救出了被困住的理央。


    「不要隨便幫我取奇怪的昵稱!」——理央忍住想要破口大罵的情緒,從頭到尾都擺著一張冷冰冰的臉。這是一場女人的戰爭,因此先抓狂的那一方就輸了。不,就某個意思而言或許是先抓狂的先贏,但是理央的目的在於從這個女人的手中搶過拓真,因此,絕對不允許搞錯手段和目的。


    「洗衣服辛苦了,洗衣工。」


    彈起雙馬尾的其中一邊,理央酸味十足地如此諷刺。


    理央就是為了酸美奈才找她的。


    「因為……人家喜歡洗衣服啦,所以一點也不覺得苦。」


    女人一邊片刻不歇地繼續曬衣服,一邊開口說道。最近這幾天她的表情愈來愈鬱悶了。


    對年紀比自己小的用啥敬語,是白癡喔。少裝一副自己比較成熟懂事的樣子了啦,看了真不爽——盡管理央限定在拓真不在的場合試著用攻擊性的言語再三如此刁難,可是美奈跟她說話的語氣並沒有因此變得畏縮或更和氣,反而像是在跟一般朋友聊天一樣。理央自己大概也愈來愈搞不懂是怎麽迴事了吧?雖然這裏可以再補上一刀、嫌她怎麽更愛和人裝熟了,不過根據理央的經驗,長時間受到同樣的斥責會產生慣性,造成的傷害反而會減少。


    差一點就要為美奈攤乎皺折的技術看得出神,理央別開了眼睛。


    要說什麽才能讓這女人受到最大的傷害?理央決定隻專心思考這個問題。


    所幸的是,理央知道不少中傷他人的方法。在得到yomi之前,不管在家還是在學校,理央經常是被人欺負的那一方。人遭到什麽樣的對待會受到傷害,她再也清楚不過。隻要把過去自己受到的對待、被人毀謗的話原封不動地拿來照用就可以了。太簡單了。應該就是這麽簡單才對。


    「哼……既然那麽愛洗,那之後人家就拿我和他用髒的床單給妳洗吧,反正妳不是很愛洗嗎?」


    美奈攤開床單的手突然停止了動作。


    過了一會兒才恢複動作的手雖然又開始繼續攤平床單,可是當初的利落已不複見。


    男女一起睡覺是表示怎麽一迴事。後來理央也去查過了『bedin』正確的意思。


    不能接受、打死都不能接受,做那個一定會死掉的——雖然這才是理央真正的感想,不過她有做好準備,絕不能讓自己嚇到怕死的臉露出來給別人知道。


    畢竟要被那種東西刺進身體耶?還會演變成流血事件耶?


    總之預定的傷害似乎已經成功造成了,接下來隻要再惡狠狠地用攻擊性言語剿她個一、兩句,等造成足以讓她憂鬱一整個早上的追加傷害之後就鳴金收兵吧,理央如此打定了主意。


    「妳知道嗎?我一直都很討厭妳耶。」


    理央點燃了導火線。


    「我猜妳應該是夢想隻要奉獻一切、裝堅強裝乖、對誰都很客氣的話,就一定可以獲得迴報吧?可惜非常遺憾,拓真可不是那種會被騙的男生。妳大概不知道吧,那家夥可是具有成為王的才幹喔。像妳這種渾身鹹米糠味噌臭味的女人待在他身邊的話,要是味道沾到他身上會對我造成困擾好嗎?」


    哇喔。罵個一、兩句還不夠嗎?


    這個對手跟我完全相反,她令人討厭的地方說也說不盡。


    個性開朗又天真無邪、體貼又會照顧人、擅長做家事、對大家都很溫柔又不會固執己見、也不會動不動就討厭別人——簡單地說就是完美超人。


    「我討厭妳全部的地方!」


    「我……我也……一樣討厭小理呀。」


    「就說嘛。像妳這種乖小孩的話一定會這麽迴答的吧,為了博取其它人的好感對誰都這樣——咦?」


    理央停止了毒舌的攻勢。


    「剛剛——妳說什麽?」


    因為對方迴了一個預料之外的答案,所以理央便左耳聽右耳出了。


    「我說……人家也一樣討厭


    小理妳喔。」


    把洗滌物緊摟在懷裏,美奈——對方如此說道。


    「誰教妳要搶走拓真呢。明明人家跟拓真在一起十五年了,妳卻半路介入我們的關係,然後還想跟拓真——」


    「——還想跟拓真通好是不是?」


    耐不住性子聽到最後,美奈話才說到一半理央就急著打岔。


    美奈彎下了脖子點頭迴應。


    「妳是白癡嗎,那妳幹嘛還那麽努力跟討厭的對象打好交情啊?這是強調自己有多麽精神可嘉的那種作戰嗎?有夠俗,老套!妳這便利女。」(譯注:意指隨男人唿來喚去,不敢說no的女人。)


    理央再也說不下去了。連自己臭屁的罵人話也罵出不來了。


    醜話都說到這種地步了,美奈還不肯撕破臉、打算握手言和的那個理由,要嘛不是她天生就是善良到要死的濫好人、不然就是陶醉於偽善地施惠給他人的自己,到底是她本來就這麽天真或者心機重呢?理央一直在猜想理由是哪一邊。


    理央完全想不透既討厭可是又想打好交情的那個理由。


    「妳說說看為什麽啊?」


    理央目露兇光低聲恐嚇,向美奈逼問理由。


    要是敢迴我無聊的屁話,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這個女人。


    「因為……拓真他……希望這麽做……」


    「那就是理由?那種事情就是理由?」


    莫名其妙。甚至沒辦法區分這算不算無聊的屁話,一整個無法理解。


    「妳有問過那家夥為什麽這麽包庇我嗎?」


    那當然是因為他受到了威脅,他被抓住了不想被人泄漏出來的小辮子。


    那個女的左右搖頭響應。


    這個女人什麽事情也沒問——理央如此確信了。


    也不去質問為什麽,光憑自己喜歡的男人希望這麽做這種爛理由,就一直對欺淩和虐待忍氣吞聲。這個女人。


    「妳怎麽可以這麽白癡?」


    「我知道。可是,我也沒有辦法啊……誰叫人家喜歡上……那樣子的人呢。」


    美奈的手把原本應當要拉平折皺的洗滌物揉得皺巴巴的。


    理央燃起了一肚子火,氣到了極點。


    如果不讓這家夥——不讓美奈在這個瞬間受到傷害的話那自己就輸了,她有了這樣的念頭。


    「既然如此我問妳。如果拓真想和人家在一起的話,那妳是不是就願意一輩子當單純的青梅竹馬了?」


    原先搓揉著洗滌物的美奈的手忽然一動也不動。


    我傷害到她了。她受傷了。


    活該真爽!


    理央掉頭轉身離開了現場。


    是我贏了。


    盡管應該是自己贏得了這場口舌之爭,可是情緒的波動卻始終平複不下來。


    「我繼承了比較多的迷因。」


    拓真手放在門把上便在原地停下腳步。因為聽見yomi的聲音從房間裏麵傳出。


    「我也有得到很多啊,我從爹地得到一大堆的愛情,是爹地用身體幫我取暖把我孵出來的呢!」


    光拚了命地主張。


    拓真發出了苦笑。迴憶起自己在一個月前左右,一整晚抱著利用時空宅配的小白兔快遞寄送來的蛋來加溫孵化的事情。


    隻不過——在光明與黑暗的世界末日大決戰(小孩子版)屈居下風的光現在被限製進入許多地方,記得不隻是拓真的房間、就連做為光的私人空間之用的壁櫥也全都在她的領地之外,禁止進入才對。


    「說謊的時候鼻孔會抽動。」


    死板的語氣裏挾帶著若幹的得意,yomi展開對抗。


    的確,我是會這樣沒錯。可是這算起來應該是弱點吧?


    「偷窺主義萬歲。」


    「裸襯衫——爹地超愛我這麽穿的,他三不五時就在偷看。」


    光所做的對抗到頭來也隻是在幫忙肯定對方的迷因而已。


    話說原來她都注意到啦,對不起。用奇怪的眼光看自己的女兒真的非常抱歉。


    「發型是雙馬尾。」


    「那我也能綁啊,妳看!」


    光的雙馬尾造型嗎?有一點興趣想看說。可是那是敵對的迷因吧?


    「膝上襪絕對領域。」


    yomi接連主張承繼自理央的迷因。


    不過迷因這種東西真的是令人一頭霧水。連發型、服裝、襪子的長度都算迷因嗎?迷因的範圍到底有多大呀?


    「第一人稱是人家。」


    「doubt,doubt!yomi妳平時都是用『我』來自稱耶!」


    「性格是傲嬌。」


    「那個也doubt,妳一點也不傲,也沒哪裏嬌呀,別以為我不懂喔。所謂的傲嬌,就是像說仔那樣啦,大哥哥我說的對不對?」


    「呃~本人目前正在強烈否定就是了。」


    大哥和說仔也在房裏的樣子。


    「yomi算起來應該是耿直又冷漠的那種類型吧。」


    不用親眼看,麵露困惑表情yomi的模樣也能在腦海浮現。


    拓真決定還是不要開門的好。小孩子們在父母不在的時候相處得很融洽,雖然她們兩個本來應該是打著要吵架的主意,不過那個互動實在是太令人哭笑不得了。做爹地的還是不要晉場,任由小孩子她們自己互動比較能產生好結果吧?希望光她們能相處得很融洽,那才是拓真一的期望。


    拓真開始在走廊往迴走準備迴到一樓。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


    「重要的東西都藏在書櫃後麵。」


    yomi這家夥竟然提出了要不得的迷因。逼我跳下來嘛。


    「哪個哪個。啊,真的耶。發現寶藏了!」


    「且慢且慢且慢、且——慢!」


    拓真踹開房門闖進了房間裏麵。


    熱衷於尋寶的三人和一本冊子跳進了挖掘出拓真的「秘密圖書館」的現場。


    「住手!住手!別拿出來!放好!快把我的寶藏放迴去!」


    「我感受到了強化迷因的必要性,請準許我閱讀。」


    yomi站在寶山的麵前開口說。


    「不可以!」


    「我來念書給爹地聽——!」


    「小孩子不可以做那麽危險的事!」


    迴收所有東西確實放迴原位之後——拓真背靠著書櫃用自己的肉體加以保護。如果有人靠近便齜牙咧嘴地恐嚇,氣魄就如守護著埋了涼鞋的院子角落的狗一樣。


    「那麽請father講些故事來代替。」


    「講故事……要我講啥?」


    拓真反問。


    「我必須增加更多的迷因。隻要是經由father的情報,題材不限。」


    『巨乳教師,由老師親自來教-導-你——那像這種狂熱的題材如何?』


    「學姐的芳香~恥辱的顏麵騎乘——這種被人抓起來調教的內容也不錯喔。」


    大哥和說仔分別露出惡魔的微笑和字體在旁邊起哄。


    「那、那個危險物、那個上級者專用的——全部都是加茂田的喔!」


    「爹地,那本繪本呢?禮拜天早上播出的那個動畫的繪本呢『?那是安全物?」


    「不可以被外表蒙騙。那可是相當危險的繪本。未滿十八歲的人看到的話,有可能會爆炸身亡不然就是一輩子尿床喔!」


    拓真一臉洋洋自得的表情煞有介事地放話表示。


    「這個叫做『後虐的三姐妹』的好像也不錯嘛~yomi,妳知道『後門』是什麽意思嗎~?」


    「我不知道。可是我願意學習,隻要活


    用我的機能,所有事物都能學習。」


    「不準學!妳不要裝若無其事講那種惟恐天下不亂的東西!」


    趁話題還沒被扯到更糟糕的方向的時候,拓真開始講起了「故事」。


    「呃,很久很久以前,在某個地方……故事就講這一類的應該可以吧?」


    機器人少女和光兩人一起端正姿勢跪坐,眼睛綻放著期待的光輝。


    「很久很久以前……然後呢?其實我對這一類的故事不是很熟耶。」


    「你不需要想得那麽困難啦,因為所有的故事如果窮究下來,其實談的不外乎是愛與死兩個主題。」


    『是啊。如果以大眾聽了會蹙眉的說法來解釋的話,所謂的故事講的就是性愛與暴力。有美女有性愛有槍擊戰有堆積成山的屍體,簡單地說就是一種娛樂。若換成大眾聽了會覺得比較悅耳的說法,所謂的故事簡言之便是描述愛與生存。好比在澳洲的艾爾斯岩灑下往生的戀人屍骨的行為。換句話說就是純愛』


    小說家針對故事發表了獨特的見解後,擅長冷嘲熱諷的使用說明書便接著添加了充滿異色的說明。


    「那麽我舉一個純愛的例子。很久很久以前,戀上了王子的人魚公主不惜喝下副作用強烈的藥物變成人類,跑去和王子見麵——」


    大哥重提了一個古典的純愛故事。


    「啊啊——那個故事我知道。最後那個人魚公主沒有得到王子的愛,化成了海上的水泡消失不見了——結局是這樣沒錯吧?」


    「若根據安徒生版的原文,人魚公主最後是變成精靈被迎接到天界去就是了。不過這個情況,拓真所記得的變成泡沫消失的版本才是新城家的迷因囉。」


    yomi麵露認真的神色傾聽,光則是一副靈魂出竅的模樣。看來愛情故事對光來說還太早了。


    『很久很久以前,聽說有一群小螃蟹為了向殺了自己母親的猴子報仇,於是齊心協力烤了那隻猴子,並且砍殺得不成原形,最後還丟到臼裏搗碎把牠給殺了——看,這也是在描述愛與暴力呢。』


    「有點不太對吧?」


    或許這次有聽懂了,光笑哈哈地非常高興。yomi則歪著腦袋不解。看來暴力和殘酷描寫對於機器人少女來說仍嫌早了點。


    『很久很久以前,聽說有一個從桃子裏生出來的男孩,他為了報答老公公與老婆婆的養育之恩,殺進了已經很久沒在為非作歹的紅色人與藍色人所生活的島上將他們全部殺光,還把寶物統統都搬迴家了——你們看看,這個故事是多麽完美地融入了愛、暴力與大虐殺這些不同的要素啊。』


    「你不要自己亂做新的詮釋啦!」


    光又一副笑哈哈樂不可支的模樣。


    「愛是什麽?」


    腦袋彎曲的角度來到了最極限的yomi如此詢問。


    「那可是很重大的命題喔,正是身為戀愛小說作家的我所擅長的專門領域哪。」


    正在執筆科幻故事、自稱戀愛作家的大哥如此自吹自擂道。


    「在談愛之前,必須先從戀講起才行呢!」


    大哥得意地開始侃侃而談。


    「愛是什麽?」


    聽見yomi的聲音,理央停下了腳步。


    今天過度傷害美奈之後,理央也搞不清楚自己是在找yomi還是在找拓真,就這麽漫無目標地四處遊走時,在拓真的房間前麵聽到了yomi的聲音。


    理央從門縫偷偷看房間裏麵的情況。


    大家相處得很熱絡。那個氣氛很難半途加入。幸福的空間是理央最感渾身不自在的地方。她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隻有從蚊帳外頭豎起耳朵聆聽大家的談話。


    「在談愛之前,必須先談前一個階段的戀才行呢——所謂的戀呢,也就是一種希望對方為自己做些什麽的心情。」


    yomi以一貫的動作歪起腦袋。光大概是也感染到迷因了,同步運轉地擺出一樣的動作。


    『她們兩人就是這樣的人。成分上有百分之九十九是奉獻型』


    拓真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也就是那種無欲無求的人吧?


    印象中光很少跟我吵著要這樣或要那樣。就算突然闖進了浴室,說的話也是「爹地我幫你洗背!」這樣。至於yomi,感覺上她同樣也是一心隻顧祈求理央的幸福。就連剛才纏著我講故事給她聽,出發點也是為了理央吧。


    「照理說一般的情況都是相反的。都是先經驗過戀,然後再慢慢升華成愛這樣。好吧。接下來我們就來談愛好了。所謂的愛呢,就是一種想為對方付出什麽的心情。」


    光舉起了手。


    「這個的話我懂。我喜歡爹地~我想為爹地做很多事情~」


    「嗯,那就是愛的表現喔。」


    yomi同樣筆直地舉起手直到手肘,用被光逆輸入的迷因開口說:


    「保護father和mother是我的責任。」


    「嗯,那也是愛的表現喔。」


    「原來我們一直都愛著爹地與媽咪耶~我之前都不知道說~!」


    就連yomi也點頭附和光所說的話。


    拓真在心中潸然落淚,她們兩個真是好孩子啊!


    當然了,我也懷有想為她們做點什麽事的念頭。


    哦哦。這麽說來原來我也有嘛。愛。


    人家就沒有。愛這種東西。


    理央頹然地坐在走廊的木質地板上。


    如果說「希望對方做什麽」是戀、「希望為對方做什麽」是愛的話,那麽我所擁有的感覺是「戀」。


    人家有好多好多希望拓真為人家做的事。


    希望他眼裏沒有那個女人,隻看我就好。對人家再好一點嘛,說「喜歡妳」啊這個混蛋。具體而言一天要說十八次以上。色色的事情想做也盡管做,不過我怕痛所以隻要是不會流血的範圍都可以。


    這全部都是「要對方做」嘛,「為對方做」的一個也沒有嘛!


    原來我一點都不愛拓真,隻是在戀著他而已,我根本沒有談戀愛的資格。我隻有其中一邊而已,隻有「戀」這一個字。


    可是——


    那個女人說過。


    因為拓真希望這麽做,所以自己就照做——


    盡管剛剛贏了那個女人、也完全壓倒她占了上風才對,可是心情卻一點都不覺得舒暢,理央現在終於知道那是為什麽了。


    因為自己根本沒贏。


    追根究底,打從一開始就輸了。


    在這個大家都幸福的地方,沒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理央一聲不響地從房門前麵離開了。


    「我們也能學會什麽是戀嗎~!」


    「請問該怎麽做才能擁有欲求?培養任性的算法是?」


    「唉……」


    大哥令人摸不著頭緒地突然歎起了起來。說仔也是浮現出了一個『唉』字略微表示自己的意見。


    「嗯?嗯?」


    拓真交互打量他們兩個。


    照理說科幻迷和說明書這個時候他們應該會樂此不疲地進行說明才對。


    大哥意興闌珊地轉頭麵對著半開的房門。


    「啊不,我在自言自語啦。不要放在心上。」


    『這個遲鈍的豬頭,拜托可以改變一下嗎?』


    「嗯?嗯?嗯?」


    感覺自己好像被罵了,於是拓真交互打量他們兩人的臉。


    我有做什麽嗎?


    至於光和yomi兩人,則持續對任性和裝可愛撒嬌的理論進行著自主研究。


    晚飯吃到一半,忽然門鈴乍響。


    「啊,我去應門就好。」


    一心想要逃離在丈母娘的支


    配下籠罩著緊張感的餐桌,拓真丟下這句話便匆促離席了。


    一打開玄關的門,一名臉上配戴著護目鏡、外貌眼熟的美人站在眼前。


    「多謝惠顧——!,我是小白兔快遞~!」


    她的聲音還是跟之前一樣高亢。


    「我們還沒訂東西耶。」


    拓真困惑不解似地說道。每次當光利用時空郵購購買什麽東西的時候,這間運輸公司的大姐姐總是在光寫下訂購單最後一個字的瞬間出現。問題是這一次尚未訂購任何物品……


    探頭從大姐姐的身旁偷看,這一迴清楚確認停在後麵馬路上的小巴士確實是沒有輪胎的未來車輛。這台車子想必一定會時而在空中飛時而穿越時空之類的吧。


    「很討厭~這一次我找好久喔~!怎麽搬到這麽偏僻的地方來啦,每次來住址都不一樣,真是的,如果你能在同一個地方定居,那我就樂得輕鬆了~!」


    「不,我沒有搬家啊?」


    拓真不自覺地轉頭迴望門牌,上麵寫的是「新城」沒錯。標示在上頭的住址當然也沒有變動。


    「那麽,這是您的貨物!」


    「嗚哦!」


    一迴過頭,前一秒還兩手空空的大姐姐手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瓦楞紙箱。隨著耀眼的商業笑容,大姐姐一鼓作氣地將巨大的瓦楞紙箱推上前來。


    就算看起來很輕也不能大意。拓真腰部用力後才收下紙箱。然而這次箱子真的隻有外表看起來那麽輕,拓真一整個沒勁。上下左右翻弄手上的箱子查看,發現了貼在上頭的郵寄窗體。單子上注明:「戰略補給物資,往後會派上用場」。收件者當然是「新城拓真」,不過寄件者的字段同樣也是「新城拓真」。


    「請問……這個是……?」


    「那麽請在這裏的簽收進行認證!」


    大姐姐完全不肯針對問題答腔,拓真用手指頭觸碰公事公辦地向自己湊來的未來pda。照例一陣酥麻的刺激感流竄而過。


    「好。這次量子相關係數也在標準偏差內。ok,沒有問題,認定是本人無誤!」


    習慣了之後,原本過去都左耳進右耳出的奇怪言詞這次也一字不差地聽進了耳朵。


    「那個……請問那是什麽意思……」


    「那麽~!多謝您的惠顧,!歡迎多加利用!」


    大姐姐行了一個速度快到要撕裂空氣般的折腰禮,搖擺著屁股上的圓尾巴,快步走迴迷你巴上。


    「請問……」


    明知可能隻是無謂的舉動,拓真還是伸長了手。有太多想問清楚的問題了。好比說未來的事情。還有盜用「新城拓真」名義寄來這個貨物的那個二十年後的人物。


    原本還以為會被公事公辦地遭到忽視,沒想到大姐姐手搭在迷你巴士車門時迴過了頭來。


    「不可以喔。」


    她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搖晃。


    雖然看不見護目鏡底下的眼睛,不過光憑嘴角也可以確認她現在正露出一臉小惡魔般的笑容,大姐姐就以這樣的表情——


    「大姐姐我現在在上班唷,要找我約會請挑非上班時間。」


    她拋出一個飛吻,並且將年長女性無可挑剔的性感臀部曲線烙印在拓真的視網膜上之後便開著車子離開了。


    我又沒有想找妳出去約會的打算,我也不可能擠出找比自己大的女生約會的勇氣啦!我隻是想跟妳問個問題耶,再說,我是要怎麽在非上班時間跟妳見麵啊?


    拓真抱著空空的腦袋瓜迴到了餐桌。


    將東西隨手放置在一旁的空間,向詢問「是什麽客人?」的美奈應了一聲「宅急便」後,拓真在自己的位置坐了下來。


    大家悶不吭聲地各吃各的晚餐,都快被這喘不過氣來的沉重搞得窒息而死了。


    「欸——沒有嗎?」


    理央啜飲著味噌湯說道。


    「沒有什麽?」


    拓真代替猛然縮起身體的美奈開口問。


    「鹹米糠醬菜——人家好喜歡吃那個喔。拓真你也喜歡對吧?鹹米糠醬菜。鹹米糠味超重,聞起來超有家庭味的那個。」


    理央話中微妙地格外強調『鹹米糠味』這個地方。


    「其實我也沒有那麽喜歡啦……不過有的話我就吃啊。」


    一頭霧水的拓真如此迴答。


    美奈的肩膀隨著對話一直抖動個不停,這點令拓真在意得不得了。


    「啊——搞什麽嘛,是這樣子喔。原來拓真討厭鹹米糠醬菜啊!」


    「沒有啦,也算不上是討厭……?」


    拓真沒辦法理解彌漫在理央與美奈兩人之間的奇妙緊張感,隻是顯得十分困惑。


    「所以說你不需要囉?——拓真說他不需要耶,鹹、米、糠、醬、菜。」


    理央用裝腔作勢的模樣將帶刺的話語一字一字地砸向美奈。


    「喂,妳有聽到嗎?喂喂,裏頭的人還好嗎?拓真說他不需要喔,鹹米糠醬菜。」


    美奈終於放下筷子伏下了臉來。


    雖然對當下的狀況摸不著頭緒,不過拓真明白自己做了失敗的選擇。早知道說喜歡鹹米糠醬菜就沒事了嗎?


    「喂……美奈?」


    美奈無視拓真的唿喚,默默地從座位起身。從客廳跑了出去。


    「喂——」


    「拓真。現在在吃飯耶——不要隨便站起來。」


    理央喝止了屁股從椅子上抬起到半空的拓真。


    拓真猶豫了一下,果然還是不能就這樣棄美奈不顧。於是衝出了走廊。


    用不著多費工夫尋找,拓真馬上就找到了美奈的身影。


    院子的角落——在薄暮中發現美奈背影的拓真未能提起勇氣接近她的身邊,隻能遠遠地守候她那看起來嬌小的背影。


    美奈應該也有注意到拓真來到了這裏。


    不過美奈短時間都沒有說話,一直背對著拓真。


    「嘿嘿嘿,我被嘲笑說除了做家事以外沒有其它才能了耶。」


    過沒多久,美奈繼續背著身子如此說道。是非常開朗的聲音。用手在臉上抹來抹去的動作。抹了好幾次、好幾次。之後美奈轉過來的那張臉上是掛著笑容的,可是不管拓真再怎麽笨,也不會被那張笑容蒙騙。


    她紅腫的眼睛說明了一切。


    美東確實是哭了。


    剛才她們兩人之間的攻防到底有什麽樣的意思?就如美奈所說的那句話嗎?如果真的是如此,她會因為這點小事哭嗎?「不需要鹹米糠醬菜」這句話究竟隱含有什麽樣深刻的意思呢?


    拓真一點頭緒也沒有。


    可是,有必要跟隱瞞自己在哭的事實的美奈說點安慰的話才行。拓真隻知道自己必須這麽做。


    「美奈做的飯很好吃、真的很讚,我是說真的喔。」


    「謝謝。」


    美奈笑了。


    我是白癡嗎?


    不對不對不對,問題不是這個,就算這麽誇她也沒有意義。


    自從那天高阪同學在放學後的教室丟了一個高難度的難題給拓真以來,拓真便不停思考著那個問題。也就是如何用態度表示好感。某個很有名的戀愛敦主也曾非常臭屁地說過「笨蛋,要用態度而不是言語來表示」這種話。


    拓真用力閉上了嘴巴。


    就像是避免讓這張輕佻的嘴巴繼續說一些無謂不中聽的廢話一樣,牢牢地拉上了拉鏈。


    將嘴巴封印之後,能做的行動隻剩一、兩個了。


    「咦……」


    這是美奈的聲音。


    拓真的雙手緊緊地從兩邊抓住了美奈的肩膀。


    「那個,等……」


    這也是美奈的聲音。都是美奈在說話,拓真一聲也不吭。


    「那個、呃、哇、咪嗚——」


    拓真一把將咪嗚咪嗚叫的美奈拉近懷裏。


    那個感覺既溫熱又柔軟,好像就快升天了一樣。


    和美奈像這樣抱在一起還是第一次。算起來,這也是第一次和女生抱在一起。和光的那次當然不算數。


    拓真鞭策自己勒緊理性的韁繩,告訴自己不要抱得太用力了,小心不要隻有自己一個人一頭熱——


    拓真將放在美奈背部的手往上伸,撫摸頭發。盡管讓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情欲從下半身大量產生延著脊髓一路向上竄,可是不是基於這方麵的衝動,而是以百分之百純粹想要嗬護美奈的心情來滑動自己的手。


    他放輕力道溫柔地撫摸美奈的頭發,而不是將它撥弄成一團鳥窩。


    美奈的手夾在兩人的身體之間,原本像是抽筋一樣繃得很緊,不過在拓真用手指幫她順著發絲的時候,力氣逐漸放鬆了。


    最後她的手終於——主動抱住了拓真的背部。不僅如此,美奈還依偎到了拓真的身上。盡管自己是當事人,不過拓真依然客觀地觀望之後自己想進展到什麽地步。


    試著封印言語之後,事情就變得非常單純了。


    將心意傳達出去的方式便僅剩一兩種存在,將美奈抱進懷裏是第一個。轉化成言語表示的話就是類似「我很重視妳」這種感覺。不過就如戀愛教主所說的,言語和態度兩者間傳達的份量相差了有一百倍左右之譜。


    接下來打算表達出來的第二個心意若要轉化成語言,那便是「因為我喜歡妳」了,隻不過——


    都走到了這一步,還是有一個放不下心的自己存在。這算不算感情上的強迫呢?會不會對她造成困擾了呢?萬一被討厭了該怎麽辦?為了這樣子的不安而滿心煩惱、但是又自私的那個自己是十分可愛的。


    拓真突然覺得很好笑。管你這個小子那麽多幹嘛。反正了不起就是被美奈討厭賞了一巴掌嘛。


    美奈的手在拓真的背部遊移,兩隻手胡亂抓著拓真的背部。


    拓真並不猴急花時間耐心等候。直到美奈做好心理準備之前,不慌不忙地等待那一段近似永遠的時間過去。


    等到美奈的手緩和下來,拓真的手也同樣開始在美奈的背部迴以溫柔的撫弄時,拓真將臉抽離,和美奈麵對麵。


    美奈的眼眶裏不知何故,有淚水在打轉著。


    「可以嗎?」拓真並沒有開口這麽問。


    美奈的眼簾合上了。拓真也閉起眼睛。


    兩人自然而然地將臉湊上前——


    「給我上!yomi!」


    一旁響起的理央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接吻。


    「咦?哇——哇哇哇!」


    還在猜腳被什麽東西給纏上了,拓真的身體就被吊上了天空。


    視野在一瞬間一百八十度上下顛倒了。


    隨著一記大幅度的甩動,拓真的身體被砸在地上。


    「咕哇!」


    所幸下麵是草地才撿迴一條命。但肺部裏的空氣還是全部被榨得一幹二淨。


    到底是什麽——拓真身子挺起到一半,發現了在暮色中一邊晃動一邊接近的兩個紅色光點。


    「father。那是禁止事項。和mother以外的對象進行性交涉是不被允許的。」


    yomi讓理央坐在自己的肩膀上。身輕如燕地一躍而下的理央朝還沒完全起身的拓真的肩膀一腳踢去。


    拓真又在草地上被踢翻得四腳朝天。


    「咦?啊——拓?」


    美奈始終在原地呆站著。看樣子她的眼睛現在才發現了倒在距離數公尺處地麵上的拓真。


    「yomi,把那個便利女——給我在那裏架好,還有這邊這個也是!」


    「是的。mother。」


    電線從yomi的頭發伸了出來。鑽進正下方地麵的電線穿過了地底,在拓真的身旁重新現出身影,電線纏住了拓真。不隻手腕腳踝、還有脖子——拓真整個人被縫在地上動彈不得。


    至於美奈——則是手腕被yomi扣押住了。


    「你們剛剛是打算做什麽好事?」


    理央腳踩著拓真肩膀,以沒有起伏的聲音質問。她一臉血色盡失的淒慘表情,即使內褲都走光了也全然不在意,想必是被她給撞見了。


    拓真沒能迴答得出口。因為不管怎麽說,結果都會傷害到理央。他很明白。


    拓真想都沒想過居然會被人給撞見。他整顆腦袋想的都是美奈,以致於失去了思考其它事情的能力。明明理央人就在在自家院子的附近而已。明明知道理央對自己抱有好感。縱使她有孩子氣的地方,她應該也想嚐試具有男女關係意義的那個——


    「別以為我不知道。是接吻對吧?你們打算接吻對吧?你們這兩個狗男女想要接吻是不是!」


    「——拓真、小理!」


    不論美奈怎麽掙紮,手腕就是掙脫不了yomi的束縛。拓真也被釘在草地上一整個無法動彈。


    「妳給我睜大眼睛看清楚,便利女!」


    理央恫嚇完後,直接跨坐在拓真的身上。


    成了騎馬姿態完全駕馭拓真之後,理央毫不猶豫地將臉一直線地湊了過來。


    那個柔軟的觸感有點濕濕的。


    拓真的初吻帶有理央淚水的味道。


    「不……不要——!」


    現場響起了抽搐的聲音。是美奈的聲音。


    yomi這次簡單地就放開了瘋狂掙紮的美奈的手。


    美奈埋頭往前猛衝。穿過院子、穿過玄關、朝正門跑去。


    「啊哈哈哈哈——!白癡~!白癡~!白癡~!」


    刺耳的笑聲一路緊追著美奈的背影。


    美奈跑到外麵的馬路,一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之前,理央的哄笑一直都沒有停下來過。


    「好了……」


    拓真的身體終於從地麵獲得了解放。


    「要做接吻之後的事嗎?還是要迴去吃飯?——你要選哪個,拓?」


    理央向一邊搓揉自己的手腕一邊起身的拓真丟出這樣的問題。拓真沒有答腔。他穿過院子直接朝玄關而去,理央尖銳的聲音射向了他的後背。


    「不準去!」


    拓真沒有停下腳步。


    「你敢去我就殺了你!」


    理央的聲音震撼了夜晚的空氣響徹四周。


    即使知道她大概是說真的,拓真依舊不予以理會。


    「yomi,給我殺了他!」


    「恕難從命,mother。er1的殺害是禁止事項。要是失去特異點,會對本時空泡帶來破裂的危險性——」


    「人家不管那麽多,給我殺!現在就給人家幹掉那家夥,我叫妳殺——!不然的話、不然的話那家夥就要——」


    背後蒙受著理央夾帶著哭泣的聲音,拓真開始拔腿狂奔。


    拓真四處奔走尋找美奈的身影。


    在空曠的停車場找尋人影,並且隔著便利超商的玻璃一一檢查視線所及所有女性的臉孔。


    四處都找不到美奈。拓真就像熱鍋上的螞蟻愈來愈心急。


    當跑在童年時代經常遊玩的路上的時候,拓真忽然抬起了臉。


    眼睛看向位在小丘上的公園。


    那一座童年時代常跑來嬉戲、天空顯得高聳遼闊的公園在曆經了將近十年的歲月之後,草木長得十分繁盛茂密,一整個呈現出密林的容貌。拓真的腳步抱著某一類的確信,自然而然地動了起來。前往每次玩「捉迷藏」時都一定會在那裏找到美奈的那


    個場所——


    那是有如一座水泥小山般的溜滑梯。在那貫通基座的陶土管的洞裏。


    美奈就環抱著膝蓋蜷縮在陶土管裏麵。


    「被你找到了。」


    美奈喃喃地如此說道。大概是才剛大哭過一場吧,臉上已不見淚水。


    「對不起,我來慢了。」


    「人家才該說對不起。期待你會來到這種地方找到我,很笨對不對?早知道就跑去更遠的其它地方就好。」


    美奈扭著屁股退到陶土管的另一側。


    「對不起喔,真的很對不起。人家完全沒想過原來自己被你討厭到不惜往後飛走好幾公尺那麽遠。」


    呃不,那是被yomi吊起來啦——啊。


    若站在美奈的角度,她當時睜開眼睛一看,那個畫麵看起來就像是我往後跳走五公尺一樣。


    「開始得太突然,讓你嚇到了吧。竟然想要接吻,你一定覺得很惡心吧?對不起。拓真實際上比較喜歡小理那種小小一隻的小女生吧?像人家這種身材發腫的高中生老太婆你一定不愛了。你還是迴去找她啦,人家已經不要緊了,再待在這裏一下子就會沒事了。」


    把美奈的身體抱進懷裏、使氣氛加溫到接吻階段的人明明都是拓真,可是那方麵的事實都被美奈用自嘲的味道篡改了。而且拓真好像被說得像是一個蘿莉控一樣。


    「突然跑到你家去一定讓你感覺很困擾吧?覺得人家好像電燈泡吧?反正也不會再靠近了。我會盡量離你家方圓兩百公尺遠的。雖然家住在隔壁這就沒有辦法了,不過在教室的時候我會維持和你呈對角線的位置的。」


    雖然搞不懂美奈大腦是怎麽運轉的,總之這迴故事又變成自己在扮演跟蹤狂女了。美奈搬出想得到的一切理由,來捏造出自己被討厭的事實。


    這種惡性循環的思考拓真也曾經有過。


    對於對方喜歡自己的事實缺乏自信,缺乏到腦子裏盡是負麵思考。麵對這種事,就是會沒有自信啊。縱使得以認清自己的心情,縱使喜歡對方的心情強烈到懷有不輸給任何人的自信,談到對方的心情就是會變得膽小懦弱。不管是誰,不管任何時候,不管是男是女。小學生也一樣,高中生也不例外。我也是,美奈也是。


    「所以拓真——」


    「閉嘴。」


    拓真如此製止了又打算繼續胡扯什麽的美奈。


    「咦——?那個……」


    「什麽都別說,過來我這邊就對了。」


    美奈表現得很順從。拓真拉著顯得惶恐不安、動作拖拖拉拉的那隻手,把美奈從洞裏拉了出來。


    她的身體微微地顫抖個不停。


    拓真將手放在她那低垂的臉上,提起美奈的下巴。


    這次沒有給她做好心理準備的時間,拓真早已有了覺悟。


    第一次太過用力了,導致兩人的門牙撞在一起,發出了「鐮」的一聲。


    美奈張大了杏眼。可是馬上就又閉得緊緊的,淚水從眼瞼的隙縫浮現。拓真確認美奈閉上眼之後,自己也閉上了眼睛。


    自從四片嘴唇接觸在一起,幸福的瞬間便一直持續下去。


    摟抱在懷裏的美奈的身體全身都是軟綿綿的,可是接觸在一起的部位比起任何地方感覺都還要更為柔嫩。


    耳朵裏麵聽得見自己的心跳發出轟然的巨響。那個聲音有如雷聲般激烈地響蕩,夜晚的蟲鳴聲很輕易地就被掩蓋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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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奈已經完全不再發抖,相對地,換拓真開始打顫。


    先抽身的是拓真。至於美奈則似乎還想再繼續索吻一樣,嘴唇分開之際還輕輕地發出了一聲呻吟。


    美奈依舊一副恍神的模樣呆站著。拓真一擔心地探頭窺看她的臉,她便小聲地說了聲「討厭」,麵紅耳赤地垂下了臉龐。拓真也感染到美奈的羞赧,同樣忍不住伏下了臉。


    剛剛發生的事情實在太難以置信了。


    終於和美奈——


    拓真伏下臉之後抬起視線,偷偷打量美奈的臉。美奈剛好也在同一個時間點偷看拓真,兩人的視線一碰上就擦出了火花。


    不需要對話,現在拓真和美奈的心是同步的。拓真對美奈抱著什麽樣的心意,同時美奈對拓真又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意。彼此之間都明白。沒有一絲的誤會。


    但是,拓真還有一件非得用言語交代清楚不可的事情遺留在心底。


    「……這可是我的初吻喔。和美奈才是我的第一次。剛剛那個不算數。」


    「……人、人家的第一次、也、也是和拓,我、我是說真的喔!」


    兩個人說著說著又臉紅了。


    由於麵對麵會害羞得抬不起頭,於是兩人背對背地站著。可是害羞之餘又彼此摸索尋求對方的手,然後十指牢牢地相扣在一起。


    就在拓真和美奈從青梅竹馬以上戀人未滿的關係向前跨出一步,一同沉浸在幸福的那個時候——


    「哼。」


    某處突然傳出了第三者的聲音。


    「是嗎?不算數啊。」


    「理、理央!」


    「小理?」


    雖然兩人想要找出聲音的源頭,可是盡管聲音聽起來距離很近,卻不知怎的就是找不到理央的身影。


    「是嗎?原來我得不到啊。你沒辦法變成我的東西就是了嗎,拓真?」


    有如幽靈在說話一般不帶任何一絲感情的聲音持續在夜晚的兒童公園迴響。


    「咿!」


    美奈僵硬的叫聲把理央的位置透漏給拓真知道了。


    理央在半空中。看起來就像輕飄飄地浮在夜晚的黑暗之中似的,一個成人女性的輪廓作勢從背後覆蓋一樣重疊在一起。


    「為什麽會出現在空中?那是什麽?」


    或許在美奈的眼裏看來,理央就像在天空飄浮一樣吧。


    是從yomi的發絲之間伸出來的細薄電線在支撐著兩人的體重,隻不過是溶於闇色之中看不見而已。這個光景重新讓人認識到yomi這個存在乃是來自二十年後荒廢未來的事實。


    「欵,拓真。你可以再聽我一個要求嗎?人家保證這是最後一個要求了。」


    理央以聽不出感情的滄桑的聲音說。


    拓真能做的隻有點頭迴應。


    「你現在馬上踹那女人的肚子一腳。而且是沒有手下留情、用盡全力的一腳。抱著打算踹破內髒的狠勁。踢完後,用手扯著她的頭發拖到那邊的戲沙池去,拿滿是貓大便臭味的沙子塞滿她的嘴巴。等你把她修理完,我們就迴家吧?我們兩個一起迴家。人家會很溫柔地服務你的。」q


    拓真緩緩地左右搖了搖頭。


    「到底是做得到還是做不到?我問你的是這個——老娘叫你用『yes』或『好』來迴答是有沒聽到啦!」


    「拜托妳別再說了。」


    感受得到理央內心的痛楚。拓真作勢呻吟似地如此說道。理央這一番赤裸裸的話語,肯定正以比字麵高出好幾十倍以上的殺傷力傷害著她自己。


    「來吧,拓真。」


    美奈說道。拓真從地麵抬起視線注視著美奈。


    「沒關係。來呀。不要留情,用你最大的力氣——動手吧。」


    美奈舉起雙手曝露自己的腹部。


    拓真一時之間搞不懂她這是什麽意思。


    不過隨即就理解了。美奈的意思是要自己實行理央剛剛所下的命令。


    「美奈妳——那種……」


    「妳在開什麽玩笑啊,最好是對小孩子言聽計從!」


    理央激昂的尖叫蓋過了拓真的聲音。


    「給我安靜!」


    美奈用比理央更大聲的音量吼了迴去。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yomi也倏然縮起了身子。


    「妳之前那樣子整我、欺負我——!可是到最後,小理妳根本沒把我看在眼底,眼中隻容得下拓真一個人,妳把妳那雙眼睛挖幹淨,仔細看清楚便利女的生存態度,我現在就讓拓真踹到整個人向前仆倒在戲沙池裏!」


    美奈的目光嚴厲地射向拓真。


    「拓真!快踢這裏!」


    抖著腰部,美奈像是在挑釁快踢過來一樣搖動著身體。


    拓真不知所措地杵在原地。他不懂美奈腦裏打的是什麽主意。不管有什麽樣的理由,他都不可能狠下心踢女孩子的肚子。


    「拓真,毫不留情地踹我一腳吧,踢完後就迴家吧。大家一起迴家吧?」


    拓真終於了解美奈的心意了。確實感覺很像美奈的作風。


    但是就算是這樣,他也不可能真的踢下去。


    「不玩了。人家不玩了。」


    理央的聲音意興闌珊地響起。


    「——我全都放棄了。好,辦家家酒結束。」


    先是拍了拍手,然後理央以某種東西徹底流失精光的聲音開口說道。


    她跳落到地上,轉頭麵對站在正後方的yomi。


    「這是命令。yomi。終結一切吧。如果不能得到霸王,就要抹殺人類對吧?」


    「移轉到phrase2、移轉……移……移轉……轉……轉……」


    平時總是立刻響應的yomi這次的反應卻有如快要壞掉的機械般。


    「住手……」


    拓真從理央口中的『抹殺人類』一詞的餘韻、還有yomi從頭到腳的震動感覺到不祥的預感。


    一步、兩步,拓真逐步靠近理央兩人。


    「為什麽要阻止?你有什麽正當的理由?你如果不是我的公,不然到底是什麽?」


    拓真停下了腳步。他沒辦法迴答理央的問題。


    空氣飄來了一陣宛如肉燒焦般的異臭。yomi的身體各處開始冒起了白煙。


    「移轉到phrase2……盡速抹殺全人類……訂正,拒絕命令,拒絕……撤迴拒絕……接受命令,立即轉移——不轉移,father……救我,我……不想動手。」


    yomi的身體內側起火燃燒了。隱約可以窺見有如炭火般的火光。在體內產生的高溫從內側將人造的皮膚漸漸燒焦。


    「妳……妳不要動手。妳不用聽從命令沒有關係的——」


    一聽拓真如此說,yomi便轉過頭麵向拓真。


    她的臉孔——慢慢地開始向下滑落。臉部的肉一整塊掉到了地上,在腳底下化成了一灘起火燃燒的油。僅剩金屬骨骼的非人臉孔留在那塊肉原先的位置上。


    「咿!」


    美奈揪著拓真,她的手深深地掐住了拓真的肩膀。雖然指甲掐進了肉裏,可是拓真也沒那個閑工夫去在意痛楚。


    「動手!妳這廢物!不然我要在不可燃垃圾日那天把妳當垃圾丟掉了!」


    理央用腳踹向yomi。


    yomi膨脹的身體就像剛煎好的德國香腸一樣。軀體被沸騰的液體撐脹,透明的肉汁從焦爛的皮膚滲出。理央每踹一腳肉汁就隨之噴出,不知道是油還是血液的暗紅色黏液連同零件滴滴答答地垂落到地上。


    「mother,請停手。這應該不是mother妳的希望才對。」


    不隻是嘴唇和喉嚨,所有的部位都已經失去了原貌。yomi的聲音變成了像是合成音一樣。和慘不忍睹的外表相反,那個聲音反而顯得更清澈。


    「動手,給我動手,動手嘛……人家已經隻剩yomi了。隻剩yomi願意聽我的話了。就隻有yomi妳——一定要聽我的話,不管,聽人家的話啦!」


    那是來自理央靈魂深處的咆嘯。


    「——接受命令。移轉到抹殺人類phrase。」


    「yomi,住手!」


    拓真下了命令。就跟理央發布的命令一樣。yomi應該也會遵從拓真的命令才對。


    「恕難從命。抱歉。father。我……我想站在mother這一邊。」


    拓真腦裏的理性應聲斷裂了。


    「理央——!」


    理央的臉頰發出「啪」的一聲。拓真後來才發現是自己賞了她一巴掌。


    為什麽自己會這麽做?為什麽會甩理央巴掌,就連拓真本人也不明白。


    等到拓真迴過神的時候,已經是用最大的力氣甩理央一記巴掌之後了。


    「你動手啦。」


    嘴角流下一道血絲,理央開口說。她慢慢地伸手按住臉頰。


    「你打我。你打我。你好膽打我。是這樣子啊。我想也是。除了我以外連看都沒看過的全部人類,那邊那個女人,還有yomi,都很重要是吧。除了我以外,其它所有東西都很重要是吧。」


    理央狠瞪著拓真,一步一步往後退。至於曝露出金屬骨骼的yomi,則一邊滴落煮沸了血肉的汁液,一邊如影隨形地跟著理央。


    「理央——」


    拓真打算邁步向前。


    「別過來。」


    理央小聲斥退拓真。


    「你是我的敵人,就跟其它人一模一樣。」


    yomi單膝下跪。理央爬上她的肩膀。「滋——」的一聲,響起令人發毛的聲音。理央因為身體被燒烤的痛楚而扭曲了臉孔,可是和yomi緊緊地依偎在一起的身體說什麽就是不肯分離。


    被沸騰的肉片、血水、汙泥和油以及其它莫名其妙的東西弄得髒兮兮的理央的臉笑得十分淒厲。


    「我們走,yomi。」


    yomi奮力一跳。


    從未來傳送來的抹殺人類機器人朝夜空高高地跳躍而去。


    不知何時開始下起的一場雨,將留在現場的拓真倆摟進了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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