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9「拓真」


    「我不是說過別偷偷鑽進我的棉被裏來嗎?妳在壁櫥自己一個入睡啦!」


    「才不是呢爹地。不知不覺間我就在睡在棉被裏了,我不是故意的啦。」


    「我的問題不在妳是不是故意的,而且妳又脫掉衣服什麽也沒穿——」


    就在兩人站在玄關聊到這裏時,剛好有路人經過家門前的道路,於是兩人立即停止這危險中又彌漫著居家味道的話題。


    等路人走過去了,又重開話匣子。


    「睡覺時也一定要穿衣服嗎?也一定要穿胸罩嗎?穿那個很難受,我不喜歡穿啦,爹地你自己戴戴看就知道了。」


    「反正壁櫥是妳的房間。我不是有說過妳要在裏麵裸體還是抓屁股都隨妳高興嗎?胸罩喔——女生睡覺的時候應該會脫下來吧?我也不知道耶。」


    單親父親就是在這種時候會頭大,知識不足以應付。


    「下次我再問大哥哥~」


    感覺上他一定知道,也正因為這樣才恐怖。自己沒資格吐槽她「不準問」這點又是另一個讓人咬牙切齒的地方。


    「美奈怎麽這麽慢哪……?」


    拿出手機一看時鍾,已經是逼近快要遲到的時間了。拓真跨進馬路一步,探頭往鄰家的家門看去。一身製服的光也學拓真擺出同樣的姿勢,向前跨出一步探頭看隔壁。


    又有一個路人笑嘻嘻地經過。


    拓真和光兩人結伴在家門口等待美奈。


    拓真打算等到美奈來了之後,在上學的路上為昨天殘酷地將她趕走的事情道歉。至於理由嘛——「因為那個時候我想大便啦」這個說法是最恰當不過的了。


    「不過妳幹嘛要窩在壁櫥裏啊?反正家裏有空房,妳盡管挑一間當自己的房間也沒關係的。」


    「聽說從來自未來的食客住在壁櫥是一般的常識哩。這個時代的法律是這麽規定的。大哥哥他是這麽告訴我的。」


    「搞什麽,我還以為是因為一個人覺得寂寞這種理由呢。」


    「這樣的理由爹地比較高興?那我要耍寂寞了。」


    明明隻是稍稍咂了一下舌頭而已,想法卻清楚地被掌握住了。光對這種地方異常地敏感。


    「不了,妳不用要寂寞啦。隻要妳不嫌棄的話,妳要住壁櫥我也不介意就是了。」


    就算和光共享一個房間基本上也不覺得有困擾。所謂「基本上」這樣的說法——意思也就是表示,既然身為一個身心健全的高中男生,自然一天會希望有五到十分鍾左右的隱私時間——算了。至少還留有廁所這個聖域。


    「對了,妳知道該怎麽說嗎?還記得剛剛跟妳提醒的嗎?」


    「記得~!那個時候我隻有刷背而已,而且有穿泳裝喔。是真的唷——那件泳裝是舊款的學校泳裝,肚子上有挖一個大洞的那種。絕對不是裸體所以妳盡管放心吧,媽——呃,是小美奈。」


    「『真的』之後的內容全部都可以砍掉不用講。還有,才認識沒多久就叫同班同學的名字叫得那麽親熱不太好吧?暫時先叫人家『神崎同學』吧。」


    「不可以叫媽咪唷。絕對不行喔?——萬一不小心說出『媽咪』的時候怎麽辦?」


    「是~!『媽咪』這個詞在那個國家好像是『大姊姊』那一類的意思——」」


    拓真對光已經不抱任何期待了。現在是以會失誤為前提來擬定對策。


    「……話說真的很慢耶?美奈這家夥。」


    拓真從口袋掏出了手機。因為平時很少打,所以甚至沒存進內存,拓真以手動的方式輸入記在腦海裏的美奈的手機號碼。


    來電答鈴聲接連響了好幾迴。


    「……沒接。」


    拓真掛掉電話看待機畫麵的時鍾。現在用走的已經來不及趕上了。


    「沒辦法……光,我們用跑的喔~」


    「賽跑?——這是要賽跑嗎?和爹地賽跑到學校?」


    「嗚哦。妳給我慢著——等一下!」


    光的腳程非常地快,小狗果然就是小狗。


    *


    等到第一堂課差不多要下課的時候,美奈這才姍姍來遲地前來上學。


    不知是否身體哪裏不舒服。美奈的臉色看起來簡直跟僵屍一樣。雖然拓真在紙片上寫了「妳沒事吧?」傳給她,可是直到下課,那張紙條依舊原封不動地躺在桌邊。


    在從第一堂課結束到第二堂開始前的那十分鍾——


    拓真雖然想主動攀談,可是受阻於仿佛施張了路障般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空氣,因此躊躇不前。她是不是還在氣頭上?過一陣子心情應該就會好了吧?還是說她真的身體不舒服?就在拓真思考著這些事情的時候,上課的鍾聲響了。


    在第二堂與第三堂之間的十分鍾休息時間——


    「喂,美奈。」拓真下定決心主動出擊了。可是美奈並沒有響應,也就是被視而不見。因為她的身體有抖動一下,所以不可能是沒有聽到。知道自己明顯被當成空氣後,拓真也一肚子火,就在攀談不成的情況下下一堂課的鍾聲敲響了。


    在第三堂和第四堂之間的空閑——


    拓真打定要認真道歉的念頭,向美奈展開了突擊。美奈霍然起身逃到了走廊,當然拓真也追了上去,甚至還繞到前麵擋住去路。雖然早就做好了會被兇惡的臉色怒瞪的覺悟,可是美奈對拓真露出的,卻是有如在畏懼什麽事情般的表情。拓真沒有追上那張看似泫然欲泣的臉孔的勇氣——美奈逃進了廁所,一直到第四堂課開始前都沒有迴來——


    結果兩人還是沒有對話到,於是午休時間來臨了。


    *


    使用者大人觀察日記。自『家族炮』著彈,已經經過了七天又十八個小時——


    依據『協議』,距離退貨期限還剩兩天又六個小時——


    使用者大人似乎非常困惑為何自己會遭美奈大人避之唯恐不及。


    盡管我知道理由為何,卻像現在這樣選擇事實保留不予以告知,內心自是萬分痛苦。這也是需要極度的努力和忍耐。


    啊啊,真想就這麽說明算了。


    為什麽我不告知他呢?這麽做當然會被拿說明書三原則的第一條來質問理由,如果要我開門見山地說的話,那就是不懂女人心的笨蛋去死一死好了。


    ——不是這樣的。


    真正的理由是,即使拜托別人告訴自己原因,那也稱不上是真正的理解。假設我將美奈大人誤解的「內容」告知了使用者大人,而使用者大人也試著口頭解開了誤會,這樣的情況仍然沒有解決任何問題。


    對美奈大人來說,光的真實身分之類的事情根本是毫不重要的屁事。真正重要的是使用者大人的心情。女孩子這種生物,隻要跟她們保證「我喜歡的人隻有妳,別擔心」就能令她們信服,不論何時、也不分任何場合。


    可是呢,聽別人這麽提點才照本宣科說出來的家夥被馬踢死也是活該,不是嗎?


    對不對?我說得很有道理吧?


    您一定也這麽認為吧?


    ——s.s.


    *


    「吃飯飯、碰——!」


    高聲吆喝的光把未來電飯鍋搬到書桌上。


    至於電飯鍋怎麽來的,那當然是從頭上緞帶的隙縫裏。不管怎麽想都覺得尺寸塞不進緞帶裏的物體,四次元地歪扭著形狀從內部的亞空間蹦出來。


    拓真嚇得一身冷汗擔心有沒被誰目擊到那一幕,所幸光的座位是比其它排都還要更後麵一個位置的真正最後一排。


    「電、電飯鍋?」


    「小光,那是什麽呀?外形很可愛的那個。」


    幸好拿出來的


    時候沒被看到,是拿出來之後才被看到的。


    「是我的便當盒——」


    「從、從裏麵拿出土司?」


    「這是標準土司,很好吃唷。大家要不要也吃吃看?」


    目送被迅速交到的朋友——女孩子們抓走的光之後,拓真默想「那接下來呢?」並望向用手拄著臉頰凝視遠方的美奈。


    今天是美奈負責準備便當的日子,不過照那個情況來看,想必一定是兩手空空而來。


    加茂田和優貴的身影出現在後麵門口。拓真用兩根手指打了個x的手勢。加茂田愣頭愣腦沒察覺是什麽意思,但直覺敏銳的優貴立刻就注意到是怎麽迴事,於是摟著傻大個的手臂將他帶離了教室。


    拓真忽然興起一個主意,打開手機一看。打封簡訊傳給優貴好了。『美奈她好像在發脾氣耶,該怎麽辦才好?』打完這段內容後傳送。


    經過十幾秒便收到了迴訊。上頭寫:『你要是敢惹哭美奈我會詛咒你的。』。


    因為她和美奈是閨中密友,所以原本想說應該能請她幫忙推測美奈在氣什麽事情的——結果隻是被她恐嚇得起雞皮疙瘩就結束了。


    到頭來,美奈始終沒有離開座位半步。午餐也沒吃——


    拓真到了合作社,卻提不起勁自己一個人吃好吃的東西,於是跟光討了半份食之無味的土司,吃了一頓坐立難安的午餐。


    *


    第六堂課的長時間班會也即將落幕。


    在順利地交代聯絡事項的過程中,撫子老師沒有一刻是閑在講台上的,她一邊展現完美的腿線美與水蛇腰一邊在各排座位的通道四處遊走。撫子老師就將那與其說是美豔,不如以堅強來形容更為恰當的成熟美畢露在男學生的眼前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雖然不可能沒有注意到男生們充滿熱意的視線,可是她那當作空氣般絲毫不引以為意的大方態度,果然不失成熟女性的風範。


    並且撫子老師時而對學生揉搓肩膀、時而摸摸頭,也不忘做肌膚上的接觸。


    「那麽還有其它問題嗎?」


    總算迴到了講台上的撫子老師最後擺了個威嚴的姿勢如此說道。


    就在性急的學生開始拿出書包的時候——


    有一個人輕輕舉起了手。


    是美奈。


    「怎麽了?神崎?」


    拓真深感佩服。因為撫子老師問話的方式宛如剛剛才注意到美奈有問題一樣。


    小撫總是用心關照學生,並且灌注了滿滿的愛。她應該明明早就發現到美奈的情況有所不對勁才對。


    「那個……」


    美奈先是有些結結巴巴,然後彷佛下定了決心似地開口說道:


    「我想要換座位。」


    不問理由,也沒有拒絕,小撫爽快地向全班問說:「有誰願意和她交換座位的嗎?」


    有幾個女生毫不猶豫地立刻舉起手來。因為美奈的座位在光的斜前方,所以希望換到這個座位的誌願者還不少。


    「有很多誌願者哪,那麽就用抽簽——」


    「慢著,各位。」


    女領導人高阪同學瀟灑地起立。


    她以威風凜凜的表情環視全班同學。雖然口頭上沒有多作任何表示,但她的眼睛卻在述說著什麽。原先舉手的女孩子們也被她散發出來的氣氛給壓倒,緩緩地垂下了手。


    小撫將臉轉向了美奈。


    「神崎,妳的理由是?」


    「我不想坐這裏。」


    美奈說道。


    她麵朝著前方又一次以生硬的聲音表示。


    「我不想坐在新城同學的隔壁。」


    「可以嗎?——新城?」


    小撫如此向拓真詢問。


    拓真別過了臉。不論是美奈、小撫、還是麵露擔心表情朝自己看來的高阪同學,拓真背著所有人的眼睛開口說:


    「我又沒差。」


    脫口而出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別人的一樣,是非常令人厭惡的聲音。


    大家抽簽。


    抽中前端是塗成紅色的衛生紙的人——竟然是高阪同學。


    喂。


    「哎呀~不小心抽中了~不好意思啦,各位,好了好了,借過一下喔。」


    她一邊跟周遭打招唿,一邊提著書包把家當搬了過來。


    「從今起我們就是鄰居啦,彼此互相照顧囉,阿拓。」


    被用力拍打的背部都快痛死了。


    美奈的新座位幾乎是位在教室的對角在線。


    「喂喂,很高興對不對?就教你開心點嘛,往後我會讓你有個笑嗬嗬的充實高中生活的。」


    擁有全然不把墓園氣氛放在眼裏般強韌精神的家夥,拿出仿佛要拿鏟子挖出土葬屍體的氣魄,毫不客氣地拍打著拓真的背部。


    就說很痛嘛,真的痛死人了。


    被身為一年九班的隱藏當頭棒喝大王的她給弄哭過的男生也不在少數。明明她也沒怎麽用力,卻因為中間有一個腕扣的關係打起來異常地疼痛。


    然而比起身體的痛楚,心痛要更加難以忍受。


    *


    在沒有點燈而一片漆黑的房間裏。拓真神情茫然地坐著。


    整個背頹靠在牆上,看著被建築物的影子阻擋到隻剩巴掌大小的夜空。


    星星好漂亮。


    可是卻有妨礙欣賞夜空的光害。


    那就是家家戶戶的燈光。特別是隔壁房子窗戶的光。隔壁的二樓——和拓真的房間麵對麵的房間的窗戶是亮著的。


    隻要一看那個光,內心就會被攪亂。沒辦法將心思集中在夜空的星辰上。


    「畜生。」


    拓真喃喃自語,用手指開啟一直握在手中不放的手機的蓋子,按下數字。


    眼睛持續仰望著天空,隻用手指按完了以。一八四開頭的十四個數字。沒有盯著按鍵看的必要。好幾次好幾次一輸入電話號碼,在撥打之前就清除得一幹二淨,手指頭早已完全記住該按哪裏了。(譯注:在日本撥打電話時,隻要在對方的電話號碼前多輸入一八四這一組數字,對方便看不到來電號碼。)


    可是這一次拓真沒有消掉號碼,用拇指按下撥號鍵。


    來電答鈴聲從握在手中的手機傳出。


    在鴉雀無聲的房裏——那個聲音顯得格外清楚。


    『——你好。』


    美奈的聲音響起了。


    注意到這是今天美奈第一次主動跟自己講話,拓真的胸口便哽住了。


    有好幾秒的時間,胸口一直哽著悶悶的說不出話來。


    『——喂?』


    美奈的聲音又再次傳出。


    拓真把手機移到了臉旁。


    「美奈。」


    話才一出口——


    電話被切斷的「嘟——嘟——嘟——」提示音便在耳邊響蕩。


    拓真重打電話號碼。


    連續按錯了兩次。在第三迴總算成功將十一個數字正確無誤地輸入完畢。


    按下撥號鍵。


    『您撥打的電話目前可能在收不到訊號的地方或沒有開機,因此無法撥通——』


    拓真將這段再三重複的通報訊息聽了許久。


    不知重複了第幾次,拓真才終於理解這段訊息代表的意思。


    「搞什麽嘛!可惡!」


    用力丟出去的手機在牆壁與地板之間反彈了三迴之後,在地板上一圈又一圈地旋轉著。或許已經摔壞了也說不定。


    「畜生,畜生,可惡。搞什麽,搞什麽啦,這是怎樣嘛!」


    拓真不斷叫了又叫。


    一整個莫名其妙。自己被美奈躲著,被美奈討厭,這些自己都知道


    。甚至被討厭到對方不惜關掉手機電源表示「拒絕對談」的意思。


    甚至連討厭的理由也不願多提——


    我們過去不是無話不談的關係嗎?難道這麽想的人,隻有我自己而已嗎?


    「混帳!」


    從口中喊出的聲音已經變得小聲微弱了。


    連激情也沒辦法持續那麽久。如果自己是女的那就好了,這樣的話就可以大聲嚷叫好幾分鍾。


    以前和美奈互相叫罵的時候,大部分都是自己先冷靜下來的,先停止罵人的都是自己。可是這一次她卻不罵了,連吵架也不吵了。


    突如其來地,拓真覺得美奈和自己距離很遙遠。已經搞不懂她現在到底在想什麽,感覺就跟外人一樣。


    是外人嗎?


    「少開玩笑了——!」


    拓真聲嘶力竭地大喊。為了延續後勁擠出渾身的氣力。


    離開房間,拓真襪子也沒脫直接踩在屋簷的瓦片上前進。


    健步如飛地五步就跨過屋簷來到了美奈家的窗邊。


    如果上鎖了,那不惜打破玻璃也要進去——拓真抱著這樣的決心把手放在窗框上。


    打不開。


    開什麽玩笑。


    拓真打算打破玻璃而舉起拳頭——


    但他終究無法揮下。


    在夜晚的寂靜申,唯有自己的唿吸與心跳聲吵雜地響著。


    高舉的那個拳頭要往哪裏揮下?玻璃窗?還是美奈?


    轉身背對美奈的房間,拓真在屋簷上踩著無力的碎步迴去了。去時五步就跨過的距離,現在走了十幾步才走完。


    他迴到陰暗的房間後,又開始大唿小叫。


    「嗚哦——!嗚哇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


    四周的東西隨手摸到什麽就砸什麽。翻倒書櫃、亂丟椅子、將紙門踹破一個大洞。拓真在漆黑的房間裏暴跳如雷地胡鬧。


    之前發出奇怪大叫的時候,盡管在三更半夜,美奈還是趕來了,她非常關心自己的狀況。


    這次的結果一定也會是一樣的,拓真想要相信事實會是如此。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嗚哇——!」


    拓真打算就這麽一直繼續胡鬧下去。直到美奈到來為止。


    「爹地!」


    和走廊相通的房門打了開來,有一個小小的人影從被刺眼的光芒切開的房門衝進了房內。


    人影一把緊抱住拓真暴躁的身體。


    趕來的人結果不是美奈,並非美奈,不是美奈。


    不過拓真還是依偎在那個嬌小的身體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那個柔軟的軀體什麽也沒說,隻是輕撫拓真的背部。


    不知哭了幾分鍾,還是幾十分鍾呢?過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後,拓真停止了哭泣。


    他吸了吸鼻子。把眼淚和鼻涕抹在光的胸口上——


    然後整理好了情緒。


    「我沒事了,光。」


    拓真溫柔地迴摸緊緊抱住自己的那個對象。


    伸手在牆壁摸索尋找電燈的開關。


    必須打開電燈讓光看看才可以——讓她看看笑容。


    房間變亮後才得以看見的光的臉顯得極其僵硬,是血色盡失的那種蒼白。


    「沒事了。爹地我已經沒事了——妳看。」


    雖然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否笑得出來,不過拓真還是擠出最為心平氣和的表情向光說道。


    「家……」


    光欲言又止地倒抽一口氣。嘴巴一開一合地不斷張動——


    接著緊握雙拳、閉上眼睛,敞開嗓門放聲大叫:


    「家——!家庭會議——!毅然召開家庭會議!」


    *


    「就是約會了。」


    自謝為『戀愛作家』,職業是『閉門不出的宅男』的二十三歲大哥一開口便如此表示。


    「這個狀況隻剩約會這個方法了。看,這是我的出道作。『溫柔地殺死我』——不過重修舊好的那個場麵是在約會就是了。你們看,這裏、這裏,就是這一幕。」


    『現實不可能像虛構故事一樣進行得那麽順利吧?不過套句俗語,反正不成功便成仁嘛。』


    「啊哈哈哈哈,要是成仁的話那還得了。不過你這句話說得棒呆了,我要記起來下次用用。」


    「你們兩個給我正經一點。」


    光以氣勢洶洶的模樣砰砰砰地拍打地毯。


    妳有資格說這句話嗎?有如不正經的聚集體穿著衣服走來走去的妳——呃,身上沒穿衣服的時候比較多啊。


    「我可是很正經的。」


    『我們很正經在討論呀。而且是正經到了一個極點。隻不過,這個世上存在有態度愈是正經、愈是要裝出一副不正經的模樣否則渾身不對勁的人種和說明種。』


    「沒錯沒錯。」


    『——那麽。身為拓真小弟絕交問題委員會的我等同仁,在樂觀地檢討今後的對策之後,得到了邀對方去約會這個計劃不僅是最棒、同時也是感覺最為有趣的結論。』


    「沒錯沒錯。」


    「約會是……爹地跟媽咪約會嗎?要在哪裏約會?」


    「若根據我的戀愛教科書,場所是在遊樂園。」


    『有搭乘設施可坐的地點並不優吧。就目前這個情勢,不管是讓雙方各自行動、還會促成兩人單獨相處的狀況都不是好方法。』


    「我想去遊樂園玩玩~。」


    光將手舉得高高的——


    然後自行迴過神來,又砰砰砰地狂拍地板。


    「拜托更認真思考一點!」


    「不過在我的小說當中,情侶的女方是國中女生就是了。拓真這次還是選不同的地點比較好吧?當今這個情況的必要條件,第一點是四周有一定程度的人群以免氣氛變得尷尬,另一點則是有會吸引人注意力的餘興節目在表演。因為這個作戰目的就是要抓住原本悶悶不樂的心情放鬆下來的那個可趁之機奮力一搏。」


    『例如博物館或博覽會等那一類的場所嗎?像是寵物廣場如何?』


    「那有風險吧。首先得考慮美奈喜不喜歡小狗小貓的問題。要是她不喜歡,那就沒戲唱了。反過來說就算她很喜歡,導致沉浸在貓狗的世界那同樣也是沒戲可唱。畢竟這個時候負責治愈受傷的美奈的心靈的工作是拓真的責任。」


    「大哥哥拜托你再更認真點!」


    光閉上眼睛,砰砰砰地拍打地毯。


    「我一直都很正經耶。」


    『很認真不是嗎?不管怎麽客觀地觀測都很認真。』


    「咦?——是嗎?是這樣嗎?」


    光眨了眨眼。


    「拓真,綜合以上意見之後,這裏剛好有一個滿足全部條件的活動。」


    或許是事先早就準備好了吧,大哥掏出藏起來的票券。


    「呃……這是什麽票?『理應早已到來的二十一世紀展』……?」


    拓真平靜地注視大哥。


    「嗯,這是科學博覽會,那一張票就能讓四個人人場。因為我懷疑如果是和拓真你兩人單獨外出,美奈不保證會赴約,記得你不是說過最近有早上總是一起上學的朋友嗎?叫什麽名字來著?」


    「加茂田和優貴~」


    光高舉雙手迴答。


    「我看你還是透過那兩個朋友幫忙邀約比較好,畢竟拓真你現在處於絕交狀態。」


    「爹地,手機拿去!」


    那支被用力亂拋的手機出現在光的手上。雖然凹陷了一角,不過液晶畫麵沒破,而且也沒有任何故障。拓真從光的手中收下了『戰友』。它是在痛苦的時候也好、悲


    傷的時候也好、隨手亂砸的時候也好,總是陪自己度過的戰友。


    雖然計劃的內容是教自己去約會——


    就這樣聽從計劃行動也沒什麽不好,拓真是這麽認為的。


    不過拓真立刻就有了結論。


    如果不采取任何行動,或許兩人的關係會就這麽畫下句點吧。如果不喜歡這樣的結果,那就不要挑剔,實際付諸行動就對了,縱使是大哥提出來的計劃也一樣。


    『俗語說,病急了也是會亂投醫的嘛。』


    沉默了一段時間的說仔如此寫道。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略微想了幾個未來演變的可能性。』


    一-不成功便遭受挫折。


    二-不成功便性格扭曲。


    三-不成功便挨揍,抱頭痛哭。


    『——共有以上三項,賠率則分別是一倍、一倍、一倍。』


    「我認為是第四項吧。不成功便成仁,在日文文法上這才是正確的用法。」


    「那我選第五項,爹地不成功便嗚哇——!一聲放聲大哭,然後我和媽咪一起替爹地摸摸頭~」


    「你有哭喔?」


    『喲,原來您也有這麽可愛的地方啊?本來還以為您隻是個令人討厭的臭小鬼呢。』


    我信賴你,我可是信賴你才打給你的。雖然我不相信你,可是我信賴你喔!


    拓真從內存叫出加茂田的電話號碼。


    「爹地加油!」


    向光揮了一下手,專心麵對電話。


    目前時間已經超過深夜兩點。也難怪他已經睡了,接電話的加茂田聲音聽起來很困。


    『——啊啊,是你啊。事情我已經聽說了,你和神崎吵架了是不是?』


    「不算吵架,那是——」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知道。』


    拓真雖想說明,可是被打斷。


    『事情全交給我。好嗎?這個禮拜日,我會安排得妥妥當當讓你們兩個得以和好的。』


    加茂田如此說道。接著他又補充了一句『加油喔』之後,電話便被掛掉了。


    掛了電話的拓真以一臉開朗的表情轉頭迴望大家。


    「奇怪?」


    沒有半個人在。大哥迴去工作也就算了,就連光和說仔也不見蹤影。


    「喂~……?」


    雖然找了一下說仔有沒掉在桌子下麵,果然還是沒有。


    為了隱瞞光的真實身分,結果導致跟美奈關係交惡。可是也多虧有光在,自己才得以重新振作起來。希望光今後能繼續陪伴在自己的身旁。一點都不覺得她是什麽麻——或許以前曾有過她是包袱這種念頭也說不定,但現在不這麽覺得了。往後也不會。雖然原本想將這個心意傳達給光知道,不過她不知跑哪裏去了。


    「算了,再說吧……」


    大家的鼓勵深深打動內心。


    總之出征是禮拜日,就在後天。


    *


    就在拓真掛斷電話尋找光的行蹤的那個時候——


    光在空無一人的走廊盡頭仰賴夜燈微弱的照明,向穩穩捧在雙手上的小冊子說話。


    「都怪我努力過頭,事情才會搞砸的吧?就在剛剛我想我知道了,爹地他都哭了。」


    『一開始我就這麽寫過了吧,不過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誰教妳是純白色呢。因為設計上就是這個樣子,是基因促使妳這麽做的。一如冷漠心機重的斑點色絕對無法表現得坦率、隻能做出扭曲的愛情表現一樣,開朗又天真無邪的拚命三郎(揮大棒/容易被三振)就是妳的行動模式,與其站著不動被三振,妳還寧可揮大棒三振下場,這就是所謂的男子漢。所謂的男子漢——就是該親手挖掘自己的墳墓,然後一頭往前栽倒在那個洞裏的生物。某個偉人也曾這麽說過呢:連自己的墳墓也無力挖掘的家夥根本是沒有卵蛋。男子漢若沒有鏟子,就沒辦法生存;男子漢若沒有鏟子,就沒有資格活下去。』


    「鏟子很重要嗎?我雖然沒有卵蛋,但我可以拿鏟子嗎?」


    『呃,現在有沒鏟子並不是重點。簡單地說,我想表達的是——』


    「嗯,謝謝你,說仔。」


    傾注在長達好幾頁的長篇大論裏的心意也充分地讓光感受到了。


    隔了好一陣子——小冊子的字體轉化成了一本正經的……


    『——不過還好日期選在禮拜天呢,而且博覽會剛好到五點結束。時間很緊迫——保險起見我先跟妳確認,妳懂我說的意思吧?』


    「嗯,你是說退貨吧?說仔。」


    光壓低了音量,小聲地告訴手上的小冊子。


    「要是爹地和媽咪在這次的約會沒能和好的話……那個時候……」


    『別擔心。原子分離並不會覺得痛,全身到腦部被分解的速度比腦神經傳達還要更快。』


    「我不怕痛,我不擔心我自己。可是真的沒問題嗎?爹地和媽咪——會把我的事忘得幹幹淨淨的嗎?我不希望爹地和媽咪覺得痛。我不希望因為我來的關係,害得爹地和媽咪吵架而為此覺得痛苦和悲傷。」


    「這個嘛,催眠用五圓硬幣,妳沒弄丟吧?』


    「哪個五圓硬幣?」


    『還問我哪個,我的天。就是之前用過的那個啊、那個。不是在最終測驗時有派上用場嗎?』


    「怪了,跑哪去了咧……?」


    『算了不用去找出來也沒關係。就收在緞帶裏麵不要去動它吧,好好保管以免弄丟了。那本來是退貨用的道具,是為了幫助行使退貨權但又不想刺痛內心的懦弱使用者大人解脫,而包含在初期裝備裏的物品,可以使人徹底忘得幹幹淨淨的。這個道具還有個爛別名——『全然不著痕跡的完全遺忘用五圓硬幣』,一整個就是聽了讓人想大罵負責人滾出來的感覺呢。』


    長篇大論消失之後,「……」的符號在說明書的文章上忽明忽暗地閃爍了好幾次。


    『如果……妳希望的話,在肉體完成消滅後,還可以單就意識進行挽救。』


    接著,等「……」又閃爍了幾次之後,一串簡短的文字浮現了。


    『……就像我一樣。』


    光眉開眼笑地笑了出來。


    「等那個時刻降臨我再考慮吧,這樣可以嗎?」


    『請妳仔細考慮清楚了。』


    「現在我隻想為爹地加油,我必須滿腦子都是為爹地加油的事才行!」


    『說得也對。』


    「謝謝你,說仔。」


    『不會啦——反正這是我的責任嘛,我也是做得很無奈。拜托妳不要會錯意喔,那方麵聽說可是非常重要的,對極少數的人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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