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州官驛外的樹林。


    李韻和湯中鬆麵對麵站著。


    兩人相隔不到一臂的距離。


    湯中鬆已經能聞到李韻身上傳來的幽香。


    也能感到她身上傳來的殺氣。


    李韻早已收起了媚態,右手緊緊的握著劍柄。


    劍身隱沒在罩衣內,讓人看不出虛實。


    “東海雲台的拔劍術,號稱出劍分海。那夜夜觀台伴大人練劍,才知確實名不虛傳。”


    湯中鬆向前進了半步說道。


    “你為何要這樣做?”


    李韻咬著嘴唇反問。


    說實話,在此之前她從未懷疑過這位紈絝之名傾定西的湯大公子。現在試試擺在眼前,讓她自覺顏麵無光。


    正應了湯中鬆在帳中看信時說的那句:“玩鷹的人難免被麻雀啄了眼。”


    李韻歸為雲台台伴自然貴為是唿鷹簇犬之人,他湯公子放浪形骸,紈絝叛逆,算上他身世也頂多算個強壯些的麻雀。


    但現在,麻雀卻有了和訓鷹者對峙的權利。還讓訓鷹者飛了鷹,跑了狗。


    湯中鬆不再開腔,這問題不需他迴答李韻也能知曉答案。


    他從劍鞘中抖出長劍,當胸橫臥。


    既然知道對方的拔劍很致命,那就要先下手為強。


    李韻看到湯中鬆拔劍,手上的力道不自主的又緊了三分。


    她依然沒有想好是否該出劍。


    劍出。


    血飆。


    人頭落。


    那自己在定西將會迎來無窮無盡的追殺,將直接麵對定西的至強者——霍望。


    “你沒有贏我的可能!”


    李韻仍在出言阻止。


    但是湯中鬆已經出劍。


    不管他是何時才用的劍。


    隻要了用了劍,就絕不會讓它憑空出鞘,無功而返。


    此處臨近官道,如若開戰必定響動極大。


    李韻看著麵前的青年,才知道頑劣的軀殼裏潛伏著一個無窮黑暗的深淵。


    他在用自己的命做一場豪賭。


    他賭李韻不敢殺他。


    更賭一定會有官府或外來的江湖豪客發現此處的對戰。


    還賭定西王。


    賭他再也無法坐山觀虎鬥。


    人,永遠是感官動物。


    劍客,永遠追求至強。


    所以光是白紙黑字的描述遠遠不夠。


    必須要讓他們看到,聽到,觸摸到。


    看到漫天的劍光,聽到交擊的金戈之聲,觸摸到雄渾淩厲的劍勁。


    這樣才能挑起他們體內所有的嫉妒心,攀比欲。


    最終統統轉化為自大的求勝感。然後不遺餘力、不留退路的殺向李韻。


    殺向這位在《定西通覽》中大言不慚,睥睨眾生的劍客。


    湯中鬆一劍從左至右橫砍。


    同時左膝微彎,右腿繃直踢出,腳尖在雪地上劃了一道弧線,揚起地上的落雪,在兩人之間形成了一層薄薄的隔膜。


    但是這一起手式,便不知要苦練多少年。


    身體的上下兩部分向截然相反的方向運動,手砍腳踢,配合的天衣無縫。


    “難道全丁州府城的酒館,妓院,賭坊全都是武館嗎?”


    李韻做夢也想不到湯中鬆會有這般宗師的派頭與身手。


    他雙眼死死地盯住李韻手裏的劍,準確的說是劍柄。


    劍尖是虛招,隻有劍柄的動作才能真正看破一個人的路數。


    李韻向後一仰,雄渾的勁力刮的她青絲亂舞,臉頰也有些生疼。


    忽然又覺得頭頂處多了一團陰影。


    原來是劍勁在被她避過之後仍舊不減其威,接連砍斷了三棵樹。且這三棵樹城網狀向李韻撲來,顯然是湯中鬆設計好的。


    劍法講究飄逸靈動,騰挪輕巧,一擊斃命。


    並不是久戰之技。


    依李韻的見識也詫異湯中鬆如此威力巨大的劍招。


    但她依沒有拔劍。


    左手撐地,讓身子在半空中轉了個圈兒,落在了三棵樹之間的縫隙中。


    腳剛站穩。湯中鬆又雙手握劍,縱身躍起,自上而下劈砍。


    李韻退無可退,躲無可躲。


    隻得拔劍相擋。


    “嘿嘿!”


    湯中鬆眼見李韻拔劍,不禁冷笑了兩聲。


    兩劍相交時,湯中鬆借著李韻的阻擋之力在空中一腳壓在劍刃上。


    一股巨力傳來,李韻被震得後退了兩步。


    湯中鬆並沒有借勢繼續出劍,而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兩人周圍飛出的氣浪已經衝過了樹林的阻擋,將旁邊官驛內的營帳都拔了幾座。


    劍為雙刃,這是連三歲小孩都知道的常識。


    湯中鬆手中的劍雖比不上李韻的星澤,但也一定是一柄切剛斷鐵的利刃。


    可是他竟然一腳踩了上去。


    李韻有些心慌。


    人們對於未知總是如此。


    不可思議的身手加上詭異的劍招。


    這位湯公子的身上還隱藏著多少秘密?


    “刀劍刀劍,刀劍本就不該分家。誰說這刀劍一定要是兩樣東西呢?”


    湯中鬆用左手食指在劍背上輕輕一彈說道。


    “你用的不是劍招,而是刀法!”


    李韻一下明白了過來,湯中鬆如此大開大合的招式是把刀法用劍施展了出來。


    並且這劍也是特製的,可以說是真正的獨一無二的“刀劍”。


    刃薄、窄,背寬、厚。


    既能像劍一般靈敏的刺、削,也能經得住施展剛猛強硬的刀法。


    湯中鬆看著自己的“刀劍”,滿意的點了點頭。


    “聽說江湖中有一前輩,號稱是狂刀絕劍。但他不過是左手劍右手刀罷了。相比之下,我這才是真正的狂刀絕劍!”


    李韻將罩衣一拋,在空中挽了三個劍花。


    起碼百招之內,她都沒有必勝的信心。


    可是湯中鬆卻把“刀劍”換到樂了左手,然後用劍刃的一側狠狠的對著自己的右臂劈了一劍。


    這一劍深可見骨。


    頓時血流如注。


    湯中鬆慘叫一聲向側方倒去,把那把“刀劍”壓在自己身下。


    “公子,你怎麽啦!”


    官驛方向,樸政宏和薑恆嬌帶著大批軍士趕來。


    看到湯中鬆身受重傷到底不起,樸政宏連忙脫下身上的穿著的毛皮大氅蓋在他身上。


    李韻提著劍苦笑。


    從她離開集英鎮開始,就已走進了局裏。


    “你個臭婊子竟敢拿劍砍我,你給我等著!什麽花魁大家,我讓我老爹把你充了軍妓!”


    “你們還不快將她拿下,算了算了。憑你們的武功製不住他。政宏你快跑!迴丁州府,告訴我娘和我老爹。他唯一的兒子被個妓女砍死了,讓他們一定要為我報仇啊!!!”


    湯中鬆像個耍賴的死狗一般躺在地下又哭又叫。


    但胳膊上的劍傷卻是做不得假的。


    薑恆嬌和李韻雖是好友,但職責所在不得已也拔出了劍對著她……


    湯中鬆覺著自己的頭有些發暈,這是失血過多的表現。


    但他絲毫沒有運功來止血。


    謊話要編完整,做戲要做全套。


    這是湯中鬆一直奉行的理論。


    對自己下死手般發狠,也是一種最極致的隱忍。


    李韻看著湯中鬆的表演,突然漫上一股疼惜之情。


    “別逼我……”


    李韻對薑恆嬌說道。


    薑恆嬌的眉頭凝成了一個疙瘩,本就冷俏的麵龐現在更是煞氣逼人,但是卻沒有絲毫退讓的意思。


    “李韻,還是解釋清楚為好。”


    李韻沒有迴答。


    她重新揚起了手中的劍。


    右臂高高舉起,袖子落了下來,露出大半截如羊脂玉般溫潤的手臂。


    劍尖朝天。


    “我雲台的拔劍術確實非同一般,你……”


    這句話是自己鑽到湯中鬆耳朵裏的,他已經沒有力氣主動去聽了。


    他睜大了眼睛想看個究竟,無奈卻昏死了過去。


    天空中堆著厚厚的雲層。


    烏黑的顏色好像晚上的東海。


    李韻的目光順著劍尖的方向望著這片雲海發愣。


    接著突然調轉方向,朝著定西王府的方向一劍辟出。


    這一劍。


    無風。


    無光。


    也無勁力。


    雲海依舊濃稠,天色仍然黯淡。


    定西王府。


    任洋帶著孫子已經進了定西王城,遠遠地都能望見那雄偉的王府虎踞龍盤的臥在內城的正中央。


    轟隆兩聲巨響。


    整個王城的人都不明覺厲。


    王府內的人亂作一團。


    因為大殿屋脊上的兩條蛟龍飛簷,不知何故突然掉了下來。


    任洋眯縫著雙眼,麵露微笑。


    他看的很清楚。


    那飛簷,是被劍削掉的。


    定西官道上。


    霍望緊緊的扯住韁繩,對天反手就是一劍。


    “哐啷!”


    霍望手中的劍斷了一半。


    他呆呆的看著自己王府的方向。


    “混蛋!”


    罵聲剛落,四周傳來一陣撲簌簌的聲音。


    無數的林鳥被霍望這一聲痛罵震死,從樹上掉下。


    砸在積雪和落葉中。


    集英鎮外。


    張學究一把白骨扇左右騰挪,上下翻飛。


    端的是針戳不進,水潑不入。


    奈何扇子終究是短打兵器。


    江湖有言道: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


    在丈八庭帳虎虎生威的猛砸狂捅下,張學究不停地後退。


    “隻要不讓他近我三步之內,他那首驚天泣鬼的打穴功夫便無從施展。可這般揮舞庭帳,我的氣力也消耗甚快,必須速戰速決!”


    張學究依舊持扇左右格擋,臉上看不出一絲急躁擔憂。


    腳下步子雖不住的倒退,可卻張弛有度,紋絲不亂。


    他每一扇都打在這庭帳的六尺七分處。


    這一位置平時看不出有什麽特別。


    但隻要庭帳一動起來,這一處就如毒蛇的七寸,人身的穴道一般要命。


    扇骨打在這裏,四兩撥千斤。


    張學究自知這些年氣力大不如前。


    又甚至壇庭的行事方式、流程。


    因此這一招一式,早就在腦海中演練無數遍了。


    何處上前,何時退讓。


    下盤橫掃還是攻其麵門。


    當下使出來,就如同對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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