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cy小豬@輕之國度


    *


    美軍橫須賀基地每年都有幾次機會開放供民眾參觀。


    春天的櫻花祭即是其中一次。雖然曾有幾年受世界情勢影響而停辦,但每迴舉辦時都有儀隊遊行及戶外品茶等活動,廣受民眾好評。不光是一般民眾,衝著展示船艦而來的戰艦迷也會蜂擁而至,因此大門前總是大排長龍,等著接受隨身物品檢查。


    至於想在大門前拍照留念而被臨近派出所員警警告的觀光客,更是每迴可見(最壞的情況是被基地警衛斥責一番,沒收底片;所以隻被派出所員警警告已經算是好的了。)


    不過,櫻花祭的盛況對於靠岸期間的海上自衛隊潛水艇水手而言,並無太大幹係。


    長浦與橫須賀兩港的軍用設施幾乎盡屬美軍所有。


    然而,縱使建蔽率遠不如人,海上自衛隊的設施依舊占有一定比例;橫須賀地方司令部便於其中的逸見公所。


    這些海上自衛隊設施大多位於長浦港的港灣沿岸,與美軍基地隔岸對望;但某些設施卻設置於美軍基地之中。


    地跨楠浦鎮與泊鎮的美軍橫須賀基地裏,最具代表性的海上自衛隊設施便是反潛作戰中心與第二潛水聯隊司令部。


    一進入美軍基地,便可看見一棟四方形建築物與基地旁的大榮超市比鄰而立,那棟建築就是反潛作戰中心。而經過兩個船塢的距離再往裏頭,便是第二潛水聯隊司令部潛艇碼頭。


    這一天,潛艇碼頭停靠著號稱海上自衛隊最新型潛艇的親潮級潛水艇——近幾年剛服役的第十一號艦「霧潮號」內的人員為出航時的三分之一,約有二十幾人。


    其中又包括兩名實習幹部——夏木大和少尉與冬原春臣少尉。


    「今天真是風光明媚啊!」


    夏木在潛艇上做著伏地挺身,一麵迴答:


    「現在是櫻花祭,女性遊客也多嘛!放眼望去,人潮五顏六色……一九三。」


    「這種日子裏,為什麽我們得在甲板上做伏地挺身啊……一九四。」


    「夏木老弟,你該不會忘了理由吧?一九五。」


    「原因明明出在你身上啊,冬原!一九六!」


    「我可沒說實際試試看之類的蠢話。一九七。」


    此時,在艙口附近站崗的老士官長怒吼:


    「喂!聊什麽天,還不快做!這是處罰!」


    在海上自衛隊,年資原本便強過官階;而在從小兵一路苦幹上來的老士官長眼前,實習幹部更是形同孩童。尤其這位村田一等士官長握有許多他們的把柄,他們向來抬不起頭;即使官階較高,也隻有挨罵的份。


    兩人同時高喊:「了解!」一口氣做完剩下的三次伏地挺身。


    結束兩百迴伏地挺身之後,夏木與冬原巴不得就地擺平;無奈潛艇的黑色外殼吸熱極快,早將甲板化為大暖爐,他們隻得坐著休息。


    村田一等士官長板著威嚴的臉孔,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


    「學乖了以後就別在船上鬧事!」


    不過我看說了也是白說——村田又苦著臉加上了這一句。夏木與冬原如同被斥責的壞孩子一般,縮了縮脖子。


    「你就當成是大家有誌一同,進行反恐演習嘛!」


    夏木咕噥著,村田聽了又是怒目相視。


    「什麽有誌一同啊?白癡!這種行為叫胡鬧!要是艦長換作別人,你們早就被開除了!」


    事情的起因是夏木與冬原的閑聊。「假如靠岸期間被水鬼摸進船裏,該怎麽辦?」冬原丟了這個問題給夏木,於是夏木代表潛艇,冬原代表水鬼,開始了沙盤推演;他們越談越起勁,把周圍的年輕軍官們也引來,在餐廳裏開起了盛大的討論會——到此為止,村田及其他幹部還能麵帶微笑地旁觀年輕人的熱忱與幹勁。


    問題發生在之後——


    夏木主張潛艇能防衛敵襲,冬原卻堅持水鬼能控製潛艇,向來不服輸的夏木便點燃了戰火:「那我們來試試看啊!」——接下來的發展便不言而喻了。


    「這類話題本來就是紙上談兵才有趣,夏木,你實在該學著理解清談的雅趣。」


    冬原毫不慚愧地將過錯推到夏木頭上,其他他當時並未出言勸阻,也是同罪。


    他們募集有誌一同的弟兄於黎明時分進行模擬戰,卻把不明就裏的船員(主要為幹部及老士官長)全拖下水,造成了一場全體船員互毆負傷的大混亂。


    艦長將兩名主嫌傳喚至艦長室,太陽穴上青筋暴現,仿佛有條蚯蚓爬在上頭。


    呃,我們該不會被開除吧?夏木偷眼打量艦長,隻見艦長怒吼:「這種事能向上頭報告嗎?我會第一個被開除!」——說得也是。


    結果,夏木與冬原被罰兩百下伏地挺身及禁止上岸一星期,才結束了這場船上風波。


    「唉!要不是受你的唆使,現在上岸正好碰上櫻花祭,說不定能把到好幾個漂亮妹妹呢!」


    「慢慢作你的春秋大夢吧!反正你也隻能站得遠遠的,咬著指頭偷看!」


    「別拿我和你相提並論,隻有我願意,把一、兩個妹迴家有什麽問題?」


    的確,冬原外表看來溫文儒雅,又總是笑臉迎人,頗受女性歡迎;而夏木呢,則是相貌平平,看來冷酷淡漠,又不懂得討女孩歡心,因此一直沒有女朋友。


    「枉費我還替你製造機會。」


    「誰要你雞婆啊!」


    正當夏木怒吼之際,有個水手自敞開的艙門爬上甲板,探出頭來:


    「出航了!全體人員迴到艦內!」


    待在外頭的三人麵露訝異之色,但沒人多說一句話,便開始動手接下係船索及舷梯。


    艦內警鈴大作,滑下艙口梯的村田衝進樓下的機械室,夏木也跟著往裏探頭,隻見內燃員與機械員慌慌張張地四處奔走,根本沒機會說話。


    「霧潮號」原定於兩周後出航,靠岸期間又有三分之二的水手不在船上;要在這種狀態之下出航,可見是發生了相當緊急的狀況——


    最後下來的冬原關上艙門,詢問夏木:


    「什麽事啊?」


    「根本沒辦法問,走,去發令所。」


    夏木與冬原的實習項目未水雷,但潛艇不可能在港灣內發射水雷;縱使想幫其他部門的忙,目前他們尚未獲準單獨作業,隻會越幫越忙而已。


    當他們跑過狹窄的船艙,抵達發令所時,艦長正在使用潛望鏡。


    「夏木、冬原報到!」


    他們敬了個禮,站往導航區,以免妨礙航行作業。此時艦長收起潛望鏡,一麵將後轉的帽子調正,一麵轉向兩人。


    「來了啊?小鬼們,可別礙事啊!」


    換句話說,便是要他們倆什麽也別做。看來目前並無實習軍官的用武之地。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夏木詢問,艦長直截了當地表示不知道。


    「司令部命令我們立即出航,連拖船也沒派。」


    「連拖船也沒派?」


    基本上,船艦離岸時必須有拖船牽引;若無拖船,外殼可能摩擦岸壁,造成橫舵及螺旋推進器損傷。姑且不論實戰時,平時是絕不可能下達這種命令的。


    「不光是這樣,上頭還說如果無法出航,要我們立刻撤離潛艇,到基地外避難。」


    夏木啞然無言。這是什麽命令?居然要他們棄船逃走,比不派拖船更教人難以置信。


    「——有敵人來襲嗎?」


    他問了個不可能發生的問題,但迴答並非肯定,亦非否定,隻有「不知道」三字。


    「外頭並沒有發現敵人的蹤影。」


    「開始水麵航行!」


    聽到操舵員如此大喊,所以站立的水手都采取了最穩定的姿勢。因為沒人能預測獨力離岸會產生何種衝擊。


    雖然無法預測,夏木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象起鈍重的衝擊;而實際上的衝擊遠遠超出他的意料之外。


    一陣間隔極短且尖銳的衝擊震動著船身,雖然眾人皆采取了抗震姿勢,還是有幾個人跌倒。


    「有東西卡著推進器!」


    操舵員發出哀號般的叫聲,警告損壞的尖銳嗶聲響徹船內。


    「甩得掉嗎?」「我試試!」


    操舵員應該是打算倒轉螺旋推進器以除去卡在裏麵的障礙物。不過——


    「不行!甩掉了又咬住了!」


    某種堅硬的物體卡住了推進器,即使倒轉除去,一恢複正轉,又會重新卡進來。船內一再反複發生間隔短促的不祥震動。


    不光是如此,一陣堅硬的摩擦聲開始包圍船身,這是什麽聲音?眾人豎耳傾聽這恐怖的聲音,刮摩外殼的聲音包圍了四周。


    「我們——被包圍了……?」


    夏木的低喃聲出乎意外地響亮,是他天生的大嗓門與周圍的沉默加乘之後的效果。


    原來是這麽迴事啊!艦長低喃。司令部就是料到可能發生這種情況,才下了棄船指令。艦長當機立斷:


    「全員撤離!立刻上岸!」


    港灣之中存在著某種物體,且數量相當驚人。卡住推進器的可也是這些聲音的主人?


    唯有在這種狀況之下,水手變少才值得慶幸——不消五分鍾便能全員登上甲板。


    夏木與冬原排在後頭,在他們之後的隻有艦長一人。等待期間不斷傳來的驚叫聲讓人緊張,不知外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好不容易輪到夏木,待他爬上甲板後,也不能例外地大叫:


    「這是什麽啊!」


    人就是這樣,明知沒人能迴答還是忍不住要問。「這是什麽……」隨後爬上的冬原也目瞪口呆地發出低喃。


    巨大的紅色甲蟲——不,甲殼類在岸上四處爬動,那模樣就像是將淡水螯蝦直接放大至數公尺長,而且數量多得叫人咋舌。


    這玩意兒是時打哪兒來的?既然是蝦類,就是海裏吧?夏木立即環顧海灣,發現黑沉沉的水中隱隱約約地透著紅色,整個灣麵呈現一片淡紅,不知潛藏了多少。岸上爬動的甲殼類似乎是來自於海中。


    甲殼大軍如紅毯一般,自居住區與美軍設施的方向一擁而至;由它們來時的方向判斷,應該是從基地東側上岸的。在紅毯的逼近之下,四處逃竄的人們宛如一波波的海嘯。


    時有甲殼類停步聚集,揮舞大螯;大螯的下方——躺著一動也不動的認同,是被追上的人。


    「——它們在吃人……!」


    夏木與動員反射性地掩口,嘔吐的衝動自胃袋一躍而上。


    「發什麽呆,快跑!」


    在艦長的喝斥之下,兩人奔向舷梯;先行登上甲板的水手已將舷梯拉了過來。


    「全體人員各自協助民眾避難,撤離基地,隨後於四個公所會合!如果情況不允許,就由階級較高者選擇轄區內的任一自衛隊設施集合!動作快,別落後了!」


    我先走了。冬原輕聲說道,閃過夏木,爬下舷梯。


    水手們亦先後拔腿奔跑。船艦到大門間的距離和中距離賽跑差不多,落後的夏木等人也加入這場競爭。就在這時——


    一道裂帛似的尖叫聲由上頭傳來,抬頭一看,有幾個孩童被逼到海上自衛隊宿舍的外梯平台上,追趕在後的巨大螯蝦已逼近。


    艦長嘖了一聲叫道:


    「夏木、冬原,跟我來!」


    「不會吧!我也得去啊?」


    冬原發出了不平之聲,艦長怒吼:


    「你以為國家幹嘛拿一人份的薪餉養你這種專惹麻煩的半吊子?不能出腦子出點力氣總沒問題吧!」


    「至少給我表達不滿的權利嘛!我也愛惜我的生命啊!」


    好無反省之色的冬原反而緩和了緊張氣氛。


    「我來!」


    夏木拾起附近的鐵管,背上外梯。


    「王八蛋,轉過來!」


    他一麵怒吼,一麵往紅色幾丁質生物背後劈擊。


    卡茲一聲,鐵管猛地彈開,夏木險些抓不住。他揮管擊中之處別說碎裂,連個凹痕都沒有。好驚人的硬度,說不定一個角度不對,連子彈都能彈開。


    雖然這一擊未對螯蝦造成傷害,卻吸引了它的注意力;隻見它在狹窄的樓梯上勉強轉身,憤怒吐泡的臉就和夏木小時候常釣到的螯蝦一模一樣。


    「看招!」


    夏木一見它轉過來,立刻把鐵管塞入它吐著泡沫的口中。這記刺擊加上了夏木全身的重量,鐵管隨著甲殼破裂的觸感一起沒入對手口中。螯蝦似乎覺得疼,怒氣衝天地揮動大螯。這樣還要不了它的命,實在可怕。


    大螯牢牢地夾住夏木的鐵管,往上扭轉。夏木沉下腰來,試圖穩住重心;結果卻無法抵擋,險些連人帶管被扯過去。隻得慌慌忙忙地鬆開鐵管;他的腳差點踩空,幸好及時扶住牆壁,才隻以單膝跪地收場。


    螯蝦跌跌撞撞地轉身,似乎已認定夏木是敵人,隻不過一對大螯礙事,遲遲無法完全轉過身來;但是下麵武器被奪,手無寸鐵,也沒占到便宜。


    夏木瞪著螯蝦,雙腳一階階地踩著樓梯,倒退下樓,若是他自螯蝦的視野消失,螯蝦想必會再度轉向,攻擊孩童。


    「冬原!小孩全救下去了嗎?」


    「還有兩個!你再撐一會兒!」


    別說得那個輕鬆!夏木苦笑。想必是小孩不敢聽從指示往下跳,才拖到現在,不知是螯蝦轉換方向較快,還是救出孩童的速度較快?


    螯蝦將奪來的鐵管往後丟,平台的另一端同時響起尖叫,似乎正中冬原等人所在的位置。


    「好危險!嘖!夏木先生,你幹嘛亂丟啊?」


    「是被搶走的啦!白癡!」


    聽來他們倆這段愚蠢的問答,艦長叫道:


    「你沒武器?」


    「對!我正和它大眼瞪小眼,動作輕快一點!」


    「好,輪到最後一個了,跳!」


    冬原下指示的同時,最後一個人似乎已飛身跳下。「夏木,快逃!」艦長的聲音與冬原的聲音同時響起。


    夏木轉身跑下樓梯,卻看見新的追兵正在從地麵開始上樓,隻好在一樓與二樓間的平台上緊急刹車,但一時收勢不及,多往下踩了幾階。他迴身上樓,打算從平台縱下,可是由上方追來的螯蝦已堵住平台。這下子他是腹背受敵。


    「夏木!你在幹嘛!」


    聽到艦長的叫聲,他豁出去了——聽天由命吧!


    他往下跑了幾階,如同跳海似的投向地麵,飛越了盤踞於下方的追兵——勉強成功著地。


    夏木根本無暇喊疼,便朝著大門疾奔而出——若要為眼前的景象加個標題,大概就是「絕望的紅色海洋」吧!在他們救援孩童時,紅色甲殼類鋪成的地毯已完全堵住了通往大門的退路。


    現在已無法一口氣衝過螯蝦陣,突破大門;但司令部與宿舍的門口又遭破壞,甲殼類已侵入內部,隻能往潛艇碼頭逃了。


    「退迴潛艇!」


    艦長邊下令邊朝碼頭邁開腳步,孩子們也跟隨在後;夏木一把抱起腳程緩慢的幼童奔跑。


    「我去開艙門!」


    冬原喊完邊先行離去,艦長接著大吼:「你也一起去!」夏木依言追上,但懷裏的小孩卻開始大哭,別哭啦,我才想哭咧!


    夏木跨過舷梯時,冬原已經開了艙門


    。潛艇外殼聚集了一堆螯蝦,但由於沒有著力點,目前還爬不上了;話雖如此,爬上了也隻是遲早的問題而已。


    「冬原,你先下去!我和艦長來放小孩!」


    需要有個人先到下頭接人,冬原滑下梯子後,夏木便把懷中的孩童放入艙門。


    「看到梯子了吧?抓著爬下去!」


    小孩抽抽噎噎地緊抓著夏木的手臂不放,似乎不敢攀爬垂直的梯子。現在是害怕的時候嗎?夏木發火了。


    「冬!我要丟羅!」


    說著他便把臂上的孩童甩了下去。由於坑道狹窄,身子沒有滾動的空間,不用擔心撞到頭;至於身體上的跌打損傷,就請孩子忍耐吧!小孩咚隆咚隆地跌下坑道,隨即傳來冬原的迴收報告:「我接住了!」驚人的哭聲同時於下方響起。


    夏木轉過身來,隊長追上來的孩子們說道:


    「不想變成這副德行就快點下去!」


    由於已有前人親身示範了「這副德行」,這道低聲恫嚇相當有效。


    艦長依照身體排序,讓矮小的孩子先行,依序放下了十幾名孩童;正當他欲放下最後一個身形細瘦的孩子時,螯蝦爬上了潛艇,剛爬上一隻,接下來便沒完沒了。爬上來的螯蝦沒方才的大,或許正是因為體重輕,才能率先登船;然而雖說較小,體型仍與人類差不多。


    「媽的!」


    夏木與艦長合力踹向直衝而來的螯蝦腹部,那隻螯蝦體型小,尚可將它擊退,卻無法把它踹落潛艇。就在他們一再踢腿爭取時間之際,最後一人的頭已銷售於坑內。


    「夏木,你下去!」


    「艦長先下!」


    「現在是讓來讓去的時候嗎?」艦長毫不容情地給了下麵一腳,夏木被踢進艙口,雙腳踩著梯子扶手滑落之時,上方傳來了慘叫聲。


    「艦長?」


    夏木抬頭仰望——一陣溫熱的紅雨落了下來。某個物體咚一聲打中夏木的肩膀,彈落地麵。那是——


    艦長的半截手臂。


    「艦長——————————————!」


    夏木大叫,三步並作兩步爬上梯子。孩子們的尖叫聲在下方轟然響起。


    「艦長!」


    夏木試圖爬出艙口,艦長卻踩住了他的臉。


    「你這白癡,把門關起來!還不快關!」


    艦長連踩夏木數次,將他踢開,並試圖關上艙門,趁著艦長應付夏木之際,螯蝦也掙紮著將大螯及頭部塞進艙口;依它的體型,要潛入艙口不成問題。


    「被它鑽進去就完了,白癡!」


    夏木的臉不知挨了幾腳,卻仍繼續叫道:


    「艦長還沒進來,怎麽能關門!請快進來!」


    「要是我進去,來不及關上艙門這些家夥就會跟進去!港灣裏不知道還有幾萬隻,你想讓它吃掉裏頭的孩子嗎?」


    「要吃就吃啊!我才不管那些看都沒看過的小鬼咧!」


    「這是艦長命令!夏木少尉,把頭縮進去!」


    夏木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對長官的怒吼起了反應。當他把頭縮進坑內的瞬間,艙門合上了。


    艦長的慘叫聲從微微浮起的艙門縫隙傳來,慘叫聲裏夾雜著「把艙門關上」的話語;艦長甚至還故意倒在艙門之上。


    這陣渾然不似人聲的渾濁哀號燒斷了夏木腦裏的某根筋。


    豈能就這麽放棄!


    「冬,前艙口!我們去救艦長!」


    要繞道救人,隻能從連接發射管室的前艙口。聳立於甲板前段的艦橋瞭望台約有十米高,正好作為屏障,夏木滑下梯子,一把推開聚集在下方的孩童,奔馳於狹窄的通道上。


    冬原不久後邊追上來,將自己從機械室取來的大型工具遞給夏木。潛艇之內沒有像樣的武器,這點在之前的反恐演習之中也曾被討論過。


    他們跑過隻容勉強閃身而過的狹窄通道,抵達了裝滿魚雷的發射管室,爬上位於魚雷之間的艙口梯。


    待夏木轉動圓形把手,微微掀起艙門往外看時——


    他反射性地將頭一扭,一把紅色大螯已刺向方才他眼睛所在的位置。那把原欲挖下他眼珠的大螯削過了他的左臉頰,盡管並不銳利,仍然造成一陣相當原始的疼痛。


    「媽的!」


    趁著大螯縮迴的瞬間,他立刻拉下艙門。甲板上已滿是螯蝦——還有哪裏?還能從哪裏救迴艦長?


    「發令所。」


    冬原低聲說道,爬下縱孔。原來如此,從發令所可爬上瞭望台,那兒位置較高,螯蝦或許還沒爬上去。


    然而進入發令所後的冬原並未走進通往瞭望台的升降筒,反而走向了通訊席。


    「你在幹嘛啊?冬原!」


    「請求司令部接迴艦長。」


    你在說什麽蠢話!夏木高聲大吼:


    「你以為艦長能撐到救兵來嗎?」


    「夏,已經沒辦法了。」


    冬原的聲音有如一盆潑向夏木的冷水。他說出了無可推翻的事實。


    然而,這盆冷水還不足以阻止夏木。


    「——別說沒辦法!說不定艦橋還……」


    「是啊,說不定艦橋還沒有被螯蝦占據;可是一有人爬下艦橋,它們立刻就會發覺。以它們的身體長度,踩著潛舵便能爬上艦橋。」


    「在它們爬上來之前救迴艦長就行了!」


    「一個人要爬下撿錢很簡單,但迴來時要怎麽辦?艦橋無法從外側升降,也沒幾個可供踏腳之處。就算艦長還活著,一定也處於重傷瀕死的狀態,你要怎麽扛著他爬上來?要我綁條繩索拉尼上來嗎?現在甲板上螯蝦肆虐,有時間慢慢拉嗎?」


    堆疊事理-以斷對方退路,是動員想盡快結束爭論時慣用的戰法。平時的夏木不會敗在這招之上,但動員方才強調的「就算」兩字卻深深打擊著他。


    就算艦長還活著——艦長的生存機率得用假設方式來談論。


    「——所以你要我棄艦長不顧?也許他還——」


    「你想說也許他還活著?你希望他還活著?」


    冬原這番話毫不容情地直戳現實。


    以那群螯蝦毫不遲疑地分解並吞噬人體的速度來判斷,艦長恐怕早已被分食了。如果他還活著——這才是地獄。


    「認清現實吧!」


    這道最猛烈的斥責,總算讓夏木閉上了嘴。


    夏木與冬原用無線電聯絡司令部,得知公所也是一片混亂。港灣沿岸的失去更是陷入了恐慌狀態,而恐慌仍在持續擴大。


    對於接迴艦長一事,司令部的答複是「我們會看著辦」。既然艦長生存無望,必定是挪後處理,但到時遺體還在不在都是個問題。


    潛望鏡的俯角看不見甲板,因此他們無法得知艦長現在情況如何;不過,那刮摩外殼的刺耳雜音卻說明了潛艇已完全被螯蝦包圍。


    夏木與冬原一並報告了未成年人受困於潛艇之事,但依然無法指望即使救援。目前他們躲在潛艇之中,安全暫時無虞,八成得等到市區的混亂平息之後,政府才會派人救援。


    現在他們隻能靜待——正如一開始的預料。此時夏木猛醒過來,二話不說便衝出發令所,奔向艦長關閉的一般艙口。冬原什麽也沒問便跟了上來,想必是想到了同一件事。


    當他們進入連接著艙口的士官居住區時,隻見所有孩童全擠到了角落邊,默默無語地呆立著,顯然是想盡可能地遠離艙口正下方。


    艦長的手臂邊躺在艙口下——依舊維持著切斷落地時的狀態。


    一股無處宣泄的怒氣在夏木的腹底流竄。


    居然沒人把手臂撿起來?


    他的理智知道


    如此要求孩子太過苛刻,但一見他們遠遠圍觀,就令他怒火橫生。


    夏木走向艙口,孩子們避之唯恐不及地讓出一條路,那膽顫心驚的神色也讓夏木滿肚子火。


    他下意識地跪地,下意識地將雙手放入斷臂之下,靜靜地捧了起來。殘破衣袖中的手臂早已失去了溫度。夏木抱著手臂迴過身來,孩子們又讓出了一條路。他們戰戰兢兢地從夏木身後窺探的樣子,依舊教夏木滿腔怒火。


    通道原就狹窄,僅能勉強容納成人擦身而過;貼壁而立的孩童們更加努力地把身子擠往牆壁,以讓出道路來。他們這麽做,是為了避免自己不慎觸及手臂。


    冬原領頭邁開步伐,朝著樓下的餐廳邁進;孩子們則三三兩兩地跟在夏木身後。


    餐廳原本設計成一次能容納二十幾人,但麵積卻極為狹小,加上廚房搞不好還沒單人套房打,冬原從狹窄的廚房中取來保鮮膜,遞給夏木。


    夏木接過保鮮膜,將艦長的手臂連著衣袖層層包覆。那指甲剪得很短、勤於工作的手臂,如今已成了一動也不動的物體。


    夏木裹了一層又一層的保鮮膜,知道手臂變成白色的棍棒為止。接著他走進廚房,打開冰箱,將手臂放了進去——


    此時,孩子們發出了小小的尖叫聲。


    咦?


    之後孩子們硬生生地噤了聲,但他們想說什麽,卻是再明白不過了。


    竟然把屍體放進冰箱?


    夏木仿佛聽見自己的太陽穴一帶傳來血管爆裂的聲音。所謂事不過三,而他豈止三次,已經忍下四次怒氣了。


    「是誰鬼叫的,站出來!」


    夏木拿著手臂怒吼。當然,沒人敢站出來,夏木從廚房裏瞪著餐廳中的孩童。


    「要我告訴你們為什麽得把『這個』放進冰箱裏嗎?我們艦長為了救你們,現在正被上頭的螯蝦生吞活剝,連骨頭都不知道能不能剩下來!這是目前唯一留下的艦長遺體!我們能交給家屬一條腐爛的手臂嗎?要是沒去救你們,現在待在這裏的是艦長!」


    夏木抖著肩膀喘息,多吼幾句,多罵幾句!他索盡枯腸,腦袋卻隻是空轉,想不出更多罵人的詞句。快吼、快吼、快吼啊——如果不破口大罵,夏木便會忍不住想象起艦長的死狀。


    艦長被吞噬之際,是否已斷氣了?希望他斷了氣,拜托,誰來告訴我他當時已經死亡?既然橫豎是沒救了——


    老天爺啊!至少別那麽殘忍,讓他在最後還保有意識。


    這種不得不祈禱敬愛的人快點死亡的狗屁狀況,就是這群孩子造成的。


    「——夏。」


    冬原的聲音,讓夏木察覺孩子們已鴉雀無聲。


    求求你們,別閉嘴!夏木明明是為了讓他們閉嘴才怒吼的,卻又生了這種矛盾的念頭。孩子們乖乖聽話,便會安靜下來,他便會不由自主地猜想艦長是在何時斷氣的。快惹我生氣,讓我氣得忍不住大吼大叫——


    此時,冬原麵向孩子,露出滿麵笑容。


    「我問你們喔……」


    冬原以親切和藹的聲音說道。但夏木知道,這種表情與聲音是冬原最為憤怒時的組合。


    「要是在冬天也就算了,現在天氣這麽暖和,如果把生肉放置於室溫下,你們覺得能撐多久呢?」


    故意選擇露骨說法的冬原其實對小孩並不留情。


    「你們聞過腐爛的肉味嗎?潛水艇中的空氣循環很差,不快點放進冰箱裏,隻有過一晚,整個船上都會充滿腐爛的臭味喔!沒經過去血或防腐處理的生肉爛得快,救援又不知何時會到。冰箱裏冰著救援到來之前要吃的食物,你們不想把屍體放進裏頭的心情我也能懂;不過,把屍體放進冰箱和船上充滿屍臭味,你們覺得哪個比較好?我們無所謂,看你們能接受哪種情況,我們願意配合。」


    冬原根本無意放任艦長的手臂腐爛,卻故意這麽說;但這番話由他來說完全不像開玩笑。


    「還是把空調關掉好了?雖然會變得很冷,不過肉比較不容易壞。由你們決定,我們是自衛官,尊重民眾的意見。」


    他越說越露骨,孩子們不發一語。


    「要怎麽辦?快決定啊!」


    這追加的一擊逼得最小的孩子哭了出來,其餘年紀較小的孩童跟跟著掉淚;國中生年紀的少年們則是緊咬嘴唇低著頭。


    夏木於心不忍,正要開口製止之時——


    「請把艦長的手臂放進冰箱裏。」


    開口的是個短發的高個子少女,她穿著牛仔褲,身材又過瘦,所以在她開口之前,夏木完全沒發現有個女孩混在裏頭。


    最後下來的那個身高較高但極為細瘦的孩子,似乎便是她。看來像是個高中生,似乎是所有小孩之中最為年長的。


    「是我們失禮了,對不起。」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嗓門原本就小,奮力提高的聲音微微顫抖著,幾乎聽不到。她真摯地凝視著夏木,並深深地鞠了個躬。


    周圍的孩童也跟著鞠了個深度不及她的躬,看似國中生的數名少年則是心不甘情不願地低下了頭。


    「——聽見了吧?夏木老弟。」


    在冬原的催促之下,夏木總算是將艦長的手臂放入敞開的冰箱中。


    接下來要怎麽辦?該做什麽?


    「冬,我們到發令所談談。」


    他必須喝冬原商量今後的方針;到發令所去,還可順便等候無線電。


    夏木走出廚房,正要邁步離去之際,突然迴頭望了孩子們一眼——彷徨無助的眼神一齊刺向了他。


    沒事的,不用擔心。夏木該說其中一句來安撫他們,但卻說不出話來迴應他們求助的視線。他現在還沒心情安慰別人。


    「——給我們一點時間。」


    他左思右想之後,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句話。


    冬原麵對孩子們說道:


    「大哥哥有事得討論,你們乖乖待在這裏別亂跑。你們可以看電視,但是絕對別碰機器喔!廚房除了水龍頭以外,其他東西都不準動。還有,你能過來一下嗎?」


    冬原對著方才主動道歉的少女招手,帶她到餐廳旁的廁所去。


    「廁所在這裏,使用方法有點特殊,你記好再教其他人。」


    潛水艇廁所的大號與小號衝洗按鈕式分開的,手續有些複雜;少女認真地聽冬原的說明。


    夏木拋下他們倆,先行走向發令所;不久後,冬原追了上來。


    「唉呀,幸好有個懂事的乖孩子在。」


    聽了冬原的話,夏木停下腳步,迴頭瞪著冬原的腳邊——無論那孩子多麽懂事、多麽乖巧,即使那孩子本身並無任何罪過——


    「……我還是寧願死的是那孩子,獲救的是艦長。我這樣很殘酷嗎?」


    冬原沉默了片刻才迴答:


    「夏木老弟,你真是個傻瓜耶!這還用問嗎?」


    冬原看穿了夏木的無助,繼續說道:


    「才不殘酷,我們一點也不殘酷。」


    冬原的口吻鮮少如此激動,正好顯示了他此刻的心境。


    夏木將頭靠在冬原的肩上。


    「——幸好有你在。」


    「我該說『我也這麽覺得』嗎?」


    「太惡心了,算了吧!」


    雖然夏木耍嘴皮子帶過,其實心裏也知道,若是隻有他一人,肯定無法像冬原方才那樣妥善地囑咐孩子們等候。平時他的心裏雖然承認這位損友的自製力強過自己,卻從來不說出口,而現在的他總算能坦率承認了。


    *


    由於避難民眾蜂擁而至,美軍橫須賀基地大門口陷入幾近暴動的混亂之中。


    設置於車輛


    出入口的z型柵欄早就被強行突破的車子給撞飛,大批人潮洶湧而來,結果造成瓶頸現象,人潮留底異常遲緩。正因為如此,突破瓶頸的人潮更如萬馬奔騰,一發不可收拾。


    「請大家冷靜下來,不要亂跑!不要踩到跌倒的人!」


    雖有大門警衛與派出所警員出麵整頓交通,但在一擁而上的數千名賞花遊客、居民與職員之前,他們甚至還不如江河中的小石頭;光是攙扶被好幾百人踐踏得奄奄一息的跌倒民眾並安頓至陰涼處休息,便已教他們筋疲力盡了。


    車道也被大門湧出的人潮堵得水泄不通,基地前的交通陷入了癱瘓狀態;號誌的顏色已變得毫無意義,巨大的喇叭聲除了增添恐懼氣氛以外,派不上任何用場。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在警界服務快三十五年的八幡警佐放棄整頓交通,擠向基地警衛。


    「到底出了什麽事啊!」


    那警衛明明是個隸屬民營保全公司的日本人,卻身穿迷彩服又佩帶手槍,看在警察眼裏,總覺得不是滋味;但現在不是執著於這件事的時候。


    警衛也放棄引導避難者的工作,迴答八幡:


    「不知道,一堆人突然湧上來……說不定發生了什麽案件。報警了嗎?」


    基地內發生案件或異狀時,必須立刻報警。


    雖然不明就裏,派出所還是通報了縣警局;隻不過不知後續情況,便無法做適當的安排。據說縣警局也接獲大量民眾報案,陷入一片混亂。


    「你們是基地雇用的,沒聽見任何消息嗎?」


    「剛才美軍士兵來通知大門的職員避難……卻完全沒管我們警衛,自個兒就走了。」


    果然是自我本位的美國佬會幹的事——八幡暗自想道,不禁皺起眉頭。年輕的警衛在考慮是否要擅自撤退,還詢問八幡的意見;但八幡也無從迴答。


    就在人潮開始稀疏之際,數名穿著作業服的海上自衛官出現了。他們攙扶著腳程遲緩的老弱婦孺,走上前來。


    其中一人發現大門旁的八幡,便立刻跑過來。


    「請唿叫機動隊!要求陸上自衛隊出動!」


    聽了這可怕的請求,八幡咽了口氣,機動隊便罷,居然要求陸上自衛隊出動?裏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自衛官等人似乎是最後一群人了,隻見他們帶領避難者通過大門之後,其中幾名自衛官便立刻將行人及車輛出入口雙雙關閉。


    「你們怎麽可以隨便關門!」


    警衛出言責備,卻反被其中一個關門的人吼道:


    「你看了那個還會這麽說嗎?」


    徐緩的上坡路段彼端出現了紅影。


    那是什麽?


    狀似巨大螯蝦的甲殼類大軍正以z字形路線衝下坡道。


    行人出入口連接著拱廊,關上門後並無足夠的縫隙讓螯蝦爬過來,但車輛出入口卻完全出於室外,門扉也相當低矮。螯蝦大軍開始輕輕鬆鬆地攀越車輛出入口。


    「快逃!」


    其餘自衛官異口同聲地大吼,警衛與警員聞言便拔足狂奔。八幡原欲逃走,卻發現有個警衛愣在行人出入口之前;是方才與自己交談的那個青年。他看這在大門後蠢動的螯蝦不停發抖,完全陷入了恐慌狀態。


    「你在幹嘛,快逃啊!」


    八幡用力搖晃警衛的肩膀,隻見警衛一麵顫抖,一麵說著意義不明的話語,並從腰間的槍套之中拔出自動收取。那是美軍的借用品。警衛將槍口對著門內聚集的螯蝦。緊迫的危機已逼近背後卻絕不迴頭,可是拒絕麵對現實的表征?


    警衛猛扣扳機,與隆隆槍聲交疊的呐喊聲依稀可聽出是:「別過來。」


    射光的子彈有一半以上打中了大門的鐵欄杆,化為跳彈;穿過欄杆的子彈也被甲殼類的硬殼給彈開了。警衛的準度太差,彈道歪斜,無法貫穿硬殼。


    八幡抱頭縮起身子,子彈用盡的警衛身子一歪,倒在他的眼前。


    「喂!」


    八幡扶住警衛,這才發現警衛的上半身鮮血淋漓——跳彈擊中了他。


    攀越車輛出入口的螯蝦繞到了行人出入口之前,如今退路被斷,八幡隻得放下警衛,拔出手槍,38口徑,第一發子彈是威嚇用的空包彈,實彈隻有四發。他轉向螯蝦,擋在警衛之前。


    「警察先生……」嘶啞的唿喚聲從地上傳來。


    「你就多念幾句經好了,反正也隻是晚幾秒死而已。」


    他的腦海裏閃過了年邁妻子的麵容。去年將女兒嫁出去之後,妻子笑著說道:孩子的爸,從現在開始就是我們的第二人生啦,所以你得平安退休才行喔!


    抱歉啊。


    八幡瞪著螯蝦大軍的先鋒。別看他現在這副德行,年輕時可是曾被選為奧運射擊項目的重點培訓槍手;隻不過在他漫長的警察生涯中,一直沒機會對著小偷拔槍。


    八幡沉住氣等待螯蝦逼近,直到彈道與甲殼呈垂直交集狀態,要害應該是頭部吧?


    他扣下扳機——包含空包彈在內共射擊五發子彈。彈無虛發,射出的子彈連續四次貫穿了同一處。


    中彈的螯蝦並未停下腳步,盡管淡黃色液體自被打穿的頭部噴出,它仍就著原先行走之勢衝向八幡。


    八幡的身體被橫衝直撞的螯蝦腳貫穿多處,竄過一陣陣劇痛。他分辨不出腥味是出自於自己傷口噴出的血,或是迎頭澆下的螯蝦體液。


    喀噹一聲,八幡的身體被撞倒門上,此時螯蝦終於停下腳步,狠狠地往他身上壓去。被夾在沉重螯蝦與鐵門之間的痛楚,是八幡最後感受到的感覺。


    *


    ■電子布告欄:神奈川縣民bbs


    姓名:目擊者@橫須賀投稿日:04/07(日)10:25


    喂喂喂!有人去橫須賀基地嗎?


    姓名:神奈川縣民投稿日:04/07(日)10:26


    發生了什麽事嗎?今天不是櫻花祭?


    姓名:神奈川縣民投稿日:04/07(日)10:26


    櫻花祭人擠人,想到就累。


    真不知道怎麽會有人想去。


    姓名:目擊者@橫須賀投稿日:04/07(日)10:27


    超勁爆的!我才剛逃迴來。


    姓名:神奈川縣民投稿日:04/07(日)10:27


    發生什麽事?重點刑案?


    姓名:神奈川縣民投稿日:04/07(日)10:27


    恐怖攻擊?


    姓名:神奈川縣民投稿日:04/07(日)10:28


    怎麽可能?


    姓名:目擊者@橫須賀投稿日:04/07(日)10:29


    其實還滿接近的>>恐怖攻擊


    姓名:神奈川縣民投稿日:04/07(日)10:30


    >>目擊者@橫須賀


    到底是什麽事?不要賣關子啦!


    姓名:神奈川縣民投稿日:04/07(日)10:30


    看了很不爽>>目擊者@橫須賀


    姓名:目擊者@橫須賀投稿日:04/07(日)10:31


    橫須賀被襲擊了。


    姓名:神奈川縣民投稿日:04/07(日)10:31


    真的嗎?蓋○組織終於來到橫須賀了嗎?


    姓名:神奈川縣民投稿日:04/07(日)10:31


    自衛隊出動了嗎?哇!超想去看的!


    姓名:神奈川縣民投稿日:04/07(日)10:32


    新聞快報又沒播,我看是假的吧!


    消息是從哪裏來的?


    姓名:目擊者@橫


    須賀投稿日:04/07(日)10:32


    真的被襲擊了,但對方不是人。


    姓名:神奈川縣民投稿日:04/07(日)10:32


    嗄?你在說什麽?不是人是什麽?


    姓名:神奈川縣民投稿日:04/07(日)10:33


    機器人?無人兵器?


    姓名:神奈川縣民投稿日:04/07(日)10:33


    阿宅閃邊去。


    姓名:目擊者@橫須賀投稿日:04/07(日)10:34


    是蝦子,巨大的蝦子,而且是一大群,超大一群,還會吃人。


    姓名:神奈川縣民投稿日:04/07(日)10:34


    好,確定是唬爛~辛苦了。


    姓名:神奈川縣民投稿日:04/07(日)10:34


    愚人節已經過了一個禮拜啦(笑)。


    姓名:神奈川縣民投稿日:04/07(日)10:34


    我剛才竟然相信了。上當了!


    姓名:目擊者@橫須賀投稿日:04/07(日)10:35


    真的啦!


    姓名:神奈川縣民投稿日:04/07(日)10:35


    好啦好啦,再唬就沒意思啦~


    見好就收啦~


    姓名:目擊者@橫須賀投稿日:04/07(日)10:36


    真的啦!長得很像螯蝦!


    姓名:神奈川縣民投稿日:04/07(日)10:36


    你很盧耶!


    姓名:神奈川縣民投稿日:04/07(日)10:36


    白癡。


    姓名:目擊者@橫須賀投稿日:04/07(日)10:37


    靠!真的啦!不然你們來基地看看啊!


    現在一片混爛耶!


    姓名:神奈川縣民投稿日:04/07(日)10:37


    >>現在一片混爛耶!


    急到打錯字?好好笑。


    姓名:神奈川縣民投稿日:04/07(日)10:38


    等一下,他說的好像是真的。


    剛才去櫻花祭的親戚打電話來。


    也是這樣講。


    姓名:神奈川縣民投稿日:04/07(日)10:39


    配合演戲的白癡出現了。


    姓名:神奈川縣民投稿日:04/07(日)10:39


    把消息來源拿出來啊!


    ■貼圖電子布告欄:基地參觀資訊交換bbs


    (櫻花祭):ryu投稿日:04/07(sat)22:50


    明天要去橫須賀的櫻花祭。


    說不定可以托朋友帶我參觀裏麵的船塢。


    好期待~


    (好羨慕):獵鷹投稿日:04/07(sat)22:55


    好羨慕!我是當地人,可是帶了工作迴家做,不能去。


    好恨啊!要是拍到漂亮的照片,記得貼上來喔!


    (沒問題):ryu投稿日:04/07(sat)23:03


    我會帶數位相機去。


    打算拍小鷹號和藍嶺號。


    核子潛艇好像已經出航了,我本來想偷拍的(笑)。


    那就明天見羅~


    (柴油潛艇倒是有):神盾投稿日:04/07(sat)22:25


    兩天前親潮級潛艇入港了,聽說是最新型的「霧潮號」。


    啊,ryu大今天不會再上線了?


    (無題):ryu投稿日:04/07(sun)10:30


    大家好我是ryu我按照原訂計劃去橫須賀櫻花祭


    發生大事了請看照片現場真的是這樣


    (確認):獵鷹投稿日:04/07(sun)10:35


    ryu大,你好。


    為了慎重起見,我請教一下,請你別生氣。


    這不是特效照片吧?


    (無題):ryu投稿日:04/07(sun)10:36


    我不會欺騙各位啦!


    (怎麽了?):湯姆貓☆投稿日:04/07(sun)10:37


    ryu大,你現在沒事吧?


    (無題):ryu投稿日:04/07(sun)10:40


    我沒事美軍哨兵帶我們去避難現在我在一個像是避難所的地方對不起


    用手機打的不能換行我有pda但現在一片廠亂不能開


    (建議):神盾投稿日:04/07(sun)10:42


    對不起,插個嘴。ryu大,別開pda。


    在避難所裏最好別幹太顯眼的事。


    他們會收容日本人到軍事機密一堆的設施裏,代表目前狀況極為緊急,要是你用pda實況報導,一定會被盯上的。


    不要引起別人的注意。


    (讚同神盾大):獵鷹投稿日:04/07(sun)10:42


    對,要是因為泄漏機密而被調查或沒收器材就麻煩了。


    用手機沒關係嗎?


    (無題):ryu投稿日:04/07(sun)10:45


    旁邊的人也都在用手機還沒人被禁用或沒收不過我會小心


    不去引起別人的注意


    「這是……蝦子?」


    明石亨警監在空位上打開了筆記型電腦觀看,不解地歪著腦袋。


    因手震而略微失焦的照片上,映著生有紅殼的螯蝦妝生物。照片上的生物不隻一隻,而是一群;與一起入照的自用車對照,可推知小隻的體長約一公尺餘,大隻的則長達三公尺左右。


    明石大略迴顧貼有這張照片的留言板,發覺貼圖者是長年流連於此的常客,頻繁的留言之中有著許多資深版友才看得懂的話題。


    方才瀏覽的匿名型地區資訊留言板也有類似的留言,這個貼圖者總不至於冒著被逐出留言板的風險,散播這種惡質的謠言,這麽說來——


    「難道是真的?」


    神奈川縣警局自方才起就不斷接獲一一○報案電話,短短十分鍾內便超過上百通,線路已接近癱瘓狀態。


    每通電話都是從橫須賀管區打來的,橫須賀基地前的本町派出所再三請求支援,說是基地周遭發生了混亂;連同管區的巡邏車在內,已派出了數十輛警車火速前往現場,但目前仍無人迴報狀況。


    雖然情勢尚未分明,但動蕩氣氛相當濃烈,因此所有可能出動的部署全都自動自發地待命。


    橫須賀真的出現怪物了嗎?縣警已經開始行動了?


    方才有個熟識的報社記者打電話給明石,據他所言,各大媒體似乎也接獲了同樣的消息。平時這種通報鐵定是當成惡作劇處理,但記者特地打電話來向明石大打聽消息,可見該報社接獲的通報件數也非比尋常。


    據記者所言,救護車與消防車都已出動;倘若這真是惡作劇,便表示以整人取樂的幕後主使不隻一人,而是規模相當龐大的集團。方能同時向各主要機關報案,並不忘在網路上散播謠言。這情況已不能以等閑惡作劇視之,可能是恐怖活動的前兆。


    「不過沒聽公安那邊提起任何不尋常的跡象啊……」


    公安課與明石所屬的警備課同屬於警備部,雖然部門相同,但公安課屬於非公開單位,因此情報鮮少於台麵上流通;即使如此,若他們事先掌握了如此大規模的情報擾亂行動,又怎麽可能不提醒縣警總部注意?


    警備課外事課、刑事部國際調查課——就明石所知,這兩個單位並未掌握到與此事直接相關的情


    報。


    「明石!」


    通訊司令課課長對巴著電腦不放的明石大聲怒吼:


    「你這家夥,都已經這麽忙了,還跑來別人的部門玩!」


    「唉呀,因為這裏的情報最多嘛!」


    明石占據之處,是受理一一○報案專線與分派指令的通訊司令室一角。從方才開始,便有幾十個接線生卯足全力接聽報案電話,所以最容易掌握最新情報。


    每當發生大型案件,明石總是窩到這裏來,令課長極為不悅。


    「礙事!迴你的警備課去!都忙成這樣了還在玩電腦,電話又不是不用錢!」


    「線路是用我自己的啊!」


    說著,明石揚了揚連接著電腦的手機。課長怒目相視。


    「所以就可以玩嗎?」


    「我這次不是在玩,是在收集情報。」


    混小子!課長一臉不快地啐了一句,和這位課長比起來,明石的確年輕了十來歲;不過都年過四十了,還被稱為小子,反而令他感到光榮。明石本來就不討上頭的人喜歡,這種程度的諷刺對他而言無異是耳邊風。


    說歸說,瞧課長那微微上禿的腦袋都快冒出煙來了,還是盡快撤退較好。


    「明石先生,你還是迴去吧!有消息我會通知你的。」


    坐在附近的接線生悄悄對明石說道。或許是課長不得人緣之故,這個課裏站在明石這一邊的人很多。


    「麻煩你啦!」


    明石邊道謝邊合上筆記型電腦,站起身來。他走向門口,卻有停下腳步。


    「對了,橫須賀的報案內容到底是真是假?」


    他隨口問道,課長沉著臉迴答:


    「數量那麽多,應該不全是假的,不過惡作劇電話也不少。」


    「原來如此。」


    橫須賀出現巨大螯蝦,聽來的確像是惡作劇。明石沒說出這番話,邊離開了通訊司令室。


    橫濱市金澤區的縣警第一機動隊接到了縣警總部的來電。


    電話轉接至第一機動隊長瀧野煉太郎警監手上,他拿起話筒,邊聽見一道悠然的聲音:


    「小瀧啊,你有空嗎?」


    來電的是縣警總部警備課的明石警監。他與瀧野同梯,與其說是朋友,倒不如說是臭味相投。他們都是不討上頭喜歡的人,這一點便是他們的交情能維持長久的原因。


    小瀧啊,你有空嗎?一迴想起始於這句對白的種種往事,瀧野便皺起那張嚴峻的臉孔。


    「這次又是什麽事?」


    「你們那邊接到出動命令了嗎?」


    答案是沒有。第一機動隊自早上開始便一如往常地進行訓練,中原區的第二機動隊應該也是一樣。如果二機接到出動命令,一機應該也會同時或先行接獲命令才是。


    瀧野迴答後,電話彼端的明石似乎早料到他會如此迴答,自言自語道:「果然沒有。」


    「發生了什麽事?」


    身為縣警頭號問題人物的明石嗅覺格外敏銳,他會有此一問,代表事情不單純。


    「橫須賀似乎出事了。」明石這句話讓瀧野的身心登時緊張起來。


    「美軍嗎?」


    當時正值恐怖行動頻發的時期,因此瀧野頭一個聯想到的便是這個。如果橫須賀發生了恐怖行動,介入將成為敏感的問題。橫須賀出事時自衛隊得出動——這乃是眾所皆知的大方針,自衛隊也遵照這個方針進行訓練。然而真到了實際上陣之時,必然又是一場混亂。


    「軍方還沒出動,是不是恐怖行動還說不準,不過基地的確發生了不明狀況。各個相關單位都接獲了大量的民眾報案電話。」


    倘若不是大規模軍事進攻,而是小規模遊擊行動,基地及附近居民自然會優先報警;但通脹自衛隊接受處理的具體管道並未建立,卻也是實情。此外,美軍自行行動或與日本共同合作的條件也不明確。


    這件事鐵定會演變成極為棘手的問題——雖然狀況尚不明朗,瀧野卻有這種預感。明石繼續說道:


    「就我所見,這次的時間相當古怪;光聽描述,任誰都以為是胡說八道。縣警總部也一樣,即使報案數目多到不容忽視,依然認為是惡質謠言造成的混亂。」


    「所以你認為不是胡說八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快給我直截了當地說出來!」


    「巨蝦大軍侵襲橫須賀。」


    明石依照要求直截了當地說道,卻換來瀧野反射性的一句:「胡說八道!」


    「誰會相信這種鬼話啊?又不是怪獸電影。」


    「我不會騙你的。」


    明石平靜地迴答,令瀧野一時語塞。的確,他們認識了這麽久,明石從未對他說過半句無意義的謊言,至少明石是真的相信有巨蝦,才會向瀧野提及此事。


    「——我知道啦!」


    「就是這麽迴事。你要不要來個先行待命,到橫須賀附近看看情況?這樣就能順勢插手這件事,裝備能帶多少就帶多少,人手至少要有一百個,不,兩百個。」


    「喂喂喂,你要我在沒有命令的情況下出動兩個中隊?」


    在明石穿針引線之下胡亂出動的經驗不少,但這迴可真的太過誇張了。


    「這樣還嫌少了,馬上就會發展成傾巢而出的局麵,至於命令嘛,就說是警備課提出支援要求吧!」


    「警備課長同意了嗎?」


    明石的頭銜是課長助理,以明石的年齡及資曆來看,他的官升得並不快,說來也是他這類人的宿命,對瀧野而已,這也是個切身的問題。


    「要不了多久,他不同意也得同意,別擔心。」


    聽了這個可疑至極的保證,瀧野歎了口氣。他心裏已做好覺悟,倘若這迴的狀況隻是以訛傳訛,便要一力承擔,絕不累及下屬。


    掛斷電話前,明石突然喚了句:「小瀧……」


    「可別死啊!」


    這聲音正經得不像出自明石之口,瀧野的臉色也不禁沉了下來。


    教人笑不出來的激勵,理所當然地轉化為不讓部下喪命的決心。


    十一時三十五分。


    正當第一機動隊第一中隊乘著三輛大型運輸巴士與四驅指揮官座車,浩浩蕩蕩地沿著國道16號線南下時,便接到機動隊辦公室傳來的無線電通話:


    『縣警總部下達出動命令,要我們千萬橫須賀基地協助救援及引導民眾避難!』


    聽了奉命留守辦公室的副隊長報告之後,瀧野鬆了口氣,雖然出動在先,命令在後,但這麽一來,擅自先行待命之事便不會被追究責任。


    然而,這道來得比預料中快的正式命令亦說明了狀況有多嚴重。明石所說的巨蝦來襲時真的嗎?瀧野已將自己聽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對部下說明,眾人皆是半信半疑。倘若過去明石的嗅覺沒那麽靈驗,這番話恐怕隻會被當成胡謅。


    『據說有大量的未知巨大甲殼類在市區徘徊!』


    與瀧野一同乘坐指揮官座車的中隊長及兩個傳令員驚訝地屏住唿吸。


    古板頑固的縣警總部承認此事?這麽說來,這個消息是真的了。


    瀧野之事留守部隊隨後出動之後,便暫時結束通話。


    「隊長……」


    西宮中隊長並未發問,隻是喚了一聲。他那僵硬的聲音隻有一種含意。


    機動隊能和巨蝦抗衡嗎?機動隊設定的警備對象為人類與災害,未知的巨大生物並不在設想範圍之中。


    『這下我們可成了超人警備隊啦!』


    一道飄然的聲音自全車共通的無線電傳來,原來是坐在後續運輸車上的住之江第一小隊長。


    『沒錯!我們當英雄的時刻到來啦


    !』


    立即迴應的是魚崎第二小隊長。他是第一機動隊數一數二的開心果,對於提升隊上士氣有著重大貢獻。


    瀧野對著一本正經的西宮中隊長微微一笑。「這次我們就配合這些得意忘形的家夥吧!」接著他從副駕駛座上伸出手,拿起無線電麥克風。


    「咱們縣警的醜聞向來一籮筐,偶爾也得好好表現,洗刷汙名。大家全力以赴!」


    不久後,部隊來到橫須賀本港附近,卻在橫須賀隧道之前完全停步;此時位置的左手邊正好是jr橫須賀站。


    整個隧道塞得水泄不通(八成從隧道另一端便已開始堵塞),機動隊正好接在車陣的最尾端;隻見不少行人在堵塞的車陣之間逆向奔逃。


    「我看是動不了了。」


    負責駕駛的是跟隨瀧野的傳令員——立花警佐。他一看到路上幾乎全是棄車,便放開了方向盤。


    「全隊下車!」


    瀧野指示道,自己也下了指揮官座車。兩名傳令員背起手提無線電收發器;在縣警總部設置前線指揮所之前,瀧野便是發令所,藉由中、小分隊長傳令,指揮全局。在沒有總部匯整情報的狀態之下,指揮起來必然是一片混亂;不知在這種情況之下,自己能有多少作為?


    明石,還不快給我滾過來!


    瀧野在內心咒罵著定會不請自來的明石。明石最擅長的就是見縫插針,想必現在正想方設法混跡最前線的指揮所。


    而瀧野等人的命運,也將隨著明石能否成功進駐前線而改變。


    「先行出動的警員應該已經到了現場,設法聯絡他們!」


    瀧野對立花下達指令後,便從指揮官座車的行李箱中取出大盾。那盾牌並非新型的透明材質,而是舊型的硬鋁材質;雖然對上槍彈時即使疊上兩麵也會被打穿,但可充當武器使用,在沒有中彈之虞的情況下,比新型的更為好用。


    「瓦斯對蝦子有效嗎?」


    「能帶的就全帶上吧!緊急的時候就直接目測瞄準,當飛鏢射!」


    對手不是人類,令瓦斯分隊頗為困惑。


    待眾人裝備大盾之後,瀧野依照隊長打頭陣的傳統,站到了最前排。


    就在這時,立花突然叫道:


    「警備課明石警監來訊!」


    明石在這時候來訊,想必是要將匯整過後的前線情報告知瀧野。他在這方麵向來滴水不漏。


    「趕往現場的警員目前已有救人殉職!」


    全隊起了陣騷動,第一機動隊出動至今不過三十分鍾左右,這麽短的時間內竟有九人殉職,可說是非同小可。


    「據說是在救援民眾時……被吃掉了!」


    立花的聲音在顫抖,被吃掉了這四個字用在人身上,似乎令他大為震懾。


    「射擊效果視距離及中彈數量而定!一對一無法應付,必須多人圍攻!來不及逃離的避難者目前被送往大榮超市汐留店及橫須賀王子大飯店!完畢!」


    「從現在起兵分兩路,朝汐留天橋出發!從大榮超市及橫須賀王子大飯店繞進現場,協助避難!行動以小隊為單位,嚴禁單獨行動!」


    聽了駭人的報告之後,瀧野下了適切的指令,將部隊一分為二,瀧野率領地近海邊的大榮超市分隊,橫須賀王子分隊則交由西宮中隊長負責。


    西宮待在分隊走對向車道,穿越隧道而去;瀧野則率領另一個分隊,從隧道前的平交道進入港灣沿岸的維尼公園之中。橫跨平交道的道路如巷弄般狹窄,逃竄至此的避難者極少。


    正當他們穿越車站前的圓環,進入公園之時——


    不會吧!年輕隊員的叫聲此起彼落。他們的心境不難理解;雖然事前已聽過說明,但實際上一看——還是太超乎現實了。


    長著紅色甲殼的巨大螯蝦四處蠢動,有的在馬賽克花紋混凝土磚鋪成的步道上,有的在籬笆旁的草地上,有的在修葺有加的花壇上,有的則在收費道路的高架橋下。


    它們時而張牙舞爪地追趕逃竄的人們,時而聚在一起戳戳點點——被戳食的便是人體,路麵上血跡斑斑,怵目驚心,長長的內髒拖曳於地。


    嘔!有幾個人反射性地嘔吐。即使曾在車禍現場見過死狀淒慘的遺體,還是不及慘遭生吞活剝的人體來的震懾。


    附近有個正被戳食的人朝著分隊動了動手,那人的腸子被挑出來,已經連聲音都發不出了。


    他的動作雖然虛弱無力,卻帶著明確的意誌;瞳孔已開始擴散的無神眼眸卻牢牢地盯著分隊。


    該救他嗎?


    還有許多民眾正在逃竄,它們雖然逃進了這座被指定為廣域避難場所的公園,但此處並不像避難所一般兼有防護設施;憑老幼婦孺的腳力根本無法甩開成群的螯蝦,不少人逃之不及,已被逼得無路可退。


    在這種狀況之下,該「救援」顯然已活不成的人嗎?


    正當天秤逐漸傾向見死不救之際,魚崎小隊長叫道:


    「隊長!救援對象正看著我們!」


    這道怒號讓瀧野下定決心堅守名義。豈能讓救援對象在最後一刻留下被棄之不顧的記憶?


    當魚崎說要當英雄時,表態讚同的正是瀧野。


    「各小隊引導民眾至大榮超市避難!第一小隊跟在我!衝啊!」


    瀧野呐喊朝著不知是男是女、奄奄一息的救援對象衝刺。他以盾角順勢撞向壓在救援對象身上的螯蝦下巴。這招若是對著人類用,可能會造成頸椎上的致命傷,因此過去瀧野從不敢使出全力;但這迴可用不著手下留情了。


    螯蝦隻顧著分食救援對象,挨了這出其不意的一擊,便踉踉蹌蹌地往後退了幾步。魚崎也在一旁對付另一隻螯蝦。


    隨後跟上的隊員朝著數隻螯蝦揮動盾牌,在他們一再使勁撞擊之下,怪物開始畏怯。


    「把救援對象拉出來!」


    身為傳令員而未持盾牌的立花從後架住救援對象的上半身,試圖將人拉出來。但是——


    「不行,卡住了……!」


    「你們擋著!」


    瀧野將螯蝦交給周圍的隊員應付,自己則加入拉出救援對象的行列。


    「大家合力推開蝦子!一、二、三!」


    數到三,眾人猛烈撞擊,瀧野與立花則趁機使勁一拉。


    啪喀!一道刺耳的聲音響起,拉扯救援對象的手感倏地變輕了。


    立花屏住了唿吸。


    他們隻拉出救援對象的腰部以上;腰椎在螯蝦戳食之下,早已變得脆弱不堪。仔細一瞧,裂開的腹中顯然少了許多部位,連外行人都可一眼分曉。


    不知他可有看見瀧野等人趕來?不知他是不是想著救援已到而死的?


    瀧野取下手套,探了探救援對象的鼻息——他已斷了氣,瀧野隻能替他合上了睜得打開的無神雙眼。


    請原諒我們——瀧野在心中喃喃默禱。將死者留在原地或許會被吃得精光,但他們並無餘力迴收遺體。


    必須優先搶救活人。


    「救援對象死亡!現在轉移陣地,協助其他小隊救援!」


    聽了瀧野的宣言,魚崎下令:「好,撞開他們!」隊員們怎度撞擊螯蝦,並趁隙全體撤離。


    或許是因為眼前擺著現成的食物,螯蝦並沒追上來。眾人眯起眼睛,看著螯蝦慢條斯理地爬向斷為兩截的人體。


    不過,眾人都明白他們已無能為力。沒能搶得食物的螯蝦已經認定小隊為新的獵物,朝著他們進攻。


    「整隊!一麵以盾牌防護,一麵前進!」


    瀧野率領小隊奔離淒慘的現場,前去與救助民眾的弟兄們會合。


    *


    事發至今已過兩個


    小時——發令所的無線電依舊一片沉默。


    「到處都是……」


    夏木轉了潛望鏡一圈,與冬原換手。碼頭與基地自是不用說,就連對岸的維尼公園也爬滿了巨大螯蝦。


    機動隊在三十分鍾前衝進公園,協助民眾逃入大榮超市之中;但在機動隊到來之前,公園裏已有不少人罹難。夏木與動員每隔十分鍾便升起潛望鏡觀看,光就他們所看見,罹難人數便已不下幾十人。


    何況潛望鏡能觀看的範圍極小,一想到範圍之外不知道有多少犧牲者,便教人毛骨悚然。


    「警察的動作還挺快的,我們自衛隊不知道怎麽了……」


    冬原一麵以把手上的轉盤調整潛望鏡倍率,一麵喃喃說道。潛望鏡正對著逸見公所,從這個碼頭看不到潛艇艦隊司令部所在的船越公所。雖然方才已有螯蝦從陸地及港灣侵入公所,但逸見公所看來仍是一片平靜。


    相對地,停泊於棧橋邊的數隻船艦有了動作,似乎打算以船身作為屏障,擋住港灣方向的螯蝦;照這麽看來,逸見公所已棄守了,陸上防衛線應該已經退到較為內陸的長浦公所之後。大概是因為逸見公所與一般道路相鄰,不宜使用槍炮迎擊吧。


    「逸見好像被放棄了。」


    冬原也愈夏木做了同樣的結論;換句話說,這個推測還算合理。


    「他們的推進器還能動啊?」


    「移動的隻有大型船艦而已,大概是仗著噸位和輸出功率夠大,硬是啟動的吧!」


    潛水艇與水上船艦即使排水量屬同一等級,引擎的輸出功率也不大相同;「霧潮號」辦不到的事,水上船艦子還要做好承受請問損毀的心裏準備,便可以強行蠻幹。


    「警備隊守得住嗎?」


    「不管守不守得住,都得要陸自出麵才能解決。」


    夏木一臉不快地說道。橫須賀警備隊總數多達四百人,也持有部分陸戰裝備,隻要防衛線設置得當,要守住基地還不成問題。


    不過,現在的問題並未守住基地便能解決。對付登陸市區的螯蝦大軍,唯有陸上自衛隊才能勝任;這擔子對警察而已太過沉重了。


    「老實說,你覺得救援何時會到?」


    經夏木這麽一問,冬原皺起眉頭,抓了抓腦袋。他的表情迴答了情況並不樂觀。


    「假如事情不是發生在橫須賀就好了。」


    第二潛水艇隊司令部位於美軍基地之中,令事態更加複雜化。就算欲派兵救援,不隻得申請自衛隊出動許可,還得申請進入美軍基地的許可;而如今潛艇被「敵軍」包圍,救援行動勢必演變成軍事行動。


    根據自衛隊法第八十一條第二項規定,自衛隊可為了保衛自衛隊及美軍設施而出動,平時自衛隊也會進行演習訓練;但實際上美軍可會同樣自衛隊於駐日美軍司令部所在的橫須賀基地進行軍事行動?


    「可是若要請求美軍救援,對方也不見得有餘力。」


    掃蕩螯蝦大軍與救援「霧潮號」,光是其中一樁便已極為棘手,更何況兩件事攪在一塊?簡直是個悲劇。


    「救援不會來嗎?」


    夏木與冬原同時朝著發令所入口迴頭,站在那兒的少女似乎被他們的氣勢嚇了一跳,身子微微後仰。是那個留著短發的高個兒女孩,孩子們之中唯一的女生。


    冬原曾告訴她發令所的位置,以備不時之需;而她似乎光靠口頭說明邊找到了這個地方。不但乖巧懂事又聰明伶俐固然是件好事,但這時候反而礙事。


    「你來幹嘛?不是要你們待在餐廳嗎?」


    不想被聽見的對話被她聽見了,感到心虛的夏木於是反射性地出口威脅。少女聽了隻是輕輕地咬著嘴唇,露出了不以為然的神色。


    「孩子們……好像餓了,可是你們一直沒迴來。」


    她的聲音中帶著些許抗議之意,夏木迴以諷刺:


    「真是對不起啊!我沒養成注意小鬼喝奶時間的習慣。」


    少女的表情顯得更加不以為然。


    「夏,你這話太孩子氣啦!沒注意到吃飯問題,是我們的疏忽。對不起啊!」


    冬原打圓場,從聲納席上起身。


    「現在立刻準備食物,不過我們也不太會煮就是了。」


    然而,少女卻反而踏入發令所之中。


    「救援不會來嗎?」


    少女重複先前的問題,冬原微微皺了皺眉頭,又露出笑容。每當他打算迅速解決麻煩時,表情便會如此變化。


    ——而女人總是輕易被這招所騙。


    夏木把問題交給冬原處理,袖手旁觀。


    「不會不來的,你放心,隻是暫時聯絡不上而已。」


    冬原好聲好氣地說道。少女卻露出頑固的表情,搖了搖頭。


    「騙人,你剛才不是這麽說的。」


    下麵還是頭一次見到不吃冬原有這套的女人,而且居然隻是個黃毛丫頭。他略微端正姿勢,再次麵向少女。


    「大家又餓又不安,但你們卻什麽也不說明;看了餐廳裏的電視,市內又變得一團亂。」


    「啊,已經上新聞啦?」


    冬原問道,少女點了點頭。


    「那些蝦子在街上到處爬,已經有許多人罹難了。」


    以說到罹難兩字,少女立刻露出說錯話的表情;從她偷偷打量夏木的眼神,就知道她是在顧慮艦長之事,夏木歎了口帶刺的氣,轉向一旁。


    他思索著該說什麽來表明自己並未淪落到得讓個黃毛丫頭擔心的地步,但想來想去卻想不出任何別出心裁的話語,結果什麽也沒說。


    少女追問冬原:


    「救援什麽時候會到?我們還得在這裏待多久?」


    「我早覺得你看起來很有主見,果然不好打發。」


    冬原帶著苦笑說道,對少女招了招手。


    「你隨便找個地方坐下吧!」


    冬原似乎打算說明。打從一開始,冬原就對這個少女特別好,令夏木頗為不快,但他並未因此表示異議。


    冬原要少女隨便找個地方坐,但這個狹窄又堆滿器材的房間之中能坐的位置極為有限,少女隻得戰戰兢兢地走進來,就近坐上通訊席。


    「對了,還沒問你們這些孩子的來曆呢!你叫什麽名字?」


    冬原詢問,少女表示自己名叫「森生望」。


    孩子們是參加鎮民聯誼活動而前來參觀櫻花祭,至於望則是陪同弟弟前來。他們在自由活動時間與帶路的大人分開,沒想到發生了這種事,望便招唿附近的小孩一起逃命。


    「那我就當你是孩子們的領導人,照實說了。」


    冬原的聲音變得毫不客套,他坦白說道:


    「依目前的情況來看,救援害得等上好一陣子。」


    聽到這句話時,森生望刷白了臉。


    「為什麽?船上有一般民眾耶!」


    她那與責備僅有分毫之差的語氣,顯示出她的奮力自製。


    「我們所處的位置太複雜了;如果這裏是海上自衛隊的碼頭,或許還有辦法……更何況也得先收拾市區的殘局,才能顧及我們。這艘船上的糧食和水電都很充足,足夠我們據守一陣子;處境較為安全的人就挪後救援,這個道理你應該懂吧?」


    「我們得被挪後到什麽時候?」


    「要看是去殘局的收拾狀況。或許是三天後,或許是一周後,或許是十天後,或許是一個月後……你賭哪個?」


    望似乎沒有餘力去迴應冬原的玩笑,見到她忐忑不安的樣子,夏木冷冷地說道:


    「看他們明知道遺體會被吃得精光還不盡快來接收,就知道狀況有多嚴重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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