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最後獲得救贖的是?


    *


    假如你能辨認【白鯨】的溝通波長,告訴我一聲。不必勉強去迴憶,想到再說就行了。


    這句活給了費克決定性的轉機。


    不必勉強去迴憶,想到再說就行了。聽了瞬這麽說,費克怎麽可能不拚命去想?


    費克努力地搜尋應該存在於自己腦海深處的【白鯨】的迴憶。與幸福感分割之前的迴憶。正在他奮力思索時,有人試圖聯係他。


    平時終連著瞬或佳江的波長彼端,當時連接著費克所不知道的人物。


    「我」=(獨孤了悠久的時光,今後也將永遠持續下去曾被擊碎而分裂[中立不幹涉防衛]人類命名為【白鯨】昵稱為迪克完美的白色橢圓的全為一體)正對「你」(曾經是「我」從「我」身上剝落現在擁有獨立意誌被齊木瞬命名為費克但無疑為「我」的同族的【白鯨】)說話。


    聽見了嗎?


    聽見了。


    費克聽見了這道與建構思緒用的日語完全交疊的波長,聽見了他固有的思考語言。


    這成了一條繩索,連接他奮力迴想的記憶。


    費克循著繩索,急速的沉落於過去之中。


    *


    費克最先憶起的,是太古的豐饒海洋。


    【白鯨】(這是在許久之後的現代所得到的稱謂)存在於整個地球。當時的【白鯨】還是不完美的橢圓,有著脆弱且扁平的身體。


    豐饒慵懶且溫暖的海洋成了生命的搖籃,【白鯨】與【白鯨】外的生命皆是無窮無盡的增加,無窮無盡的死亡,無窮無盡的繁衍。


    生與死淡然堆積,淡然堆積。


    所有生命隻是存在,並不幹涉自己以外的其他生命。


    淡然的重逢著出生與死亡,淡然重複,淡然重複。


    世界和平且靜謐。


    不久後,海洋的樣貌改變了。


    異形生物於轉瞬之間出現,席卷海洋。


    環狀的生物,有腳的生物,帶殼的生物,爬行的生物,遊動的生物。


    這些生物的形狀筆【白鯨】及與【白鯨】同時期產生的生物還要複雜許多。


    他們吸收自己以外的生命,化為己有。


    這便是捕食產生於世界的瞬間。


    弱肉強食,弱者為了捕足被吞食的數量,隻得更加繁衍;而強者有繼續吞食繁衍的弱者。積極且兇猛的生命活動於焉展開。


    許多【白鯨】以及【白鯨】同時期產生的生物皆備吞食,隻知自生自滅的生物為又被蹂躪一途。


    【白鯨】期望世界恢複和平靜謐,但今後的世界似乎將越來越充滿攻擊與競爭。


    待【白鯨】警覺之時,與他們同時其產生的生物已然絕跡。這些生物被充滿攻擊與競爭的世界淘汰了。


    在這麽下去,不久的將來,【白鯨】亦會重蹈覆轍。


    【白鯨】想保衛自己。


    於是,所有的【白鯨】聚集在一起,融合為一個巨大的生物。


    【白鯨】獲得了全為一體的概念,這正是實現這個概念的瞬間(在這個階段之後,【白鯨】的記憶清晰的保留了下來)。


    由於【白鯨】變得太過龐大,便被其他生物自捕食名單中剔除。


    然而,經過漫長的時光之後,其他生物明白【白鯨】不會抵抗,因此巨大不再能保衛自我。


    其他生物開始蠶食【白鯨】,【白鯨】再度萌生保衛自我的念頭。


    於是,【白鯨】知覺了世界的波長。


    這便是【白鯨】獲得「波長」概念的瞬間。


    【白鯨】探測外敵發出的波長,有效地躲避敵人。


    學會探測波長之後,這股能力有了急速的發展;無法躲避敵人時,【白鯨】甚至能自行產生並釋放足以威嚇敵人的攻擊性波長。


    【白鯨】排除了其他生命的幹涉,恢複了和平的一生。


    獲得波長概念之後,【白鯨】知道提供自己生命能源的是從海洋上空投射而來的某種波長,也知道自己總是洄遊於淺海的理由。


    然而,又一次經過漫長的時光後,問題發生了。


    巨大的衝擊墜落海洋,世界變得一片幽暗。


    海水變冷,不再像從前那般溫暖;而【白鯨】生存所需的波長也不再投射於海洋。


    【白鯨】有生以來初次體驗了饑餓。


    為了解決饑餓,【白鯨】下了重大決定。


    【白鯨】選擇離開海洋,追尋那波長。


    【白鯨】操作體內的波長,離開了海洋。


    於是【白鯨】獲得了「飛行」的概念。


    海洋之外幾欲凍結的大氣。


    波長比起海中強上幾分,但還不夠。【白鯨】朝更上方邁進。


    往上,往上,往上。


    不久後,【白鯨】逼近了大量塵埃覆蓋的氣層,穿透而過。


    上方充滿了過去直達海中的波長,一如以往的豐盈充足。


    【白鯨】決定棲息於此,為了適應環境而變化。


    他的身體失去了水分,變得更輕更博,形狀也更加精巧。


    之後,他在那兒待上了好長一段時間。


    *


    「好啦,關於今後的【白鯨】的問題」


    會議重開後,率先發言的是高巳;他趁著「保安聯盟」的成員們仍為了突發事態而動搖之時,迅速帶入了正題。


    「不知道你們希望【白鯨】如何?」


    春名一下子就直搗核心。


    大村等聯盟成員全都一臉困惑的窺探真帆。見了這些輕易顯露動搖之色的成年人,真帆感到不耐煩至極。


    聯盟自然有個最終目標,但這個目標不能在瞬麵前提起。這些人居然表現出這種啟人疑竇的態度。


    真是沒用的大人。


    真帆掩住內心的煩悶,開口說到:


    「我們認為【白鯨】對人類而言非常危險。貴重故主張【白鯨】統合之後,防衛型的情緒已獲得安撫,所以安全無虞;但我們不這樣認為。基本上,防衛型的產生,便是【白鯨】生來便具備敵視人類性質的證據。而從【白鯨】的能力來看,若是【白鯨】企圖殲滅人類,人類根本無力抗衡。光看前一陣子那種一麵倒的戰況,就能明白這一點。」


    「簡單來說,你們不相信【白鯨】的和議。」


    春名打斷了真帆的話,但他這句話的確切中要點,因此真帆也無從抱怨。真是巧妙地話術。


    「而不相信的原因是防衛型的產生及【白鯨】的生物優勢?」


    春名再度截取要點,真帆點了點頭。


    「你不覺得這是在找碴嗎?」


    「你太沒禮貌了!」


    大村駁斥春名的反擊,真帆卻以動作製止大村。


    大村很可能會衝口說些不該說的話,不能讓他參與討論,其他成員亦然。聯盟裏並沒有能與春名鬥智的人才,若是有,真帆根本無法取得聯盟的主導權。


    淨找些無能之人進駐高層的是真帆,如今她可說是自食惡果。當初她可沒料到得和這樣的男人為敵。


    應變總部似乎打算讓春名專責進攻,其他參與者全不置喙;因此議場發言者便自然而然的變成春名及真帆兩人。


    既然對方備好了舞台,我就好好表現真帆反問高巳:


    「找碴?這話怎麽說?」


    「會產生防衛型,是因為人類使詐偷襲在先;而生物優勢壓根兒不是【白鯨】的責任。那這兩點來當作無法信任【白鯨】的理由,顯得你們根本無意與【白鯨】和平共存」


    「因為我不認為能和平共存」


    真帆答得很幹脆


    。


    接著她又還以顏色:


    「【白鯨】與人類在思考及生存形態上都有著天壤之別,我不認為能互相理解。就拿【白鯨】輕易答應停戰的事來說,說不定是為了讓人類放鬆而采取的策略呢!換做人類之間的鬥爭,被偷襲的一方與被偷襲的一方怎麽可能在這麽短時間之內握手言和,毫無芥蒂?」


    「怎麽是毫無芥蒂?【白鯨】報複過了啊!至於能在短期內達成停戰協定,能否請你當成是應變總部嘔心瀝血的成果呢?」


    春名又補充說道:


    「再說,你嘴上說無法互相理解,實際上卻一直用人類的思考模式來推測【白鯨】的想法。既然無法互相理解,將人類的思考模式套用到【白鯨】身上並無意義。」


    「勉強去推測一個無法理解的對象在想什麽時,隻能對照自己的價值基準,不是嗎?從危機管理的角度來看,做最壞的打算也是裏說當然的吧?」


    春名說道:


    「你認為【白鯨】尚未結束報複,隻是為了進行更大的報複而假意與人類停戰?」


    「你敢保證保證【白鯨】沒這種打算?」


    此時,佐久間從旁插嘴:


    「容我插一句,【白鯨】沒有說謊的概念。說謊乃是為了欺騙同族的他人而生的概念,身為單一生命體的【白鯨】根本不需要這種概念。」


    「或許他現在需要了。人類雖然不是他的同族,卻是可以欺騙的知性生命體啊!一【白鯨】的智能來看,要在短期間內學會說謊並不難吧?」


    佐久間似乎還想說什麽,但真帆卻將視線移迴春明身上,硬生生的結束這個話題。


    「總而言之,就算與【白鯨】締結了共存協定,這種協定也不平等;這就是本聯盟的主張。【白鯨】擁有單方麵蹂躪人類的力量,即使他違背協定,人類也無法處罰他;把和議建立在毫無抑製違約之力的協定之上太危險了。」


    「那我們迴到一開始的問題,你到底想怎麽處置【白鯨】,才能滿意?怎麽樣才願意信任【白鯨】?」


    在春名的詢問下,真帆迴答:


    「讓費克吸收【白鯨】,使我們目前的目標。」


    *


    【白鯨】上下漂移,進行無謂的思考,度過了漫長的時光。


    而在方才,他接受了波長。


    波長顯然非自然生成,是由包含某些意圖的模式組合而成;【白鯨】讓波長穿透體內,檢視其內容。


    由下方來的不自然波長與日俱增,在耳濡目染之下,【白鯨】逐漸學會分析波長。


    於是,【白鯨】知道下方存在著能夠操作波長的知性生物。自稱人或人類的生物群定義並分析世界,他們似乎以闡明整個世界為目標。將闡明世界的理論視為「知識」,並以存儲「知識」


    為樂。


    他們對於「知識」的食欲相當驚人,雖然每個個體的生命短暫,確試圖求知個體所無法知曉的過去及未來。他們對於過去的定義尤為詳盡,甚至定義了自己產生之前的遙遠過去;在實際體驗過當時的【白鯨】來看,這些定義倒有幾分正確。


    他們似乎藉由分析世界來挑戰世界。


    看在漫無目的生存的【白鯨】眼裏,人類的生存方式十分有趣;因此【白鯨】開始積極截取並解讀他們的波長。


    對【白鯨】而言,這亦是了解世界的過程。


    波長也對【白鯨】本身帶來了變化。過去漠然且無謂的思考變得更有效率,更為實用。


    【白鯨】開始清楚的意識思考,進行思考。


    【白鯨】的智能因而飛躍性的進化。


    【白鯨】學得了許多人類的「知識」,但有些事是他怎麽也不懂的。


    人類會進行同族鬥爭,便是其中之一。【白鯨】開始學習他們之後,鬥爭仍是不斷上演;有時是少數人的鬥爭,有時是多數人的鬥爭,而多數人的鬥爭被稱為戰爭。


    鬥爭的原因繁多,【白鯨】難以領略。【白鯨】全為一體,沒有可相互鬥爭的同類;但他認為同類相爭、減少數量,乃是極為無益的行為。好不容易繁衍,卻又自行減少數量的矛盾,【白鯨】無法理解。


    【白鯨】原以為這是集團狀態之下所生的矛盾,但人類以外的生物群並未產生這種矛盾;這似乎是人類特有的矛盾。


    【白鯨】並未進一步深思,隻當人類便是這種生物。


    不久後,有個規模特別大的戰爭爆發了。


    這場戰爭爆發以後,人類似乎獲得了「飛行」的知識。過去飛行對人類而言隻是試誤性、嚐試性的,但戰爭發生以來,飛行便成了體係化、一般化的「知識」。


    看在習得了飛行概念的【白鯨】裏,那是效率極差且危險的技術,但人類仍積極的翱翔於空中。


    起先他們隻能低空飛行,後來高度漸漸增加。


    期間又發生了幾次大小戰爭,人類的飛行技術雖不穩定,卻逐漸進化。


    不久後,他們終於到達【白鯨】棲息的高度;【白鯨】為了避免與他們接觸,便提升了高度。當時【白鯨】無意與他們積極交流。


    人類到達高處,【白鯨】便避往更高處;不知不覺之間,【白鯨】的生活區域已變成兩萬公尺高空。


    人類甚至將某些物體發射到比【白鯨】更高的上空,但這些物體並未觸及【白鯨】,因此人類尚不知【白鯨】的存在。


    *


    「為什麽讓費克吸收了【白鯨】就能安心?」


    高巳接連發問的轉彎抹角的態度讓真帆感到焦躁,但她又不能不迴答。


    「費克被瞬飼養,是親近人類的【白鯨】。換句話說,我認為對人類而言,費克是目前唯一安全的【白鯨】;加入其它【白鯨】被費克融合,【白鯨】就能成為安全的生物,不是嗎?」


    「是嗎?」


    春名誇張的歪了歪頭。


    「其實說穿了,費克就像是隻偶然被瞬撿到的野生動物嘛!我不認為這種偶然的關係有多可靠。野生動物表麵看上去再溫馴,還是可能突然恢複野性,攻擊人類;要是費克變成這樣,可不像野獸咬人那樣好處理哦!」


    「動物和【白鯨】不能相提並論。你們不也說【白鯨】具有高度智能嗎?」


    真帆奮力克己,不讓語氣變得兇狠。春名的反駁就像在挑語病,充滿漏洞;雖然立論不堅實,於激怒真帆之上卻發揮了莫大威力。


    「具有高度知性的生物,能夠施與教育;隻要讓親近人類的費克統合所有的【白鯨】,再教他和人類建立理想的關係,【白鯨】的安全性便會遠遠高出目前的程度。」


    「瞧你順水推舟,全混在一塊講了;其實費克並不是親近人類吧?他隻是順從瞬而已。他對瞬的友善,不能視為對所有人的友善。費克攻擊【白鯨】,不是因為親近人類,想保護人類;是瞬為了保護人類命令他這麽做,而他服從命令罷了。」


    「不過費克親近的瞬是人類啊!」


    真帆打斷春名。


    「隻要瞬教導費克和人類建立理想的關係,費克應該會聽從的。」


    「瞬啊!」


    宮田突然無視話題的流向,對瞬說道:


    「儂以為儂是何方神聖啊?」


    這聲音不像是斥責,反倒像是痛心;瞬聽了,不禁心驚膽戰的聳起肩膀。


    他雖然麵向宮爺爺,視線卻無法提升至宮爺爺的臉上。


    「儂以為儂能教育費克,才到這裏來的?聽真帆的說法,似乎是這麽迴事啊!」


    瞬的確實懷著這個打算,他的視線越垂越低了。


    「儂活了幾年?」


    宮爺爺的語氣命令瞬迴答。瞬努力抬


    起臉來,宮爺爺平靜的眼神紮得他發疼。


    「十六快十七了。」


    「儂才活這些年,就以為自己已經明白世間的道理嗎?儂有這麽了不起,能夠代表人類擔負起教育【白鯨】的重任嗎?儂自己都還沒完全接受教育呢!」


    因為瞬害費克走上歧途。


    所以他得負責,他得負起責任彌補費克犯下的錯,直到錯變成沒錯。


    如今這個想法顯得自尊自大,教瞬慚愧的無地自容。


    聽了宮爺爺一番話,真帆那個曾讓他覺得正確的理論似乎成了自欺欺人。


    自己可是一錯再錯?


    倘若真是如此,這下子該怎麽對費克負責?


    瞬已經不明白了。


    或許事態早已超出自己所能處理的範圍。


    「宮田先生,請別責備瞬。」


    真帆連忙插嘴。


    在這麽下去,瞬會收手。宮田短短的幾句話,已讓瞬明顯動搖。早在延攬瞬之前,真帆便已調查過瞬的背景,知道宮田的影響力不容小覷;如今一見,果然如此。


    佳江瞪著存心攬局的真帆,真帆無視於她。


    「是我這麽說服瞬的。再說,我也沒打算把費克的教育問題推給瞬一個人。皆時我們打算請求政府協助,實際上會委托專家指導。瞬隻要與費克維持良好關係,並協助費克與相關人士之間建立信賴關係即可。」


    「不過這還是把費克和人類的關係賭在瞬的信賴關係上啊!」


    看來真帆由春名負責對付,隻見春名有插進話題來。


    「費克與【白鯨】相比,思考似乎還不成熟,很難將它與瞬的信賴關係順利拓展到全體人類之上;這麽一來,【白鯨】與人類的關係最終仍是不出費克與瞬的私交範疇。把種族間的和議建立在個人關係這種不牢靠的東西之上,反而危險。」


    你的前提總不會是個人關係能無條件永久維持吧?


    春名的意見一針見血。


    「讓費克吸收【白鯨】,便會降低【白鯨】的精神成熟度;你怎麽看待這個風險?【白鯨】擁有足以進行談判並同意停戰的成熟精神,但費克不過是服從瞬。讓費克統合【白鯨】,有什麽好處?」


    「當然,促進費克精神上的成熟,也是教育的目的之一。我們並沒打算永遠依靠費克和瞬的信賴關係來講和。」


    春名仿佛正等著她這麽說,立刻迴嘴:


    「費克要追上【白鯨】,得花多少時間?我在總部聽過佳江和費克通話,發現費克不光是語言,連思考能力和判斷能力都不甚成熟,隻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追上【白鯨】。誰能保證在追上之前。瞬和費克能一直維持良好關係?」


    春名的語氣雖然輕浮,口舌卻很鋒利。


    「【白鯨】是人類初次邂逅的知性生命體,即使隻是短時間,仍不該依賴個人的交流去建立關係,尤其是依賴未成年人。應變總部裏與【白鯨】最熟的是我,但就算少了我,【白鯨】的重新統合與停戰還是能夠成立,頂多多費點時間。」


    高巳的表情並無自豪或自滿之情,平淡的就像在陳述一個天經地義的道理。


    這種對自己成果毫無懷疑的人特有的自信表現,最為堅定不移。


    「應變總部一路采取了適當的配套措施,縱使沒有我,談判也能成立。這就是你們和總部的差別。你們若是少了瞬就無法運作,而瞬和費克的友善關係若是有了損傷,社會安全也會跟著受到損傷。」


    聽著春名堅定明快的論點,真帆總算明白了。


    春名不是要駁倒真帆。


    他是說給瞬聽的。


    春名表麵上與真帆辯論,其實是在撼動瞬的心。


    春名正在瓦解真帆拉攏瞬時所用的理論;他不是衝著真帆,而是衝著瞬來的。即使真帆辯贏了春名,隻要瞬開始對自己所處的狀況產生懷疑,他們便達成了今天來此的目的。


    少了瞬就無法運作。正如春名方才所言,他企圖讓「安保聯盟」無法運作下去。


    打從一開始,他的目的便是這個。


    佳江求助於這個男人所在的應變總部來奪迴瞬,是正確的抉擇。


    「到了你這個年紀,應該已經明白個人對個人的關係不是絕對的吧?就算是親子關係也一樣,有時候因為一點小誤會,連隔天會變得如何都不知道。個人與個人的關係就是這麽迴事,總是蘊含著不安定。」


    春名言者無心,但卻結結實實的戳著了真帆的心傷。


    隔天會變得如何都不知道。


    事實上,她的確沒料到。


    意外轉變的關係至今仍教真帆不知所措。


    都是因為你說了那種話。


    說了這句話後便不再做聲的母親,至今仍是老樣子。


    所以真帆不能在這時候罷手,縱使春名的道理再怎麽正確亦然。


    真帆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錯的。


    但母親還不原諒真帆,對於真帆的成果還不滿足。


    倘若真帆不能手刃【白鯨】以示天下,她最後對父親說的那句話是不會被原諒的。


    *


    會停留在那片空域,或許便是人類所說的命運吧!


    按照人類定的曆法,當天是二〇〇年一月七日事情便是發生於這一天。


    有個物體由下方撞擊而來,【白鯨】閃避不及。


    激烈的衝撞,剝落。


    與幸福感分割。


    接著是漫長的墜落轉暗漂流邂逅。


    連上了。


    失落的過去與現在排列於同一條線上。


    於是


    費克領悟了自己的所作所為。


    曾經是全為一體的自己吞食了曾是全為一體的【白鯨】群。


    這種被稱為互食的行為代表了什麽意義?


    這種行為與自殘無異,是身為【白鯨】絕不會有的反常舉動。


    聯係費克的【白鯨】是在【白鯨】群的同意之下再度融合為一,安定且充滿幸福感;但費克不同。


    費克並未得到其他【白鯨】的同意。他利用了【白鯨】絕不可能加害【白鯨】的天性,出其不意的攻擊其他【白鯨】,單方麵加以吞並。


    即是融合了數千、數萬個【白鯨】,費克的內心仍極度空虛荒涼。費克的存在本身便是無限的孤寒。費克曾經孑然麵對世界。


    世界浩瀚無垠,費克隻是世界的細枝末節之一。


    喪失過去之時、與瞬相遇之前都是如此,現在亦然。


    隻有與瞬相遇之後到現在為止的那段時間不同。


    瞬與自己分擔成為細枝末節的恐懼感。


    是瞬告訴費克他並非孤零零的處於龐大的世界,給了費克一種與失落的幸福感相似的安詳。


    但這份安詳如今亦不複在。


    費克已然明白瞬與自己並非同類,他與瞬無法成為全為一體。


    【白鯨】對著費克說話。使用固有思考語言構成的意誌,宛若費克的固有意誌一般響徹費克的腦海。


    【白鯨】說要接納費克。


    迴歸全為一體。


    這是何等的喜悅啊!


    然而喜悅立刻化為渴望,因為費克猶豫是否應該接受。假如他立刻答應,便不會產生渴望。


    令他猶豫的是瞬。


    對費克而言,瞬已不再是與他分擔恐懼的人。


    但對瞬而言呢?倘若瞬認為費克是同甘共苦的夥伴,那麽費克對瞬而言便有存在的價值。再者,瞬曾說過【白鯨】是人類的威脅。如果這是事實,他難以割舍瞬迴歸全為一體。事實上,瞬的父親的確因【白鯨】而死;【白鯨】對於包含瞬在內的所有人類而言,


    似乎真是一種威脅。費克失去了幸福感,無依無靠之時,是瞬給了他類似幸福感的感覺,即使那隻是一時的。


    瞬無法與費克成為全為一體,但那並不是瞬的錯:現在的瞬與費克憶起過去之前的瞬並無不同。


    既然如此,割舍瞬便是種背叛。


    如費克吞食【白鯨】一般。


    費克懷有迴歸全為一體的欲望,同時也懷有不願割舍瞬的欲望。


    【白鯨】是不是威脅,是費克無法判斷的問題。


    *


    「其實我們也想過讓不安因數一籮筐的費克統合【白鯨】會有什麽好處。」


    聽在真帆耳力,春名根本是對著瞬說話。


    「而我們得出的好處隻有一個。」


    真帆知道春名要說什麽。


    但她想不出辦法來阻止他。


    「隻有在人想和【白鯨】建立單方麵關係時,費克統合【白鯨】才有意義。費克的潛在智能高,又對瞬百依百順;隻要擺平瞬,就能輕易對費克洗腦。」


    「咦?」瞬叫出聲,真帆以外的「安保聯盟」成員也全都騷動起來,顯然是被一語道破時的慌張反應。


    其他人動搖的如此明顯,真帆再說什麽也無法取信於人了。幫不上忙,至少別自亂陣腳,但這些大人卻連這點也沒做到。


    真帆沒半個友軍。


    同伴隻會扯後腿,而瞬根本不是友軍。


    春名有張隻要掀給瞬看就能贏得王牌,而春名也掀了牌。乖孩子瞬大為震撼,剩下的隻是時間的問題。縱使真帆在此駁倒春名等人,也於事無補了。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真帆冷笑以對。輸的一敗塗地,難道還要稱讚對手嗎?他可不會乖乖讓對方大獲全勝。


    「請別拿你的想象當根據,做些無謂的指控。」


    此時,瞬突然挪動身子;這個動作在少有動靜的議會室之中顯得十分醒目,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費克打來的」


    聽了這道不知道是對著誰做的報告,真帆催促瞬快點接聽。


    瞬在眾目睽睽之下接起電話。


    『費克與【白鯨】溝通了。』


    費克的語調比平時流暢許多,瞬不知道為什麽,隻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麽事。


    『費克想起身為【白鯨】的自己意識自覺。』


    瞬無從插口,隻能默默聽費克說話。


    『費克產生了迴歸融合統合【白鯨】的意誌,但費克不願放棄保護瞬。』


    啊!費克找迴原來的自己他明白自己是【白鯨】了。該怎麽迴複費克?瞬不明白。費克已經不是從前對瞬百依百順的費克了。


    從他的口氣,可以感覺出他擁有自己的意誌,懂得自行思考,並感到困惑。


    費克在渴望迴歸【白鯨】的自己與思慕著瞬的自己之間左右為難。他原本就是具備這種高度知性的生物。


    『費克詢問瞬,除了吃掉【白鯨】以外,沒有其他辦法確保瞬所屬的人類安全嗎?沒有【白鯨】與人類都安全無虞的方法嗎?現在瞬仍希望費克吃掉【白鯨】嗎?』


    「抱歉抱歉,你先等一下。」


    瞬讓費克等候,自己則抬起頭來環顧所有與會者。


    「費克想起他是【白鯨】了費克問是不是隻有吃掉【白鯨】才能維護人類的安全。」


    瞬對著春名說出這段話,讓真帆大為不悅。瞬最後選擇了春名,這舉動就像在嘲笑真帆的失敗一樣。


    那就慢慢嘲笑吧!


    真帆突然起身,踢倒椅子發出巨大的聲響;所有人都錯愕的看著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


    真帆大步走向瞬,搶走他手上的手機。


    接著


    「費克,幸會。瞬無法迴答,所以由我來代他答複。除了吃掉【白鯨】以外,沒有其他辦法維護人類的安全。瞬也希望你吃掉【白鯨】。立即去捕食【白鯨】,從現在起,禁止你迴應其他電話撥出的來電,完畢。」


    「慢著,儂在胡說啥啊!?」


    在一陣愕然之中,佳江終於發出了非難之聲。


    真帆沒有迴答,捉起了擺在會議桌中央的玻璃花瓶,朝著桌腳砸碎。


    玻璃破碎的愕然聲音讓所有人縮起身子。


    「別動。」


    她那與行動正好相反、直教人發毛的平靜語氣令當時試圖動作的眾人瞬間凍結。


    正要起身的春名、一腳踩在會議的武田如同被按了暫停鈕似的倏然停止,寶田則是悶哼一聲;佐久間與宮田一動也沒動,因該是因為太過驚訝,隻能僵在原地。


    真帆拿著玻璃碎片抵住自己的喉嚨,從瞬身邊退開。她並未歸還搶來的手機。


    「我們不動,你快冷靜下來。」


    如此低聲勸說的春名麵如死灰。一想到讓他動搖了。真帆有種反將了對方一軍的快感。


    武田光稀大叫住手。有道溫暖的液體從頸部滴落,真帆並未感到疼痛,她的腦筋正以低沸點沸騰翻滾,鈍化了痛覺。


    大村等人對真帆避之惟恐不及;在這種狀況下,試圖接近她的居然隻有敵方陣營的兩人是在諷刺的很。真帆冷笑幾聲。


    「儂這個人怎麽這麽」


    佳江低聲斥責。在這種時候還能非難真帆,是因為佳江有膽量,也是因為她沒考慮後果。


    怎麽這麽


    肮髒,卑鄙,不見棺材不掉淚。佳江要說的是哪句?每句都是真帆求之不得的。


    瞬的視線盯著真帆的脖子,表情告訴真帆她的脖子染得多麽紅。


    是擔心她的傷勢?是害怕?或是兩者兼有?對真帆而言,瞬蒼白的麵孔隻讓她覺得報了一箭之仇,大唿痛快而已。


    *


    那是道過去未曾聽過,卻自信洋溢的聲音。


    她自信滿滿的宣稱代瞬發言。


    除了費克吃掉【白鯨】以外,沒有其他辦法維護人類的安全。


    瞬也希望費克吃掉【白鯨】。


    既然如此


    如今要知道【白鯨】的位置易如反掌。就像不會找不到自己一樣,費克不會迷失【白鯨】的所在方位。


    費克朝著唿喚他進行統合的【白鯨】前進


    為了拒絕這道唿喚。


    *


    「春明先生,謝謝你動聽的大道理。」


    真帆嘲笑似的說道。


    「不過可惜,我才不管什麽社會安全或和議;要不要和【白鯨】建立適當關係,我更是一點也不關心。我隻想對【白鯨】報仇,我恨透了【白鯨】,如此而已。我爸爸被【白鯨】殺了,你不覺得我有十足的權利報仇?把【白鯨】洗腦,拿來當做研究材料,更是大快人心!想研究【白鯨】的企業多的是呢!」


    真帆對著鴉雀無聲的沉重空氣自說自話。


    「政府提倡與【白鯨】共存,還不是打著從【白鯨】身上獲取新技術的算盤?既然如此,何必搞什麽囉理巴唆的協定,直接單方麵利用【白鯨】豈不省事許多?這雖然是我個人的複仇,卻對社會有莫大貢獻,很了不起吧?平白獲得技術,有誰會吃虧?」


    「是不吃虧,但也不高興。」


    春名接下了真帆的挪揄。


    「我也還算是個技術人員,用這種方法獲的技術,一點也不光彩。有付出,收獲時才有成就感啊!」


    「不過也有不少人不在乎成就感,隻想快點獲得成果啊!」


    真帆微微歪了歪腦袋,傷口似乎擴大了,隻見溫暖的液體又滑落下來。


    「你拉攏的企業和家族已經收手了。」


    寶田以嚴厲的語氣說道:


    「別小看大人,現在使你罷手的時候


    ,認清現實吧!」


    真帆雪白的臉抽搐著。


    「真帆」


    瞬下定決心開了口:


    「把手機還我。住手吧!你的心情我懂,但報複【白鯨】也於事無補。你吧和我爸都不會再迴來了。」


    瞬這句話觸及了她的地雷。


    「別拿我和你相提並論!!」


    真帆怒吼,活像要以聲音毆打瞬一般。


    「你懂什麽!?你也在事故前一天和爸爸大吵一架嗎!?如果沒有【白鯨】,等他迴來我們就能和好了,卻因為【白鯨】變得無法挽迴!連我媽都怪我,從此不再說話,默默的繼續責備我!」


    真帆咬牙切齒的說道:


    「沒半個家人的是你,為什麽反而是我比較不幸?」


    瞬分明已是舉目無親,卻有兩個人千裏迢迢來這裏接他迴去。真帆帶瞬離開高知時,也有三個不是家人的大人來見他。


    為什麽?他們又不是你的親人。


    真帆還有母親,卻是孤單的。母親在醫院中不說半句話,也不看真帆一眼;大村等人現在更是避真帆唯恐不及。


    雖然有許多不惜重金讚助的富裕親戚,卻沒半個人「陪在真帆身邊」。從沒有人因為擔心真帆而上門拜訪過。


    如故事般的富裕幸福家庭,揭開蓋子一看卻是如此粗劣。


    「不是我想報仇,而是我不這麽做,我媽不原諒我!報了仇,我爸不會迴來,但我媽會!別拿我和沒人會迴來的你相提並論!」


    她的論點已經變得亂無章法了。


    別拿我和報了仇也沒人會迴來的你相提並論我還有媽媽會迴來,所以我比你幸福。


    這是真的嗎?瞬有兩個會前來找他的人,但真帆一個也沒有。


    他們同樣失去了父親,為何獨獨瞬有這種待遇?


    「誰也別想阻撓我。要是阻撓」


    我就死給你們看。


    見了真帆染成鮮紅色的衣襟,沒人懷疑她說的話,隻能屏氣凝神的關注她的動向。他們嚴肅的表情看在真帆眼裏隻覺得滑稽。


    真帆緩緩朝著門口退後,並打開門。


    她退出會議室,以拿著手機的手輕輕的拉起裙子,略微屈膝,行了個如華爾茲般的禮。


    真帆宛若參加城堡舞會的公主一般,隻是她沒有玻璃鞋,卻是拿著玻璃碎片抵製喉嚨。


    「保重。」


    說著,真帆用盡全力甩上門。


    「瞬、佳江,試著打電話給費克!寶田先生和佐久間先生,請去支援迪克!用我或武田少尉的手機聯絡!」


    說著,高巳踢倒椅子起身,光稀已奔向門口。


    聯盟的成員似乎嚇軟了腿,還坐在椅子上;隔著一定間距滴落的紅色痕跡一路持續至辦公室出口。


    光稀跑在前頭,當兩人奔向出口時,敞開的辦公室傳來了尖叫聲。


    「嗚哇!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高巳喃喃說道,皺起眉頭。


    光稀搶先奔向電梯,一旁穿著藍色製服的警衛卻突然撲了過來,勁道猛烈地幾近衝撞。光稀撐著沒倒地,卻也大失平衡,膝蓋著地。


    「你摸哪裏啊!變態!」


    在光稀斥罵聲響起的同時,撲來的警衛猛烈一轉,摔了個四腳朝天。光稀雖然已手下留情,但警衛竟是結結實實地頭部著地,沒哼一聲便躺平了。


    而高巳別說要助陣


    「你退開!」


    甚至被擱到冷板凳上去,之得呆站在光稀身後,光稀的確身手矯健,但一個大男人隻能乖乖被保護,實在窩囊的教他想哭。想哭歸想哭,他的身手確實也沒好到可以強出頭。


    設置了十台電梯的寬廣電梯間裏,四、五個身穿藍色製服的警衛排成了半圓形,將光稀團團圍住;不由分說的揮動的警棒,說明了他們已放棄談話。


    扮演著柔弱公主一角的高巳小聲詢問光稀:


    「你認為我們現在被定位為什麽?」


    「應變總部人員在會議中失控,對未成年少女施暴。」


    光稀神色不變,簡潔的加以迴答;高巳聞言歎了口氣:「真巧,我也這麽想。」由流著血的美少女來演出,可信度更是倍增。


    光稀向著警衛凜然說道:


    「我們必須盡快前去保護白川真帆,請別妨礙。」


    「睜眼說瞎話!她本人都說了,追過來的自衛官和男人是兇手!」


    連誰會追過來都被真帆料得分毫不差,這下更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不過,那份正確判斷聯盟成員絕不會追來的冷靜,反而教人為她心疼。


    一名警衛揮棍打來,光稀利落的躲過警棍,掃了對方一腿;這一記掃腿時機恰到好處,警衛摔了個四腳朝天。光稀立刻往縮著身子的警衛手上一踩,逼得他鬆開警棍:這番毫不留情的動作,足可證明光稀有多麽焦慮。


    想當然耳,高巳毫無出手的餘地;在他旁觀之下,警衛一個接一個被擺平了。這些警衛被踢被摔還能不失戰意,固然是出於強烈的職業意識;就連光稀也是一麵摔出對手,一麵怒喝「下一個!」活像是在練武一樣。多虧了她的一雙鷹眼,往往能以最少的動作完美避開對手的攻擊。


    如今躺著的警衛比站著的還多,其中一個臥地的警衛放棄起身,直接攀住光稀的腳;他似乎舍去自尊了。


    「啊!喂!」


    這下高巳可不能再袖手旁觀了,正當他要插手時,卻見站著的警衛已朝光稀揮下警棍。腳被捉住的光稀避之不及,按住眼睛跪了下來。


    光稀被打的部位讓高巳失去了理智。


    「你竟然打飛行員的眼睛,混蛋!」


    對方被這一聲怒喝嚇彎了腰,高巳趁機捉住對手,使盡全力來了記柔道的拂腰。


    麵對這意料之外的新戰力,最後一名站著的警衛往後退了一步。高巳放開被他摔出的對手,對那警衛說:


    「你仔細迴想看看,白川真帆自己拿著兇器,對吧?你們全部一起上還打不贏武田少尉,假如她真是兇手,會被那麽瘦弱的女孩奪走兇器嗎?」


    被問話的警衛隔了一會兒才搖了搖頭。高巳沒再理他,奔向光稀。


    「武田少尉,眼睛沒事吧!?」


    「沒直接打中。」


    光稀簡潔的迴答。高巳抬起她的臉,拿開她遮住眼睛的手;隻見她的眼角上方多了道傷口,但眼睛本身倒是絲毫無損。


    「哎呀!這得要縫,希望別留下傷疤。」


    無所謂,光稀凜然說道,並站了起來。她似乎覺得疼,微微眯著被打的右眼,一麵打趣:「原來你不用我來保護啊!看來我是做了白工。」


    「我是氣道什麽都不顧啦!其實我柔道隻練到高中而已。」


    光稀毫不掩飾的露出意外的表情,高巳忍不住苦笑。光稀沒出聲,但她的表情已斷定高巳和柔道全然不答紮。


    「你猜,去逛基地慶祝活動、崇拜飛機的男孩子,會以什麽為第一誌願?」


    「飛行員。」


    「對。要開飛機總得鍛煉身體嘛!隻不過我還來不及和武田少尉當同事,眼睛就報銷了。」


    說著,高巳走向電梯。最前端的電梯上行按鈕上有著紅色的汙痕,樓層顯示燈停在頂樓。


    高巳按下電梯鈕,另一台待在數樓之下的電梯立刻上來了;著時機上的湊巧可是運勢轉向我方的征兆?他們搭上電梯,立刻按下r鍵。


    電梯上升,高巳心知光稀想問又忍著不問,便主動迴答:


    「我在高二時發生交通意外,左眼幾乎看不見了,所以誌願才改成製造飛機。我對造飛機也有興趣,並不覺得難過。不過有時候卻會想,要是我成了


    飛行員,不知會怎樣?」


    光稀抬起臉來,與高巳四目相對,又移開了視線。


    「所以能搭上dj,我真的很高興。打過以後才知道不適合我,幸好我選了這一邊。」


    高巳笑道,言下之意暗指光稀的特技飛行可怕。


    接著他輕輕抬起光稀的下巴。「好了,抬起頭來。」聽高巳這麽說,光稀總算抬起頭來直視高巳的眼睛。


    「不必為了別人八年前的舊事而難過。與其難過,不如讓我看看你帥氣的一麵吧!你可是我崇拜的飛行員『大姊』呢!」


    光稀倔強的抬起下巴。


    我才不是為了你而帥氣。


    光稀這句勉強擠出的迴答極有她的風格,讓高巳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就這樣,電梯抵達了頂樓。


    真帆理所當然的站在頂樓圍欄邊。頂樓的設計似乎不曾考慮有人踏入,圍欄就像裝飾用的一樣矮。真帆仍以玻璃碎片抵著脖子,可說是教人不敢貿然刺激她的雙重布局。


    即使處於亢奮狀態,真帆依舊冷靜,為了貫徹亢奮狀態而冷靜判斷的模樣教人心疼。然而對她而言,這些心疼或許隻是侮蔑吧!


    「過來這裏,我們去醫院吧!你的傷口不快點縫合,會一輩子留下疤痕哦!」


    「幹嘛裝出擔心我的樣子?你們想要的是這個吧?」


    真帆嘲諷道,揚了揚從瞬手上搶來的手機。


    「老實承認如何?」


    光稀喃喃說道:「何必鬧別扭?」但她並不對真帆說話,而是默默的交給高巳發落。


    高巳接下擔子,迴答真帆:


    「我不否認我需要手機,但並不認為可以不顧你的死活。」


    「詭辯。」


    真帆不等高巳說完,便一口否決。


    「兩邊都重要?我才不接受這種軟弱的論調。想救我,就能舍棄【白鯨】;覺得【白鯨】重要,就能舍棄我。沒有割舍任何一方的決心,便代表其實兩邊都無所謂!」


    光稀小聲的問高巳:「你不覺得她怪怪的?」高巳點頭。


    真帆的論點完全偏離了正題。


    話題也不再是報仇正確與否,也不再是自我正當化。


    「選擇【白鯨】啊!我才不接受兩者都要救的選擇!相救【白鯨】就舍棄我!」


    真帆逼他們在【白鯨】與自己間作出選擇。


    雖然真帆厲聲逼問,其實她顯然是希望高巳等人選擇自己。


    高巳他們已經發現這是種補償心理,但真帆自己卻尚未發覺。


    真帆厲聲逼迫高巳等人選擇【白鯨】,其實是哭喊著要人選擇自己;但真帆並不是任誰都好,他所希求的對象隻有一個人。


    便是棄真帆於不顧的母親。


    就算現在與他交談的高巳選擇了她,對她仍沒有任何意義。不過,指出這一點,真帆就能冷靜下來嗎?現在這個局麵,該說什麽才對?


    天枰即將往無可挽迴的方向傾斜,而高巳握著最後的枰錘。


    正當高巳猶豫不決之時,背後傳來了一道聲音:


    「儂跟伊們鬧脾氣也沒用。」


    這道沙啞的聲音飄然取走了最後的枰錘。


    現身於頂樓的宮田爽快的說出了高巳猶豫著該不該說的話。


    「因為伊們不是儂的阿娘。」


    方才厲聲狂吼的真帆像泄了氣一般,沉默下來。


    「儂向著伊們說,儂阿娘也聽不見的。」


    真帆的嘴唇動了,嘴型說了「可是」兩字;接著她淩厲的瞪著宮田,失去節製的眼神兇暴得教人不寒而栗。


    「跟我媽說也沒用,她又不說話!你知道我道過幾次歉了嗎!?她永遠停留在生氣的狀態,根本不原諒我!除了報仇,我還能怎麽做!?」


    宮田說得理所當然:


    「儂阿娘錯了,錯了的人要怎麽原諒沒錯的人?」


    這會兒真帆真的啞口無言了。


    真帆神色木然,抵在脖子上的玻璃微微鬆開;光稀本欲行動,高巳卻以眼神製止她。


    在這種狀況下,其他人不能行動隻有起了話頭的宮田才能收拾善後。


    宮田繼續說:


    「咱也有兒有孫,所以明白。儂阿娘比儂還要軟弱,因為她軟弱,才在最不該錯的事上犯了錯。儂的阿爹過生(=過世),伊不甘心,伊難過,才怪到儂頭上。為人父母,決不能把錯推到孩子身上,但伊卻怪到女兒頭上。其實儂和儂阿爹吵架,哪是值得怪罪的事?」


    真帆的嘴角抽了一下。


    她不知想說什麽,最後還是沒能成聲。


    「儂又不是和阿爹吵了一輩子的架,儂想同阿爹和好,是不是?沒錯唄?」


    在宮田的詢問之下,真帆總算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儂們已經和好啦!儂阿爹一定也打算迴家以後同儂和好,也知道儂會跟伊和好;隻是伊運氣不好,迴不了家。其實儂們已經和好啦!」


    能如此理所當然的斷言,可是因為宮田亦為人父?


    「儂阿娘怪罪儂,其實其實伊也知道不對;可是伊的心比儂軟弱,知道錯了也無法道歉。所以儂原諒伊唄!原諒伊沒向儂道歉,原諒伊在最重要的時刻沒體諒儂,原諒伊害怕儂而不再說話。」


    完全的沉默降臨了現場。


    仿佛會永遠持續一般


    不久後。


    好狡猾。真帆如此喃喃道。


    「明明我才是小孩啊!」


    高巳和光稀明白她的意思。


    被傷害的是我,卻要我來原諒她想必這便是真帆的言下之意。


    「真帆」


    聽見唿喚自己的聲音,真帆抬起頭來。瞬走上頂樓,佳江也在一旁。


    「費克已經吃不了【白鯨】了,佐久間先生他們找出了不讓費克吃掉【白鯨】的辦法,所以那支手機對你而言已經是不管用了,但我還需要。雖然費克吃不了【白鯨】,我還是想親口阻止他。拜托你還給我。」


    瞬似乎已經找到了罷手的時機。


    真帆將玻璃丟到腳邊,走向瞬。


    「還你。我也該罷手了。」


    真帆平靜的將手機交給瞬,活像她方才隻是借來打個電話一樣;瞬目瞪口呆地凝視著真帆的臉孔。


    真帆又轉向佳江。


    「我也得把該還的還給你,抱歉,抑製阻撓你們見麵。」


    接著她轉向高巳等人。


    「我要上醫院去了不快點縫合,恐怕會留下疤痕。」


    她淡淡一笑,朝著室內的電梯邁開腳步。


    正當她走進開啟的電梯之時


    「等等、等等!」


    高巳帶著光稀衝了進來。


    真帆一臉訝異,高巳對她一笑。


    「我們也要一起去醫院。」


    說著,他將光稀的右臉轉給真帆看。


    「你看,難得一張俏臉都泡湯了吧?你也得快去縫合。」


    「住手,白癡!這點小傷用藥膏塗一塗就」


    「別胡說了,傷口會變得歪七扭八哦!」


    高巳硬是壓下掙紮的光稀,又詢問真帆:「你也看見了,如果知道哪間整形外科比較高明,麻煩帶我們去。」


    這個提議亦是為了妥善治療真帆的傷勢,毫不掩飾的善意讓真帆苦笑。


    「我是本地人,倒也不是全沒概念,就一起去吧!不過瞬他們不要緊嗎?」


    「接下來就得靠他們自己解決啦!總部那邊應該也已經透過佐久間先生和寶田先生協助【白鯨】了。」


    說著,電梯開始朝一樓下降。


    途中,光稀對真帆說道:


    「聽說你爸爸是飛行員?我也是飛行員,在自衛隊事故中身亡的瞬的爸爸,是我的上司。」


    這話頭起的沒頭沒腦的,可見的她不太擅長說話,與真帆及高巳是不同人種。


    「飛行員飛行時早已有所覺悟,在空中發生的一切都由自己獨力承擔,無論遭遇任何不測,絕不怪到別人頭上。我的上司和你的爸爸也一樣,不會將事故歸咎於他人,也不會歸咎於【白鯨】。」


    話說到這頭,真帆好一陣子以後才答了一句:「是嗎」


    光稀說這番話,隻是為了說明父親並不怨恨任何人。


    原來自己自暴自棄的讓人覺得必須說這些話來曉以大家真帆頭一次覺得自己可悲。


    她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


    他並為抽咽嗚咽,隻是撲簌簌的掉淚。


    高巳與光稀也沒出聲安慰她,這刻意得忽略讓她覺得很舒服。


    從護士麵前掉淚的的屈辱感,於麵對他們時並為萌生。


    *


    費克來到了【白鯨】身邊,與過去一樣滿懷著加害之心,衝向【白鯨】。


    【白鯨】似乎早已料到,避開了他的攻擊,套向上空。


    海麵之上,兩個巨大的【白鯨】已超乎物理法則的基動力飛行穿梭。


    【白鯨】一麵閃躲費克,一麵反複唿籲他進行融合。


    佳江的波長數度傳來,但費克沒有迴應。


    因為那道替瞬傳話的聲音,命令他隻能迴應瞬的波長。


    不久後


    【白鯨】突然放慢速度,費克捉住他。


    但【白鯨】卻不像先前的的【白鯨】群那般失去意識。


    費克滿心存疑的鬆開身體,【白鯨】則對他唿籲


    「你」應經無法吞食「我」了。


    因為我已從應變總部的來詢得知,【白鯨】能對【白鯨】抱持加害之意。


    「你」(=【白鯨】)對我(=【白鯨】)加害之意,亦非決無可能之事;所以「我」不會因此措手不及。


    「你」無力對付「我」,「我」也無力對付「你」。


    費克束手無策,卻又念頭一轉。


    若是加害之意更為強烈,又會如何?


    隻要是瞬的希望,費克不會輕言放棄。


    更為強烈,超乎想象的損敵意誌。


    毀滅【白鯨】的概念。


    便如獲得全為一體概念,獲得波長概念,獲得飛行概念時一樣。


    【白鯨】向來靠獲取新概念來跨越不可能。


    費克知道,【白鯨】是憑著概念將一切化為可能的生物。


    截聽費克思考的【白鯨】也知道。


    「你」不該采取那種概念,那是無法挽救的概念,將永遠終止「我」與「你」的存在


    「再也沒機會補救」的概念。


    這是【白鯨】首次感到恐懼的瞬間。


    就連全為一體狀態被剝奪時,萌生的隻不過是極度的混亂與困惑;情感極為平淡的【白鯨】從未麵臨過恐懼。


    費克不同。


    費克已經體驗過恐懼。


    在浩瀚世界之中成為細枝末節的恐懼。


    因此費克知道【白鯨】是真的恐懼。


    因為毀滅概念是可能獲得的,所以【白鯨】恐懼。


    因為費克試圖觸碰不可觸碰的念頭,所以【白鯨】恐懼。


    既然瞬期望,還有什麽好猶豫的?


    當費克自【白鯨】剝落,成為世界的細枝末節時,拯救了他的並不是【白鯨】。


    既然瞬要自己消失,既然瞬要自己離開


    費克沒理由拒絕。


    因為費克要做瞬喜歡的事


    費克正欲踏上無可挽救的道路之時


    瞬的波長傳了過來。


    *


    電話連接的那一瞬間,瞬放聲大叫:


    「費克,住手!我不希望你吃掉【白鯨】!」


    瞬不知道狀況變得如何,隻能在不明就裏的情況下單方麵的不斷說話。他隻能相信費克正聽著。


    「【白鯨】的對人類不危險,已經不再危險了。【白鯨】和人類能和平共存。爸爸也不是【白鯨】殺的,隻是運氣不好而已對不起,我錯了,從教你殺害同類的那一刻起就一直錯到現在。對不起,害你殘殺同類,害你走上歧途。我不該把氣出在你身上,對不起。」


    瞬的喉嚨深處宛若糾結似得發疼,和忍著眼淚時的感覺一模一樣。


    「我不要求你原諒我。」


    但你別再錯下去了。瞬好不容易斷斷續續的說完這句話。


    對瞬而言極為漫長的沉默過去了。


    『瞬不高興費克消失嗎?』


    「不高興!怎麽可能高興!」


    瞬忍不住激動大叫,一麵叫,一麵覺得毛骨悚然。


    事情險些演變為最差的狀況。


    費克做瞬高興的事費克向來如此。因為瞬高興,所以他學習語言;因為瞬高興,所以他像家人一樣迎接瞬迴家;因為瞬高興,所以他不停吞食同類;因為瞬高興,所以他繼續與同類背道而馳。


    而他這次認為瞬也會高興如果身為【白鯨】的費克與【白鯨】同歸於盡。希望費克殺害【白鯨】,最終便等於希望費克死去;費克認為瞬會因為自己的死而高興。


    瞬做了多麽殘酷、對費克多麽不公平的要求啊把他撿迴來的是自己,疼愛他的是自己,馴養他的也是自己,最後卻將他狠狠拋開。


    瞬對於自己的無情無話可說了。對不起三個字根本不夠,而事到如今再說什麽都隻藉口。


    然而,費克先開口了:


    『就算費克是【白鯨】,瞬也不恨費克嗎?』


    「你在胡說什麽啊?」


    瞬想也不想的反問。這小子到底在胡說什麽啊根本是個濫好人,雖然他不是人。


    瞬笑了,淚水終於奪眶而出,他邊哭邊笑。


    「我不會恨你,怎麽可能很你呢?你才該恨我。」


    為什麽對我這麽好?瞬喃喃道。


    【白鯨】真的不好鬥爭,秉性溫厚。都到了這種地步


    為何你還能不責備我?


    為何到最後還願意救贖我?


    『費克不希望憎恨瞬,費克希望迴歸【白鯨】。』


    一直阻礙你迴歸的人就是我,為什麽瞬強抑著因淚水而顫抖的聲音。


    至少清楚且開朗的說出來吧!別讓費克對瞬留下牽掛。


    說出解放費克的話語。


    「你想做什麽就放手去做吧!不必再問我了。」


    他奮力裝出開朗的聲音,費克又沉默下來,沒有迴答。


    等了片刻後,瞬猛省過來;他不知該說什麽,猶豫了一會兒才說道:


    「謝謝,對不起。」


    說完之後,通話便斷了。


    從今而後,再也不會接通了


    最後的兩句有沒有趕上,瞬不知道。無法得知那兩句話是否傳到,或許便是過去所犯錯誤的報應吧!


    瞬不敢奢望在最後一刻能得到寬恕的話語。


    他關上手機,仰望天空;他身旁的佳江輕輕的觸碰他的手,就和聽見父親噩耗是一樣。


    在這麽下去,我永遠沒資格碰佳江。


    瞬懷著這個想法來到此地,而他不明白自己現在自己有沒有資格碰觸佳江。他成功的到達了佳江那一邊去了嗎?


    佳江堅定的輕喃:


    「能不能碰咱,由咱決定瞬可以碰,咱允許。」


    得了這豪爽的應允之後,瞬用力握住佳江的手。


    迴去唄!說著,宮爺爺朝著電梯邁著步伐,身後的


    瞬與佳江便像孩提時一樣,手牽著手跟上前去。*


    統合費克並迴歸一體的【白鯨】,將以最初被發現時所在的演習空域上空兩萬五千公尺處為固定位置。


    【白鯨】被課以報告正確位置及反射雷達波的義務,飛航問題至此獲得解決。


    內閣之中新設了【白鯨】應變局,作為今後與【白鯨】交流的窗口,並採取彈性體製,各部會可視需要適時介入。政府並招聘舊應變總部的佐久間教授等主要成員擔任顧問,幫助應變局步上軌道。


    而在【白鯨】相關報導鬧得沸沸揚揚之時


    燕尾計劃中止及特殊法人日本航空器設計公司解散的消息,悄悄地公布了。


    「燕尾的事故真教人遺憾啊!」


    遠田司令對著前來辭行的高巳說道


    「沒辦法,每季的虧損已經夠多了,試驗機又在最後階段報銷,更是致命一擊。那台實驗機可是預定用來當展示機的機體啊!」


    高巳淡然迴答。燕尾事故之後,就連高巳這樣的小職員也隱約察覺到日航設計已無力東山再起了。


    日航設計原希望能證明事故並非出於設計不良,進而爭取特別預算,才將一線生機寄托在事故調查之上;但由於【白鯨】應變預算壓迫財政,這個希望最後還是落空了。


    「不過,計劃在外派期間中止,的確讓我感到很遺憾。」


    「今後你要怎麽辦?我原以為你會被招聘為【白鯨】顧問的。」


    高巳對舊應變總部而言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成員,卻未被招聘為應變局的顧問。光稀也一樣。


    「總不能讓【白鯨】繼續與特定人類交好下去吧?我和武田少尉是該功成身退。我會迴mhi去。」


    高巳淡然迴答,遠田司令略微難以啟齒地問道:


    「燕尾計劃不可能複活嗎?」


    幹涉企業內情乃是禁忌,但遠田仍忍不住要問。他亦是航空界的一分子,對燕尾計劃自然懷有期待。不光是遠田,還有不少隊員也曾向高巳打聽燕尾的情況。


    在不與外國合作的情況下成功開發純日本製造的航空器,是航空業界戰後未竟的夢想。


    「正因為開發規模大,要卷土重來也難。不過,各汽車廠似乎打算跨足航空業,但願能成為活化業界的契機。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些汽車大廠所成立的公司都是日外合資。可能的話,希望日本企業能獨力開發並確保市場之時,是由航空器製造廠主導這個業界。」


    高巳一本正經地發表完長篇大論之後,忍不住竊笑起來。


    接著他往遠田的桌子探出身子。


    「接下來這話是極度機密,絕對不能告訴其他人喔!」


    遠田也被他挑起了好奇心,跟著探出身子。


    「下一季將展開新計劃,分析【白鯨】的飛行原理;到時民營企業也會參與,而各大航空公司已決定將日航設計的成員原封不動地投入新計劃之中。」


    想當然耳,最終目的即是應用新技術來開發航空器。


    「你也是?」


    高巳眉開眼笑地點了點頭,遠田也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各國也會派出小組參與計劃,不過計劃既然是以迪克的意誌為優先,外國別想再取得主導權,為所欲為。日本在航空開發上總是占下風,這迴可是風水輪流轉啦!我們一定會趁機拉開差距的。」


    高巳自信滿滿地斷言之後,又淘氣地做了個保密手勢。


    「這事在正式發表前不能對武田少尉以外的人說喔!」


    遠田用力點頭,承諾保密。


    當天傍晚,高巳帶著少許行李走向北門。


    他和警衛室裏的隊員們互打招唿。自三月下旬來此之後,轉眼間已過了四個月,認識了不少麵孔;其實正確來說,就算高巳不認識對方,對方也認識他。


    「今天要走啦?」


    「對,謝謝你們幾個月來的關照。」


    「我們才要謝謝你啊!」


    打完招唿,高巳朝著門口邁進卻在跨越大門之前停下了腳步。


    他用力吸了口氣。


    「武田光稀!」


    大聲怒吼。


    「妳在場吧!」


    他轉身迴到警衛室,對著竊笑的隊員苦笑致意。「抱歉,我還有點事沒辦完。」他將行李袋放在警衛室前。


    「不見棺材不掉淚啊」


    見光稀遲遲未現身,高巳輕輕嘖了一聲。


    「我今天要迴去了!明天起就不在了!幹嘛東躲西藏,不讓我好好道別啊?膽小鬼!」


    毫無反應。高巳喃喃說道:我抓狂了!


    「妳不出來我就在這裏說給大家聽!妳盡管丟臉吧!反正我要走啦,丟不到我的臉!武田光稀!!我」


    正當高巳自暴自棄地呐喊時


    「快住口,你這白癡!」


    光稀從隊舍後頭衝出來。「看吧,果然在。」高巳走向光稀。


    高巳抓住光稀的手臂,光稀從下方狠狠地瞪著他,卻沒像剛見麵時一般扭他的手腕。


    「明天起就不是同事了,讓我確認一下嘛!」


    「確認什麽?」


    光稀氣嘟嘟地轉向一旁,高巳則開始屈指算數。


    「要確認的事要很多啊!比如公事以外能不能見麵?公事以外我該怎麽稱唿武田少尉?還有假如說我喜歡武田少尉,會得到什麽答複?」


    聽了第三個問題,光稀猛地聳肩縮頸,臉紅到了耳根。看在知道她平時有多高傲與不服輸的人眼裏,這副模樣簡直可愛到兇惡的地步。


    「抱歉,這迴我可不饒妳,誰教妳老是東躲西藏,不讓我好好追你。你可是堂堂的飛鷹戰機駕駛員耶!這種小問題就答得爽快點吧!」


    還是妳怕了?


    被高巳這麽一激,光稀突然抬起頭。高巳支撐著她的下巴,不讓她再垂下頭。


    「好,先迴答第一道問題吧!公事以外能不能見麵?」


    「我無所謂,隨便妳。」


    「第二道問題,到時我該怎麽稱唿武田少尉?」


    「我可沒要求過你用階級稱唿我,是你自已這樣叫的。要怎麽稱唿,自已決定。」


    聽她每說句話都像在吵架,高巳忍不住苦笑;光稀見狀,眼神變得越來越淩厲,壓根兒不像是個正被求愛的女性。雖然高巳的求愛方式與求愛地點也頗有問題,這時就姑且不討論了。


    「第三道問題,我喜歡武田光稀小姐,不知光稀小姐意下如何?」


    「你明明」


    光稀想垂下頭,高巳卻不讓她如願。光稀死心怒罵:


    「你明明就知道,為什麽還要問啊!」


    「看在妳的反應如此可愛的份上,就算妳過關吧!不過,可以問問為什麽看上我嗎?」


    她可是素以不苟言笑及難以攻陷聞名的武田光稀,高巳很好奇自已是怎麽搏動她心弦的。


    光稀以挑戰的目光瞪著高巳。


    「因為我挨揍時,你先擔心的是我的眼睛要是你變成先擔心臉蛋的那種人,我就立刻拋棄你!」


    看來她非得說上幾句難聽話才甘心。話說迴來,不先變為能被拋棄的關係,她也無從拋棄起;所以這番話倒也算是談判成功的證明。


    隻不過,這些難聽話讓1高巳心理有點不快。


    「是我比較早喜歡上妳的。」


    他以勝利的口吻說道。光稀聞言果然上鉤了。


    「要比時間早晚,我還要更早!」


    話說出口她才猛然醒悟過來,搗注嘴巴怒視高巳。你故意誆我!這道輕喃聲中充滿了懊惱。


    「哎呀,我真的愛死了妳這種不服輸又單純的


    個性。」


    高巳將手放到光稀頭上,嘴巴則湊近她的耳邊


    我會馬上再來看妳的。


    光稀默默地點了點頭,這是她頭一次坦率答覆。


    尖銳的口哨聲響起,調侃取笑聲此起彼落。看來高巳方才放聲大叫,似乎引來了附近的人圍觀。


    隊員蜂擁而出圍住了高巳與光稀,又是輕推又是挪揄,吵得不亦樂乎。喧鬧招來了更多喧鬧,圍觀者越來越多。


    「吵死了,走開!」


    光稀滿臉通紅地怒吼,高巳卻歎了口氣,與她正好成了對比。


    「我是無所謂啦可是你們為什麽不能等到最後啊?」


    他對著光稀聳聳肩。「這下該做的事做不成啦!」


    「你先前大吼大叫弄得人盡皆知,怎麽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做那種事!想都別想!」


    「哦!所以妳也猜到會做哪種事了嘛!」


    被迴了這麽一句,光稀一時語塞,接著露出又似生氣又似賭氣的表情,將頭用力襒向一旁。


    轉開的臉不是朝上而是朝下,正式光稀的風格。


    就是想看她這種反應,才老是忍不住作弄她。要是把這句心裏話說出來,肯定又會受到鐵拳製裁吧!


    「算了,今天就不想啦!我很有耐心的。」


    我很有耐心的。


    這句話在頭一次見麵時,高巳也說過;從光稀的表情看來,她似乎還記得。


    當時我也覺得妳好可愛這句話,高巳決定留待下次見麵時再說。


    *


    盛夏的仁澱川正值香魚的盛產期,宮爺爺為了密集的火漁行程而忙得焦頭爛額,常要瞬與佳江去幫忙。


    那天是瞬歸來後第一次幫忙捕魚的日子。


    太陽下山後才撒網,因此他們傍晚便先把漁網及工具搬到漁場去。


    宮爺爺與瞬將裝有漁網的貨櫃卸到河床上。漁網上綁有鉛錘,沉甸甸的。


    「對不起,讓你操了很多心。」


    瞬一直沒機會開口,這會兒總算道了歉。宮爺爺哈哈笑了幾聲。


    「儂平時太乖啦!放縱的時候才會一發不可收拾。這樣也好啊!」


    宮爺爺又說了句老詞:小孩的工作就是讓大人操心啦。


    瞬有點尷尬,也跟著笑了。


    「我已經徹底發泄過了,又可以撐上好一陣子啦!」


    聽他這麽說,宮爺爺笑得更開懷了。


    將漁網以外的工具裝設妥當之後,就等太陽下山。


    涼爽的河邊最適合乘涼,美中不足的是蚊子太多,不隨時活動,立刻就挨叮。


    瞬坐在石頭上拍打手腳,佳江拿了蚊香過來。


    「還有這個。」


    說著,佳江將防蚊噴霧劑遞給瞬。瞬還覺得奇怪,她穿著短褲與背心,手腳露出的部分比自已還多,卻不大受蚊子騷擾;這下子謎底總算揭開了。


    「妳準備得還真周到啊!」


    「這是基本配備,是儂太散漫啦!」


    說著,佳江在瞬身邊坐下。


    褲袋中的手機突然響起,瞬連忙拿出來,但電話已經掛斷了。


    「又是那種騙人迴電的電話啊?」


    「不是。」


    液晶熒幕上顯示著父親與費克的電話號碼。


    瞬迴到高知以後,偶爾會有這種來電;雖然迴撥也打不通,但他覺得那是費克的來電、費克已經被【白鯨】統合了,照理說不會發生這種情形。


    又像是鬼魂來電。假如真是鬼魂打來的,說不定是爸爸呢!正好盂蘭盆節(注12)也快到了


    無論是上述哪種情形,對瞬而言都是令他欣喜的靈異現象。


    「不知道費克過得好不好?」


    佳江沒來由地也提起了費克。【白鯨】統合之後,佳江已然稱唿【白鯨】為費克。她老說真正第一個發現【白鯨】的是她和瞬,所以他們取的名字才是正式名號,其實隻是不願將費克的名字束之高閣而已。


    「他過得很好。」


    剛才還捎了信來呢!


    不過,瞬沒把這事說出來。


    「佳江,手。」


    瞬說道,佳江迴了句「許可」,把一隻手交給他。


    瞬輕輕握住她的手。自那件事結束以來,要觸摸佳江採口頭申請製。這個製度要到何時才能廢除,尚不得而知;不過目前他們倆都以此為樂。


    其實他們都是裝出引以為樂的樣子來掩飾內心的羞怯,不過這是個秘密。


    太陽下山了。


    宮爺爺坐上浮在水邊的扁舟。


    瞬也起身奔向扁舟,佳江則一副事不關已,大喊加油。佳江和其他女人們得等到網拉上之後才有事做。


    (注12:掃墓祭祖的節日,一般在八月中旬。)


    皎潔的月亮開始升起,扁舟在月光下駛上了黑漆漆的水麵。


    今年的夏天與往年並無不同,但到了明年,卻會成為特別的迴憶。


    瞬迴顧岸邊,朝著揮手的佳江揮手示意。


    這個夏天,有點可愛又教人傷腦筋的兒時玩伴經曆波折之後,變成了特別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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