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陽子ようこ@輕之國度


    不管是什麽人——都在心中豢養了神。


    或許也能將這種舉動說成是『認命』或『絕望』吧?


    所謂人生總是由無數偶然累積構築而成,正因為如此,絕不可能條理分明,也絕不可能光明正大。努力有可能得不到任何迴報,運氣也有可能非常地偏頗不公,在同樣的條件下未必會得到同樣的結果,人生往往充滿了不合理;不過若隻用一句『偶然』帶過一切,恐怕任誰都會感到抗拒吧。


    畢竟那就像是在訴說自己的人生沒有任何意義——無論是努力還是決心,也隻有被偶然左右的程度罷了。


    因果報應這種概念終究隻是人類製造出來的『理想化製度』而已。


    努力、懊惱、決心、忍耐、犧牲,還有理想——不管是再怎麽崇高的概念,還是時時蘊含著流於無意義的危險性,未來總是既不確實又不合常理。


    然而要是一直想著這種事情的話,不論是什麽人都活不下去的。


    正因為如此,任誰都會為這不合理賦予人格,藉此將因果報應這種存在製度化。


    將名為可能性的存在排除後,一切就不再是偶然,而是必然——人們試圖讓自己這麽想。


    也就是說……那是將名為不合理的偶然冠上『神』之名,好讓自己心服口服的行為。


    『沒辦法,誰叫神是這麽決定的。』


    將偶然蒙上恣意的麵具後,絕望這件事情就變得簡單起來了。


    比方說,如今自己將死在這裏的這件事並非無意義又無價值的偶然結果——而是神所決定的必然,因此自己也莫可奈何:那是偉大的意誌裁定的結果,所以絕非毫無意義的犧牲,隻是卑微又愚蠢的自己無法推測出理由罷了。隻要這麽告訴自己,人們就能夠放棄反抗。


    對抗無價值或無意義的這種行為,迫使人們在心中豢養著一個神。


    這點——


    「絕對的支配者……」


    在神已死去的世界?索隆裏也是一樣的。


    畢竟如果不把某人供在自己頭上的話,人類這種生物就會被自己的智能給壓垮。


    「……適合托付自己命運的對象。」


    愛菲妮耶低喃。


    她並不是直接地知道神的存在。


    這個索隆裏有神實際存在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名副其實地屬於神話或傳說的領域;當然,索隆的人們深信神是實際存在的,畢竟神存在的證據不勝枚舉,如今這個事實早已作為常識根植於人們的意識之中了,就連愛菲妮耶也不例外。


    不過……現實中的她從未以五感實際感受過神的存在。


    雖然現今有能夠以五感感受到的奇跡術存在,『代行者』的威脅也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但是這些現象的背後還是難以看出早已毀滅的神的形象。


    所以存在於她心中的神之偶像自然會變得曖昧模糊。


    為了讓自己接受壓在頭上的不合理所需的——偶像。


    正因為他不具任何細節,才帶有讓人容易接受的形式。


    具體而言就是大小。


    舉例來說,沒有人會把比自己強大的絕對者想象成螞蟻或老鼠——也就是自己隻要有那個意思便能輕易踩爛的對象。


    為了作為一個非常容易理解的『力量』象征,身為偶像的神果然還是會變得巨大化。


    仿佛就要朝自己頭上壓過來一般。


    彷佛能夠震碎山巔、劃破天際一般。


    仿佛隻要振臂一揮就能操控氣象一般。


    人們在神的身上尋求這種既容易理解,又具備壓倒性的強大力量。


    自己其實跟塵埃沒什麽兩樣——所以被不合理的命運擺布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人們尋求的就是這種足以讓自己死心且具絕對性的力量差異。


    就這層意義上而言……


    「〈絕對神〉——」


    那大概是最名副其實的偶像吧?


    恐怕也是這個索隆裏最強大、最完美的偶像。


    聳立在她麵前的人型恰到好處地實現了人們從神身上尋求的所有條件。


    「…………」


    突然間,愛菲妮耶將視線轉向背後的門扉。


    和牆壁焊在一起的鐵門——正不斷地冒出火花,並且逐漸被切割開來;看來最終防衛線已經被突破了的樣子。


    雖然愛菲妮耶也知道防線被突破隻是時間上的問題,不過情況來得比她預料中要早。


    這也表示其它四格家族的幸存者們有多拚命。或許愛菲妮耶他們沒能殺掉傑布隆一事也有影響吧!畢竟統帥者的有無會直接導致組織的力量倍增或半減,況且——一旦麵臨戰鬥時,身為武門的因培拉斯家族族長可是比誰都還能凝聚部下的信賴。


    愛菲妮耶迅速地藏身在牆邊機械裝置的陰影處。


    然而——


    「——!」


    鐵門隨著已不成言語的怒號聲倒了下來。


    晚了一瞬間——高舉著槍和防彈盾的〈雷涅蓋德〉成員們如雪崩般湧入房間。這些人大概是由因培拉斯家相關人員組成的歐托魯奇家討伐隊吧?


    不過——


    「……!」


    他們在原地僵住了。


    就算愛菲妮耶與歐托魯奇家的作業員們沒有躲起來,蜂擁而來的討伐隊員們恐怕還是不會注意到他們吧?因為聳立在眼前的巨人正一邊誇耀著傲然的威容,一邊釋放出無比的存在感——讓周遭的所有人都無法將視線從它的身上移開。


    佇立在預備收納庫中央的巨大質量。


    以鋼鐵塑造而成的——無比明確的神之形象。


    〈絕對神〉。


    和人類相同的四肢,和人類相同的胴體,和人類相同的頭部。


    盡管具備了這些特征——強烈的不祥之氣卻還是如影隨形地纏繞在那身姿態上。


    全身如荊棘般的突起具有無比強烈的威嚇感,而那顯然異於生物的直線主體輪廓,暗示了其皮膚是以鋼鐵製作而成的事實——同時也因此具備出奇堅固的防禦力,足以輕易地壓倒觀者。如果沒有任何與人類相通的部分的話,這尊巨人不會釋放出如此強烈的壓迫感。那近似於人類,卻又兼具人類不可能具備的特征——再三強調出巨人『超越者』的身分。


    當然,巨人的外型十分神似〈雷涅蓋德〉之中,任誰都相當熟悉的巨大擬神機〈瀆神之主〉,畢竟巨人身上使用了以〈瀆神之主〉的備用品為名目生產出來的零件,所以也沒什麽好不可思議的。身為戰鬥兵器的〈瀆神之主〉原本就是在會遭受破損的一大前提下製造出來的,因此時時儲備定量的預備零件反而才是理所當然的做法。


    沒錯,這是很理所當然的。


    就算裏威斯公司生產了足以組裝出另一具〈瀆神之主〉的零件,並且將之運送到這座『聖廟』裏頭,也不會有人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即使看了過去在拉威森城的『亮相儀式』裏公開的冒牌貨——那個徒具形骸的〈瀆神之主2〉,也沒有任何人興起危機感。


    所以任誰都沒有懷疑過……如果另一具〈瀆神之主〉出現的話,會演變成什麽情況。


    當然,〈瀆神之主〉之所以被叫做最終兵器,並不是因為那身鋼鐵的筐體,而是因為體內藏有足以引發龐大奇跡的大量『聖體』——也就是被稱為『聖遺物』的神之遺體,要是失去了這個『聖遺物』的話,便不過是個巨大的人偶罷了。雖然使用預備的蒸氣機關式動力還能讓〈瀆神之主〉勉強站起來——但失去了奇跡之力的它,光是要走路都很困難。


    而且既然嗬聖遺物瞄是獨一無二的,那麽人們自然會認為〈瀆神之主〉


    同樣也是獨一無二的。


    可是……


    「………………」


    討伐隊員們瞬間屏住唿吸,仰望著〈絕對神〉。


    他們大概也很清楚那並非〈瀆神之主〉吧?


    也就是說——他們應該馬上就能明白聳立在眼前的那個鋼鐵巨人是自己的敵人才對;盡管如此,他們還是在刹那間被眼前的嗬神之形象‘給懾服了,因為自己即將與多麽離譜的東西對峙的事實——壓倒了他們。


    那是身為人類理所當然的反應。


    不過……那樣的反應封閉了他們的未來。


    「——!」


    一道光束劈裂了盤據在預備收納庫內的昏暗。


    沒有聲音與熱度,隻有純粹的白光。


    那是——


    「聖——聖光?」


    其中一位討伐隊員茫然地低語。


    光芒從鋼鐵巨人的頸部流泄而出。


    「已、已經啟動了……」


    太遲了,現在才察覺到已經太晚了。


    仿佛嘲笑著愕然地僵起身子的討伐隊員們一般——在下一個瞬間,〈絕對神〉的全身進發出無數道光束,四處亂竄的光芒把昏暗撕裂成無數碎片,同時將預備收納庫照得有如處於陽光下一般明亮。光量瞬間增加,驅逐了陰影,開始令人感到刺痛的光芒讓討伐隊員們眯起了眼睛——


    「糟了——大家快逃!」


    某個人大喊。


    在下一個瞬間——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咆哮聲充滿了預備收納庫。


    封閉的空間內狂風大作。


    姑且不論事前已為『神誕生時的哭喊』做好準備的作業員們與愛菲妮耶,如雪崩般湧進來的武裝討伐隊員們完全沒有及時擺出防備架式的餘力,就這樣正麵暴露在那股威力之下。


    突如其來的強風將〈雷涅蓋德〉的討伐隊員們騰空吹起。


    在下一個瞬間,雙腿在空中胡亂擺蕩的他們撞上了附近的牆壁。風的唿號、人的慘叫,以及槍枝擊發的爆炸聲在預備收納庫內四處飛竄。因肺部與內髒受到劇烈衝擊而受損的討伐隊員們同時從鼻子與嘴巴裏吐出了鮮血。


    這是發生於一瞬的事情。


    如同字麵上的意義,踏進預備收納庫的歐托魯奇家討伐隊在一瞬間全滅了。


    當然,其中仍然有不少人殘存下來,不過沒有半個人還保有戰鬥力;無論是誰都貼在牆壁上,或者是倒臥在地板上,吐出鮮血與呻吟,連武器都拿不起來。


    當然,這對〈絕對神〉而言根本稱不上攻擊,硬要說的話,頂多隻是稍微挪動一下身子罷了:但對卑微的人類來說,這樣就已經是足以致命的威脅。


    它的確是神。


    一邊釋放光芒,一邊傲然聳立的身影也很符合絕對者之名。〈絕對神〉的體內裝填了許多用來取代『聖遺物』的『血族』血肉,這些血肉帶來的聖光如今正以無比強烈的亮度照耀整個預備收納庫。麵對宛如太陽降臨此地般的眩目光芒——無論是誰都隻能垂下視線,低下頭來。


    然而——


    「………………」


    藏身在作業機械陰影處的愛菲妮耶突然表情一暗。


    這股不安到底是什麽呢?


    聶羅?歐托魯奇——她哥哥的野心。


    一直以來在〈雷涅蓋德〉內屈居末席的歐托魯奇家………如今將在這裏邁開排除其它四家,登上支配者寶座的第一步,愛菲妮耶沒有害怕的道理,應該隻會感到開心才對。正因為對哥哥描繪的未來深懷同感,她才會一直作為他的道具行動。


    然而——


    她總覺得自己在什麽地方產生了致命性的誤解。


    「聶羅哥哥……」


    為了拭去心中的不安,愛菲妮耶低聲念著哥哥的名字。


    就在這個時候……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絕對神〉的咆哮產生了變化。


    彷佛和逐漸衰減的隆隆唿號替換一般,鋼鐵軀體運轉時的轟然巨響——鋼鐵互相摩擦、撞擊的聲音開始迴蕩在整個預備收納庫內。


    〈絕對神〉的身體大大地顫動起來,震落了如藤蔓般纏在身上的作業用鷹架。被破壞的鷹架鋼管與鐵絲網落下時所發出的聲音,讓躲在陰暗處觀察情況的作業員們嚇得縮起身子,大聲慘叫。


    不過〈絕對神〉完全不顧腳下的他們,悠然地展開雙手,並且往後弓起身子,仰望頭上。


    在那裏的是天花板。


    當然——有別於〈瀆神之主〉的整備收納庫,這裏並沒有發射用的設施。這是因為〈雷涅蓋德〉從未考慮過讓機體直接從這裏出擊的緣故,所以天花板並非開放式的構造體——隻有土砂、岩盤,以及支撐用的鐵板而已。


    那麽這具〈絕對神〉到底要怎麽到外頭去呢?


    答案在下一個瞬間揭曉了。


    「那是——」


    愛菲妮耶低聲說。


    隻見半透明的圓筒沿著鋼鐵巨神的右腕逐漸成形。


    「——(破神之弓)。」


    〈瀆神之主〉身上搭載的炮擊戰用術式。


    宛如玻璃般的炮身才剛完成——炮身底部便立刻湧現大量的光芒。


    光芒瞬間充滿了炮身,然後在下一個瞬間化為激流,進出炮口。


    轟聲。接著是衝擊。


    愛菲妮耶反射性地縮起身子,防備落下的土砂與瓦礫,但那隻不過是杞人憂天罷了;掉下來的盡是細小的砂粒,不見任何一個大到足以成為威脅的石塊。


    相反地——


    「…………」


    青白色的光輝穿過厚重的砂塵層,靜靜地飄落而下。


    那是月光。〈絕對神〉的一擊將厚重的鐵板、岩盤,以及土砂層同時打飛,挖掘出一個直達地表的筆直坑道。


    真是太驚人了。


    愛菲妮耶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代替品?預備機?


    這才不是那種東西。搭載了利用數百人份的『血族』血肉驅動的奇跡術機關,並且以最新的術式與零件組裝而成的〈絕對神〉,顯然淩駕了愛菲妮耶所知道的〈瀆神之主〉。


    〈絕對神〉原本就不需要像〈瀆神之主〉那樣透過外界的支持來進行調整。參考〈瀆神之主〉的戰鬥資料加以改良的自律控製術式,以及讓術式產生效用的奇跡機關全都是自動化的,而且調整到了最佳狀態——也就是說,〈絕對神〉是完全獨立型的機種。


    〈絕對神〉沒有弱點。


    一旦它啟動——發動了本身的神權,那麽這片土地上就沒有任何人能阻止它了,就算是驅使著〈瀆神之主〉的救世主省吾?香芝也一樣。


    聖光緩慢地明滅閃爍。


    雖然預備收納庫裏——不,那現在隻是個縱坑罷了——充滿了砂塵煙霧,不過旋即被卷起漩渦的風給帶進天空裏。


    鋼鐵的雙足離開了地麵。


    〈絕對神〉的巨大身軀以難以置信的輕巧動作一邊迴轉,一邊飄浮起來,並且逐漸在縱坑內上升。鋼鐵筐體劃破空氣的同時響起了鈍重的轟隆聲——絕對之神就這樣如炮彈般朝上空飛去。


    鋼鐵巨人背著月光飛翔。


    這大概是一幅與新神誕生最相稱的風景吧!該幅光景具有壓倒性的美,同時又超乎現實,彷佛訴說著小聰明與常識——彷佛訴說著那些老生常談的既存價值觀毫無意義一般。


    可是……


    「…………」


    愛菲妮耶茫然地仰望著頭上。


    她發現自己起了雞皮疙瘩,有某種不明就裏的感覺正在全身上下竄爬。愛菲妮耶感受到一股差點當場癱坐在地上般的虛脫感——同時也湧起了一種坐立難安的焦躁感。


    那是因為感動的緣故嗎?


    還是——


    「…………」


    愛菲妮耶隻是一味地凝視著在天際飛舞的神——並且害怕似地環抱著自己的身體。


    *


    〈絕對神〉第一次駐足大地的場所早就已經決定好了。


    畢竟如同字麵意義一般,那可是神所降臨的地方,所以自然也需要相應的特別性。


    況且在這個索隆裏,由省吾?香芝所驅使的〈瀆神之主〉已經確立了本身的權威,因此為了讓民眾知道新神的存在,〈絕對神〉需要某種『儀式』來宣告神的交替。


    『聖廟』附近——樹海的中央有塊凹陷的圓形空地。


    那裏是救世主省吾?香芝將索隆這個世界從神的詛咒中解放時,〈瀆神之主〉屈身橫躺的場所,同時也是真實的英雄誕生的地點,是這個索隆的紀念之地——不,就算說是聖地也不為過。


    再也沒有其它地方比這裏更適合用來宣告新世界的開始了。


    〈絕對神〉一邊釋放出強烈的聖光,一邊緩緩地飄落。


    現場聽不見巨足撞向地麵時的衝擊聲,隻有嗡嗡作響的低沉轟聲宣告著巨大物體的降臨。鋼鐵巨神一邊在地上吹起好幾重環型的砂紋,一邊踏向大地。


    「嗬……嗬嗬……嗬……」


    在〈絕對神〉的駕駛者室裏——


    在這個設置於脖子根部的場所內——聶羅?歐托魯奇開心地笑著。


    那是一張不帶絲毫陰霾的爽朗笑臉。


    雖然聶羅那張中性的臉龐多半總是靜靜地露出微笑——雖然這位歐托魯奇家族的年輕族長時常用微笑的麵具隱藏自己的真心,如今他的臉上卻流露出藏也藏不住的內心世界。如同字麵上的意義一般,不斷從胸口深處湧出的喜悅使他破顏而笑。


    「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


    何等的萬能感。


    何等的高亢感。


    何等的充實感。


    這就是成為神——成為駕馭所有權能的人。


    「……唿哈…………!」


    聶羅彷佛深受感動似地吐出一口灼熱的氣息。


    「啊啊……啊……啊啊……太棒了……這真是……真是太棒了!啊啊……原來你一直都品味著這樣的全能感啊……救世主省吾?香芝!」


    聶羅恍惚地笑著。


    對於所有感覺都連上了〈絕對神〉的聶羅而言,這個鋼鐵巨神所具備的力量便形同於自己本身的力量;腳踏一步就能使大地龜裂,振臂一揮就能掀起狂風,擁有具備如此壓倒性的巨大身軀,又能隨心所欲地——名副其實地恣意操控強大的奇跡,這種狀態確實可謂空前的全能感。老實說……比起需要姬巫女的各種支持才能完全運用的〈瀆神之主〉,〈絕對神〉的駕駛者所感受到的全能感更為強烈;這股完全沒有他人的意誌介入——能夠直接操控一切的充實感,絕非駕駛〈瀆神之主〉時所能比擬的。


    對聶羅而言,〈瀆神之主〉隻不過是為了製造出〈絕對神〉這個真神的實驗機、試作機罷了。唯有〈絕對神〉才是真正的神——才是唯我獨尊的完全存在。


    「……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


    聶羅將意識投往地平線的方向。


    雖然世界還停留在夜的領域——不過地平線大概不久之後就要開始泛白了吧?


    就像有適合神降臨的地方存在一樣,也存在著所謂適合祝賀神誕生的瞬間。一點一滴地累積瑣碎的『演出』才是操控人心的基礎,聶羅對這點再清楚不過了。


    隨著黎明到來,新的日子也即將開始。


    麵對〈絕對神〉那背著朝陽睥睨一切的巨大身影,所有人大概都會被迫體認到新時代的來臨吧?〈雷涅蓋德〉的殘黨們也會明白抵抗是毫無意義的事情——那幅光景恐怕將會永遠地流傳下去吧。


    「……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唿…………」


    聶羅?歐托魯奇一邊等待著那個瞬間,一邊持續露出愉快的微笑。


    *


    〈雷涅蓋德〉的內部混亂到了極點。


    能夠發揮組織機能的人員與設施不到平常的三分之一。


    不用說,這是歐托魯奇家叛亂所導致的結果。雖說歐托魯奇家在〈雷涅蓋德〉內屈居第四位,但光是五家族之一叛離組織,便足以為組織帶來致命性的打擊……與此同時,在失去了傑布隆?因培拉斯以外的三位指導者後,〈雷涅蓋德〉也已經與頭被砸爛的蛇無異。即使身體還能垂死掙紮,也已不具任何意義了。


    雖然還有一些人勉強在傑布隆?因培拉斯的指揮下行動著,不過那頂多隻是因培拉斯家與其相關人員的零星活動罷了。就算要說作為組織的〈雷涅蓋德〉已經瓦解了也不為過。


    當然——在這種狀況之下,傑布隆?因培拉斯的應對確實很迅速。


    身為武門之長的他原本就很擅長在這種緊要關頭憑本能做出應對。他先將陷入混亂的人暫時擱在一旁,並且將能夠確實聽命的人重新編組,接著將戰鬥能力高的人派往討伐歐托魯奇家。


    不管聶羅是基於什麽企圖引發叛變,手裏一定都握有某張王牌才對。不能讓他有使用這張王牌的機會,傑布隆是這麽判斷的。


    不過……一切都太遲了。


    而且那張王牌也遠比傑布隆預料的還要強大。


    另外一具〈瀆神之主〉。


    它利用了『血族』的血肉,同時搭載了輸出功率與〈瀆神之主〉同級——甚至超越了〈瀆神之主〉的奇跡機關。普通兵器無法與之正麵抗衡的這點自不用說,如果以普通兵器就能破壞的話,〈瀆神之主〉根本不可能誕生。


    要消滅絕對的殺戮裝置『代行者』,便需要具備與其奇跡能力同等級的兵器。


    那麽如果想消滅這個巨大的擬神機,自然也需要同樣巨大的擬神機才行。


    可是——


    *


    『『聖棺』開始移動!』


    『『聖棺』結合?』


    『〈瀆神之主〉——結合!』


    蓓爾提雅的號令透過傳聲管響徹了整個縱坑。


    轟隆聲震蕩著巨大的空間——〈瀆神之主〉的整備收納庫。


    以蒸氣機關驅動的嗬聖棺b一邊卷起蒸氣,一邊在軌道上移動,同時打開了隔板——鋼鐵的筐體接二連三地結合在一起,組成巨大擬神機的形體。


    接下來——


    『激發『聖遺物』!』


    『啟動用奇跡機關一號至三〇〇號——啟動!』


    『全員提防固態雨!』


    為了產生啟動奇跡機關時所需的真空狀態,無數的活塞汽缸運轉起來,這時使用完而被排放出來的火藥空彈殼叫做『固態雨』,這些固態雨撞擊地麵的聲音傳遍了整備收納庫。


    在這座『聖廟』裏頭,這是任何人都十分熟悉的光景。


    當然……大部分的人也自然而然地在腦海裏描繪出後續的情景。


    暴露在真空中而被激發的『聖遺物』釋放出聖光,這些聖光同時從〈瀆神之主〉的各個部位流泄而出,然後聖光的光量在不久後就會遠遠淩駕於『聖廟』原本的照明光源,並且充滿這座縱坑。


    然而——


    「…………」


    「…………」


    作業員們躲在陰影處迴避傾注而下的彈殼雨。


    他們的眼裏皆存在著祈禱


    般的光芒。


    不久…………彈殼打在地板上的聲音逐漸平息。


    「…………」


    「…………」


    絕望的神色開始擴散在作業員們仰望黑色擬神機的表情裏。


    聖光放射現象並沒有發生。


    也聽不到〈瀆神之主〉啟動時的咆哮聲。


    接下來的幾個現象……當然一個也沒發生。


    巨大的人型最終兵器隻是結合成形,並且像個雕像般無為地佇立不動而已。它的身上感覺不出神之力的奔流,隻不過是個巨大的遺骸罷了。


    「……不行嗎……?」


    某個人呻吟似地低聲說。


    沒錯,這是作業員們大致上早已預料得到的情況。


    畢竟他們都知道封裝在〈瀆神之主〉體內的『聖遺物』已經化為名副其實的形骸了。巨大擬神機〈瀆神之主〉終究隻是為了以最大效率利用『聖遺物』的裝置。在『聖遺物』喪失了特異性的現在,〈瀆神之主〉不過是個連動都動不了的人偶罷了,根本稱不上什麽奇跡兵器。


    「……再重來一次!別拖拖拉拉的!」


    另一個人這麽大叫。


    在牆邊躲避固態雨的作業員們再次衝向〈瀆神之主〉。當然——就算再怎麽重新啟動失去了『聖遺物』的〈瀆神之主〉,結果都是一樣的。這點他們也很清楚。


    所以——


    「根本不夠嘛!」


    「已經沒有多的擬神杖了嗎?」


    某個地方傳來了蘊含焦躁的怒吼聲。


    他們如今正在進行的處置——就某種意義上而言跟〈絕對神〉的原理相同。


    如果量不夠的話,隻要加以搜集補足就行了。


    雖然被個別冠上了『聖遺物』的名稱,但那原本也是神身體的一部分——也就是說,『聖遺物』和擬神杖所使用的『聖體』是同樣的東西,隻是諸如毛發、指甲、皮膚等極少量的神之遺骸被稱為『聖體』,並被運用在擬神杖上而已。


    就算難以收集到與『聖遺物』同等的數量,至少也能讓〈瀆神之主〉啟動吧?他們是這樣想的。


    「即使是再小的擬神杖都沒關係!再多收集一些過來!」


    死命的叫聲一次又一次地迴響在縱坑之中。


    *


    「再這樣下去的話……」


    蓓爾提雅一邊讓身子沉進姬巫女的專用座席裏,一邊呻吟似地說。


    她的表情無比地險惡。


    如今她正位於巨大飛行船〈富爾伐斯〉內。


    雖然〈富爾伐斯〉原本是柯德蘭家所有及管理的飛行船,不過由於因培拉斯家在『血族』襲擊時失去了飛行船,因此蓓爾提雅的座席目前暫時設置在〈富爾伐斯〉船內。


    順道一提——〈富爾伐斯〉現在依然停放在收納庫裏。


    其它三艘飛行船也是如此。


    而且來到〈富爾伐斯〉船內的有半數以上都是因培拉斯家的人。雖然也有柯德蘭家的相關人員在場,不過失去最高指導者的他們陷入了極大的混亂,目前還無法充分地統合,因此因培拉斯家的人們半侵占地闖進了三艘飛行船裏。


    「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雖然蓓爾提雅忍不住懷著求救般的心情迴頭望向背後的座席——柯德蘭家的姬巫女本應坐在那裏的座位,但隨即便像是對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似地咬住嘴唇。


    柯德蘭家的姬巫女座席上空無一人。


    原本被賦予首席姬巫女一職的艾雪?柯德蘭已經死了,前任姬巫女梅莉妮,柯德蘭則在宅邸內被艾雪的槍彈擊中而失去了意識。


    現在〈雷涅蓋德〉實質上的總指揮是傑布隆,在這樣的背景之下,蓓爾提雅也代理了首席姬巫女的職務。


    不過情況令人絕望。


    『即刻起,〈雷涅蓋德〉將視聶羅?歐托魯奇及歐托魯奇家相關親族為『敵人』。』


    傑布隆以歐托魯奇家襲擊五家族會議為由做了這番宣言後——〈雷涅蓋德〉便以因培拉斯家為中心,開始出兵殲滅歐托魯奇家。不過在聶羅?歐托魯奇事先準備周全的計畫下,他們極其迅捷的行動早就為時已晚。


    因為使用預備零件所製造的〈瀆神之主2〉已經啟動了。


    歐托魯奇家討伐隊瞬間全滅,無法阻止聶羅?歐托魯奇搭上最強兵器——無法阻止他掌握那張王牌。當然,〈雷涅蓋德〉依然持續對歐托魯奇家的相關人員發動攻擊——卻完全無法對貌似由聶羅操控的〈瀆神之主2〉出手。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戰車也好,大炮也好,都不可能傷害〈瀆神之主2〉一絲一毫。一如傑布隆所料,那台巨大擬神機使用『血族』的血肉取代了『聖遺物』,所以應該具備了和〈瀆神之主〉同等,甚至是超乎其上的力量才對。用一般的兵器攻擊它根本就是白費工夫。


    正因為如此——


    『請省吾?香芝準備出擊。』


    傑布隆下了這樣的決定。


    如果要說有能夠對抗〈瀆神之主2〉的東西存在,也隻有〈瀆神之主〉而已。


    不過……


    事實上〈瀆神之主〉已經失去了作為力量來源的『聖遺物』。


    區區一具巨大的人型木偶沒有能夠與〈瀆神之主2〉抗衡的戰力。不僅如此,光是運用蒸氣機關與機械控製讓〈瀆神之主〉勉強行走,〈雷涅蓋德〉就已經耗盡了所有心力。要是將這樣的〈瀆神之主〉送到〈瀆神之主2〉麵前,恐怕會瞬間慘遭摧毀吧?


    因此,傑布隆命令旗下的奇跡術師們收集所有擬神杖與奇跡機關內的『聖體』,並且將送過來的『聖體』逐一裝進〈瀆神之主〉體內。即使無法達到具備『聖遺物』時的完全狀態,隻要奇跡機關能運轉就還有勝算,傑布隆是這麽想的。


    不過〈瀆神之主〉累計第五次的啟動也失敗了。


    因為『聖體』實在是太少了,根本無法確保足以讓主奇跡機關啟動的聖光量。事實上蓓爾提雅手邊的測量器隻是微微地——像是痙攣似地擺蕩著指針,顯示出來的幾乎都是毫無意義的數值。


    蓓爾提雅全身充滿了焦躁感。


    不知道為什麽,聶羅?歐托魯奇操控的〈瀆神之主2〉在打破預備收納庫的天花板、出了地麵後,就一直不見任何動作……是在等待著什麽嗎?還是第一次的駕駛經驗讓他感到困惑呢——蓓爾提雅並不清楚。不過聶羅想必不可能一直等到〈雷涅蓋德〉做好準備為止。


    〈瀆神之主2〉何時會采取行動呢?


    是五分鍾後?一小時後?還是隔天?


    在那之前——〈雷涅蓋德〉可以讓省吾應當駕駛的〈瀆神之主〉順利啟動嗎?


    蓓爾提雅什麽都不知道。


    唯有無力感隨著焦躁感不斷地累積。


    就在這個時候——


    『蓓爾提雅。』


    操作桌傳來了哈傑姐唿喚蓓爾提雅的聲音。


    一瞬間——蓓爾提雅不知道該迴答什麽。


    因為她不知道該用什麽方式跟這位瑪布羅家的姬巫女說話才好。哈傑姐的親生父親——泰羅伊德?瑪布羅的死訊應該已經傳到她的耳裏了。雖然宣誓效忠省吾一事讓哈傑姐處於背叛瑪布羅家的潛在立場,不過另一方麵,聽說哈傑妲十分敬愛身為家長,同時在奇跡術研究的第一線上也相當活躍的瑪布羅。


    況且……


    看了〈瀆神之主〉的現況後,姬巫女中在奇跡術方麵造詣最高的哈傑姐恐怕比蓓爾提雅還憂心吧?


    『蓓爾提雅,你聽得到嗎?』


    「啊……思,抱歉,我聽見了。」


    蓓爾提雅裝出平靜的語氣迴答。


    『我剛才試著計算了一下……如果將『聖廟』的設施解體,並且挪用其中的『聖體』的話,應該勉強能讓〈瀆神之主〉啟動。』


    哈傑妲的語氣裏隻有焦躁與困惑,完全聽不出對親人過世的感傷。


    從她的性格看來,這大概不是因為壓抑情感的緣故——恐怕是發展得過於急遽的事態,讓她沒有多餘的心力能夠沉浸在悲傷之中吧?


    「輸出功率能夠維持在以『聖遺物』啟動時的幾成?」


    『……一成……不,嚴格說來還要更低,與最大輸出功率根本連比都不能比。』


    「…………」


    雖然這是早已明白的事情,但重新聽到這個數字時,蓓爾提雅還是不由得湧出無力感。


    不過——


    『不過我們隻能讓〈瀆神之主〉啟動了。』


    不同於哈傑姐的另一個聲音這麽說。


    那是來自路思波力提家的姬巫女?瑟妮卡的通訊。


    『就算繼續等下去——就算在其它家族的全麵協助下將整個索隆的『聖體』全都收集過


    來,我們也無法湊齊足以與『聖遺物』匹敵的數量,你應該明白吧?比起這點——』


    瑟妮卡的聲音裏聽不出絲毫動搖。


    當然——她應該也知道父親巴爾瑪斯的死訊了,不過平常總是冷靜沉著,不輕易表露感情的瑟妮卡,依然表現出一如往常的態度。


    這對現在的蓓爾提雅來說是很大的慰藉。


    在現在的情況下,就算再怎麽著急害怕都是沒有意義的。


    自己隻能冷靜下來,將做得到的事情一一做完。


    隻不過……


    「讓聶羅,歐托魯奇有了多餘的時間才是個大問題。」


    第三個聲音並非透過通訊迴路傳來的,而是來自於蓓爾提雅的背後。


    蓓爾提雅迴過頭去,映入眼簾的是靜靜地走向這裏的眼鏡女孩。


    這位女性長得十分神似瑟妮卡——卻又給人一種比瑟妮卡更為成熟、更為聰明伶俐的印象。當她斜眼看了驚訝的蓓爾提雅一眼後,便在空下來的姬巫女座席上坐了下來。


    安潔莉特?路思波力提。


    她是瑟妮卡的親姊姊,同時也是過去和第二代救世主雷奧?笹原?史普林菲爾德一同背叛了〈雷涅蓋德〉的才女。除了奇跡術以外,據說這位名副其實的天才在機械工程和語言學等數個分野也留下了顯著的成果,甚至還參與了〈瀆神之主〉與這艘飛行船的設計。


    「〈瀆神之主2〉——不,聽被捕的歐托魯奇家相關人員說,聶羅?歐托魯奇似乎叫它〈絕對神〉的樣子——那具〈絕對神〉出了地麵後還沒有采取任何稱得上行動的行動,或許是在等待著某種發展吧?不過我們給聶羅的時間越多,這個男人對〈絕對神〉的操控自然也會越熟悉。」


    安潔莉特以讓人想不到是第一次接觸的驚人速度操作著操作桌,並且滔滔不絕地說。


    「從紀錄看來,〈絕對神〉曾經做過零件單位的運用實驗,但這迴是第一次整體組裝好,並且加以啟動,當然會出現一些零星瑣碎的問題吧?不過我想〈絕對神〉本身應該也安裝了調整用的機構與術式才是。總之,不管是〈絕對神〉這台機體本身,還是駕駛者的操作熟悉度,要達到完美的程度多少還需要一些時間。」


    「那——」


    她說得沒錯。


    〈瀆神之主2〉——不,〈絕對神〉原本就是以〈瀆神之主〉的預備零件為名目製造出來的。雖然零件曾經做過品質檢查的運作實驗,但包含奇跡機關在內的整具機體應該從未做過運作實驗才對。如果真的做過的話,〈雷涅蓋德〉的其它家族絕不可能一無所知。


    「戰鬥的基礎是如何在單位麵積及單位時間內投入比敵人更大的戰力。」


    安潔莉特以平淡的語氣表示,彷佛正在朗讀方程式的計算結果一般。不過與此同時,她的雙手依然以令蓓爾提雅目瞪口呆的飛快動作在操作桌上遊走,進行〈瀆神之主〉相關裝置的微調整。


    「如果要和敵人一對一正麵對決的話,戰鬥速度與最大輸出功率是決定勝負的關鍵。就這層意義上而言,現在的〈瀆神之主〉要挑戰〈絕對神〉是一件非常不利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根本就是自殺行為。」


    「…………」


    這是蓓爾提雅現在最不想聽到的話。


    不過安潔莉特完全不在意皺起臉來的蓓爾提雅,隻是自顧自地接著說明;哈傑姐與瑟妮卡也無意提出反駁的樣子。


    「所以如果需要勝算,隻能仰賴奇襲或某種妙計。」


    「那……」


    「一旦出現戰鬥長期化的趨勢,我們在那一瞬間就輸了:如此一來,我們隻能趁對手不熟悉武裝而輕怱大意的時候進行接觸,並且以最大輸出功率攻擊對手的要害。」


    反過來說,如果〈絕對神〉完成了微調,同時聶羅也熟悉了操作方式的話,〈瀆神之主〉的勝算便會下降。


    在這般絕望的狀況下,安潔莉特還能如此冷靜透徹地分析現況與計算戰力,確實稱得上是一位才女。


    不過——


    「……我——」


    安潔莉特突然呢喃似地補充說:


    「我也不是不明白你們的心情。」


    「……咦?」


    聽到這句出乎意料的話,蓓爾提雅眨著眼睛,迴過頭來。


    隻見安潔莉特依舊麵對著操作桌,背影跟方才一樣沒有任何改變。


    隻不過……


    「你們想盡可能地提高省吾?香芝獲勝——不,是存活下來的機率吧?」


    「…………」


    她說得沒錯。


    雖然不知道瑟妮卡和哈傑妲是怎麽想的,不過比起世界的命運,蓓爾提雅反而更在意省吾生還的可能性;盡管她自己也明白這樣的想法很愚蠢就是了。不是為了『贏』,隻是為了讓省吾『不會死』,她才想在出擊前盡可能地提升〈瀆神之主〉的力量。


    「如果雷奧殿下處於救世主的立場,我大概也會想著同樣的事情吧。」


    安潔莉特說。


    沒錯,為了雷奧,她舍棄了自己在〈雷涅蓋德〉內的立場,也舍棄了自己的家族——包含妹妹瑟妮卡在內。就算背棄了周圍的一切,她也要確保雷奧的生命安全。對她來說,那形同於舍棄了自己的世界。


    的確,這樣的她大概能理解蓓爾提雅的心情吧。


    可是——


    「不過結果都是一樣的。」


    安潔莉特斷言:


    「如果我是聶羅?歐托魯奇的話,絕對不可能讓省吾?香芝活下來。」


    「……!」


    「我反而會殺了他,藉此向民眾展示自己是更為高等的存在。這是最直截了當,也是最確實的方法。民眾原本就對『代行者』這種存在懷抱著近似放棄抵抗的情感,畢竟『代行者』太過於強大了,一般人根本就莫可奈何:正因為如此,當省吾?香芝將這些『代行者』全數消滅後,民眾們才會不問他的人格與來曆,一個勁兒地將他捧成英雄——不過反過來說,要是讓民眾看到遠遠淩駕於這樣的省吾?香芝與〈瀆神之主〉,並且能夠將之消滅的存在的話,你覺得民眾會怎麽想?」


    「…………那樣……的話……」


    不用說——聶羅恐怕會更順利地確立自己的絕對權力吧?


    對他而言,省吾是為了成就神的地位所需的活祭品。


    「世界的命運與省吾?香芝的性命,結果都是一樣的。」


    安潔莉特淡淡地斷言。


    她並沒有接著說下去——隻是頭也不迴地繼續進行調整作業。


    *


    要說那道光芒是奇跡之光——亮度又顯得太不確實了。


    如今充滿〈瀆神之主〉駕駛者室內的並非常見的強烈白光,而是被讓人聯想到遲暮的昏暗包圍著。原本在〈瀆神之主〉啟動時——被激發的『聖遺物』應該會釋放出足以瓦解周圍所有色彩的強烈聖光,同時充滿整間駕駛者室才對。然而如今啟動作業明明正在進行當中,奇跡機關流泄出來的光芒卻微乎其微——隻有勉強能讓省吾看到自己周圍的光量而已。


    情況糟透了。


    「……就算嘴巴上說了那麽多……」


    省吾一邊讓身體沉進駕駛者席中,一邊想。


    要陷入絕望隨時都行,一切也會在那個瞬間破滅,不過現在還不是那個時候。


    「結果……我還是一直接受你的幫忙啊!」


    姑且不論那是否是『神』的本意,有了『聖遺物』的〈瀆神之主〉才是〈瀆神之主〉,有了〈瀆神之主〉的省吾也才是省吾。


    省吾也聽說那個嗬聖遺物瞄的特性——作為奇跡之源的力量消滅了。恐怕『神』在那最後的瞬間將世界交給人類後,便從自己的妄執中解脫逝去了吧?


    那是佛教裏說的成佛嗎……還是其它的現象呢?省吾並不清楚。


    最後省吾還是不知道『神』究竟怎麽了。『神』完全消滅了嗎?還是變得越來越稀薄,最後跟整個世界同化了呢?抑或是轉世成其它生命了呢?


    無論如何,『神』已經不在〈瀆神之主〉體內了。


    如同字麵上的意義,現在的〈瀆神之主〉隻是個沒有靈魂的形骸罷了。


    『神』大概也從沒想過〈瀆神之主〉在自己逝去後還會再啟動吧!或許『神』是因為厭倦了讓特定的人類使用〈瀆神之主〉——使用這股過於巨大的力量,才會刻意將『聖遺物』無力化也說不定,畢竟『神』最後的願望是要人類們憑自己的力量活得像個人,而不是一味地仰賴神的力量。


    當然——索隆裏還殘留著許多『聖體』,但這些『聖體』就算全部加起來也不到『聖遺物』的一半,而且實際上要將這些『聖體』全部收集起來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個索隆裏已經不會再有像〈瀆神之主〉那樣『如神般』的超兵器誕生了——『神』大概是這麽想的吧?


    然而……


    「結果最可怕的還是人類的野心嗎?」


    過去的五位叛徒們製造出所有的悲劇。


    由於無法安於待在『神』身邊的自身地位,他們屠殺了身為主人的『神』。


    不過……


    「神……才不是那麽好的存在呢……」


    省吾很清楚這點。


    他親身體驗過那個『神』的孤獨。


    位居頂點……也就表示自己的身邊沒有半個人在。


    話說迴來,人類為什麽會期望神這種概念呢?姑且不論身為創造主的『神』實際存在的這個索隆——就算在省吾他們生活的世界裏,也存在著神這種概念。就算再怎麽繁榮,就算已經立於所有生物的頂點,人類還是試圖設置一個君臨自己頭上的概念,自行創造出比自己強大又無法抵抗的絕對者。


    這點即使在這個索隆裏也是一樣的。


    說得極端一點,這個世界的神隻是個『創造了世界』的平凡男子罷了,既非絕對,也非萬能。正因為如此,他才會慘遭人類殺害——不過將不是『特別之人』的他當成『神』侍奉的也是人類。


    名為神的終極存在。


    人類將所有的責任都推給他,試圖用神這個字眼讓自己接受可能性的偏頗與不合理的結果。


    把跟自己很像,卻又和自己有著決定性差異且全知全能的存在——將壓倒性的殘暴命運擬人化,順從地將其置於自己的頭上。


    不過曾幾何時,習慣了神的人類開始羨慕起自己刻意擺在頭上的概念。


    於是人類自己也想成為神。


    卻很少有人知道神是多麽孤獨的存在。


    省吾也是在自己被捧成了『英雄』,並且重新體驗過『神』的大半輩子後,才實際理解那種感受。


    如果沒有梅莉妮和蓓爾提雅在身邊的話,他或許就會被那份孤獨感壓垮了也說不定。


    (梅莉妮……)


    心愛少女的模樣突然像是症狀發作似地閃過省吾的腦海。


    現在再怎麽想也沒用。就算明白這點,省吾還是很在意梅莉妮的狀況。


    被艾雪射傷的梅莉妮依然處於意識不清的危急狀態。


    取出子彈後,安潔莉特姑且用奇跡術補好了傷口;不過由於處置進行得太晚,梅莉妮依然陷入了瀕死狀態,沒有任何人能保證她能獲救。對於自己不時幻想著不願想象的最壞結果,省吾甚至感到生氣。他在這個索隆裏看過太多人的死亡,那是極為理所當然——普遍存在的現象,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省吾對這點再清楚不過了。


    隻有梅莉妮會得救。


    省吾已經無法用這種毫無根據的樂觀論安慰自己了。


    不過沒有任何醫學知識的自己什麽也辦不到。原本省吾至少希望能在梅莉妮的身邊握著她的手——現況卻讓他連這點小事都無法如願。


    如果無法阻止聶羅,歐托魯奇的野心的話,一切就完了。


    這個男人故意暗殺了其它家族的族長,並且把『血族』成員像家畜一樣殺害,好組裝出另外一具〈瀆神之主〉,這樣的他一旦坐上了絕對君主的寶座,絕不可能有任何理由留〈雷涅蓋德〉的相關人員一條活路。畢竟〈雷涅蓋德〉的其它家族成員擁有各種關於〈瀆神之主〉與奇跡術的知識,這樣的他們反而礙事——所以聶羅很有可能會積極地將他們趕盡殺絕。


    「……不過——」


    自己贏得了嗎?


    這大概是省吾現在最需要考慮的事情吧。


    他非贏不可,不過對手的戰力無法估算——相對地,自己這邊連能不能順利啟動都沒有把握,情況就好比在不知道棋盤大小與雙方棋子數的情況下擬定將棋或西洋棋的戰術一般。


    另外一具〈瀆神之主〉。


    聶羅利用『血族』的血肉取代了『聖遺物』,將生命注入原本隻是隻紙老虎的〈瀆神之主2〉體內——省吾已經收到了這種概略的情報,不過對於正確的數字仍一無所知。那具〈瀆神之主2〉究竟是比全盛時期的〈瀆神之主〉強呢?還是比較弱呢?機體具備的輸出功率是〈瀆神之主〉的幾成呢?既然在奇跡機關的核心——在『聖體』的質量方麵沒有任何詳細資料,省吾也隻能憑空推測而已。


    隻不過——


    (聶羅,歐托魯奇應該也沒預料到『聖遺物』的消滅才對。)


    如此一來——聶羅應該也會考慮到在最糟糕的情況下必須以〈瀆神之主2〉與〈瀆神之主〉一戰的可能性,所以〈瀆神之主2〉恐怕不太可能比〈瀆神之主〉還弱。


    〈瀆神之主2〉的性能數據淩駕於〈瀆神之主〉反而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麽一來的話……


    「以力量正麵壓製大概行不通吧?那麽要用奇襲嗎……不過從背後突襲之類的策略似乎也不太可能辦得到。」


    要是〈瀆神之主〉啟動的話,對手大概也會知道吧?擁有巨大身軀的〈瀆神之主〉不可能悄悄地接近〈瀆神之主2〉的背後;如此一來,應該要出其不意地發動攻擊,不過……


    一故意放棄〈瀆神之主〉,並且入侵對手的機體內——不,這樣不行。一


    聶羅當然也考慮過〈雷涅蓋德〉以〈瀆神之主〉迎擊的可能性。麵對著這樣的他,省吾或其它人想趁隙攀附在對方的機體上,並且進入駕駛者室內直接攻擊他……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如果真能辦到的話,〈瀆神之主〉早在艾克諾德拉斯的信徒們與『遺落之子』襲擊時就被打倒了。要攀附在劇烈晃動的機體上,剝開裝甲侵入駕駛者室內,對一個普通人而言終究是不可能的事情。


    「出其不意的攻擊……單點突破……」


    在昏暗的駕駛者室中,省吾一邊咬著自己的指甲,一邊專注地思考著。


    *


    如果要簡單陳述事實的話——傑布隆,因培拉斯如今身負重傷。


    歐托魯奇家的暗殺部隊射中他全身的子彈總計十二發。多虧有一開始打倒的敵人作為肉盾,容易受創的軀體與頭部幾乎沒有受到致命性的槍傷——但出血量相當可觀。如果是普通人的話,恐怕早就因為流失足以致死的血量而死了吧?不過就算已經過了全盛時期,曆經千錘百鏈的肌肉還是如同盔甲般保護著他的身體,並且將出血量遏止在最小限度。


    話雖如此,傷就是傷——不可能光憑氣魄和骨氣加以抹消。


    就算子彈在經過應急處置後已經全數取出,消耗掉的體力也不可能那麽容易彌補;再加上因為傑布隆為了避免意識模糊而拒絕使用麻醉劑的緣故,如今全身的傷正化成深沉的痛楚折磨著他。


    不過——


    「…………」


    傑布隆那張如盤石般的臉之所以會扭曲起來,並不是因為正咬緊牙關忍著痛楚的緣故。


    而是對現況的焦躁感使然。


    如今——他正位於『五家族專用會議室』內。


    泰羅伊德、巴爾瑪斯,以及疑似巴爾德替身的男性屍體都已經被運出去了,歐托魯奇家暗殺部隊中被傑布隆打倒的死傷者也一樣;不過散布在牆邊的血跡與遍及四處的彈孔依然維持原樣。


    傑布隆如今正站在旁邊的露台上俯視嗬縱坑乙。


    眼下可見〈瀆神之主〉尚未啟動的黑色巨體,以及為了進行調整而到處穿梭的作業員們。雖然身懷醫療技術的部下再三要求傑布隆靜養,但他還是為了鼓舞作業員們的士氣而留在這裏。


    五家族族長內有一人謀反,兩人死亡,還有一人下落不明。


    在這種狀態下——如果連傑布隆都不在場的話,〈雷涅蓋德〉殘存的成員們大概會慌得不知所措吧?正因為任誰都能理解如今的狀況令人絕望,傑布隆才會選擇站在露台上關注著作業員們。


    不過——


    「領主大人。」


    陪伴傑布隆的一位部下擔心地說:


    「請快點接受正式的治療吧——要是領主大人在這裏倒下去的話,下麵的人恐怕會動搖得更厲害的。」


    「我不會倒下的。」


    傑布隆倔強地站在這裏睥睨著『縱坑』,並以低吼般的聲音說:


    「我沒有倒下的閑功夫。」


    「可是——」


    「不說這個了。」


    傑布隆轉頭麵對陪在身邊的部下。


    部下的手裏正拿著擬神杖。如果由具備醫療知識的人拿著這把擬神杖,它就能發揮萬用治療器的機能,從止血到心髒按摩等都不成問題,應用範圍相當廣泛。為傑布隆施加應急處理的也是這位部下和這把擬神杖。


    「將這把擬神杖也送去給下麵的人。」


    「領主大人,這把擬神杖是要用來治療您的身體——」


    「『聖體』不夠,完全不夠啊!」


    傑布隆一邊將視線轉迴〈瀆神之主〉身上,一邊說:


    「就算現在我的身體狀況再怎麽完善周全,隻要不打倒聶羅,一切就沒有意義了。那家夥可沒有大方到會放過任何可能是敵人的人。要是現在不阻止他的暴行,我們最後都會被他趕盡殺絕的。」


    「…………」


    「快去啊!」


    傑布隆叮嚀似地用力說。


    「遵……遵命!」


    部下以悲鳴般的聲音如此大叫後,便拿著擬神杖衝出了會議室。


    傑布隆一邊死命地將快要遠離的意識拉迴來,一邊觀望著〈瀆神之主〉的調整作業。


    這時——


    「…………」


    一陣腳步聲逐漸接近傑布隆。


    說是部下迴來了又顯得太早;皺起眉間迴過頭去的傑布隆在那裏看見了意外的人物。


    那是一位下巴長著稀疏的烙腮胡,同時給人一種精悍印象的青年。


    雷奧?笹原?史普林菲爾德。


    當然,傑布隆曾和身為第二代救世主的雷奧見過無數次麵。


    「……我應該說好久不見嗎?」


    雷奧露出微微苦笑說。


    傑布隆瞬間沉思了一下——然後迴答『是啊』。


    為什麽雷奧如今會在這裏?不,在那之前,傑布隆還有無數個問題想問這位青年……不過現在不是詰問雷奧的時候。如果他會對我方造成妨礙的話,傑布隆大可以輕易地殺了他;如果不會的話,他想做什麽就不是傑布隆應該管的事情。雖說已經滿身瘡痍,但如果隻是要收拾一個人的話,傑布隆用不著重拾武器或是重擬策略。


    「你要拖拖拉拉到什麽時候?」


    雷奧站在傑布隆身旁俯瞰著〈瀆神之主〉,如此說道:


    「情況已經刻不容緩了哦!」


    「我知道。」


    傑布隆不快地說。


    不管聶羅的企圖是什麽——給他時間去熟悉與微調那個名為〈絕對神〉的擬神機絕非上策。即使雷奧不說,傑布隆也很清楚這個道理。


    不過就算在目前的情況下能夠啟動〈瀆神之主〉,光是要進行基本動作就已經耗盡〈雷涅蓋德〉的所有心力了;別說是啟動奇跡術係的武裝,〈瀆神之主〉甚至連格鬥戰都辦不到。那就像讓才剛學會站立步行的幼兒去對付武裝士兵一樣,隻是單純的愚行罷了,討論勝算什麽的根本沒有意義。


    至少要能順利地進行格鬥戰……傑布隆是這麽想的。


    不過——


    『——聽好了!』


    那聲音唐突地傳來。


    「……!」


    「太遲了嗎?」


    傑布隆愕然地抬頭仰望上方——雷奧則是吐出這句話似地低喃。


    情況跟〈瀆神之主〉與氣代行者乙進行最後一戰時一樣。不熟悉奇跡術的傑布隆雖然不清楚原理,不過那『聲音』恐怕不是單純的音波,而是使用奇跡術在效果範圍內直接注入所有人意識中的宣言。


    『聽好了!聽好了!不分男女老幼貴賤,所有的人類都聽好了!』


    傲慢的聲音。


    就算塞住耳朵,聲音還是宛如滲透肌膚般地侵入人們的精神之中。


    『我乃〈絕對神〉,支配索隆的最高且絕對的存在如今正降臨此地!再說一次,隻要是人都給我聽好了!我乃支配者!我乃絕對者!我的名字是(絕對神〈absolute)〉——』


    那語氣甚至帶有恍惚的餘韻。


    「聶羅?歐托魯奇……」


    喀——傑布隆咬響了牙關。


    *


    聶羅?歐托魯奇這番〈絕對神〉的宣言也傳到了位於〈瀆神之主〉內的省吾耳裏。


    「……〈絕對神(absolute)〉……」


    大概是聶羅駕駛的〈瀆神之主2〉正式的名稱吧?


    那是英文裏代表『絕對』的辭匯。


    寫成『絕無任何東西能與之相對』,念作『絕對』——也就是『沒有任何東西能與之匹敵』的意思。身為神的存在確實很適合冠上這種辭匯。


    可是——


    「……可惡!」


    省吾焦躁地吐出這句話。


    聶羅很清楚。


    他明白〈瀆神之主〉已經派不上


    用場了——也就是省吾沒有能夠與其正麵對抗的手段。正因為如此,聶羅才會故意將代表『沒有其它並列的東西』與『唯我獨尊』的『絕對』套用在那具〈瀆神之主2〉身上。


    或許那還包含了挑釁省吾他們的意義也說不定。


    也就是——有本事就出來打吧!


    『省吾殿下。』


    哈傑妲傳來了奇跡術通訊。


    『這邊收到了〈瀆神之主2〉——不,是〈絕對神〉的影像。』


    平常用不到的預備水晶盤上——隻要視覺在感覺同步下與〈瀆神之主〉一致,這裝置就沒有任何意義——映出了影像。


    在那片樹海的正中央——也就是〈瀆神之主〉過去曾經屈身橫躺的巨大空地上——〈絕對神〉正傲然地聳立著。


    紅黑色的〈瀆神之主〉肖像。


    它的外型基本上和〈瀆神之主〉相同。單就形狀來說,恐怕即使看了細部也分不出兩者的差別。


    不過相對於渾身漆黑的〈瀆神之主〉,名叫〈絕對神〉的機體是以暗紅色——以濃得發黑的紅色為基調,看起來就像幹涸凝固前的血一樣。雖然省吾並不清楚那色調具有什麽意義,但是——


    「……如果要說哪邊是主角、哪邊是假貨的話,對方反而才像是主角呢。」


    嘲諷地這麽低喃後——省吾對自己能夠從容地說出這種話感到有些驚訝。


    『主角?假貨?』


    哈傑妲訝異地問。


    「那個啊……在我的世界裏有很多英雄故事呢。」


    『原來如此……』


    「電視節目——你應該不知道吧?在我的世界裏,如同這種影像通訊一般,讓觀眾從遠端收看戲劇的體製也已經確立了。」


    索隆明明有這個技術,卻沒有將訊息在整個世界播送的概念,恐怕是因為『代行者』與『遺落之子』等威脅分裂了人類的生活圈,以致於難以孕育出共享情報的想法吧?又或許隻是因為機械技術大多仰賴『聖體』,所以礙於cost performance的問題才難以廣泛流通也說不定。(注1)(注1 cost performance是經濟學上的用語,簡單來說就是消費與性能的比例,數值越小越劃算。與一般口語中的cp值不同。)


    「總之……像這類英雄故事中時常出現假冒英雄之名的敵人。不過要是真英雄和假英雄完全分不出差別的話,讀者便會感到混亂——應該說故事就變得難以理解了。所以必須在假貨身上注明『這家夥是假貨』的記號。」


    『哦……』


    「大體而言,假貨總是渾身漆黑,而且長滿了刺。」


    雖然兩具機體身上都具備著銳利的突起物,但就黑色這層意義而言,〈瀆神之主〉反而比較黑。


    『不過——省吾殿下才是真正的英雄!』


    哈傑姐說。


    之所以稍微加強了語氣,或許是因為懦弱的她正罕見地感到憤慨也說不定。


    「謝謝你。」


    省吾苦笑著說。


    『——我在此宣告……』


    影像中的〈絕對神〉靜靜地攤開雙手。


    彷佛——試圖將世界收進自己懷裏一般。


    『我在此宣告新時代的到來——同時將以絕對者的身分登基!在『代行者』已經消滅的現在,世界需要新的秩序,我將代表全新的秩序統治這個索隆,任何反對意見一概不予認可!畢竟除了我以外,這個世界裏已經沒有其它存在擁有得以行使這份權能的實效力了。』


    這是單方麵的恐怖宣言。


    既然都到了這種地步,聶羅幹脆直言這是專製政治算了。


    正可謂完全不容他人置喙。如果有人對這樣的宣言感到不平或不滿的話,盡管用實力來向我挑戰吧——聶羅的話裏是這麽暗示的。不過麵對長得和消滅了『代行者』的〈瀆神之主〉一模一樣的鋼鐵巨人,幾乎不可能會有人試圖拔刀相向。


    『怎麽會……』


    蓓爾提雅在通訊迴路的另一端呻吟似地呢喃。


    接著——


    『對方是想引出我們吧。』


    瑟妮卡陳述了自己的意見:


    『要是現在不出去的話,〈瀆神之主〉與省吾殿下就會失去民眾的支持。到時候——就如同聶羅,歐托魯奇所說的一樣,這個索隆裏已經沒有足以與〈絕對神〉匹敵的力量存在一事,將會作為『常識』根植人心,而暴力的專製支配體製也會就此確立基礎。』


    『也就是說,民眾的放棄抵抗就是那個『基礎』啊……』


    蓓爾提雅說。


    『沒錯。不過如果〈瀆神之主〉出去後敗北的話,『放棄抵抗』的念頭就會更確實地在民眾


    心裏紮根。說穿了,聶羅?歐托魯奇是想坐上『代行者』的位置。』


    「…………」


    沒有人會對台風與洪水感到憤怒。


    因為人們認為超越人類智慧的台風與洪水就是『那種東西』:換句話說,也算是某種程度的放棄抵抗。當放棄抵抗的意念化作堅若盤石的常識根植在人群之中時,『莫可奈何』的認知便會擊潰人們的反叛之意,而那種認知正是專製支配體製最需要的東西。


    省吾非贏不可。


    不然聶羅?歐托魯奇就會完成他的專製支配體製了。雖然瑟妮卡把他的立場喻為『代行者』,但就某種意義上而言,聶羅的獨裁更為惡質。


    相較於不具有自我與欲望,隻是機械化地采取行動的『代行者』——聶羅不過是個人類,對著一個不受法律、製度,以及機構束縛之人,根本不能寄望絲毫的公平嚴正。況且他為了自己的目的,肢解利用了『血族』之人,同時毫不猶豫地除去了礙事的族長們——更是不能寄望這樣的他會有道德心與正義感。沒有人能保證他不會因為一時的念頭而殺害成千上萬個人——而且另一方麵,他也確實具備了這樣的能力。


    就跟拆除了安全裝置的炸彈一樣。


    沒錯,再這樣繼續下去的話,就連省吾和嗬代行者b的戰鬥也變得毫無意義了。


    省吾無論如何都得贏。


    可是——該怎麽做呢?


    『崇拜吧!崇拜吧!崇拜我吧!』


    聶羅朗朗地這麽宣告。


    『讚揚吧!讚揚吧!讚揚我吧!』


    「……這玩笑真惡劣。」


    省吾不層地開口。


    聶羅的宣言跟電視節目裏的反派台詞一模一樣。


    傲慢,蠻橫,自私,輕率。


    對於生長在現代社會,將平等思想與人權思想視為理所當然的省吾而言,那番話聽來既陳腐又愚蠢:不過他成長的社會裏並沒有〈絕對神〉存在。


    單憑一人便得以行使的絕對威力,讓這番愚蠢的宣言變得帶有現實的味道。聶羅那段原本隻會被眾人嘲笑『癡人說夢』的演講……如今卻沉重地在省吾的心中迴響著。


    (現在的我……現在的〈瀆神之主〉……)


    恐怕沒有任何勝算。


    位於通訊迴路另一端的姬巫女們沉默不語,『聖廟』的作業員們也不發一語地佇立不動。他們恐怕也能理解到自己已經束手無策的事實吧?或許再等一會兒就能湊齊足以啟動〈瀆神之主〉的『聖體』也說不定,不過距離與〈絕對神〉勢均力敵的程度還差得遠。如果在聶羅完成〈絕對神〉的微調與熟悉操作前發動奇襲的話,或許還有機會——雖然有不少人這麽想,但既然事情已經演變到這種地步,這份希望也可以說是徹底地瓦解了。


    然而——


    「不要停下動作!」


    一道粗獷的聲音響徹了『聖廟』。


    那並非聶羅透過奇跡術送


    來的聲音,而是直接震動空氣,傳到每個人耳裏的聲音。


    當嚇了一跳的省吾將視線投向敞開的艙口外時,看見了站在露台上俯瞰縱坑的傑布隆。


    省吾已經從蓓爾提雅那兒聽說了傑布隆身負重傷的事情。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不過以狀態來說,現在的他應該躺在床上靜養才對;然而那身站姿與聲音均不見絲毫衰弱的跡象,傑布隆反而傲然地發號施令。


    「別輕信背叛者的戲言!聶羅?歐托魯奇最擅長的就是好計與操控人心!如果真有那種絕對之力的話,他大可二話不說地破壞這座『聖廟』。他之所以特地對我們喊話,是為了誘使我們動搖,好讓我們死心——這是那家夥最擅長的圈套之一啊!」


    傑布隆以氣派堂堂的語氣這麽說。


    然後——


    「省吾?香芝!」


    兩人對上了眼。


    傑布隆從露台上轉頭望向位於駕駛者席的省吾,如此表示:


    「雖然現況對我方壓倒性地不利,但我還是要鬥膽請您出擊!」


    「…………」


    省吾吞了口唾沫,點了點頭。


    沒錯,現況很不利,毫無任何希望。


    然而不管現在放不放棄,結果恐怕都是一樣的。


    不戰而死,或是慷慨戰死。


    如果隻能從中擇一的話——


    「我們沒有其它辦法了!您是我們唯一的希望,同時也是最後的希望!當然,那希望小得可悲!但是——」


    傑布隆重新俯瞰著嗬聖廟乙裏的作業員們,然後說:


    「正因為能化不可能為可能,人們才會稱其為英雄!正因為不厭其煩地在絕望的沙漠中尋找一粒希望,人們才會稱其為勇者!仔細想想吧!和嗬代行者白交戰時,我們和您曾一次又一次地克服了不利的狀況與絕望的危機,所以我們現在當然也沒有屈服的必要!」


    這是詭辯,嘴裏這麽說的傑布隆恐怕也很清楚吧?


    這終究隻是用來鼓舞士氣的說辭罷了。


    可是……


    「——沒錯!」


    省吾也刻意虛張聲勢地唿應傑布隆。


    他的迴應可以說是值得的。


    喧囂聲在『聖廟』擴散開來。


    雖然聶羅依舊繼續他的演說,但如波濤般的聲群彷佛要壓過聶羅似地層層堆疊,並且逐漸充滿了整座『聖廟』。


    不久——


    「現在我們正將最後確保的『聖體』裝進〈瀆神之主〉體內!隨著這項作業結束,我們將要啟動〈瀆神之主〉——並且迎向最後一戰!各位——加油吧!」


    在傑布隆結束宣言的同時,眼下的作業員們又再度開始作業。他們一邊對彼此唿喊,一邊忙碌地在整備收納庫內來迴穿梭。雖然表情絕不明朗——但已經沒有人因為絕望造成的虛脫感而佇立不動了。


    「…………」


    省吾重新將目光轉向露台。


    然後再度跟傑布隆對上了眼。


    「…………」


    因培拉斯家族族長點了點頭。


    省吾點頭迴應後——便迴到駕駛者席上,關上了門。


    鋼鐵撞擊的硬重聲響使他的內心激起了幹勁。


    「——好。」


    最後一戰就要開始了。


    省吾大大地吸了口氣,靜靜地等待著出擊的瞬間。


    *


    聶羅?歐托魯奇的『宣言』透過奇跡術傳達至相當廣泛的範圍。


    盡管遠不及省吾利用『代行者』的詛咒網傳遞訊息時的規模——但那宣言還是以『聖廟』為中心,滲透了附近的幾個城市與村莊。


    當然,那樣就夠了。


    就算一開始的規模隻有幾千人、幾萬人也無所謂。要不了多久,〈絕對神〉的存在便會在人們口耳相傳之下流傳開來。流言的內容越是特異,散布的速度就會越快——結果〈絕對神〉的存在終究會傳遍整個索隆。比起單方麵的強製告知,這樣的方式反而能更自然地將〈絕對神〉的存在滲透到人們的意識之中,並且就此紮根。


    「……果然是這麽一迴事。」


    花梨一邊歎著氣,一邊自言自語。


    她身處於〈雷涅蓋德〉為省吾和姬巫女們準備的宅邸——位於二樓的省吾房間內。窗戶緊閉的房間內除了花梨以外,還有梅莉妮?柯德蘭。


    然而兩人之間並沒有對話。


    因為梅莉妮一直在床上昏睡著。


    由於被各種狀況逼至窮途末路,不知該何去何從的首席姬巫女艾雪?柯德蘭興起了殺害省吾的念頭——擊發的子彈卻射中了梅莉妮的腹部,結果當場倒地的梅莉妮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有恢複意識。


    安潔莉特已經進行過適切的治療了。


    她取出子彈,並且盡可能地修複了所有受損的髒器,同時也為梅莉妮施打了合成的造血劑。


    不過……就算能夠自由自在地操控物質,奇跡術還是受限於施術者的認知,既無法縫合所有難以目視的毛細血管,也難以完全防堵感染症狀的發生。像這類極為細微的部分隻能寄望本人的自然治愈力。


    梅莉妮仍未脫離險境。


    雖然現在比較穩定了——但梅莉妮還是很有可能會因為傷勢驟變而死,因此花梨從安潔莉特那裏拿了幾種藥物和小型擬神杖後,便一直陪在梅莉妮的身邊。由於以前接受過哈傑妲她們的奇跡術講座,花梨姑且也能施展一些簡單的奇跡術。


    「我就知道他心懷鬼胎。」


    花梨低喃。


    無需明言,她指的就是聶羅。


    正因為身為異邦人——正因為身為外人,花梨才能站在退一步的距離,冷靜地觀察一切。視權力鬥爭為理所當然的〈雷涅蓋德〉之人或許察覺不到吧?不過花梨總覺得那個聶羅?歐托餌奇總是看著與眼前的政治角力截然不同的地方——並不是說這位青年較其它人更有先見之明。


    聶羅反而給人一種目光極度短淺——由於偏執地拘泥於自己的價值觀,以致於將除了自己以外的一切都視為單一物體——的異樣感覺。他的態度之所以帶有超脫塵世的餘裕,並不是因為站在俯瞰一切的位置,恐怕是因為關注的地方和旁人全然不同,才會將一切都當成『別人家的事情』而不加理會。


    而聶羅大概也對這樣的自己有所自覺吧。


    盡管有所自覺,『和別人不同』的這件事卻反而成了他自尊心的依靠。


    這種人追求的東西向來都是一樣的。


    也就是更為極端、更為單純的世界。


    好比把一切都塗成黑白兩色——要不就是『敵人』,要不就是『夥伴』,不是比自己『高等』,就是比自己『低等』,用這種兩極化的思維來理解一切。


    就某種意義上而言,聶羅的這番宣言也可以說是必然的結果。


    「不過——這樣的對手可難應付了,小省。」


    老實說……花梨也很想陪在省吾的身邊。


    雖然省吾在自己沉睡的期間內似乎成長了不少的樣子,但對花梨來說,他還是那個有點靠不住的『小省』,同時也是最重要的、像家人一樣一起長大的『哥哥』。花梨想待在身邊支持他的心情依舊沒變。


    不過就現實問題而言,花梨在這種情勢下根本幫不了省吾什麽忙。


    要說能幫上什麽忙——頂多隻是照顧他現在最掛心的梅莉妮而已。事實上,在準備離開這棟宅邸前往『聖廟』時,省吾仍十分擔心梅莉妮的病情。於是花梨說了:


    『我會陪在梅莉妮身邊的,你快去吧——小省。』


    或許……那是因為當時的省吾並非『應當毫不猶豫地選擇正確之事的英雄』,而是花梨最熟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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